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深夜,漆黑一片,五星五月,整個院落都是靜的,只有走廊上的徹夜的白紙燈籠依次地掛在轉角處,散著微弱的光。
秋水閣內,唐清泉的卧室外,站著一個男子,渾身正散發著逼人的怒氣。
「開門,清泉,我知道你沒睡。」
「我不要。」難得的反抗,屋裡的人背抵著門。自那次的失控后,她已躲了他好幾天了,今天晚上,她也沒有與他見面的打算。
「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你——你快走吧,若是金燕被吵醒就壞了。」
「你若再不開門,我便要將全屋的人都吵醒。
「不,你不可以。」唐清泉嚇壞了,「耀麟,你不可以逼我。」
「你開是不開,我數到三,你再不開門,我就破門了,到時候別怪我把聲響鬧大了。」
「你不可以——」
「一——」
「耀麟——」
「嘎吱。」門開了,唐清泉氣極地望著他,滿臉通紅。
「早將門打開不就得了。」他得意地跨進屋內,轉手將門帶上。在唐清泉猝不及防中將她打橫抱起。
「呀——放開我。」唐清泉開始掙扎,放低聲音對他喊著。
「放開你?」他收緊雙臂,抬步向屏風后,她的床上邁去,「再讓你躲開我三天嗎?」說著,將她壓倒在柔軟的床褥上,一陣細吻,
「不要!」天哪,她真是個可恥的女人,竟經不起他的一陣挑逗,「耀麟,這樣是不對的。」
「怎麼不對?」他口齒不清地對著她的鎖骨又舔、又咬,三天,他給了她三天的時間去考慮。這就夠了,不管她打著什麼主意,她必須明白這輩子,她是逃不開了。他不想嚇壞她,可天知道,在嘗了她的甜美后,這三天是多麼的難熬。
明知道會惹怒他,唐清泉還是開了口,她不許自己沉淪於這段不倫之戀中,「我是你小娘,耀麟,我是你小娘。」苦澀地低語著,人也被揪得生痛,痛得眼眶發紅。
「別拿這借口一遍遍來惹我!」他愣了一下,抬起頭,一隻手固定住她的下巴,逼她與他相視,「我若是真被這個狗屁倒灶的理由給困住,就不會一次又一次地招惹你。你想讓我放棄嗎?在我們有了親密關係之後?這些年來,我為你做的,你真的不在意?我真不知你是如外表一般溫柔善良,還是內心是准也比不仁的無情冷酷。」
「為什麼?為什麼,非我不可呢?世間的女子何止千萬,你為何不挑一個清白合適的,接受天下人滿意的祝福。我是個死了丈夫的寡婦,而且,那丈夫還是你親爹。」不想傷他的,也不想將話說得這般不堪,可是,可是她不要他受世人唾罵,在人前無法抬頭呀!
「很好,你是想看我再一次發瘋是嗎?」他的臉皮開始抽動,雙眼中的火焰足以將她燒成灰燼,「可我偏不如你的意,這次我要讓你嘗嘗被刺傷的滋味,讓你知道什麼是心痛。」言罷,低頭堵住了她的唇,不讓她再有機會說話,說出讓他發狂、發瘋的話。
他快速地扯去兩人身上的衣物,強勢地霸氣地佔有她,讓她的整個靈魂都依附著自己,永遠也不會離開。
直到她倦極了,開始低泣、求饒:「不要了,耀、耀瞬。」她破碎地低吟著,無法承受他的猛浪。
「我偏要,誰讓你不乖。」他依舊施加著懲罰,「你還敢,敢說那些——氣我嗎?」
「不,不敢了……」天哪,他——好過分,她快要虛脫了。
他於是心軟了,吻著她汗濕了的額,開始溫柔地待她,翻身將她抱到自己的上方,與他的額相觸。
「清泉。」
「嗯——」她早已累得發暈,無力再反抗了。
「以前,你是爹的,但他已經死了,而你沒有,那麼現在你就是我的了。知道嗎?」
