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尹靈兒多少有點後悔用話激怒樊問刀，不過既來之、則安之，後悔也無濟於事。何況他原先的目的就是要將她擒來此處，只是或早或晚而已，面前這一個身著淡紅衣衫、臉上罩著面紗的女子，不知為何老張著一雙蒙眬烏黑的媚眼朝她打量，上上下下瞧得仔仔細細的。
尹靈兒端立在大廳中，沉靜的臉上清淡如水、平靜無波。
在冗長的凝視過後，終於柳如絮掩著唇，發出銀鈐般的嬌笑聲：「果然是個粉雕玉琢的小美人胚子。」清脆柔媚的笑聲中聽不出過多的情緒。
柳如絮轉而望向站在一旁面無表情的樊問刀笑道：「本以為你見了美人之後就忘了回來交差了，沒想到你堅硬似鐵的心還是沒被美人兒打動。」她緩緩走去，用著纖細白皙的青蔥玉指滑過他剛毅冷凝的臉頰。「果然你比我想像中的無情，怎麼美人兒沒有求你放過她嗎？」
樊問刀臉一側，嫌惡的避開她的撫觸。
柳如絮眼裡精光一閃而逝，微微笑說：「為甚麼去這麼久？我原以為你兩日內便會將她帶回，何故拖了近月的時間？」
她真正想問的是，難到神仙丹毒沒有發作？又怎不見他在短時間內回來以求得神仙丹毒發時的解脫？
據她以往的經驗，不論對方在天涯海角，只要神仙丹毒發，即使砍斷他的雙腿，在最短的時間內，就算是爬，他也該會爬回來以求一顆神仙丹丸的慰藉。
柳如絮斜睨著眼，上下瞄著尹靈兒。莫非這世上居然有人能解這門毒藥？不，她不相信，即便是絕情子復生，她相信也沒那麼大的能耐。
就因為如此，她才放心把這項任務交與樊問刀，免得手裡的十二名殺手中一旦知道體內有毒，便會不計一切找她解去。畢竟尹靈兒是江湖中盛傅的解毒聖手。但神仙丹毒天下中無人能解，她深信不移。
「我受了傷。」樊問刀淡淡道。
「哦？」柳如絮一臉興味。「是誰有那麼大的本事打傷我手裡的第一高手？」
「武當無塵。」樊問刀音調平平。
「那牛鼻子老道？」柳如絮失笑。「就憑他也傷得了你？還讓你養了將近一個月的傷？可別告訴我，我一向都是太高估你了。」
樊問刀一臉沉靜自然，沒有解釋。
柳如絮望望他，突然皺眉沉思。「莫非是我太低估這牛鼻子了？」
她一向自認武林中所有高手皆在她的掌控之下，不論是武功的高強、性格的弱點，她無一不知。既然有一統江湖、主宰一切的野心，自然要知己知彼。但顯然她情報收集的還不夠詳盡，這可是致命的錯誤。
柳如絮兀自陷入沉思中。
一旁的尹靈兒安靜的斂眉垂首，絕麗的姿容平靜如水，一點也沒有身陷陌生險境的不安與焦懼。
驀然她感覺一雙炙熱的眼眸緊盯著她。一抬首，那視線又消逝無蹤。
這一來，換成是她靜靜的望著樊問刀了。
樊問刀冷冷的視線微仰，仿彿不甚在意的盯著牆上高掛的燭火，但微紅的臉龐泄露出他心底真正的情緒。
尹靈兒微微一笑。他心裡畢竟也是介意的，原以為他真的無情無義到這種程度，即使親手把救命恩人推入虎口也能夠毫不心虛的理所當然；但他的眼底終究是泄露出一絲不安與愧疚。
良久，柳如絮決定暫時將問題拋在一旁，另外再覓時間解決。她微笑的望著尹靈兒，勾魂攝魄的眼眸深處寫著冷酷與血腥。「原本我該殺了你的，畢竟你的存在有礙我的一統大業；但現在不了，我可以給你一個讓你為未來的武林盟主效命的機會。」
「武林盟主？」
「是的，就是我，柳如絮。」她臉上有著狂妄驕傲的笑容。
