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天色蒙蒙亮，晨光透過窗子斜斜照射進茅屋裡。尹靈兒起身推開木門，瞥見屋外黑鴉鴉擠滿人，或坐或躺，甚至還有幾名粗魯莽漢，極不文雅的岔開雙腿倒卧在地上，發出呼嚕呼嚕的鼾聲，且身下壓扁了她種植的名貴藥草。

尹靈兒柳眉微蹙，顯示她心中極為不悅。

「姑娘！」

謝蒼碧眼尖，起身朝尹靈兒走去，一臉歡欣愛慕之情。「這麼早？」

尹靈兒淡淡望他一眼。「你們怎麼還不走？」

謝蒼碧輕輕一嘆，無奈的說：「依目前這個情勢，不但沒有人會走，只怕還將有更多人會來。」

尹靈兒知道他沒有說謊。僅幾天時間，原本只有幾個人守在這草屋外，但現在放眼望去，幾乎已人滿為患。

她也知道，若不是謝蒼碧和幾名德高望重的俠義之士的阻攔，她早已被其他蠢蠢欲動的人擄了去。

「我說過我不可能離開這裡。」

謝蒼碧欲待說話，突然一個聲音嚷道：「你不走可以，但好歹先解了老子身上的毒，免得老子成天提心弔膽，甚麼事也干不得！」

說著，那人伸出毛茸茸的大手便朝尹靈兒而來。

謝蒼碧擋在她面前，沉聲說：「鐵大俠，即使這位姑娘現在解了閣下身上的毒，那也只是治標的方法，誰也難保不歸山莊不會再下一次毒。」他冷冷望著他。

「別嚇著姑娘。」

姓鐵的莽漢哼聲說：「不會要她把解毒的藥方開出來嗎？這麼一來，不歸山莊下幾次毒也甭怕了。」他咬牙切齒的說：「若不是老子上回太過粗心大意，你以為不歸山莊有那麼容易得手嗎？老子不會再給他們下次的機會！」

話雖如此，每個人卻都知道，不歸山莊下毒的方式總讓人防不勝防，誰也不敢保證，自己是否有那個能耐看穿他們下毒的方式，進而有所防範。

中毒之初，沒有人相信自己已經著了不歸山莊的道，自然也不會在乎不歸山莊發出的恫嚇之詞。但漸漸的，有人毒發身亡，死前受盡百般苦楚，嚎嚎哀叫七七四十九天終至腸穿肚爛而死，與不歸山莊所言的毒發癥狀不謀而合。最後慢慢的有人相信自己中毒了，因為他們身上已開始出現毒發的徵兆。

為了保存自身性命，他們不得不依循不歸山莊所言行事，以換得保命仙丹。然而受人所制的滋味實在是太過痛苦，更何況他們大多是一門之主，又怎麼甘心受制於人？自從得知有人能夠解不歸山莊所下之毒，自然想用盡一切方式解除自己身上那道要命的魔咒了。

武當掌門無塵道長緩緩走來，慢慢說：「我們都知道，不歸山莊那個女魔頭絕不只有一種下毒方式，只不過「中秋斷腸散」之毒無色無味，讓人不易提防，所以才會選擇道味毒藥。若今天這位姑娘提供了「中秋斷腸散」的解毒藥方，又怎知那女魔頭不會改下另一種毒藥？而另一種毒藥是否也有一年緩衡之期就不得而知了。」

謝蒼碧一嘆。「道長所言有理。」

姓鐵的莽漠一楞，吶吶道：「那……那老子不就一輩子也別想翻身，等死就好？」

謝蒼碧搖搖頭。「因此才要請道位姑娘隨同我們一起下山，住在足以保護姑娘安危之處。江湖中若有人再身中不歸山莊之毒，隨時都可請姑娘醫治。畢竟姑娘有能力解「中秋斷腸散」，其它毒藥自是難不倒姑娘。」說著，朝尹靈兒望去。