「嗯,」唐清泉意識有些模糊,不是說男人在這個時候應該累極入夢鄉中嗎?為何他還那麼有精力,一個勁地說個不停。
「我不許你再躲我,等報了仇后,我就要你進門。」
「嗄?」唐清泉驚嚇地睜了眼,困意也被嚇跑了,「那怎麼可以?」
「為什麼不可以?」他盯著她,不容她逃避。
他明知道為什麼,還要讓她說。唐清泉煩躁地貼在他堅硬的胸膛,不置一語。
「若你怕招來閑話,我可以帶著你到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大不了再建一座江府,你說可好?」
「世間哪有不透風的牆。」她淡淡地開口。
「有,我們可以去遠一點的地方,像雲南大理,那裡風景秀美,百花爭妍大群大群的蝴蝶在花間穿梭。」
唐清泉噗哧一聲笑了,沒料到,他會這樣來引誘她。
「你笑什麼?」他捧住她的臉,為她的笑所迷惑,這女子他愛了十幾年了,從見到她時起,從他喊唐姐姐時,怕就早已愛上了她了。
「沒什麼。」暫時拋開心中的煩惱,她任自己放肆地沉淪,就算是入地獄,就入吧!不去計較以後,不去思考對錯,就讓她暫時地忘卻那些吧,只當她是單純的,沒有那麼多的過往的遺憾。
「清泉?」
「嗯?」她抬了眼對著他嬌笑,一雙柔若無骨的手攀在他後頸后交錯,「耀麟,你是個傻子。」
他愣了一下,笑了,摟住她嘆息,「是嗎?我傻嗎?如果我的痴傻能讓人有所憐惜,那是我心甘情願。」
「嘖嘖——」她彷彿又成下個調皮的邪佞的孩子,「看不出來,你還是肉麻中的翹首呢,甜言蜜語一堆又一堆。」
「那也要看對象呀。」再也忍受不住她有意無意的風情。他翻身將她壓下。
「別,好累。」
「我會輕柔的。」他安撫著,「別怕,清泉,你曉得不,我等這一刻等得心都痛了。」
「你不要說了。」
「我要說,我要讓你這個狠心的女人知道,我忍得有多苦,清泉。」他嘆息著,「清泉——」
窗外依舊很靜,不知何時多了個人影。
金燕的手握了又松,最終還是蒼白著臉悄悄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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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傲天真是他的兒子?」衛耀麟有些激動地看著林大海交來的資料。
「是的,你猜的果然不錯。」
「他就是傲天,我就說他不會死。」少年時的玩伴,摯交的好友,感謝上蒼,他沒死。
「那些護衛順利被除掉,應該就是他幫的忙,只是不知小姐怎會注意到他呢?」李大海百思不得其解,她為何送信回來,直接要他們查冷傲天這個人,卻不去查別的人。
「那鬼丫頭感覺很靈敏,是我小看她了。」衛耀麟淡笑,對衛顏,他也是極疼愛的,只是每次總在她瞭然的目光下,無所遁形,真是個讓人又氣又疼的妹兒。
「也實在難為小姐了。」
「我倒是寧願她不要插手,省得別人整日提心弔膽的。」
李大海詫異地看著衛耀麟臉上的笑意。這些日子以來,大爺似乎變了,臉上的柔和嚇壞了鏢局的弟兄,也不知是為了哪樁,只有背地瞎估猜的,但誰也編不出合理點的理由。
「慶王爺那邊可有動靜?」
「貝勒爺倒是給了消息,說那老狐狸似乎有把江槐天一腳踢開的意圖。」
「這倒是奇怪了,好好的,江槐天又犯了哪樁,他一直不都是姓江的好靠山嗎?」
「慶王爺似乎對當年的事有所耳聞,怕引火燒身,跟著受牽連。」