尹靈兒望一眼彷彿置身事外的樊問刀。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瞧他倆談論野心時，臉上猙獰的神情多麼類似。
「你必須一輩子待在我的不歸山莊，全心全力替我調配各式毒藥。」
畢竟制毒不是她的本行，她最大的本事是行媚。若非數年前某個機緣讓她在一個武林中享有盛名的制毒行家中拐騙來一本毒藥大全與為數不少的神仙丹藥丸，她恐怕無法像現今般如意的控制許多名門正派的高手。最重要的是，「中秋斷腸散」
的配製藥方已經愈來愈難尋覓了。唯今之計，只能借重尹靈兒再另外為她研製足以控制他人的毒藥。
這也是她要樊問刀擄她來的最大目的。
「如果我不呢？」
柳如絮笑了，笑得陰冷而又邪魅。她狀似無心的說：「我不歸山莊從不留無用的人，而你，除了會制毒解毒這一點小把戲，對我來說可真是無用極了。」她揚起一個騙人的甜美而又無害的笑容。「不過，光是這點小把戲就足夠讓你活命了，除非你覺得這人世間沒啥值得留戀的。」
尹靈兒抿著唇，幾乎就要開口拒絕了。
「不急，」柳如絮微微一笑。「我沒要你現在作決定，你可以先考慮考慮。」
她向立在一旁的婢女道：「帶這位姑娘到客房休息，記得好好善待她，可別怠慢了我最重要的客人。」
「是，莊主。」婢女一福，不分由說帶走了尹靈兒。
柳如絮媚眼如絲瞅著樊問刀。「這一回你可是為我立下大功了，你說，我該怎麼好好獎勵你呢？」
樊問刀哼了一聲，轉身大踏步離去。
柳如絮眼裡爆出惡毒忿怒的寒光，陰冷的道：「好個目中無人的小子，真當我柳如絮非你不可？」
尹靈兒被軟禁在別苑裡，柳如絮對待她就如同對待手底下的殺手們一般禮遇。
在她而言，只要是對她一統江湖有助益的人，皆能享有上賓般的禮遇。但如果遇上不知好歹的人，下場也絕對比一般人來得凄慘。
柳如絮此時就坐在她的對面，輕紗罩下的臉龐若隱若現，增添一番風情。
「你還是這麼堅持？」她微笑。
尹靈兒淡淡說：「我習醫並不是為了害人。」
「哦？那麼是為了救人嘍？」柳如絮冷笑。「好偉大的情操。」
「不是，那只是我的興趣。」
「既然你的目的不在救人，當初何必多事救了華山弟子？豈不知這正是你厄運的開端？」柳如絮閑閑的說：「當然啦，若你肯安安分分的為我效命，這也就是你榮華富貴的開始，端看你自己如何選擇。」
「我並不稀罕榮華富貴。」
「那你要甚麼？男人？」柳如絮淫邪的笑著。「原來竟是和我有相同的興趣咧。」
尹靈兒蹙著眉，強壓下內心中的嫌惡。這不歸山莊莊主看似有天人般的絕色姿容，竟是如此淫亂穢邪之人。
「我只希望能回到屬於我的地方，過著原本與世無爭的平淡生活。」
柳如絮瞠大美眸，奇異的望著她。突然哈哈大笑說。「小妹妹，你恐怕是痴人說夢了。一旦進我不歸山莊，你還當有機會走出去嗎？早在你當初多事救了那個該死的華山弟子，就註定要捲入江湖這個漩渦中，再也別想置身事外了；你難道不知道除了我，還有許多黑白兩道的人也對你虎視眈眈嗎？」
尹靈兒皺著眉，在心底幽幽嘆口氣。她何嘗不知道呢？
「更何況，」柳如絮悠閑的笑著說：「你還沒有機會享受過五光十色、奢華炫目的生活，又怎知你不習慣呢？想想看，大把大把的銀兩任你揮霍、大把大把的男人隨你玩弄，這種生活有多麼美妙啊。」她伸出兩隻纖長的青蔥王指輕輕抬起她的下巴。「像你這麼美的女人，難道甘心一輩子活在無人過問的深山中，任年華在彈指間老去？這豈不枉費了上天給你這傾國傾城的絕世容貌？女人的美貌是上天給予最好的武器。單憑你這張臉，還不能要甚麼有甚麼？更何況還有姐姐我幫你呢。」