尹靈兒清靈秀麗的臉上沒有表情，似乎對他們的話聽而不聞。

無麈道長點點頭。「何況姑娘現在的生命隨時有危險，相信不歸山莊已派出高手隨時奪取姑娘之命，以防姑娘壞了他們一統江湖的野心。」

謝蒼碧望著尹靈兒，神情誠摯。「因此，還請姑娘隨我等下山，這不只是為整個武林，更是為了姑娘的性命啊。」

尹靈兒正待答話，突然樹后一名黑衣人飛身而出，朝她撲來。

這名黑衣人正是樊問刀。

尹靈兒微微一驚，退後數步。

「大膽狂徒！」無塵道長手中的拂塵朝樊問刀揮去，直掃他的面頰。

樊問刀險障避過那一擊，身形仍是毫不猶豫的朝尹靈兒撲去。

無塵道長臉色丕變，強勁的內力藉著拂塵揮掃，彷彿像有生命般，招招攻向他的要害。

一旁的人直覺不對，紛紛搶上，圍住這名黑衣人。

若是眼前這名黑衣人正是不歸山莊派來的殺手，那就大事不妙了。

樊問刀冷冷一笑，手中的刀快速的揮動，招招凌厲強勁，瞬間擊退了圍上來的幾人。

斜掛天際的朝陽映照在鋒利的刀身上，發出刺眼炫目的光芒，轉瞬間，他的刀隨即染上敵人鮮紅艷麗的鮮血，滴滴落在黃土裡，形成一種恐怖的美麗。

儘管樊問刀必須分心擊退不斷搶攻而上的眾人，但他一雙凌厲的眼神仍舊緊盯著尹靈兒。

樊問刀下手毫不留情，一刀一個，人命在他手中彷彿毫不值錢。

眼見眾人一個個在他刀下變得肢殘體破，鮮血飛濺，無塵道長不禁大怒：「好個妖人，如此輕賤人命，貧道容你不得！」樊問刀殺出一條血路，身形漸漸朝尹靈兒逼近。

謝蒼碧一驚，連忙護在尹靈兒身前，顧不得平日細心維持的瀟洒風範，匆匆忙忙打開手裡的摺扇，手忙腳亂的抵擋樊問刀招招致命的攻擊。

然而一柄紙糊的扇子又怎是精鐵打鑄的利刀敵手？樊問刀大手一揮，扇子便斷成兩截，險些削掉他的右手。

謝蒼碧此時心中後悔莫及，痛恨自己平時總是仗著內力深厚，以為靠著手中這柄摺扇便能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現在才知道一日一遇上真正的高手，這種輕敵的心態無異是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樊問刀嘴角浮出一個淡淡的諷笑，手中的大刀就要往謝蒼碧身上落下。