「那麼,還會有誰跟他說呢?誰還知道當年的冤案呢?」衛耀麟深思著,「引火燒身?誰能說得准慶王爺跟當年的屠殺無關呢?也許,江槐天當年血洗衛家堡不止為了要獻給皇上的那顆紫晶珠,不,也許是一舉兩得,盜了衛家的傳家寶紫晶珠,並同時殺人滅口,為某人湮滅證據。」
想起,清泉當年帶在身上的那封信,他又困惑了,如果筆跡對上,一切就解決了,偏偏那上面又不是江槐天手跡,到是哪裡出了錯了呢。真是夠人捉摸的。
李大海出了書房,就見金燕遠遠在河上的長橋上呆著。猶豫了會兒,還是走了上去。這些日子,也不知怎麼,大家都怪怪的了,連金燕也是,不再尖著嗓子罵人,時常蹙著眉頭髮呆,也不知小傢伙有什麼煩心的事。
「金燕。」
她冷不防被嚇了一跳,轉身看是他,登時冷下了臉,怒罵道:「做死啊你,想嚇死人不成。」
李大海苦笑地望著她,誰知道她這丫頭會想事想得這般出神,「有什麼事嗎?」
金燕看了看他,撇了擻嘴,「有什麼事,你也幫不上忙,我幹嗎浪費唇舌與你說去。」
「我只是好意。」
「心領了。」她傲慢地哼著,「你還是管好你自己吧。老婆孩子還沒個著落呢,還有心思管別人。」
李大海縱是個能忍的,也不願總站著受她的冷嘲熱諷,「若你沒事,那我就走了。」
「你走什麼?要走也得我先走,也不知是誰擾誰的清靜呢?」說罷,扭頭就往花園的方向走去。夫人說要清靜會兒,現在大概也清靜完了吧。
李大海對著她消失的方向看了會兒,正要往回走,就見涼亭中,不知何時王波已坐在石椅中笑望著他。
無聊!
他不想理會,勁自穿過涼亭,往小路上走。
「呀呀,她發脾氣,又怨不得我,你怎能將她給你的委屈發泄在我這個可憐無辜又善良的人身上。」
李大海不甩他,只加快了腳步走。無奈就是有人不懂得察言觀色。
「大海——」王波尖著嗓子,軟綿綿地喊著,聽起來很讓人恐怖。
急走的人踉蹌了一下,臉皮抽動著,牙也咬緊了,雖然已有些不堪忍受。
「別走嘛,人家追得好吃力喲!」
「你想找死嗎?」李大海呼地轉過身來,瞪著身後追趕他的人。
只差半步,王波穩穩地立在他面前,腳沒站穩而晃了身子,「想嚇死人不成?」
這話很耳熟,似乎剛剛才聽過。
「哇」,李大海抓住他前襟用力地揪了起來,「你再耍人試試。」他竟敢學金燕說話。
王波立刻換了笑臉,求饒地嬉笑,「自家兄弟,怎能做挖牆角的事來?我不過碰巧聽到而已,不過我可是個多舌的人,您大可放人?我不多說什麼。」
他不會多說什麼?哈?除非豬不再愛吃,青蛙不再愛叫。
鬆開手,他依舊往自己的房裡走去。王波仍不怕死地緊追不捨,「大海,你不要整天板著張臉,像七八十歲的老頭兒,這樣會老得快,哪個花樣年華的女子願嫁個大叔?瞧我,整天開心快活,就會青春常駐,今兒個在集市上,不知有多少個女孩兒對著我看了又看呢。」
「她們認為你瘋了。」
「呀,錯了,是看我風流倜儻、瀟洒俊美無比,大海,你若不信,明兒個我再與你去走一趟,抓個姑娘問一問?」
「你不嫌自己太女人氣了嗎?」到了落松院,他用井邊桶里的水洗手。
「我女人氣?」王波指著自己的鼻子怪叫,「我哪裡像女人了,你實在太傷我的心,要不是因為我大度,要不是因為怕人會後悔得想哭,我定與你絕交。」
李大海咬了咬牙,臉上青筋一隱一現,一隻手一揚,將手上的水彈了他一臉,「還有事嗎?要是沒有就趕快給我滾。」
「呀呀,又生氣了。」王波用衣袖試了試臉,正要接著戲弄他,見李大海臉色有些嚇人,方收斂了些,一副忽然想起什麼的樣子拍往腦門喊道:「哎呀,你瞧我,把重要任務都給忘了。兄弟們囑咐我來問問,大爺喊你進書房,有沒有跟你提什麼?」
「提起什麼?」李大海睨他一眼,往屋裡走。