尹靈兒靜靜聽著，沒有表情、也不打算反駁。因為她看見柳如絮眼裡異於常人的瘋狂神采。這時候的她是恐怖可憎，但卻又美麗炫目的。
柳如絮神情有著莫名的亢奮。「誰說男人是天、女人是地？我們身為女人的，難道就該一輩子躲在陰暗的背後，永遠沒有出頭天？瞧瞧你姐姐我，這偌大的不歸山莊還不是由我一個女人統治？江湖中有多少自詡為頂天立地、把女人視為無物的男人在我柳如絮腳底下唯唯諾諾，視我的心情決定他們的生死，這是多麼的令人驕傲！」她狂肆的笑著。「憑我柳如絮一雙手，就可顛覆數千年的傳統，讓男人永遠踩在我腳底下不得翻身！」
尹靈兒秀眉輕蹙，對她狂妄的論調頗為反感。
她甚至可以輕易看見輕紗下的那張臉孔是多麼的嗜血狂傲。
這不由得令她想起樊問刀。但樊問刀的眼神是抑鬱、忿怒、張狂的，與柳如絮全無人性的神色是多麼不同。
她相信柳如絮為了野心絕對可以拋棄一切，甚至是最愛的人。這樣的人才是真正無情。而樊問刀，至少他就拋不下他的驕傲。明明只是一個供人使喚的殺手，但面對他的主子時，那種倨傲的神色，彷彿他才是居高臨下的那人。殊不知這樣的他會惹來多少殺機，因為他的主子是這個全無人性的柳如絮。
「現在，我可以給你這個機會，讓你共享我的成就。人說紅顏薄命，美麗的女人通常只能淪為男人的玩物；而現在起，就從我們開始，我們將要打破這個觀念，讓男人成為女人的玩物！！」說完，柳如絮猖狂的哈哈大笑。
尹靈兒靜靜聽她說完，臉色漠然的望著她。「很抱歉，我對這些完全不感興趣。」
柳如絮的笑聲驟然停止。「你說甚麼？」
「我不想淪為你的野心的工具。」
柳如絮冷笑的打量她。「你可別敬酒不吃吃罰酒。」尹靈兒平靜的迎視著她的眼神，瞳眸里清清楚楚寫著不為所動的堅定。
「看來我這些話都白說了。」柳如絮冷笑的瞪視著她。「既然如此，我留你何用？」
尹靈兒清麗絕美的臉上無畏無懼，完全將生死置之度外。
柳如絮斜睨著眼冷冷的瞅著她，好半晌才陰冷的笑說：「好，有膽量！」她嗤笑。「只可惜這種只長愚膽的人通常也活不長。」
她從懷裡抽出一把鑲滿珠鑽，散發著寒光的短匕輕輕在尹靈兒完美無瑕的臉上來回摩擦著。「只可惜了這麼一個絕世美人……你以為我會殺了你？不，不會，」
她噙著殘酷冰冷的笑容，狀似惋惜的說：「殺了你有甚麼意思呢？！既然你這麼有勇氣敢頂撞我，又怎麼會怕死呢？何況殺一個全然不會武功，連反抗都不懂的人可真是無趣極了。」
尹靈兒的臉龐觸著冰冷的刀面，心底不由得泛起一陣寒意。
「同樣是女人、我太清楚身為一個女人真正在乎的是甚麼。」柳如絮柔媚的笑著，但冰冷的眼底卻凝聚著嫌惡與妒恨。「原本為了成就大事，我還可以勉強留你一命，只可惜你太不知好歹了。打從第一眼見到你，我就恨不得能扒下你這張臉皮。」刀鋒輕點著尹靈兒的臉。「你的眉、你的眼、你的鼻、你的唇……」鋒利的匕首隨著她的話一一輕滑過所指的地方。「真是完美得令人作嘔。」
尹靈兒想避開威脅，但僵硬的身子完全不聽使喚。
「如果我將這張完美的臉蛋毀了，你猜會怎樣？」她嬌笑著，像是發現甚麼新鮮有趣的遊戲一般。「這可是上天完美的傑作啊，親手毀滅它的感覺想必特別的快意。」
尹靈兒咬著唇，屏住呼吸。
