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又是個晴朗的好天氣啊!」於環今天身上罕見地沒有背裝畫的褡褳,一身白色高領文士衫,襯得她風度翩翩、俊逸非常。
還沒走到拾遺樓門前,已瞧見了那個修長的身影,咦?今天他怎地改穿青衫了?
寒彥飛一身湖水青的綾衣,襯得肌膚益加是白得晶瑩若玉,眼眉愈發烏亮得有如墨描炭畫般。迎上他若有深意的眼眸,於環心中一顫,卻不知道是什麼觸動了自己的心,只知道這驚擾並不會帶來什麼危險。
於是兀自專註地打量著他,其實相貌美就罷了,對於一向看慣姊姊和自己的好相貌的於環來說,最為難得的卻是他那種清靈之氣,那的的確確不是凡俗中人會有的,他就像那遠山上的孤松,傲然自立,彷彿只要在他身邊,就如身在高山之巔,連周圍的氣息也會變得清爽起來,讓人想同他親近。
寒彥飛眼神一凝,目光如冷電般四下一射,凍得那些快流下口水的男人渾身發毛,不敢向這邊多望一眼,他這才滿意地將目光收回到於環身上,心下只想著:也難怪他們這副醜態,匡卷最動人處是他的情態,永遠溫煦如水,似乎不論身處何時何地,都能自自然然地融入其間,永遠都不會有格格不人的時候。特別是他的眼神,永遠有如薰風浸潤般讓人舒服乃至沉醉。只是——
眉心微皺,他頗傷腦筋地想,匡卷的溫煦會讓人上癮,不然該怎麼解釋自己昨天在聽到匡卷透過王掌柜傳來約今日相見的口信后,便一直興奮雀躍的期待心情呢?而且那種興奮,比之武藝初成之際師父答應讓自己下山時的更為強烈!這是怎麼回事?
見他怔怔地盯著自己不說話,於環有些不自在,畢竟十幾年大家閨秀的教育,對於和一個男子單獨相處總覺有些彆扭,更別提這男子還怔怔地凝視著自己了。於是她開口問出自己的好奇,「寒大哥,今天怎地穿青衫了?」
咦,我還正想問你呢,「那匡卷又是為何改穿白衫了呢?」
我是因為那天見你穿了后風度翩翩,今日才東施效顰一番的,啊,原來你也是嗎?
兩人轉了同樣的心思,不由得相視一笑。
可是他們都沒發覺這樣的心思,便是對對方的傾慕之心開始萌芽。
哇,太可怕了,他笑了,不行,不能多看,看多了會入迷的,於是於環清清嗓子,說到正題,「寒大哥,你要找的人有眉目了。」
寒彥飛霍然一震,「匡卷,你是說我要找的人有眉目了?你不是說笑的吧?」
於環一抬頭,見寒彥飛那一股急切,生怕自己是玩笑之辭似的。馬上回以比他更認真嚴肅的表情。「寒大哥以為匡卷真是如此不分輕重之人嗎?會拿寒大哥這麼看重的事來開玩笑?」
「那就是真的了?」寒彥飛一臉的狂喜,「匡卷真有眉目了?」
「我……」於環一臉的苦澀,似有難言之隱,「我倒是找到一個人,他的身世及身上的認記都很肖似寒大哥說的,但……」她似有什麼要說。卻又咽了回去,「反正我約了他中午在太白居吃飯,到時是與不是,寒大哥你自己看吧。」
「好好好,我們這就去等他。」寒彥飛拉著她就走,一路上他看著於環那一臉的愁眉苦臉,不禁問:「匡卷,你怎麼了?什麼事不開心?說與我聽聽,寒大哥替你拿個主意。」
於環眼睛一亮,心想:就等你這句話呢。臉上表情卻是恍然大悟般,「對呀,我怎麼沒想到呢?寒大哥若真肯幫我,小弟感激不盡!」
「什麼事呀?值得匡卷如此緊張?」寒彥飛邊問邊走進太自居,隨口吩咐老闆,「待會有人來找丁公子,帶他到我的閣子里來。」
於環隨著他上樓,進了雅座小閣落坐后,叫了壺茶,見他一逕往樓下瞄著,也就只好說:「我的事,還是等寒兄的事完了之後再吧,反正這件事和寒兄要見的那個人也有點關係。」
「哦?」寒彥飛這下可有興趣了,「和他有關?」略一思索,他找到了問題所在,「匡卷,你是怎麼找到他的?又是怎麼知道他身上的認記的廣?」
莫非匡卷和他一起洗過澡不成?一念及此,心火就往上冒,居然有人和匡卷一起洗過澡?!