「提他這些日子為什麼變得、變得神經兮兮,笑得像個獃子。」
李大海反身給他一腳,卻被他嬉笑地逃離,「別,別,開玩笑嘛!有是沒有?」
「沒有。」李大海收回腳,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這小子沒個正經,平日里總是嘻哈著一張臉,但誰也不知他的功夫到底到何種程度,也許得找個機會試試。
「那叫你做啥,真沒意思。」
「自然是正經事。」他哼著。
「除惡揚善嗎?」王波依舊弔兒郎當,「放心吧,邪壓不過正的,總有一天,會雲開見月的,是不是,大海?」似真似假地說話,便轉了身離去不再胡攪蠻纏。
「瘋子?」李大海哼著。低下頭展開一直握著的拳頭,一片玫瑰花瓣有些變形地躺在粗大的掌心上。是剛剛金燕向河裡丟花瓣時,落在木檻上的。他出神地盯著花瓣瞧著,淡淡地嘆出口氣,一股柔情湧上心頭,那也許是他永遠都說不出口的心情。
「原來是個花瓣呀,我就說嘛,你怎麼一路上總握著個拳頭。」一個人頭不知在何時探了過來,瞭然地自言自語。
「王波。」一聲怒喝進出,氣極的人飛身追著迅速逃離的王波,氣沖雲霄,「我要宰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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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護衛,請留步。」香玉叫住正疾步走過假山的冷傲天,看他僵了身子,還是停了下來,微微露出了笑意,她小跑至他面前,放下了裙擺。
「什麼事?」他轉過身,無表情地問著。
香玉搖搖頭,只是拿眼看著他,微笑。
冷傲天終是抵不過她的逼視,冷淡的臉上閃過一絲狼狽,扭過頭就要離開。
「冷傲天——」清柔的嗓音充滿情感地喚著。
他的腳步頓了一下,薄唇抿了抿,終於開了口:「以後不要再做些危險的事,老爺命令,夜裡再見到可疑人物,一律格殺勿論。」
「大哥很想你,你們之間的很多事,娘和他常提起。」
他們各說各的,但彼此都明白對方在說些什麼。
冷傲天壓抑了內心的洶湧澎湃,轉過身,深深地看著她,良久,良久。
然後,他笑了,目光移向遠處,以極懷念的口吻道:「我還抱過你,那時的你好醜。」
語畢,含笑離去。
香玉留在原地,看著他的身影,漸漸淡去,自語著:「當他真是個正經人物呢,不想也這樣戲弄我。」說著,轉身往拱橋上走,心裡暗暗的,嘴上又忍不住抱怨:「我小時很醜嗎?怎麼會呢,若很醜也不會長成現在的樣子吧!」
「你在笑什麼?」江喜從對面走過來,手裡捧著江定雄換洗的衣物。
香玉冷不防被他嚇了一跳,抬了頭看了看他,斂住嘴角的笑意穩住心跳,方開口道:「沒什麼。」瞟了眼他手上的衣物,抬了腳繼續往前。
「喂,你去哪裡。」江喜仲著脖子對她喊,卻沒回應,氣惱地咒罵:「什麼德行,只不過一個丫頭,巴巴地傲氣個什麼。」賭著氣,狠命地踩著地出氣,「丫頭不像丫頭,少爺不像少爺,這年頭真是奇事怪事一大筐。偏我江喜倒霉,多了個丫頭出來,非但不能少干點活,還平白地多受一份氣。」
香玉裝聾做啞地往前走,穿過一片桃林,往傭人房走去,剛剛聽裴然哭著說,春竹病得厲害。總管被老爺喊了去,忙得暈頭轉向,沒時間管這事,管房的王媽又是個冷血的人,只聽不問。裴然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她本來也並不想理會的,這一切也不該她管的,她沒必要跟這些人牽扯不清,有些東西碰觸后,心境就會發生變化,她會心軟,會有不存在的憐憫,而這一切對她來說都是多餘,是百害而無一利的。