「我要一刀刀割開這張完美的臉，任它血肉模糊，再也見不出原來的面貌……我才是天下第一美人，沒有人可以奪走這個稱號。」她嬌笑著。「而你呢，你將會成為世上最丑怪的女人。」她笑著嘆息。「誰叫你父母將你生成這般模樣，真是讓人妒忌啊……不毀了它，實在難泄我心頭之恨。」
尹靈兒緊抿著唇，閉上雙眼，不讓眸中的恐懼流泄出來。
她不怕被毀容，也不在乎這張沒有意義的皮相。她只是被柳如絮眼裡的血腥冷酷嚇到了，寧願閉緊雙眼，不去看這眼前看似柔媚，實則無情至極的女人。
「怎麼，怕了嗎？只可惜你現在喊怕也沒用了……」刀鋒停留在尹靈兒頰側，柳如絮嬌笑著，突然手一使勁，刀鋒狠狠劃過她的臉頰。
霎時，血流如注，鮮紅的血液滑落在尹靈兒不吸水的緞面綢衣上，結成一朵朵燦爛殷紅的血珠，滾滾落至地面。
尹靈兒全身一顫，俏臉煞白。
柳如絮咯咯嬌笑著，準備再行第二刀。
此時房門突然被大力推開，樊問刀偉岸的身形出現在兩人眼前。
婢女慌慌張張的奔進，一臉畏懼，語帶哭音說：「庄……莊主，我……我攔不住……」
柳如絮柳眉一豎，冷冷瞪向慌張失措的婢女。
那名婢女一驚，撲通跪下來。「奴……奴婢該死……」
樊問刀冷凝著臉望向尹靈兒血流如注的面頰，大步走近，從懷裡掏出一方雪白的絲絹，快速按住傷口。
柳如絮揮揮手，遣退了那名自知命不久長的婢女。
她何嘗不知道，以樊問刀的狂妄霸氣，和目中無人的態度，即便是她命令不準任何人接近這個別苑，同樣是攔不住他。
柳如絮媚笑著，望著樊問刀說：「你來得正好，幫我勸勸她。」
樊問刀抬起原本關注在尹靈兒傷勢的眼，冷冷瞪向柳如絮。
柳如絮心中微微一驚，被樊問刀冰冷忿怒的眼神駭退半步。她從沒見過這樣的樊問刀，那眼神彷彿恨不得撕裂她。
但畢竟是見慣大風大浪，她隨即若無其事的走向前，笑著說：「瞧瞧這小美人，性子恁地倔強，不過就是要她做點事嘛，這也是她挺拿手的呀，怎麼幫幫姐姐的忙也不肯。」
「為甚麼傷她？」樊問刀陰冷的聲音有風雨欲來前的平靜。
柳如絮挑眉。「怎麼，我身為一個莊主，難道還傷不得人？就算殺了她，那也是她的命。」
樊問刀臉色一變，霎時，新仇舊恨全衝上腦門，忘了自已為甚麼如此紆尊降貴甘心當一個供人使喚的殺手。
他眼裡爆出怒火，按在刀柄上的右手動了動。
尹靈兒察言觀色，知道他現在一定想到神仙丹毒發時的痛苦，恨不得一刀殺了眼前這個心如蛇蠍的女人。
她柔弱無骨的柔荑輕輕按在樊問刀的大手上。
樊問刀看了看她，只見尹靈兒微微搖頭，清靈的雙眸定定的望著他。他的心竟奇異的平靜下來，右手也慢慢松離刀柄。
柳如絮看著這一幕，雖然只如電光火石般短暫，但她也知道自己已在鬼門關前轉了一圈。
她忍不住望一眼尹靈兒。沒想到這弱不禁風的女子竟有那麼大的能耐，能讓一座瀕臨爆發的火山平息下來。
柳如絮笑一笑，裝作不知道剛剛發生了甚麼事。「其實我哪裡捨得殺了她呢，只不過嚇嚇她罷了。我這裡有上好的金創葯，拿去吧。」她從懷裡掏出一個藥瓶，遞給樊問刀。
樊問刀冷哼一聲，接了過來。
他俯下身子，拔開瓶栓，動作輕柔的將藥粉塗在尹靈兒受傷的臉頰。那般小心翼翼的模樣，彷彿怕碰痛她似的，一點也不像粗手粗腳的男人會做出的事。
尹靈兒原本失了血色的臉慢慢布上一層紅暈。「我自己來吧。」
樊問刀不語，仍固執的替她上藥。
耳邊傳來柳如絮帶笑的聲音。「問刀，你可得好好幫我勸勸她，這可是一輩子享有榮華富貴的好機會，別太死腦筋了。這幾年你一直幫我做事，也該知道我從不曾虧待你們。等有一天我當上了武林盟主、統治天下，你們一個個都是大功臣，還怕不能要甚麼有甚麼嗎？」
