第五章

「羽湘?」

方雪櫻輕敲了羽湘的房門，幾分鐘后，門打開了，出現的是臉色蒼白、憔悴的羽湘。

「雪櫻姊，你怎麼還沒睡?」羽湘勉強露出微笑，希望能遮掩她此時狼狽的模樣。

共同生活那麼久了，方雪櫻怎麼會不知道她的心情，她發現自從羽湘遇到喬書然的那一天開始，她就變得鬱鬱寡歡，臉上的笑容少得可憐，而且吃也只吃一點，睡又不好，難怪她會迅速地瘦了一大圈，看了真讓人心疼。

只是，羽湘她從不訴說她的感受，而自己也不是喜歡挖人隱私的人，所以即使替她憂心焦急，她也不過問、不拆穿。

就像現在，明明知道她一定又是想起喬書然而失眠，自己還是不能問出口，只好故作輕鬆地說：「還不是忙著要出作品集的資料。」

大大地打了個呵欠，不過她的手卻是摸起了肚子，「我肚子有點餓，你想不想吃東西?」

「你想吃什麼，我弄給你吃。」一邊說著，羽湘一邊走進廚房。

「隨便隨便，反正只要是你煮的，我都喜歡；不過你一定要陪我吃，我一個人吃好無聊的。」此時的方雪櫻就像小孩子似的，撒嬌地拉著羽湘的手，一點也看不出她的年紀比羽湘大。

「好，那我也吃一點。」羽湘答應她，而手上俐落的動作已經開始。

看著她像蜜蜂般忙碌的身影，方雪櫻不禁得意起自己的聰明。

其實這是她最擅長的計謀，只要這招一出，沒有人可以逃得過她的魔爪。

不過她會這麼要求也是有原因的，瞧瞧羽湘，全身上下沒有幾兩肉，偏偏又省得要命，不但用的東西要省、穿的衣服要省、坐車也要坐最省的公車，想不到居然連吃的食物也要省!要不是每次她都拉著她一起吃東西，她大概可以榮登金氏世界紀錄——最瘦的人!

省省省，真不知道她存那麼多錢做什麼!?

所以啰，她只好捨命陪君子，捨身材陪姊妹，豁出去吃啦!只希望她未來的老公不會嫌棄她越來越變形的身材——

在她胡思亂想的時候，羽湘已經端出兩碗熱騰騰、又香噴噴的海鮮烏龍麵了。

看到這好吃的東西，再聞到沖鼻的香味，方雪櫻根本忘了她剛才的哀悼，拿起筷子，她唏哩呼嚕地吃了起來，完全沒有女孩子的形象。

「小心點，面還很燙。」羽湘好意地提醒她。

「沒關係，好吃比較重要，大不了讓它燙到舌頭嘛。」嘴裡咬著QQ滑滑的麵條，她的聲音模糊不清。

沒辦法，誰叫羽湘這麼厲害，不但算帳、包花樣樣都行，連這下廚的功夫也是頂呱呱，連她這麼挑剔的嘴都被征服了。

想來她的廚具也會很高興遇上伯樂了吧!畢竟她這主人只會燒開水……

就不知道誰有這個好福氣，能夠娶羽湘做妻子了!頓時，她想起了喬書然。

「羽湘——」她推開吃光光的碗公，嚴肅地叫她。

「嗯?」羽湘還埋頭和碗里的蝦子對抗，完全不察她的改變。

「你喜歡他。」

一句沒頭沒尾的話，卻讓羽湘手中的筷子掉了下去。

「沒、沒有啊，我怎麼會喜歡上他，喬先生只是見過幾次面的朋友罷了。」借著彎身撿筷子的動作，她閃躲方雪櫻審視的目光。

不過方雪櫻哪是這麼容易就被打發的!

「我又沒有說是喬書然，你分明就是不打自招。」

真是一針見血，堵得羽湘說不出話來。

「雪櫻姊……」羽湘求饒地望著她，希望她不要逼自己了。

只是這一回方雪櫻是鐵了心了，因為這關係到她兩個朋友的幸福，她不能袖手旁觀!