想她還是獃子,江定雄又照著每天的習慣到練功房裡,她捧著本書,就是無法以平常的心去讀。裴然哭泣的神情、信任的眼眸總浮現在眼前。為什麼,她為什麼要這樣信任她,她從來沒有述說過自己的心意,從沒有對裴然做出友好的表示。那個熱情的丫頭就一心一意地信任她,對她回以熱情的微笑。
不該這樣的,許多事都亂了。
「香玉。」裴然驚喜地迎了過來,腮上還掛著淚珠,「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的,春竹病得好厲害,我們都快急死了。」說著緊緊地拉著香玉的手,往傭人房裡帶。
屋子很暗,帘布都拉上了,幾個丫頭也都圍在床邊愁眉苦臉的,屋子的空氣很沉悶。
香玉走了過去,一個丫頭讓開了身。床上躺著個十七八歲的女孩,滿臉潮紅,嘴裡不停地說著胡話,身子一個勁地打著顫。
香玉牽了她的一隻手把脈,脈象很亂,用手扒開她的跟皮瞧了會兒。回頭對著裴然說,「有紙筆嗎?」
裴然困惑地搖了搖頭,「要那些東西做什麼?」
「你去幫我取來。」
裴然應了下來,匆忙地往外走,香玉轉頭對著一個年紀略長的女孩道:「去廚房煮些薑湯來。」
那丫頭吃了一驚,剛想說些什麼,見床上的春竹又開始說胡話,就忍了忍,轉身出門。
「你們都坐開些,讓她喘氣順些。」
幾個丫頭見她一本正經地說著,也沒有異議地各自坐遠了些。
不一會兒,裴然就取了紙筆來,匆忙地磨墨。
「春竹要緊嗎?」
「沒事,只是好像受了驚嚇,又著了涼。」香玉邊說著,邊在紙上寫下了方子,遞給裴然,「按上面寫的去抓藥,熬給她喝下去,就沒事了。」
裴然鬆了口氣,拿著方子就跑了進去。
幾個丫頭都拿眼盯著她瞧,香玉也不在意,擰了塊濕巾子貼在春竹的額上。
「你懂醫術?」一個丫頭忍不住問。
「懂一點。」香玉頭也不抬頭答著,床上女孩斷斷續續的話卻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不,不,三夫人,不,老爺……會……打死奴……婢……三夫——」
「這丫頭是分配在哪裡的?」她轉過頭問著剛剛開口的丫頭。
「是三夫人身邊的。」雖然奇怪香玉的稱呼,她仍老老實實地答著,似乎相信了裴然的話——香玉是個有本事的人,話也就多了起來,「跟錯了主子了,三夫人恨透了江府的每一個人,連身邊丫頭病了也懈得理會,一心只想著菩薩,想出家。」
「娟兒,你閉嘴。」另一個丫環輕斥著,「你在胡說什麼,不要命了嗎?」
娟兒吐了吐後頭,「瞧我,又犯老毛病了,姐姐們疼我可別說給別人聽去。」
一心向佛的人會滿懷仇恨,甚至連身邊的丫頭病了都置之不理嗎?香玉低頭思忖。
煮薑湯的丫頭進來后,香玉退到一邊,看著幾個人,涌過來七手八腳地喂春竹喝下。心想,應該沒什麼大礙了。她在門邊的水捅里洗凈了手,出了門。
「你到這裡來做什麼。」江定雄不知什麼時候走到她身邊,又將她嚇了一跳。
香玉暗惱,這江府里的人都這樣神出鬼沒,嚇死人不償命嗎?
「一個丫頭病了,我過來瞧瞧。」
「你會看病?」他牽著她的手,看也不看傭人房,就往回走。
「略懂一二。」
「別那麼文縐縐的,你懂得可真多。」
他像是想起了什麼,有些不悅地板起了臉,步子也加快了許多,香玉被他拖得有些吃力,奇怪地抬頭瞄他,這人真是怪異,難道她懂得多也成了一種罪過?