「這,」於環—臉為難,「寒大哥,詩會你看過人後再說此事好不好?」
寒彥飛愈想愈生氣,一臉的不悅,「對我,匡卷還有什麼不能說的?」
該死的於真,怎麼還不來啊?「這……寒大哥別為難我了——啊,他來了!」
隨著於環的這一聲驚呼,寒彥飛也看到了樓下店門前的一個男子,心思被轉移了,目光在那男子進門后就緊盯在小閣門帘上。
不過一會,門帘被掀起,進來了一個完全出乎寒彥飛意料之外的男子。他原以為當了十年的奴役之輩,就算身上流著皇族的血,也不會非凡到哪去才對。可這個男人,一看即知並非庸碌之人,那一副不卑不亢的態度,一身孤傲出塵的氣質,還有一臉不怒而威的神情,他哪像個做僕役的!
一抬頭,於真—驚,這張臉他有印象,雖然很模糊了,但在記憶之初確實見過的,這個容顏……再想了一刻,他腦中一陣昏眩,不由自主地喃道:「娘……」
寒彥飛見他這裝不出來的奇異表情,不由心中也是一動,血脈之親是會有感應的嗎?在這男子身上,有一股很熟悉、很親切的感覺傳來,令他一陣鼻酸!見他身子一晃,像要暈倒,寒彥飛連忙上前一步扶住他,兩人四目相對,就這麼對看著出神了。
於環見兩人呆住了,忙開口打起圓場,「來,於大哥,你先把腳底的認記給寒大哥看一下再說。」
於真二話不說,坐下就脫鞋除襪。
當他兩隻腳掌翻在兩人面前時,寒彥飛頓時只覺一股酸意直衝鼻樑,再也忍不住紅地了眼眶,「哥哥,你真是我親哥哥。」他啞了嗓,「娘說過,我哥哥腳心不光有痣,還有難得的人字紋,左足心的人字紋在青痣之上,右足心的人字紋在紅痣之下,哥,我找了你好久好久……」他哽咽得難以成言。
「你是小彥,真是小彥?」於真一時也不太敢相信,對於這個十歲起就再沒見過的弟弟,他雖仍有記憶,卻也是很模糊了,只隱約地記得小時候有個老跟在自己身前身後跑,明明是男孩子,卻長得比女孩子更美的弟弟.自己為不讓別人欺負他,打過好多架、挨過好多痛。這時見了他強自忍淚卻快要忍不住而淚盈於眶的樣子——
「別哭別哭,你已經長得那麼像女娃兒了,再一哭就更像了,小心他們又笑你!」脫口而出的話好像是那時自己被打得鼻青臉腫后一定會說來安慰他的,因為小時候的小彥總是會為害他受傷而落淚!