樊問刀猶專心的替尹靈兒上藥，對她的話充耳不聞，連抬起頭都沒有。
柳如絮兀自說著：「其實也不過是製作毒藥這種小事罷了，這也是她的專能，何必如此固執呢？江湖中哪個人不以為我不歸山莊效命而感到榮幸的？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兩人依舊沒有理她。
柳如絮漸漸感到臉上掛不住了，卻仍耐著性子笑說：「說來你們畢竟也相處了近月的時間，比起我這個初見面的人還說得上話。問刀，你就幫我勸勸她吧。」
語音方落，樊問刀倏地抱起尹靈兒，冷冷說：「從現在起，她住到我房裡。」
尹靈兒一驚，抽了口冷氣，雙手緊緊捉住他的衣襟，俏臉布滿紅潮。
樊問刀不理會兩人的驚愕，橫抱著尹靈兒，用腳大力踹開房門，大步朝自已莊院走去。
房內的柳如絮氣的臉色鐵青，雙手緊緊握拳。
「總有一天，我要讓你囂張不起來！」
樊問刀將尹靈兒抱到自己房內，將她輕輕放在床上。
只見尹靈兒臉色蒼白，痛苦的輕喘著。
「很疼嗎？」樊問刀低聲問。
「不，傷口不礙事，」尹靈兒氣息紊亂，緊閉雙眼。「我……我胸口好痛……」
剛才和柳如絮對峙時，她的胸口一直隱隱傳來絞痛的感覺，只是忍住罷了。現在脫離險境了，疼痛便排山倒海而來。
「怎麼回事？」樊問刀擦拭著她額上的冷汗。「有葯嗎？」
他依稀記得尹靈兒曾說過，她的身體有病，此刻看來是病發了。
尹靈兒咬咬唇，不願說出葯是貼身放在懷裡，更不想讓他代為取出。只是經過剛剛那一場驚嚇，她的手腳已經酸軟無力，連舉起來都困難。
「你葯放在哪裡？」
「我……」疼痛讓她不由得將身體蜷曲起來，話不成句。
樊問刀見問不出結果，索性將手探入她懷中搜尋。
隔著衣料，他清楚的感受到尹靈兒玲瓏飽滿的胸線，但此刻他已無心去感受這種震撼，一心只想將葯取出減輕她的痛苦。
樊問刀從她懷裡掏出幾個瓷瓶，張手攤在她面前，急躁的問：「哪一瓶可以解你胸痛？」
「白……白色……」尹靈兒斷斷續續的說，呼吸已愈來愈不穩。
樊問刀手忙腳亂的拔出瓶栓，倒出幾顆藥丸，讓尹靈兒就著他的手將藥丸吞下。隨即他又從桌上倒來一杯茶水，半扶起她，讓她枕在他的胸前喂她喝水。
見尹靈兒臉上已慢慢恢復血色，他低聲問：「好多了嗎？」
「好多了，謝謝你。」尹靈兒閉著雙眸，虛弱的說。
樊問刀默默的打量著她受傷的臉頰，見鮮血混和著金創葯凝結在臉上，形成一道扭曲醜陋的傷口，心裡不由得感到疼痛。
如此絕麗的容顏便這麼毀了，這全都是他一手造成的啊。
外貌就等於是女人的生命，何況如仙人般美麗的她。如果他沒有將她捉來不歸山莊，這一切便都不會發生。
她救了他，他卻如此以怨報德。
樊問刀伸出手，以指尖輕觸著她臉上的傷痕，輕輕說：「你的臉……」
尹靈兒不甚在意的回答：「不要緊。」
這麼大一道傷口怎能說不要緊？以後她潔白無瑕的臉上只怕要永遠留著這一道傷疤了。
樊問刀的指尖輕柔的撫著她臉上沒有受傷的部位，憐惜的舉動透過手指清楚的傳達到尹靈兒心中。
尹靈兒睜開眼朝他望去，見到樊問刀眼裡流露著不舍與愧疚。
她微微一笑。「你忘了我師父是絕情子嗎？這點外傷根本不算甚麼的。」
「你是說……」樊問刀遲疑的望著她。
「那瓶青色的藥膏是專治刀劍外傷用的，只要在十二個時辰內抹上，就可以完全不留下疤痕，待傷口結痂脫落後，就可與未受傷前一般。」她靜靜的說。