突然他的丹田一陣絞痛，一股冰寒之氣漫天席捲而來，體內的氣息忽然消失無蹤，手上的力道不由得軟了下來。

樊問刀臉色一變，額頭冷汗直落。

在這生死關頭，修練「滅絕密笈」的後遺症竟毫無預警的在這瞬間襲來。眼見身旁高手林立，這條命恐怕要葬送在此刻。

無塵道長驚見他的大刀就要往謝蒼碧身上招呼，連忙快步搶上，左手的拂塵捲住他的刀鋒，右手蓄力一掌擊向他的胸口。

樊問刀全身一震，喉頭一甜，嘔出大口鮮血。他咬牙，勉力拚著一口氣，抽出大刀，在無塵道長及謝蒼碧兩人面前虛晃一招，另一手揪住尹靈兒，奮力的飛出重圍。

＊＊＊

樊問刀拖抱著尹靈兒，踉踉蹌蹌的賓士在山間樹林里。鮮血不停溢出嘴角，染紅了尹靈兒雪白的衣裳。

「快放下我，你支持不住了。」

樊問刀聽而不聞，仍然咬牙疾奔著。

身後隱隱約約傅來無塵道長等人的追趕呼喝聲。

「你這樣不行的，他們很快會追上你。」尹靈兒在他耳邊低聲說。

樊問刀僅靠著體內一股真氣支撐著，不敢開口答話。

他的丹田、胸口一陣陣冷熱交迫，臉色蒼白如紙。他知道一旦開口泄了真氣，就再也無法行走半步，到時僅能束手就擒。

而身為江湖中人人唾棄憤恨的不歸山莊殺手，一旦落人所謂名門正派手中，只怕就再也沒有活命的機會。

樊問刀呼吸沉重，鮮血沿路滴落在走過的小道上，這無異是最好的追縱指標。

他全身因為劇痛而微微顫抖，終於雙膝一軟，腳步錯亂踉蹌，就在要撲倒的一刻他將左手中提的刀抵住地面，搖晃幾步，勉強定住身子。

尹靈兒眉頭一皺。「你受了內傷，再加上賓士這一段路，只怕更嚴重了。」

身後呼喝的聲音更近了。

尹靈兒整整凌亂的衣衫，淡說：「別再掙扎了，總之是一死。」

樊問刀怒瞪她一眼，咬著牙，由齒縫互躪出一句：「就算要死，我也不願死在那群偽君子手上！」

勉強說出這句話，他額上的冷汗落得更厲害，整張臉白得嚇人，搖搖欲墜。

尹靈兒靜靜望著他。

樊問刀輕哼一聲，望著身後隱約可見的人影，恨恨咬牙。終於他提起發顫的右手，拔刀出鞘，就要往脖子抹去。

他知道自己一旦落入那群人手裡，不但難逃一死，只怕死前還要受盡非人的苦楚，喪盡尊嚴。與其如此，不如自刎。

就在千鈞一髮的時候，尹靈兒忽然開口：「跟我來。」

樊問刀怔了一怔。

尹靈兒望望他，不分由說的扶抱著他的身子？往路旁的叢叢雜草里走去。

「沒有人比我熟悉這裡，跟著我就是了。」她阻止樊問刀開口詢問，低聲的說。

「別出聲，除非你真不想活了。」

草叢后是個山洞，大小僅勉強足夠兩人容身。山洞在亂草的掩飾下，形成一個天然的屏障，由外面看來決料想不到裡面竟別有洞天。

無塵道長等人尋到此處，突然不見血跡，幾番搜尋之下，又轉往他處尋覓。

山洞裡，兩人局促的靠在一起，樊問刀無力的倚著尹靈兒的香肩，紊亂的氣息噴吐在她的耳際，帶著濃濃的血腥味。

兩人都不敢亂動，因為他們都知道，危險還沒有遠去。無塵道長等人隨時都有可能再尋回來。

時間在靜默中一分一秒過去，樊問刀只覺得眼前金星直冒，頭昏眼花，呼吸愈來愈沉重困難。他勉強動動身子，不期然卻碰上尹靈兒溫潤的雙唇。

尹靈兒眼互郁過一絲羞惱，正欲推開他，外面卻又傳來搜尋的聲音。

兩人都僵住不敢再移動，樊問刀的唇碰觸著尹靈兒的唇，鼻端傳來她身上散發出的淡淡馨香。他腦中紊亂煩躁，忍不住伸出舌頭舔了舔乾澀的唇，相對的，也舔上了她的唇。

外頭搜尋的聲音漸漸遠去。

尹靈兒使勁推開他。「你……」

樊問刀順勢摔跌在一旁，原來他早已昏去。

＊＊＊

樊問刀醒來的時候，正躺在茅屋裡的木床上。

尹靈兒坐在床旁，伸出纖纖玉指搭著他手腕的脈門。

「你做甚麼？」天性的警覺讓他甩開尹靈兒的手，隨即因為用力過劇嗆咳不停。

「姑娘，東西都放好了。」一個憨直的村夫漢子走來，恭敬的說。

尹靈兒點點頭。「你回去吧。」

今天正巧是山下她曾救過那戶人家的小兒的父親義務來補貨的日子。若非如此，她一人還無法將樊問刀扛回這茅屋。

這戶人家的小兒子曾誤食毒草而性命垂危，因貧困請不起大夫而奄奄一息。幸好她當時為了採擷草藥出門而救了他一命。自此以後，這戶人家便時常送來一些自己捕獲的獵物乾糧給她。若非如此，她一名弱女子獨居在這荒山絕嶺還真不是件易事。

那名漢子奇怪的看了樊問刀一眼。「姑娘，需不需要我幫忙？」

「不用了。」尹靈兒微微一笑。「他只是受了傷，中點毒，不礙事的。你回去吧。」

漢子點點頭，沒再多說甚麼，轉身出門。

「我中毒？」樊問刀疑惑的看著她。

尹靈兒淡淡說：「你自己不知道嗎？」

這下毒之人用心真是可怕，所下的是人稱「神仙丹」的罌粟花毒。這種毒花不至於要人命，卻會讓人上癮，終至無法法自拔。毒發之時，除非再服下神仙丹，否則將會痛苦萬分；但也由於如此，毒癮一日一日加重，最後寧願為了得到一顆藥丸，不惜出賣自己的靈魂，一輩子受人控制。