「我不懂，為什麼你喜歡他、他也喜歡你，你還要處處拒絕他的追求?」

「我沒有。」羽湘下意識地就是否認。

「沒有?」像是聽到天方夜譚般，方雪櫻不可思議地人叫。

「如果沒有的話，幹嘛騙他說要加班；如果沒有的話，幹嘛騙他說要跟我去布置會場；如果沒有的話，幹嘛騙他說有朋友約了?其實你根本下班之後就窩在房裡，從來沒有出去玩過，更別提什麼朋友了，連只蒼蠅也沒見過!」

舉出一連串的例子之後，她咄咄逼人地問著羽湘，「接下來呢?你是不是要騙他說你有男朋友了?還是結婚、有小孩了！？」

「如果可以打消他的念頭，我也會這麼說。」更何況我真的已經結過婚了，所以根本配不上他。她在心裡這樣告訴自己。

「為什麼?羽湘?」方雪櫻不懂她到底在害怕什麼。

「我不知道你的過去有什麼包袱束縛著你，讓你不敢接受新的感情，但是我敢掛保證，喬書然對你是真心的，不然以他喬氏集團總裁的身分……」

「他是喬氏集團的總裁?」像是聽到世界末日的消息，羽湘的臉瞬間失了血色。

看她震驚的樣子，方雪櫻知道自己可能闖禍了。「嗯嗯……算了，那不重要啦!重要的是他是真心真意要追求你的，你為什麼就不能接受他?」

愛情至上的她覺得這又沒什麼大不了的，人家都說身高不是距離，年齡不是問題；更何況他們只是一個有錢一點、一個沒錢一點罷了，有什麼好計較的!

「不可能的!」

像是放棄她和喬書然這段感情，她也放棄了要和蝦子對抗的力氣，收起碗筷，羽湘躲進廚房。

方雪櫻也跟著走進廚房，「為什麼?」

「很多原因，因為他是喬書然，是喬氏集團的總裁，而我卻是個什麼都不是的平凡女子。灰姑娘和王子，只是騙小孩子的童話而已，真實世界是不存在的。」

是啊，她不該再妄想了，因為她連灰姑娘都不是……

打開水龍頭，嘩啦嘩啦的水聲，遮掩了她聲音里的酸澀。

但是方雪櫻可不這麼以為，她癟著嘴，不以為然地說：「你怎麼這麼說?人家喬書然不這麼想就好啦!」真搞不懂她腦袋是裝了什麼，「空固立」了嗎!？

「他沒有說，並不代表他沒有這樣想，就算他沒有這樣的想法，他的朋友呢?家人呢?他們又會怎麼想?」羽湘不得不多想，因為她喜歡他，所以更不能害他。

方雪櫻也被她問倒了，「羽湘……」她訥訥地喊著她。

搖搖頭，順勢將眼角快掉下的眼淚一起甩進水槽皇，當她再抬起頭來時，臉上又是那抹平靜的笑容。

「我沒事，我只是想告訴你，不需要再為我的事費心了。這輩子，我是不會再談感情了。」

「可是——」方雪櫻總覺得事情不該這樣發展的，但她又無能為力。

「我困了，先去睡覺了，晚安。」不敢再和她繼續說下去，羽湘逃難似地躲回房裡，留下哭喪著一張臉的方雪櫻。

「哼，我就不信不可以!」

被挑起了火焰，方雪櫻決定「撩下去」了，為了朋友，她一定要好好地想想辦法!

***

隔天，方雪櫻就打了電話給喬書然，兩人神秘兮兮地約在咖啡店見面。

多了方雪櫻這個軍師，喬書然終於知道，原來這幾天羽湘一直躲著自己，還有為什麼羽湘對自己的態度會這麼冷淡了；不過也在方雪櫻的銳利眼神下，他才仔細去想為什麼他會這麼在意羽湘。

因為柔柔?

也許一開始是吧!柔柔是他的小時玩伴，兩人可以算是青梅竹馬，但患有先天性遺傳心臟病的柔柔，在十二歲的時候，就離開了所有愛她的人，只留下許多回憶。

所以在電梯里，一看到她那雙清澈無辜的瞳眸，他立刻聯想起去世的柔柔，所以才會多和她聊幾句。不過後來電梯的故障事件，更讓他勾起連對柔柔都不曾有過的心疼。

是的，心疼!這種感覺一直緊揪著他心頭，即使到現在仍然未散。

原本想說不見她就會好了，可是他錯了，這幾天他腦海里想的、念的統統是她；等再見到她，她眼底的哀愁更抽痛著他每一根神經。

看來如果不解決她的憂愁，他是無法、也無心去做任何事了。

這感覺是「愛」嗎?

是的，他可以確定!第一次，他無法控制自己的感覺，這讓他有些恐懼。但即使這樣，他知道自己是已經愛上她了。所以，無論如何，他一定要幫她解開心鎖。

為了她，也為了自己!

跟著方雪櫻回到櫻之坊，因為她故意支開其他人，只留下羽湘一人看店，這回她是再也沒有借口可以逃掉了!