聽了這一句,寒彥飛更是確定了,這話他一刻也沒忘過,即使時間的流逝已磨去了他對哥哥外表的印象,可當年哥哥明明很痛還強忍著,安慰流淚的自己的記憶是怎麼也忘不了的,那是忘不了的骨肉親情。
小時候哥哥就很有威嚴,別的小孩都怕他,而自己長相不好,老被他們取笑,哥哥就會為他出氣.打到他們再也不敢這麼說。他們投降時,哥哥也總是一身傷,他也會為了害哥哥受傷而哭,也因此更恨自己的長相他的淚止不住,但畢竟不好意思,身子一轉,將袖子往臉上一蓋,幾個長長的吐吶,勉力想定下心神、平定情緒,可是找到哥哥的衝擊是那麼激烈,他實在無法按捺下來,袖子遮在臉上,身子伏在牆上不斷顫動。
於真見狀很自然地走過去,攬住弟弟的肩膀,其實他也是強忍著鼻樑間的酸意,畢竟環妹妹還在這兒,不然他早和十年不見的親弟弟抱頭痛哭了。
見他們兄弟間的情深如此,於環也幾欲失聲,努力咳了好幾聲才順利吐出話來,「寒大哥,你們兄弟這麼多年沒見,一定有不少活要說,我先告辭了,你們慢慢聊。明天午時,我再來這兒和你們談正事。」她這話是說給於真聽的,見於真回頭向她點頭,她立刻走了出去。
直到出了太白居大門,她才伸手揉了揉鼻樑,壓下淚意,搖搖頭自嘲道:「人家兄弟相認.你感動個什麼勁呀,今天正事談不成了,你居然還不著急?」算了,不想了,反正現在時間還早,到逍遙樓去一下吧,柳姊姊的事也該去同她商量一下了,畢竟自己在京城裡的時間不多了,在離開京城之前,一定得把柳姊姊的親事給辦成,幸好看來王掌柜對昨天那幅畫
絲毫沒懷疑,還當成一樁新奇事到處對別人說呢。
於環笑了笑,她要的也就是這個,張家公子年內必然成親的謠言一傳開.那張家公子的婚事也就事出有因了,即使柳姊姊的身分如此,也無妨了。
但最好還是別讓張家知道柳姊姊原來的身分,不然人了門之後,柳姊姊也得不到大家眾人的尊重,這雖有些為難,卻不是不可能的,幸好柳姊姊至今仍是輕紗蒙面,除了風嬤嬤和她的貼身丫環,並無外人見過柳姊姊的真面目,也幸好柳姊姊為了張家二分子的名聲而從不許他正大光明地去逍遙樓找她,多是夜半無人時,讓武功高強的他偷偷來去,因此除了自己這個情同姊妹的,沒人知道她與張二公子的事,那張二公子突然娶親,也沒人會想到柳姊姊身—上去。只是該怎麼讓柳姊姊離開逍遙樓,逃出風嬤嬤的控制,這倒需要好好動一動腦筋。
又走了十幾步,心念一動,計上心來!
﹡﹡﹡
這一日,於真沒有回於府。
第二天於環又化作「丁匡卷」來到太白居,才知道昨夜於大總管竟和寒彥飛聊了整個晚上?
再看這個姊夫,雖然眼中滿是血絲,精神卻仍是那麼好,不禁搖頭,看來人逢喜事精神爽不是虛言。
見她到來,寒彥飛先對著她開口,「匡卷,你是如何找到我大哥的?我問大哥,可他非得要等你來才肯說。」
於環看了於真一眼,見他一臉的為難,心道,裝得真好,於是也裝出一臉苦相,「寒大哥可還記得答應過要幫我一個忙的?此事跟兩個女子的名節有關,所以令兄也不便開口,只能由我來說。」
「哦?」寒彥飛想也不想的問:「是否這兩個女子同大哥、匡卷都有關係?而她們之間又關係極親密?不然大哥身上的胎痣,匡卷也無從得知!」然後猛地如五雷頂般呆住了,匡卷有了心上人?