不過顯然樊問刀還未曾受過毒發之苦，恐怕這神仙丹的丸藥定是在不知不覺中讓他服下的。

然而這種藥丸得來不易，並非中土所有。因此柳如絮只在自己手下的十二名殺手中較不易掌控的人身上下此毒。其餘人身上所中的毒乃是她自己所另行配置的毒藥。

柳如絮知道，以樊問刀如此狂妄高傲的個性，如果中的是別種毒，只怕寧願一死也不會乞求解藥。但神仙丹不同，只要分量夠了，毒發之時，任憑是意志如何堅強的人，也會迷失本性，像一條搖尾乞憐的狗一般，為了解除身上的痛苦，即使出賣靈魂也在所不惜。

但時候還未到，她絕不會讓他知道，他身上已中了此毒。

樊問刀皺眉。「可有葯能解？」

他不是沒有懷疑過，畢竟有一段時間，他的精神時常處於亢奮狀態，但也特別容易疲倦。那段日子，他殺人時，手段比平時更殘暴，明明是一刀即可讓那人斃命，卻總要讓人在他手下凌遲致死。他享受鮮血在眼前飛濺的快感，更享受人死前那種哀叫求饒的哭喊。

但每當殺完人，他又感到前所未有的空虛和疲倦，只想快快回到不歸山莊。很奇怪，只要回到不歸山莊吃下柳如絮特別命婢女送上美其名是體恤他執行完任務的補品的那碗燕窩后，睡上一覺醒來，又再度精神百倍了。

莫非那碗燕窩中已被下了毒？

尹靈兒搖搖頭。「這世上恐怕就只有這種毒沒有解藥。」她停了一停，又說：「除非從此不再服此毒，藥性自然可解。」

樊問刀若有所悟的點點頭。

「不過，」尹靈兒望著他。「很可惜，這世上還沒有人能忍受毒發之苦，下毒之人便是藉此控制人心。因為一旦毒發，中毒之人不論天涯海角也會回到那人身邊，乞求一顆藥丸以解毒發之苦。」她停了一停，慢慢說：「何況，你身上的毒性已太深，只怕……」

樊問刀愣了一下，胸口突然感到一陣劇痛。

「你方才中了無塵道長一掌，此時不宜再多說話。我在廚房中替你熬了傷葯，待會讓你服下。」她站起來，轉身走向廚房，突然像想到甚麼，回頭又說：「你體內有兩股內息衝激著，一為陽剛、一為陰寒，是否你練功時出了甚麼岔子？」

樊問刀微微起身，就著尹靈兒的手，將那碗傷葯喝下。

那碗傷葯的苦澀讓他不禁蹙起眉頭，好半晌，他才說：「你一個姑娘家為甚麼獨自居住在這裡？」

「打有記憶開始，我便和師父住在這。」她淡淡說：「兩年前師父死了，我也不認為該上哪去。」

「哦？」樊問刀頗感興味。「你一人住在這，不怕？」

「怕甚麼？」

「這山上總有一些豺狼虎豹甚麼的吧？」

尹靈兒冷冷說：「豺狼虎豹比得上人心可怕嗎？」

樊問刀微微頷首。「說得是。」

誰料得到一向視他為左右手，極盡禮遇之能事的柳如絮竟會在他身上下那麼可怕的毒？就算他從未真心一輩子為不歸山莊效命又如何？那也無須使那麼可怕的手段吧！

樊問刀望著她美麗清靈的側臉，突然說：「你師父死時，你一定很難過吧？」

尹靈兒臉上平靜無波，淡淡回答：「生死有命，為何難過？」

樊問刀怔了怔。他已算是世上少有的冷酷無情之人，卻沒想到眼前這女子似乎更勝他一籌。與自己唯一的親人死別，怎可能沒有任何難過之情？恐怕是裝出來的吧。

樊問刀笑說：「你只有他一個親人，不是嗎？」

尹靈兒點點頭。「我只有師父一個親人。」

「那這世上只剩你一人孤苦無依，你真不覺得難過？」樊問刀眼裡有一種惡意的快感。他也是這麼走過來的，真好，這世上又多一個伴。

尹靈兒直視著他，慢慢說：「我從不為任何事難過或高興。」她停了一停，指向自己的左心口。「我這裡有病，不能大喜大悲；自小師父便要我學會對任何事物持著冷靜淡漠之心，久而久之，我便不易動情。」