「進去吧，我等你們的好消息!」給他精神上的鼓勵之後，方雪櫻笑著離開。

推開水晶玻璃做的大門，頓時響起一陣清脆悅耳的風鈴聲。

「歡迎光臨，請問要……」羽湘抬起頭，卻在見到他之後停住了口。

故意對她視而不見，喬書然繞過她，手裡不停撫弄過嬌嫩的花瓣。

「我要買花。」

「噢，好。」羽湘回神過來，趕緊過來詢問，「請問喬先生是要送人還是……」

「送人。」喬書然搶下她的話。對著粉嫩的玫瑰花，腦海里浮現的儘是她美麗的容顏，這讓他的語氣更柔了。

「一個一直在我腦里出現的人。」

「那是女朋友啰?」

「還不算，不過，希望她收下花后，可以答應我的追求。」他故意頓了頓，「所以啰，要麻煩你包得漂亮一點，成敗與否都看你的了!」

其實他這麼說也沒錯，這段感情成功或失敗，的確完全取決於她的決定。

聽到他在自己面前承認他有喜歡的人，羽湘的心瞬間像被針扎似的又痛又酸，難受地直想掉淚。

但——這不就是她要的嗎?她應該高興才對啊!

強打起精神，她露出一個自認為很完美的笑容，但殊不知，是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

喬書然看到了，這讓他大大地咧了嘴，就是要這種表情，她越裝得不在乎，就代表她難過，也代表她也喜歡自己；這樣，他的希望才會越大!

「請問你知道她喜歡什麼花嗎?」羽湘低著頭，借著挑花的動作來掩飾苦澀的心情。

喬書然盯著她的背影，「我不知道，不然就送你喜歡的花吧!」

聽到他的要求，羽湘一陣錯愕，他居然要選她喜歡的花送給他的女朋友，他可真狠心哪!不過她又有什麼立場去干涉他!

「那就選瑪格麗特吧，蠻多女孩於喜歡的，可以嗎?」她強作熱心地建議。其實如果要她選擇的話，她喜歡的是小雛菊，因為她就像它，雖然沒有人愛，卻還是堅毅地生存下去。

「好。」

喬書然沒有意見，反正花是要送她的，只要她喜歡就好。

在羽湘獨特的眼光與巧手之下，幾分鐘后，一束美麗大方的瑪格麗特已經整理好，躺在夢幻蕾絲的包裝緞帶里。

「刷卡。」掏出口袋裡的皮包，他遞給她一張金卡。

接過他手上那張稱澄澄的卡片，羽湘麻木地進行刷卡、連線的動作。

對他而言，這也許只是薄薄的一張塑料卡；但在他眼裡，卻是身份的懸殊差距。而且，就是這種渾然天成的氣勢，讓她根本連奢望的念頭也不敢有。

凝視著她的表情，喬書然馬上可以猜出她此刻腦袋裡正想些什麼。

聽了方雪櫻的解釋后，他終於知道她自卑、自憐又自傲的個性，再著她已經知道他的身份，他也不需要隱瞞了。

不過這樣也好，既然他的身分是不能改變的事實，那讓他早點知道，早一點適應這樣的生活也好，畢竟將來他們是要廝守一生的。

「請問需要幫你送嗎？」

喬書然接過她手中的花束，微笑地說：「不用了，我想親手送給她。」

「噢……」羽湘又是一陣愕然，隨之而來的認命的無奈。

是的，除了無奈，她什麼都不能有……

恍惚中，她送走了神采飛揚的喬書然，然後又恍惚地回到位子。接著，她好像聽到門上的風鈴又叮叮響了，可是她卻還是坐在椅子上，一動也不動。

「送你的。」一束粉嫩嫩的瑪格麗特在她眼前綻放，而且是那麼的熟悉。那配色、那包裝……這不是她剛剛包的嗎？

「怎麼樣？喜歡嗎？」喬書然在她耳邊低語。

聽到他的聲音，羽湘嚇得從椅子上跳起來，然後在他的臉和手上的花束來回瞪視著，彷彿他們是從外星球來的生物。

「你……可是這不是……」她傻傻地問。驀地，她懂了，被戲弄的怒火瞬間熊熊燃起，讓她氣得漲紅了小臉。

「喬先生，請你不要開玩笑了。」冷肅地沉著臉，相當不悅。

喬書然收起笑容，看著她的眼神也是相當嚴肅。「我沒有開玩笑，你非常清楚我是認真的。」又是那種眼神!讓她心慌地直想逃跑。

「我、我還有事情要忙……」再一次，她用同樣的借口將他推離自己。

不過喬書然早料到會有這樣的發展，所以他不會再讓她逃了。

「沒關係，你忙你的，我可以等你有空再說。」他會等，看誰比較快投降!