於環與於真相視一眼,皆有「好聰明」之嘆。
之後於真開口了,「彥飛,你快有嫂子了,也快有侄兒了。」
失神的寒彥飛被喚醒了,含含糊糊地吐出一句,「哥哥可是要我幫忙娶嫂子入門?」
「除了令兄之外,我也要求寒大哥救救我和環兒。」於環此言說得是極盡哀懇。
匡卷真是有了心上人!寒彥飛心痛如絞,但還是強自支撐,隱約猜到了,「怎麼回事?難道這事還和毅小王爺的親事有關?」
「你怎麼知道?」於真和於環異口同聲說。
果然猜中了,壓下莫名其妙的心頭悸動,寒彥飛強自鎮定。心想:為什麼自己的神機妙算偏在最麻煩的事上靈驗呢?他皺起了眉頭,不知是為心頭之痛還是為此事之棘手。「大哥在於府當差,心上人自是於府中人,而且身分不凡,不然大哥也不會那麼為難了,不是大小姐就是二小姐,如果是二小姐的話.大哥也不會那麼著急了,定是大小姐,大小姐被於大人許給了毅小王爺,現在有了身孕,肯定是不能嫁了,所以只有妹妹代嫁了,而匡卷心上人是於府二小姐,不然也不會來求助我……」說到此,他心中又是一痛,「匡卷有沒有……有沒有……」
「沒沒沒,」於環急急辯白,「我同環兒一向是發乎情,止乎禮的,我沒有,沒有……」
寒彥飛這才鬆了口氣,奇怪,心頭之痛好像沒那麼難忍了?「二小姐仍是清白之身,又是庶出,在大夫人為親生女兒遮掩下自是代嫁的不二人選,匡卷是為此而急吧?」
說著,他望向於環,見她滿面的焦急之色,心頭又是一痛!然後猛然大驚——自己居然會對這個同是男兒身的丁匡捲動了心?!不然為何在知道他有心上人時,會如此驚訝?
不,不會的,他雖是男身女相,也不好風流之道,卻從未有什麼龍陽之好、斷袖之癖,想到被龍飛星所救那次,就是性好男色的康小王爺為他美色所迷,在他茶中下了葯,想逼他就範,而他寧可以自殘的手段保持清醒,也不願任康小王爺為所欲為,才會在逃走途中被龍飛星所救,難道現在他反成了自己最不齒的康小王爺之流了嗎?
可是心頭的悸動明明白白地告訴他,自己是真的動了心,對這個同是男兒身的丁匡卷!之前的那些迷惑也全有了解釋——和他相約便期待雀躍,和他在一起時更是如沐春風,想到有人比自己更親近他便惱怒酸澀……
這一切的一切,在在說明了自己對他的心意,只是他遲鈍得察覺其間的意義罷了,直到現在知道他有了心上人,知道自己連會都沒有!
相較之下,匡卷是男兒身還是女兒身就一點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偏偏有了心上人!真的是連開始的機會都沒有便要放棄嗎?他好不甘心!
見他怔怔望著自己出神,於環雖覺奇怪,卻也沒多想,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倒是於真,昨晚他才知道自己叫寒真飛,可因為習慣了,還是用於真這個名字稱呼,此時他從弟弟那一片痴情柔意的目光中看出了端倪,不需要太精明的人也看得出來,更何況他這個經歷過男女情愛的人。
眼見弟弟面色如此頹喪,顯然是為環妹妹動了心,卻又因她現在的男兒身分而為難掙扎,更因以為「他」還有了心上人而痛苦,自己這個做哥哥的,是不是該幫弟弟一把呢?但此時若拆穿了環兒的女兒身分,之前環兒辛苦的設計布局可就全白費了,那……
左右為難地想了又想,於真還是決定等到事情結束之後,才告訴弟弟真相,在這之前,他還可以為弟弟在環兒面前說說好話。對!也該探探環兒的意思才對,雖說弟弟是人中之龍,世間無雙的品貌,但也不知環兒是怎麼想的,聽玉兒的說法,環兒的心大著呢,也不一定就肯乖乖嫁作人婦。
游移的目光在兩人臉上轉了一圈之後,於真輕咳一聲打破僵局,「小彥,很為難嗎?這事情……」