「香玉——」
「什麼?」還真彆扭,她有些想笑,為他的孩子氣。
「你會瞧不起我嗎?」
「為什麼?」
「你讀書讀得好,懂得比我多,我只會練武,其他的什麼都不會,你會看輕我嗎?」
他,這是在自卑嗎?若是在以前,她也許會毫不猶豫地回答,誰讓他自找難看。但此刻,看著他難過的表情,她竟然不能輕鬆地將「會」吐出口,唉,她變了,變得心軟了。
「會嗎?」他停下了腳步,擁住她,緊張地等待著她的回答。
「你——也很好呀!」瞧,她這是在做什麼。
「真的。」他雙眼被狂喜點亮了,「你覺得我很好,不會認為我太傻氣,是個廢人?」
這些話有人曾對他說過嗎?香玉輕蹙了眉,不願承認內心的不悅,還有——淡淡的心疼。
「說呀,香玉!」
「當然。你不傻,你也不是廢人。你這樣很好。」她抬頭直視他的眼,給予有力的保證。
「香玉,香玉。」他激動起來,從來沒有人讓他這樣有信心,因為怕別人不經意流露出的異樣眼光,他漸漸地遠離人群,現在他不擔心了,因為香玉說他這樣很好,那就足夠了,「你不會離開我了,是嗎?你會一直陪在我身邊是嗎?」
「呃——」這不是兩回事嗎?
「他們說,兩人若是成了親,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永遠在一起,誰也分不開。你嫁給我好嗎?我去跟爹說。」
「你——你——」香玉花容失色地瞪大了杏眼,一張杏口有些失措地張著。這到底從哪兒扯到哪兒了?「你給我站住。」死命地扯住他的衣袖,她氣極了,天哪,誰來救救他,「我不能嫁給你。」
「為什麼不能,我喜歡你,你也喜歡我不是嗎?」
香玉無力地嘆口氣,說不出話來。他哪只耳朵聽到她說喜歡他來著?
「何況,我聽娘說,夫妻兩人才會同床而眠,那一次,我們兩個不也睡在一起嗎?」
一陣抽氣聲響氣,香玉的心「咯噔」一下,不好的預感升起。她緩慢地轉了頭。
果然,五六個丫環排著一隊站在門口,個個都是一副表情,瞪大眼睛,張大嘴。
香玉軟軟地靠在江定雄的懷裡,連支撐著立定的力氣都被抽光了。
這次,怎一個亂字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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舌頭的作用是很大,不到一天的工夫,發生在傭人院里的新鮮趣事,就傳到了江夫人的耳中。
在例行的清晨請安后,香玉就被留了下來,說是要聊一些女人家的事。江定雄撓撓耳朵,見母親笑容滿面,猜想她也不會對香玉做出什麼不好的事。只好迷惑而又好奇一步一回頭地出了江夫人的屋子。
「瞧這傻孩子,我還能把香玉吃了不成。」江夫人站起身子,拉過香玉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點了點頭,滿意地笑著,「果然是個美人胚子,怎麼看都看不厭。」
「夫人過獎了,香玉出身寒門,怎抵夫人的華貴和通身的氣派。」心底也略略猜出接下去將發生什麼事,會有怎樣的一番對話。香玉仍沉住氣,不急不躁。
「你這丫頭也真討人喜歡,怨不得雄兒整天香玉香玉地掛在嘴邊。」
終於轉到正題上了,香玉嘆了口氣,這該死的傢伙,就不能讓她過幾天安靜的日子。
香玉淡淡掛著羞澀的笑,低下頭去。
江夫人伸手摸了摸香玉光滑的耳垂道:「怎麼連個墜子也沒有,女孩兒家應該好好打扮打扮,雪梅,去把手飾盤端過來。」
「香玉身份低微,經不起貴重手飾的裝扮,夫人實在不必破費。」
江夫人仍舊笑著,「瞧瞧連個鐲子也沒有,這個雄兒呀,就是不會討人歡心。但這個年頭,能找個像雄兒一樣心眼好,又耿直的男人就很不容易了。」說著,幽幽地嘆出口氣。
