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這裡是？」灰灰濛濛的小巷道，只有前方不遠處有一塊小小不怎麼亮的招牌。

尉遲倵將車子停在街口，下車開門。

桂戀花遲疑不願下車──她雖然相信尉遲倵的為人，畢竟他全身上下讓人感覺不到一點點邪候之氣，可是他們才第一天認識彼此而已，說過的話前後加起來還不到十句，而且都已經晚上十點了，他不送她回家，帶她來這做什麼？

「桂特助，前方是一家小火鍋店，雖然很不起眼，但湯頭跟食材卻很道地。」尉遲倵彷佛可以聽見桂戀花此時心裡的遲疑跟想法，開口這麼說道。

啊？！

桂戀花頗為訝異。原來他……帶她來吃飯？

「桂特助還沒吃晚餐不是嗎？」尉遲倵微微一笑，笑容很淺很淡，但桂戀花還是看到了。

她下了車，跟著尉遲倵踏進小火鍋店裡。

不起眼的小火鍋店很撲實，除了一小塊招牌之外，什麼都沒有。店裡的裝潢擺置很簡單，但是很乾凈。

可能是因為已經晚上十點了，店裡的客人並不多，加上他們兩個，共三桌而己。

老闆是個有濃厚日本口音、五十多歲的男人，他顯然很開心見到尉遲倵，先是大大的擁抱他后，接著送上豐富又新鮮的海鮮火鍋食材。

他們被安排坐在一個小包廂里，老闆離開后，兩人間又恢復了有點尷尬的安靜，只有火鍋湯滾的聲音及會讓人食指大動的香氣。

看著食物，桂戀花才驚覺自己真的好餓，不過在動筷之前……

「謝謝你……」有些輕聲細語的，也有些不好意思，桂戀花覺得她欠尉遲倵一聲謝謝。

尉遲倵沒有響應，只是拚命將食材往火鍋里放。

雖然他面無表情，但桂戀花注意到他的耳根子紅了，看來她的謝謝讓他非常的不好意思。

一個像戰神般偉岸的男人，竟然因為她的一聲謝謝，就連耳根子都紅了……

桂戀花竊竊一笑，真是好玩呢。

她的個性向來滿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所以她的朋友並不多，可說少得可憐，但這當下，她卻很想認識尉遲倵這個異性朋友。