寒彥飛猛地驚醒,發現自己竟然痴痴凝視著她發起呆來,臉一下子就紅了,急忙轉開眼光不敢再看她,口中只道:「不不不,我對匡卷……」
見弟弟差點將自己的心意說漏了嘴,於真忙再咳了兩聲,「小彥,你是不是想說匡卷和環兒的事不好辦?」
寒彥飛一說出口,也是心中大驚,後半句自己吞了回去,若非大哥打岔,這場面可就難圓了!於是他感激地看了大哥一眼,抓回了迷離的神智,略想了一想后道:「以匡卷的機智,我想肯定已有了良策,只是需要我幫忙,是吧?」話是對於環說的,眼光卻不敢再向她多投一下,只盯著面前的酒杯。
於環面有喜色。他居然如此知我?才不過相識三天而已!她一怔,才相識三天嗎?怎麼自己感覺好像認識他很久了?難道這就是所謂的知己?做男人真好,居然能交到這樣的朋友,能有這種肝膽相照的情誼。
想著,臉上露出了開心之色,她對著寒彥飛深深一揖,「正是,寒大哥知我甚深,匡卷願執兄弟之禮相待!」
於真在一旁心中一動,有辦法了,他忙建議道:「既然匡卷有此心,不如兩人結拜為異姓兄弟如何?」
「結拜?」
「異姓兄弟?」
兩人異口同聲地驚呼,一個是不願意,一個是沒想到。
寒彥飛實在不想要匡卷變成自己的弟弟,可是回心一想,也許這也是逼自己不對匡捲動心的一個好法子,於是目視匡卷,看他如何反應。所謂義氣相投、金蘭結義這種事,於環一向只在書中看過、聽人說過,從末想過自己也能親身經歷,想深一層,姊夫此議也許是為了讓他弟弟更不好推託,畢竟自己和寒彥飛無甚關係,要他為她冒此大險,光憑她幫他找到大哥進個人情不一定夠份量,如果她是他的結義兄弟,那事情可就要師出有名多了!於是欣然應允,「只怕寒大哥不要我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當弟弟。」
見她如此,寒彥飛一則喜一則愁。喜得是匡卷對他果真是情真義投;愁的是他對自己的情誼再真,也止於兄弟之情罷了!他已有心上人了……
「哎,匡卷這說的是什麼話,我還怕匡卷不屑我這個江湖中人呢!」拂去失落,將喜色掛上臉頰,寒彥飛說道。
於是兩人在於真的安排之下擺設了香案,稟告天地,磕頭行禮,盟誓結義。
待兩人禮畢.於真才笑說:「你們兩人這結義之禮,若是外人看了,一定當是大婚之禮。」看似取笑之語,其實言下別有深意。
可寒彥飛只覺得哥哥在取笑他的相貌,並未多想,只看著丁匡卷,心想以後他便是自己的兄弟了,他再也不能對他起非份之想!可是這談何容易啊!心一旦動了情,即如猿似馬,要再靜如止水怎麼可能呢?
倒是於環,畢竟是女孩子家,臉一下子就紅了,狠瞪了姊夫一眼,卻也不禁向寒彥飛偷瞄一眼,見他正怔怔看著自己,臉不由得更紅了!輕咳了好幾下后才壓下心頭異樣的感覺,心中決定,今晚非得到姊姊那兒說姊夫壞話不可,至少要讓姊姊狠罵他一回,否則絕不善罷甘休。眼前嘛,正事要緊。
「大哥,環兒與我之事,我倒真是有了主意,只是要求大哥成全了,而且此事需冒大險,若大哥不允,匡卷也不會怪大哥的,只怨匡卷與環兒無緣!」這一招叫「以退為進」。
果然,寒彥飛一口允諾,「匡卷這是什麼話,現在我既是你大哥了,那做哥哥的為弟弟出些力也是該當的,至於什麼冒險不冒險,我本是江湖中人,過的本就是刀口舔血的日子,冒險於我是家常便飯。匡卷,你只管說吧,你想的是什麼主意?」
於環裝出一臉的感動之色,「大哥,我和環兒,全賴你成全!」這招叫「敲磚定腳」,讓他再不好反口。
「不用說這些客套話了,匡卷有了什麼主意倒是說呀。」寒彥飛實是不願幫心上人娶媳婦,但如今卻一步步被逼得非成全他不可了,心中焦躁不已,對這些廢話自是不耐煩,多聽一句,便多惱恨自己一分!更多一分不甘心!