樊問刀恍然大悟。「那麼想必依你的身子骨，自然也不能習武了？」

「是的。」尹靈兒淡淡說：「即使能，我也不願習武。」

「為甚麼？」

「成日打打殺殺、為名為利，不值。」

樊問刀眼裡倏地凝聚一股怒氣。不值？他這一生就為了成為天下第一的高手而寧願背棄一切，她竟說不值？

他突然邪惡的一笑。「我是奉命來捉你的，你不知道嗎？如果你會武功，又怎會任人擺布？」

「我知道。」她淡淡說：「但即使你會武功，不也任人擺布？想必你正是因為武功高強，所以才會被下神仙丹之毒吧。」

樊問刀臉色一變，一時間竟難以反駁。

半晌，他才低聲問：「既然你知道我要來捉你，為何還救我？」

「我不想有人死在這裡。」她頓了頓，又頗感無奈的說：「但這裡還是死了不少人。」那些人全是死在樊問刀刀下，若不是剛剛那名漢子幫忙將那些屍體另尋他處下葬，這裡只怕還是腥風血雨、不忍卒睹。

樊問刀冷冷望著她。「也就是說，今天我若在別處身受重傷，你也是袖手不管的嘍？」

尹靈兒直視著他，眼裡不帶任何情緒。「既然你不會死在這裡，那又干我何事？你們江湖中人成日打打殺殺，今天救了一個，明日還是因為一些瑣碎小事把命給送了。既是如此，何必浪費我的時間？」

樊問刀眼裡閃過一絲郁怒，他冷笑道：「看來你真是絕情絕欲了。不過你雖救了我，可別妄想我對你會有一點感激。聰明點，最好趁現在我傷還沒好先將我殺了，否則一旦我能動了，到時可別怪我忘恩負義。」

「我做事向來不半途而廢。」尹靈兒站起來，淡說：「你中那一掌要痊癒或許不是難事，但我不認為你逃得過神仙丹毒發時的折磨。如果你的目的是要擒我回去以換得神仙丹之葯，那也隨你。」她停了一停，又說：「不過你體內那股陰寒之氣只怕讓你撐不到回去的時候。」

樊問刀一楞，丹田那股內息似乎真的開始作怪了。他忍著痛，咬牙問：「這難道也無法可解？」

尹靈兒嘴角彷彿揚著隱隱的諷笑。「對一個準備對我不利的人，你認為我有必要告訴你嗎？」

樊問刀抑不住忿怒，低吼道：「沒錯！你是甚麼都不必說。」他額角不停泌出冷汗，臉色因痛苦而扭曲。

尹靈兒望著他，忽然說：「倒也不是無法可解。」

樊問刀抬起頭看著她，臉上不由露出期盼。

尹靈兒微微一笑，慢條斯理的說：「只要你廢了自身的武功，這種痛苦自然不會再折磨你。」

樊問刀忿怒的瞪著她。「這是不可能的！」

廢了武功，他所有的夢想不全都化為烏有？想他耗盡所有心思，踩過多少人的屍體才有今天的成就，又怎麼甘心一切從頭來過？他要成為武林至尊的啊。

一定是這女人怕他一日一復原會將她擄走，所以才設下這陷阱讓他自己跳進去。

尹靈兒淡說：「隨你。我只是這麼奉勸你而已，畢竟命是你自己的。」

樊問刀瞪著她。「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隨便說說？你連一點武功都不會，對這種事能了解多少？別以為你會解一點小毒，我就甚麼都相信你了。練武出一點岔子是難免的，你一個門外漢懂甚麼？」

「我是不懂武功，但我也知道練武是出不得岔子的，否則一旦走火入魔，便是大羅神仙也難救。」樊問刀哼了一聲，心裡也知道她說的有理。但要讓他廢了武功，那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