樊問刀大喜，急忘用乾淨的手絹蘸水拭去她臉上的金創葯，改而塗上那瓶青色的藥膏。
「其實外貌如何我並不在意，即使這道傷口永遠留在我臉上也無所謂。」尹靈兒閉上雙眼，輕輕說。
「但是我在意。」
「我知道，」尹靈兒微微一笑。「所以我不想讓你對我心存愧疚。」
「愧疚？」樊問刀一怔。
他還以為在這個血腥無情的江湖中打滾這麼久，心底早就不會有任何情緒。原以為自己為了達成目的是可以不擇手段的，怎知竟會為了她公然頂撞柳如絮。
當初擒她回來不就是打算不管她的生死嗎？又怎會為了一道不足致命的小傷亂了心緒？
這樣的心情難道只是「愧疚」兩字？
樊問刀在心裡一嘆，他知道不是的。
尹靈兒虛弱的說：「我沒事了，你回房休息吧。」服了葯過後，她已經有點昏昏欲睡。
「這就是我的房間，你正睡在我床上。」
尹靈兒驀地張開眼睛，精神一瞬間又回來了。「那……那你……我……」
樊問刀一笑，幫她理了理微亂的秀髮，順道將薄被拉到下顎處。「你安心的睡吧，我無妨。」
「可是……」微紅的臉上有一抹嬌羞。
「我還有事。」樊問刀從她枕下取出一本書，在床旁盤膝坐了下來。
尹靈兒瞥見書皮上寫著「滅絕密笈」，不由得眉頭一皺。
看來他真是不到黃河心不死。尹靈兒輕輕一嘆，對他自掘墳墓的舉止感到莫名的憂心。
莫非真要到無法挽回的那天，他才能覺悟嗎？
只可惜那天或許也是他的死期了。
柳如絮又派樊問刀出了一趟任務，在出去前，樊問刀明顯的讓她知道他護衛尹靈兒的決心，直到柳如絮保證不動她一根寒毛，他才領命而出。
然而沒想到樊問刀這回不但沒完成任務，還身受重傷回來。
柳如絮再見到他那一刻，難掩眸中的訝異。「你沒殺了崆峒的掌門？」
樊問刀用刀鋒佇著地面，勉強讓身子站立不倒。「沒有。」
「他竟能傷了你？」
腥紅的血液溢出他的嘴角，樊問刀緊閉雙唇，沒有答話。
柳如絮走近他，上上下下打量著。「你退步了？」
樊問刀的手掌緊緊按扶著刀柄，臉色蒼白陰驚。此刻他體內一絲內力也無，柳如絮只消輕輕一掌便能奪去他的性命。
然而他只能勉強讓自己看來若無其事的樣子，即使身受重傷，也不能顯露出半點退卻的模樣。
他知道一旦柳如絮發覺現在的他不再具有威脅，別說是自己性命不保，只怕還會連累了尹靈兒。
然而柳如絮畢竟也是個練家子，看到樊問刀虛浮的腳步，也不難猜出他現在的情形。
她緊盯著他。「為甚麼他能傷了你？他的武功並不在你之上。」
樊問刀試圖平穩體內紛亂的氣息，冷冷道：「這只是個意外。」
「意外？」顯然柳如絮並不相信他的說詞。「最近你頻頻發生意外，上回才傷在武當無塵手中，這回連崆峒掌門也打不過……為甚麼你的水準失了這麼多？發生了甚麼事？」
她縛在背後的右手慢慢凝聚內力，眼裡漸漸陰沉的寒光。
她發覺自己愈來愈難控制眼前這個男人，且在他冰冷的眼光下竟覺得備受威脅。他早已不是當初那個看來乖巧易掌握的樊問刀了，他的野心已經顯露在他那張狂驕傲的眼裡。繼續留他，只怕早晚有一天成了心腹大患。
更何況她在他身上下毒的事已經揭發了，而且毒性也已解了。她知道樊問刀已開始防她，且恨不得殺了她。沒有人可以原諒自己身上竟被下那種慘無人道的神仙丹毒，或許他在等著機會報復。
如果不能先下手為強，改天死的就是她自己。
何況，他最近的任務頻頻失誤，這種人留著也沒有甚麼用了。
樊問刀看出她眼裡的意圖，神色冰冷的望著她。