見他實在是沒耐性了,於環也不再繞圈子,「以環兒尚書千金的身分,就算沒有毅小王爺在前.也柁不到我這個小小畫商,我的主意是先在大庭廣眾之下擄走環兒,壞了環兒的名聲,再求大哥以毅小王爺手下的名義替我說媒,才能抱得佳人歸。」
她把主意細細一說,最後道:「大哥,此事牽涉太大,若大哥在擄人之時能不讓人見到真面目自然是最好,那樣的話,大哥也不會擔太大的風險。」
「這有何難!包在我身上。」寒彥飛聽了他的主意,心中暗嘆,看來匡卷為了他的心上人,還真是千思萬慮!
可於真在一旁聽了,心中驚疑不定,原本說好的計,是在三朝回門時,由寒彥飛想辦法將毅小王爺和於尚書拖住,不讓他們同時和代嫁之人會面,以瞞過代嫁的女子不是於環的秘密。可現在環妹妹又在搞什麼鬼?她要從哪兒再找個「於環」出來讓小彥擄走?
「匡卷,你……」
他正要開口,於環一言截斷他的話,「真哥莫非有更好的主意不成?」
邊說邊抓住了他的手,示意回去再說。
於真只得住了口,也對,反正回去了,環妹妹自會交代清楚。
可寒彥飛在一邊看見她緊抓著哥哥的手,只覺刺眼,自己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前,手已伸了過去,一把拂開兩人相握的手,轉而將她的手握在掌心。「匡卷放心,我這個做大哥的,定然會為你娶得心上人的,一切就包在我身上。」奇怪,怎麼匡卷的手柔若無骨,比女子的柔荑還嫩滑細膩?心中一盪,手裡就握得更緊了。
剛剛握著於真的手並無什麼感覺,可怎麼一被寒彥飛握住就好生不自在?於環臉上生熱,一會兒便抽回手。是了,真哥是姊夫,且又相識十年了,握個手也並不算什麼,可寒彥飛卻只是認識了幾天還算是陌生的人,自然會彆扭。
若有所失地看著自己空了的手掌,寒彥飛強作笑臉,哈哈一笑道:「那此事就這麼定了,我今天還有事要到毅小王爺那兒去,哥哥、匡卷,恕我失陪了。」
將弟弟的一切神態動作都看在跟里,於真更是確定了自己所想,暗嘆一聲,看來小彥對環妹妹還真是情有獨鍾啊!自己這個做哥哥的,自然要為他出點力,嗯,回去找玉兒商量去。
待寒彥飛一走,於真就忍不住問於環,「你打算從哪兒再找個人讓他擄啊?難不成真讓他把你擄走?」
「姊夫,這你就別操心了,本山人自有妙計!」她得意地一笑,嘿,這可是一石二鳥之計呢!「姊夫,你也該回去了吧?昨晚你一夜未歸,姊姊等你等得睡不著,她生怕你被親弟弟拐走了,不想再回於府當下人了呢,你還不回去安慰安慰她?」
於真雖心有疑惑,但畢竟牽挂著於玉,正要動身回去時又想起,「那你呢?」
於環手一抹鼻子,「我?我還有些事要辦。」
出了太白居,兩人分向左右,於真心中只是疑惑,她究竟在搞什麼鬼?
而於環卻是滿心歡喜,向逍遙樓而去,嘿嘿,柳姊姊,這回看你和張二公子要怎麼謝我?一切盡在我神機妙算中!