「何況我師父是「絕情子」，身為他的徒弟，你認為我會不懂這些？」

樊問刀真正呆住了。

絕情子是個不折不扣的江湖奇人，不但武功深不可測，而且醫術堪稱天下第一。但傳聞他早在二十年前便死了，沒想到竟是隱居在這荒山絕嶺，而且還收了一名女徒弟。

看來他的醫術已有傳人，只可惜尹靈兒不能習武，絕情子一身武功絕學後繼無人了。

而如果是他的徒弟說他無藥可救，那麼是真的不會錯了。

樊問刀沮喪的低下頭。良久，他的眼裡慢慢浮上一股狂妄倨效之色。冷笑道：「我就不信非要廢了這身武功才能活命！」

尹靈兒笑了笑。「你不妨試試。到時在閻王爺面前可別忘了告訴他，你是死在自己的一意孤行里。」

樊問刀恨恨咬牙。「若要我廢了這身武功，這比死更痛苦。與其如此，我寧願拼著一命看看最後的結果，」

尹靈兒輕輕一嘆，眼裡隱約有股惋惜之意。「武功廢了，可以再重新練起啊，何必拿性命開玩笑？」

「你懂甚麼？」樊問刀怒吼：「你可知我這身武功練來多麼不易？少在那說風涼話！」

「你原先走的是陽剛路子，又何苦強練另一種？」尹靈兒靜靜的看著他。「若我沒猜錯，你現在練的是「滅絕密笈」？」

樊問刀一怔。「你怎麼知道？」話一說完，隨即懊惱承認得太快。一旦「滅絕密笈」在自己手上的消息傳出，到時武林中所有人必定會起而搶奪追殺他，就算有十條命也不夠活。

「你的脈相除了原先的陽剛之氣，另有一股陰寒之氣。」她淡淡說：「你是否時常感到丹田劇痛如絞，冷熱交迫？不但如此，內息還會經常消失無蹤，空蕩蕩的使不上力？」

樊問刀楞楞的點頭。

「我想你當初會避不開無塵道長那一掌，多半是那股陰寒之氣在作怪，否則以你的功力，世上只怕少有敵手。」

樊問刀臉上不由得浮上一股驕傲之色。「你實在不應該隨便修練其它武功，以你的功力，假以時日，必能傲視群雄，稱霸天下？」尹靈兒臉色淡然。「雖然我並不認為那是件好事。」她對武功一局強與否頗不以為然。

「但是我練的是「滅絕密笈」啊！這是天下公認第一的武學……」樊問刀爭辯，言意對「滅絕密笈」仍深信不移。

「是不是天下第一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門武功並不適合你。聽我師父說，這本「滅絕密笈」出自於一位武林中的前輩高人「滅絕女」之手，據聞這名滅絕女行事離經叛道、我行我素，一生鑽研武學，走的路子屬於陰冷邪門一派。」她看著他，慢慢說：「而你，走的是純陽剛路線，自然兩種內息無法交融，才會造成今日的痛苦。而基本上，只要是男子皆不適合練習這門武功，畢竟這是女子所創。」

原來世上之人全被傳聞給愚弄了。樊問刀苦澀的一笑。「然而這「滅絕密笈」

的確是天下第一，只不過不適合男子所學？」

尹靈兒聳聳肩。「或許是天下第一，或許不是。這不值得計較。」

樊問刀突然發狂，大聲怒吼。「為甚麼不值得計較！？我就是要天下第一！沒有人可以阻止我！」他拾起床邊的長刀，跌跌撞撞的奔出草屋，揮刀出鞘，使盡全力朝天空劈砍。

他的臉色因傷重蒼白如紙，呼吸急促紊亂，嘴角泌出鮮血。

尹靈兒站在門邊，搖搖頭，自言自語說：「這麼一來，傷勢又要加重了，浪費我的傷葯。」

「我要天下第一！我要天下第一！」樊問刀瘋狂的吶喊，手中刀勢不停。他狂亂的出招劈砍，霎時落葉飄飄，堆積遍地。

不一會，他已喘息不已，停下用刀尖佇著地面，雙手按扶刀柄，臉色陰騖憤恨。冷汗沿著額角滑落顎下，他突然張口，嘔出大口鮮血。

尹靈兒走到他身邊，冷說：「瘋夠了嗎？」

樊問刀恨恨瞪她一眼，終於支持不住又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