柳如絮靜靜的盯著他瞧，良久，她終於放鬆右手凝聚的力道，突然嫵媚的朝他一笑。「既然受了傷，就好好回房歇息吧，我叫廚房燉些補品替你送去。」
樊問刀輕哼了聲，盡量讓自己看來沒有大礙的模樣，轉身朝門外走去。
柳如絮望著他故作鎮定的背影，不禁暗暗咬牙。明知他現在身受重傷，沒有反抗的能力，此時正是除掉他的好機會，但偏偏震懾在他冰冷的眼神下不敢輕舉妄動。樊問刀的武功可以說是深不可測，誰知他身受重傷的模樣是不是故出息裝出來試探她的？
她柳如絮從不做沒有把握的事。
她招招手，要一旁的婢女喚來一名黑衣人。
這名黑衣人是不歸山莊中武功排名僅次於樊問刀的殺手。
「你查的怎樣了？」
黑衣人恭敬的斂眉垂首，低聲說：「稟莊主，屬下問過當日在山上的人，他們說樊問刀當時看來似乎是一瞬間失去內力般提不起勁，才會中了無塵老道那一掌。」當日在山上的人大半是服過中秋斷腸散的，既然無法讓尹靈兒解去身上的毒，自然要對不歸山莊加倍的百依百順、言無不盡，以彌補他們曾動過背叛不歸山莊的念頭。
柳如絮滿意的看著黑衣人面到她時謙卑的模樣？這才是一個下屬面對主子時該有的態度，而樊問刀簡直是太過放肆了。
「這回跟蹤在樊問刀身後看他與崆峒掌門交戰，又發生了相同的情形。這是屬下親眼所見，不曾錯的。他似乎在練功時出了甚麼岔子，因此功力時有時無，極為不穩定，還差點死在崆峒掌門手中。」
柳如絮秀眉微蹩，陷入沉思中。
「更何況以他的功力竟沒發覺屬下在他身後繁繁跟蹤著，這事實在大有蹊蹺。」
柳如絮嗯了一聲，突然抬起頭看著他，媚態橫生的笑著。「如果……我要你趁這個機會除掉他呢？」
黑衣人一驚，吶吶道：「這……」
明知道此時要殺樊問刀簡亘是易如反掌，但真要叫他動手還是提不起勇氣。
畢竟樊問刀的功力遠在他之上，他那傲然狂妄的模樣，任誰只要見一眼就手腳發軟，更別提殺他了。
柳如絮走向前，豐腴柔軟的身子貼上他結實的胸膛，纖細的手指輕輕撫摸著他黝黑的臉頰，膩聲說：「如果你替我立了這件大功，我……我會好好報答你的…
…」
她那嬌羞的眼神、挑逗意味濃厚的語氣，令黑衣人頓時感到熱血沸騰、澎湃激動。
他脹紅著臉，大聲說：「能為莊主做事，是屬下的福氣，即使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柳如絮掩唇嬌笑著。「還是你最忠心，我會記住的。」
黑衣人彷彿得到莫大的鼓舞似的，驕傲的挺起胸膛。
柳如絮望著他那視死如歸的模樣，嘴角忍不住浮上一個諷笑。真是天生的奴才命啊，任憑他武功如何高強，還不是讓她玩弄在股掌間。
如果這世上有她柳如絮馴服不了的男人，那肯定就只有樊問刀了。不過真好，這個男人就要消失在這世上了。
如果早幾年，她或許會將馴服他視為一大挑戰，但現在的她只把心思放在成為武林盟主上，對於礙眼的人，寧願直接除掉省事多了。
不過她不會親自動手，畢竟挺冒險的，誰知樊問刀真正的功力如何。現在有人要替她送死那是再好不過了，成與不成都沒有損失。她早知許多人看樊問刀不順眼，若除不了他，她可以將之推為黑衣人對他的不滿私下挑釁，她與樊問刀之間仍能暫時維持著表面的平靜。
她早說過，沒有人能挑戰她的權威，樊問刀很快便能嘗到這個苦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