安排好了一切,於環一回於府更了衣后,便往姊姊的蘊玉閣走去。
一進門就見一桌子的菜,姊姊正坐在桌邊椅子上,愁眉苦臉地望著那些菜,讓於環一見就笑了出來,「姊姊,怎麼不吃呢?」
於玉一見她來,滿面喜色地迎了出來,「環兒,你來了,快來,坐下幫我吃掉點,我只是有了身孕,娘卻把我當豬喂,真不知道該怎麼說她才好。」
於環只是抿著嘴笑,脫了披風大氅,坐下來才笑問:「姊夫呢?怎麼
他不陪著你?捨得讓你一個人吃飯哪?」
於玉白她一眼,「他一回來就找我說話,剛剛才歇下,找到親人,他太開心了!」夾了幾筷子菜給於環,她才繼道:「聽他說他弟弟很美,真的有美到比女人還美嗎?」
於環一挑眉,不假思索地答,「真的,他美得……」話未完,卻突然笑了出來,「他美得曾差點被花娘強搶呢。」
於玉邊仔細打量著妹妹的神情,邊感興趣地問:「真的?有這種事?怎麼真哥沒和我說起呢?」
「是真的,不過這事大概姊夫也不知道,那是……」於環一萬一十地將當日看見的情景說出,於玉也聽得直發笑,簡直不敢相信天下間竟有這等事、這等人!
說說笑笑地吃了點東西,於玉又問:「那妹妹你對這個寒彥飛又如何看呢?」
聞言,於環皺起了眉頭,怎麼這話好像有陷阱似的?「他為人還挺不錯的呀。姊姊你這話怎麼這麼怪?是什麼意思?」
於玉遲疑了一下,才道:「真哥說,他弟弟鍾情於你了!」
「什麼嘛?」於環當場就喊了出來,「大總管又亂說話了,今天早上也是,明明我和他弟弟盟誓結義,他偏要況像拜天地,我還沒找他算帳呢,他又到你面前亂說,什麼鍾情,他明明以為我是男兒身,怎麼會鍾情我!他又不是斷袖……」
見她臉氣得通紅,於玉卻笑了,如果真只是如此而已,環兒不會那麼激動吧?她不是沒動情,只是不知道自己已經動了情吧?「就是因為他以為你是男子,他才會硬逼自己慧劍斷情絲,也才會被真哥看出來。」
「不可能的,大總管胡說!」雖是斬釘截鐵地這麼說,心中卻有了懷疑。真的嗎?他真的對我有情?在以為我是個男子的情況下?可能嗎?
於玉卻不與她辯,只望著她臉上浮出的紅暈,淡淡道:「真哥與他畢竟是一胎雙生,他的事,真哥說的不會錯。」
於環的勝更紅了,怔怔地出神,如果是真的——她心裡有一種甜甜的滋味在蔓延。那寒彥飛可真是奇怪了,居然會對一名「男子」……
於環繼而臉色一正,「姊姊,你說這些是為了什麼呢?你明知道我不想嫁人的,我只想離開於府,逃出爹爹的控制之後,自由自在地以男兒身分過活,做那些在世人眼中只有男人才能做的事,這些話說來對我又有什麼益處呢?」
於玉嘆一聲,環兒還真是鐵了心啊,居然寧可逼自己不許動情,只為了不嫁。可見二娘的經歷,對她還真是影響深重啊,可這樣不是因噎廢食嗎?
「也沒什麼,真哥只是想為他弟弟出些力,我當然是知道你的,別說寒彥飛了,就算是神仙,你也是不嫁的,只是知道了他的心事,以後你和他相處時就當心一點了,既是不嫁,便別讓人為你心碎情傷,那個滋味很苦的。」
「對了,今天要和你說另一件事,」於玉看看門外,叫丫頭來收了碗筷,泡了兩杯茶,把丫頭都遣了出去才道:「其實你救回來的那個女子,不是傷了頭,只是她也是一個苦命人,實在不想回去.所以才詐作失憶,今天我在客房窗外細細瞧了瞧,她的眼光一時凄苦,一時怨恨,一時又無奈,若是怎麼也想不起來,又怎麼會有那麼多感觸呢。」
「於是,姊姊就去打探了,問到些什麼?」於環自是知道姊姊的能耐,也不問她是怎麼套話的,直截了當地問那人的來歷。
「打探?人人都有難言之隱,何必去掀人家的舊傷呢,我只問了她可有地方去,她說沒有,所以我就把要她代嫁的事了。」
「她同意了?!」於環大喜過望,事情真有這麼容易嗎?