「你……」想不到他這麼厚臉皮!羽湘簡直快氣炸了。

看到她兩頰氣得紅撲撲的，喬書然得意極了，而且他突然發覺盛怒中的她別有一番風情，比起楚楚可憐的她，更能牽動他的心。

然他大少爺有這份閒情逸緻要待在這裡，那她也管不著。不過休想她會理他，哼!羽湘氣憤地拿鍵盤來出氣。

***

「奇怪，雪櫻姊和Angel怎麼還不回來，連小鈴也不知道跑去哪裡?」躲在電腦熒幕後面，羽湘小聲地發出疑惑聲音。

她不得不懷疑，平常櫻之坊里總是八卦聲、笑聲不斷，有時候連方雪櫻都不得不端起老闆的架子，板起臉孔要她們自製一點，免得嚇跑了客人。

結果今天一個人都沒有!這真的讓人匪夷所思。

該不會是她們早就和他串通好的吧?

偷偷地瞄了他一眼，她又是一陣無力感。

本想說像他這樣的大少爺一定會覺得等人很無聊，然後沒幾分鐘就拍拍屁股走人，沒想到她錯了!

說起來他已經等了五個小時又四十幾分了，而且她連一杯水也沒倒給他，想不到他居然一點不耐也沒有。這真讓她跌破眼鏡!

叮鈴鈴……大門被推開，走進來的是—個穿著餐廳制服的男子，而且一進來，就從他手上的箱子里，不停地拿出一盤盤色、香、味俱全的菜肴。

「對不起，我們沒有人叫外賣。」羽湘緊張地說。

那人遲疑了幾秒，拿起訂購單上的地址，一瞧，「這裡是櫻之坊，沒錯吧?」

羽湘點頭，「是沒錯，可是——」

「是我叫的。」一直站在旁邊的喬書然開口了。

「你!」羽湘突然想到大約半個小時前，他撥了一通電話，而且還神秘兮兮地怕她聽到，原來是這樣。

迅速地結完帳，喬書然自若地走到餐桌前坐下，然後遞給她一雙筷子，「一起吃吧，我想你大概也沒空和我出去吃吧！？」

早知道她會用一切借口來阻擋自己，但又怕她會餓著，只好叫了外送，這還是他第一次這樣做呢!

她可真厲害，居然收到了他好多個第一次。

不過就不知道她領不領情了?

無聲地看著他手上的筷子好久，最後她讓步了。接過筷子，她在他對面的椅子上坐了下來，並且不情願地向他道謝。

「……謝謝。」

「不客氣。」像個很有禮貌的小學生，喬書然馬上回應。

一頓晚餐在兩人都不說話的氣氛下，沉默地結束了。

泡了一壺菊花茶，她遞給他今天的第一杯茶。既然等人這一招對他沒用，她乾脆直截了當地跟他說清楚，免得他一直「哥哥纏」。

「你不是喬氏集團的總裁嗎?難道都不用上班的?」

也許他大少爺錢多得花不完，所以不用上班工作，但是她不同，她還要工作賺錢耶!

面對她的怒氣，喬書然則調皮地用輕嘗一口茶來回應，然後一副義正辭嚴的態度說：「沒錯，我是喬氏集團的總裁，不過我會這樣，這都得怪你。」

「我?」羽湘根本不肯相信，罪魁禍首會是自己！？

喬書然理所當然地點了頭，「沒錯，誰叫你一直躲著我，沒辦法，我只好放下工作，到這裡來堵人了。」

「你!」聽到他的解釋，羽湘氣得只差沒腦充血。暗暗做了幾個深呼吸，她咬牙切齒地瞪著他，「好，我們出去談。」

不料喬書然卻不動如山，只涼涼地問她一句——

「你不用加班?」

「不用。」如果殺人不用坐牢，她一定要殺了他不可!

他丟下第二句話，「不去幫雪櫻?」

「不用!」

「沒有朋友找你?」

「沒有!」羽湘受不了地尖叫。

他太可惡了，居然拿她以前說過的話來砸她!真是小人!

「你到底要不要走！？」扔下這一句，她率先走出大門。

這是最後通牒，他要不要談，隨便!

「當然要。」喬書然緊跟著她追出去。

真是的，她怎麼這麼沒有幽默感!不過他就喜歡逗得她氣呼呼的，那多好玩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