該怎麼說呢？總覺得他很對她的味吧。

桂戀花率先釋出善意。

「你以後別稱呼我桂特助，就叫我戀花好了。」

「啊，這不太好吧。」尉遲倵受寵若驚。

「若在公司，當然還是稱呼我桂特助，但私底下就叫我戀花。我不想下班后，還被人叫著這麼嚴謹的稱謂。」

這樣的理由聽起來很合理，但熟識桂戀花的人都知道，她寧願跟人保持距離，也不曾如此大方的要一個還算陌生的男人直呼她的名字。

「是……的。」尉遲倵只能一再地重複兩個動作：將食材丟進火鍋里，再將煮好的食物放進桂戀花的盤子。

「尉遲倵，你……」桂戀花看著盤子里堆積如山的食物苦笑，而「始作俑者」還不知覺的繼續「造山」中。

「你別再夾菜給我，我夠吃了。」

桂戀花的提醒驚醒了尉遲倵。因為尷尬、也因為不好意思，他一直借著重複某一個動作好掩飾自己內心的悸動。

尉遲倵連忙收回手，卻一個不小心碰到了火燙的鍋子，一閃，筷子失手落地，他只是微微一皺眉，但桂戀花卻失聲叫了出來。

「小心啊！」她慌張的捉住他厚實的大手反覆的檢查。「有沒有燙著？」

「沒有，不礙事的，你別緊張。」尉遲倵生怕自己激跳的心臟負荷不了，連忙收回手。

桂戀施的手頓時空了，她抬眼看他──

想笑卻忍住。

天啊，他整個耳朵都紅了，像被熱水燙過的蝦子般，都可以剝來吃了。

為免自己控制不了笑出來，桂戀花低頭猛吃，纖細的肩頭卻頻頻的抖動……

她向來認為自己夠冷靜，情緒也鮮少有波動，只有在非常熟悉的人面前，她才會放開來。

可是這尉遲倵卻打破了她的原則。

她雖然對他還不熟，可是他的「羞怯」卻引起了她的注意──

五官分明、眼神炯亮，全身充滿男子氣概的他竟然是一個這麼害羞的男人？！

他這樣一點都不娘娘腔，反倒可以讓人感受到他的溫柔……他該是一個很溫柔的男人吧！桂戀花忖想著。

但她終究剋制不了自己的笑聲，放下筷子，她很沒形象的笑了……儘管只手遮掩著笑開的唇，她清亮的笑聲依舊宣洩而出，宛如黃鶯出谷。

不過她笑得尉遲倵很莫名其抄，疑惑的瞅了她一眼。

「你的耳朵……」她就好心的提醒他吧。

尉遲倵疑惑的摸摸自己的耳朵，很燙，像滾水般。

「都紅了，比這還紅。」桂戀花從火鍋里挑出只火紅的蝦子，放進尉遲倵的碗里，再度掩嘴而笑。

尉遲倵搔搔頭，試圖挽回點男性的自尊，無奈他的耳朵還是出賣了他。

一場小小的意外下來，原本有些生疏尷尬的氣氛卻出乎意外的自然了起來。

桂戀花拋開原來的淡漠，主動打開話匣子，反倒是尉遲倵有些被動，被問了問題才會回答。

只是當兩人間熱絡的氛圍越來越高，他的話也變多了，許多工作上有趣的事情他們都彼此分享著。

還有美國生活跟台灣生活大不同的地方也是他們的話題之一。

一頓晚餐吃了將近兩個小時，才愉悅的畫下句點──

回程時桂戀花才坐上車沒多久，便微蹙著眉，手捧著胃，臉色有些發白。

尉遲倵注意到了她的異樣。

「你怎麼了？」聲音裡頭有壓抑的緊張。

「只是胃有點不太舒服罷了。」桂戀花勉強擠出一抹笑容，要尉遲倵不要擔心。

「還是到醫院檢查一下吧。」尉遲倵打了方向燈，正準備轉向，卻被桂戀花制止了。

「不用了，這是老毛病，我只要沒按時吃飯就會胃脹，沒事的，我回家休息一下就好了。」

尉遲倵遲疑了一下，終於還是聽從桂戀花的話。

到家后，尉遲倵送她上樓，叮嚀她要好好休息后便先行離去。

桂戀花走進卧房翻找著胃藥，因為胃病是她的老毛病，在家裡她總習慣存放著胃藥。

可是不管她怎麼翻怎麼找，就是找不到。

看來她整理行李時疏忽了，忘了帶胃藥到台灣來。

在台灣她又人生地不熟，三更半夜的，也不知道該上哪兒找藥局買葯……跟東方禛他們求助更不可能，她肯定會因為自己的疏忽被狠狠的念上一頓，然後被迫搬去跟他們某一個人住。

桂戀花倒卧在床鋪上，弓著身抱著胃。

向來堅強的她在這一刻也不免有了脆弱感，拿起電話撥給遠在半個地球外的男友──

電話關機，他現在應該在出庭吧。

放棄了尋求安慰的念頭，桂戀花試圖用睡眠來抵擋身體的疼痛，就在這時候，她依稀聽到了電鈴聲。

這麼晚了，會是誰呢？

桂戀花勉強起身走出卧房去開門。

是值夜班的警衛，他遞給桂戀花一大包的物品，「桂小姐，不好意思打擾了，剛剛有一位尉遲先生送了這包東西到警衛室來，要我們送上來給您。」

桂戀花道了謝，送走了警衛。

她狐疑的打開塑料袋……這麼晚了，尉遲倵還送了什麼東西給她？

仔細一看，原來是滿袋子的葯，其中胃藥佔了大部分，從胃散、胃乳到顆粒的、膠囊的胃藥都有，除此之外，他連一般的保健藥品也幫她準備了。

看來他是想到初來乍到的她手邊應該是欠缺這些的。

桂戀花心頭一陣感動，沒想到外表高大威猛的他，竟然有一顆如此細膩的心。

她有一股衝動想打電話謝謝他，卻發現自己沒有他的電話。

看來只好明天再好好謝謝他了。

在這一刻，她還真的有點感激齊哥哥幫她安排了一個這麼好的男人，不然她今晚肯定會被胃痛折磨到無法入睡……

尉遲倵回到他的單身公寓時已經半夜一點多了，他動作俐落的沖了個澡，踏出浴室時只在腰間緊了條短小的白色浴巾。他將隨手擦拭濕發的毛巾往椅背一丟，來到廚房打開冰箱拿出啤酒。

他連喝酒的動作都是如此的順暢優美，在舉手沒足間都隱約散發著一股氣力跟能量。

喝完了啤酒，他手掌輕輕一收，啤酒罐便成了扁狀，順手一丟，啤酒罐飛過半空中，以美麗的弧度準確的落入垃圾桶。

走回卧房，在NickNick的黑色床鋪坐下，他拉開床頭櫃的抽屜，從幾本書下抽出了張照片。

他默默的注視了照片許久，嘴角有著好溫柔好溫柔的笑容，這笑容是連他自己都不自覺的。

照片看得出來已經有些年代了，照片里的人兒都很年輕，幾個穿著很矬的高中制服的大男生看著鏡頭笑成一團。

他自己也在其中。

不過他會特別保留這一張照片的原因是──在幾個大男生的後方，有個模樣清麗的女生也被拍進了鏡頭。

女孩同樣也穿著制服，不過她的視線並沒有對焦，顯然是路過剛好被拍了進來。

而他珍惜這一張照片的原因，也是因為這個女孩。

他對她一見鍾情。

從她高二那一年轉學到典範中學的那一天開始，他年少羞怯的心便開始因她而鼓動不已。

他總是偷偷的打量著她，她的一舉手一沒足都強烈的吸引著他的視線。

她很冷，跟班上的同學不太親近，但也不至於不合群。她的成績很優秀，各方面的才藝也很出眾，容貌更是毋庸置疑，他想當時學校里應該有不少的男同學暗戀著她，不過並沒有聽說她對誰心動過。

她就像他心目中的女神，只能遠遠的仰望崇敬，不敢靠近。

只可惜他這份暗戀之情只維持了兩年，在高三畢業后，她便飛往美國接續大學學業。

從那之後，他便失去了她的消息，只剩下這張照片累積他的想念。

他會永遠記得女孩的名字──

在她轉學的第一天，她站在講台上，用輕柔宛如春神落人間的嗓音自我介紹著：我叫桂戀花……

在那一刻，他遺失了他的心。

他從未想過自己還會有遇見她的一天，那是天上掉下來的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