「怎麼不同意呢?毅小王爺可是城中人人想嫁的金龜婿呢!」於玉也笑開了,
這幾天於環非常的忙,忙著「於環被擄」的事,忙著之後「丁匡卷」的去向,還有自由之後她想做的事、她想走的路,這都需一一計畫。這之間,有需要同她舅舅聯絡的,需要王掌柜幫忙的,還有那些和「丁匡卷」有交情的書畫名家或在她提攜下初露頭角或將來有可能會合作的人,都要一一地去拜訪打聲招呼,因為「丁匡卷」馬上要到江南去了,並會在江南開一家「墨香苑」的書畫坊。
這些事很繁瑣,但因為是自己喜歡的,所以於環忙得很高興,也忙得好幾天沒時間去看姊姊。其實她是刻意的,因為她不想再從姊姊那兒聽到寒彥飛的事,她刻意地不想理會和他有關的一切,只因為知道了他對自己有情。
她現在一心想著的,就只有九月二十六日的親音日,那天之後她就自由了,隨她高興做什麼就做什麼,所以即使是她再不想同他碰面,現在也不得不坐在太白居中等著他的到來,商量到時的行動。
等了一會-兒,寒彥飛還沒來,於環望著窗外的陽光,腦中驀地浮出那日姊姊坐在真哥懷裡的那一暮,那時姊姊臉上的光彩,絲毫不比這陽光遜色呢,那便是兩情相悅嗎?不知道那是種什麼樣的滋味?
她怔怔地出了神,臉上的表情除了好奇之外,更添上三分羨慕。以後自己會不會嘗到這種滋味呢?會不會也有人對她那麼好?會不會也有人讓她傾心相戀?她想要自由,想展翅高飛,不想嫁人,可是她也好想好想知道兩情相悅的感覺。支著下頷,她獃獃地出神。
寒彥飛到的時候,看見的就是她支和頷出神的樣子,窗外的陽光斜斜地照進來,為那張絕麗的容顏抹上一層如夢似幻的金色柔光。
心中如受重擊,寒彥飛怔住了,一腳踏在門內一腳站在門外定住了,所有的知覺都凝聚在那如畫般的身影上。
斜陽金輝,麗顏絕俗,白衣勝雪,他為什麼偏偏有了心上人呢?
老天為何又在匡卷有了心上人後,才讓自己遇見他、愛上他?若他沒有心上人的話——反正禮教對他來說不如狗屁!是男是女,他根本不在顧慮之中。
可現在他只能這樣看著他,像所有的朋友或兄長一樣。
寒彥飛卻不知道,世上絕不會有哪個朋友和兄長的目光會像他這般熾熱,熾熱得發燙!
恍如火炙般的感覺把於環驚醒,從無限艷羨的出神中醒來,迎上的便是寒彥飛俊逸的面貌,受驚的同時心頭一悸,他真的對自己……
她不知道自己的臉上泛出了紅彩,如一朵寂寞的花兒,慢慢地蘇醒。
看痴了未進門的寒彥飛。
就在這旖旎無限、風情萬種的時刻——
「哪兒來的野狗,去去去。」小二的大嗓門下驚醒了兩人,也將所有將發生而未發生的什麼驚散了。
兩人同時,輕咳一聲對望了一眼,見對方同是欲啟口出言的樣子,不由又同聲笑了出來。
笑聲將一切尷尬、惋惜的感覺掃清了,寒彥飛恢復了平日的爽朗,於環也回到了往日的親切,只是兩人的心裡,都有些什麼漸漸在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