雪梅捧了個金飾的花雕盒子來,江夫人方拉回了心神,打開盒子,裡面金銀珠寶發出耀服的亮光,江夫人有意無意抬眼看著香玉,見她只是淡淡地瞅著,沒有其他的表情,便滿意地開始挑出一個綠祖母戒指,和一副悲翠墜子,再在一個錦包里拿出一對紅玉手鐲,才合上盒子,叫雪梅端了回去。
「來,讓我幫你帶上。」
香玉也不再推辭,順從地任她打點。
「嗯——果真華貴起來了。」她滿意地欣賞著自己的傑作,「你以前呆的府上想必也極富貴的了?」
「是極富貴的,老爺是辭官回鄉,祖產幾代怕也揮霍不光。」香玉知她是在試探,輕描淡寫地回著:「不過府上的紀律是極嚴格的,香玉是小姐的伴讀,若不是為了尋親,也不會離開。」
江夫人點了點頭,應道:「紀律嚴一些是好事,不像府里有的丫頭,與少爺亂成一氣。你一看,就是個規矩的孩子,也難怪雄會這樣喜歡你。」
「是少爺厚愛了。」
「我若是請你留在他身邊,長久服侍他,你可願意。」江夫人低頭盯著香玉的眼睛。
「奴婢不懂夫人的意思,」一抹紅霞適時地飛上臉頰,江夫人愉悅地笑了。
「你是個聰明的孩子,難道還要我說得多明白嗎?」
香玉低著頭不語。
「你放心好了,以後的江家就是雄兒的了,我看雄兒對你的好,即使以後娶了個正室,也不會冷落了你。老爺選的幾個小姐,也都是太文靜,撐不起場面的,以後江家的實權極有可能落在你身上。」說著,想起了什麼,哼道:「老爺是絕不會找個有能力的小姐許給雄兒的,他怕那小姐嫌棄雄兒,會傳出有損江家聲譽的話來。」
這些日子江槐天的刻意決裂,讓她不由得更生怨恨,反正她也沒什麼好失去的了,夫妻之間早就沒了感情,她知道,在他心目中最重要的女人,不是她,也不是二房,而是與雄兒般大的秋華。
可秋華恨他,恨得入骨。他以為對她這個原配不理不睬,秋華就會少恨他一些,也許會有回心轉意的一天,可是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在他殺死了秋華的未婚夫婿時,就註定成了秋華的仇人。
若不是雄兒,說不定她早就被趕下主母的位子,也因此,才讓她對定邦痛下殺尹,她要斷了他的後路,讓他斷了一腳踢開她的念頭。
香玉看著失了神的江夫人,知道她一定又在想江槐天了,她沒有焦點的眸子盛滿了哀愁,這也是個悲哀的女人,深恨著那個她深愛著的丈夫。
「夫人。」
「哦——香玉。」江夫人拉回思緒,掩住了眼底的凄涼,「我們說到哪裡了。」
「說到香玉過世的父親。」她低頭思量著。
「你父親怎麼了?他不是過世了?」
「是,夫人,他過世兩年多了。香玉想請夫人先延緩這件事,香玉想服滿三年孝,再由夫人做主。」
「還要多長時間呢?」
「三個月。」應該綽綽有餘了。
「好吧,你真是個好孩子。」她轉身坐了下來,「那就三個月以後再談。你回去吧,時間長了,雄兒定跑來向我要人。」
香玉福了福身子,退下。
走到門口,果然見江定雄正在不遠處徘徊,看見香玉出來,忙迎過來。見她粉頰旁多了副青綠的耳墜,襯得皮膚更加的白嫩,情不自禁地撫上了她的臉頰,以拇指撫弄著。
「你做什麼。」香玉見幾個丫環小廝進進出出,有意無意地看著他們,露出曖昧的笑,遂拔開他的手,退開。
「你好美,我為什麼不能摸?」
「快走吧!」她有點咬牙切齒了,「我們回房再聊。」
「我們不回去。」他伸手拉住了他。
「怎的了?」
「今天我帶你到集市去玩,買一大堆手飾回來讓你玩。」他討好地看著她。
「我不想要。」
「為什麼?」
香玉嘆了口氣,對他解釋:「我不喜歡手飾,戴起來是多餘的,我寧願去買些書回來。」
「那就買書。」
香玉猶豫了一下,心裡也想看看這些日子市面上又上了些什麼新書。
「走吧,走吧。」江定雄見她有些心動,便開始鼓動,「集市上很好玩的,相信我。」
「你就知道玩。」香玉沒好氣地由他牽著走,在僕人的目光中出了府,上了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