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在醫院住了四天之後,鄧子弦打算把她送到五星級坐月子中心,讓她接受專業的照顧,但她不要;那樣陌生的環境,只會讓她更無措和焦慮,她因此堅持待在熟悉的環境中。

當兒子哇哇大哭時,她總是神經綳得死緊、呼吸急促,常常會覺得喘不過氣來;其實根本不用她起身照顧,鄧子弦總是一個箭步就飛到了兒子身邊,輕聲哄著那個集三千寵愛於一身的小娃娃。

他是如此疼愛他們的兒子,她應該要感到滿足和開心的,但,相反的,她卻感到前所未有的空虛與寂寞。

曉山、柏楠、佳柔,還有他,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兒子身上,她只能靜靜的躺在死沉寂靜的房間里。

雖然他請來了專業保母,為她做月子及照顧剛出生的兒子,讓她可以將產後大傷的元氣滋補回來。

然而,她卻一點也開心不起來,愁緒罩著整個心窩,沉甸甸的,像一顆石頭,壓得她無法正常呼吸。

「怎麼了?」

大掌撫上她的額,她感到那熱燙的觸感,卻是側轉過身,避開他的碰觸,更避開了他的凝視。

「起來吃麻油雞。你什麼都不吃,這樣對身體不好。」

溫和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她可以感受到那股純男性氣息,卻害怕他的碰觸。「我沒有胃口。」

雖然他完全沒有參與她的懷孕過程,可是她看得出來,他很努力地在學習當一個好爸爸。

他買來了許多書籍,包括育兒新知、如何照顧新生嬰兒、從0歲到六歲,林林總總十幾本有關養兒育女的書籍。

她記得之前他看的都是跟工作相關的專業書籍,連休閑讀物都是名人傳記和勵志刊物;曾幾何時,為了兒子,他居然看起了婆婆媽媽才會看的圭曰。

「不行,一定要吃。李嫂說月子要是沒有做好,以後你會腰酸背疼的。」他輕聲哄著。

陽光穿透窗帘灑進房內,因為有空調,所以溫度宜人;床上的她,穿著長袖睡衣褲,將自己包得密不透風。

「你該回去上班了。」她背對著坐在床沿的他,不想看他,更不想讓他看見自己蒼白、憔悴的模樣。

她知道他請了十天假,卻是整天都待在這屋子裡,讓她有種說不出口的煩悶。今天是她產後第七天,為何她仍是感受不到任何喜悅?

以前的他,一天工作十六個小時,她只能從他工作與工作中的空檔得到那少得可以的寵愛及溫柔;所以,要不是為了兒子,他根本不會請長假,更遑論會留在她身邊。

就因為太在乎他了,在乎到她無法調適自己的情緒;她心裡始終有個結,若無法解開這個結,她想,未來的日子一定不好過。

她跟他不可能有未來。就算他沒有跟佳柔結婚,還是不會娶她;他跟她在一起這麼多年,他要的是什麼,她比誰都還明白。

越想心越痛,越想眼淚就越止不住。

「不要。我想陪你和弟弟,你才剛生產完,我不放心。」鄧子弦深情款款地看著躺在床上的女人。

此時,哇的一聲,兒子那宏亮的哭聲驚得他連忙三步並成兩步衝出了她房間。

就是這樣。她實在不明白,明明有李嫂在,為什麼他還是這麼擔心緊張?難道他不能多陪她一會?難道有了兒子,就不要她這個媽媽了嗎?

鄧子弦抱著哭得臉紅脖子粗的兒子進房時,特意繞到床的那一頭,卻驚見她臉上滿是淚水。

「怎麼了?哪裡不舒服?」他急問。

她搖搖頭。母愛天性讓她從床上坐起;這幾天因為心情鬱悶,所以即使天天吃滋補養身的食物,氣色仍不見好轉,體重甚至減輕了。

鄧子弦慌了,可是礙於懷里兒子那響亮的哭聲,他只好先安撫還不懂事的小小人兒。

「我來喂他喝奶。」她說,伸長手想把兒子抱過來。

「小心點。」他叮嚀。

她伸出的手才剛碰上小小軟軟的身體,一聽他這麼說,身體立即僵住,心裡明白,眸中浮現些許惶恐。「你放心,我會很小心,不會弄傷他的。」她小小翼翼的接過兒子。要不是為了要喂母奶,他根本不讓她抱兒子。

她抱過孩子,看了他一眼;他明白她的意思,她是要他避開,他沒有勉強她,背轉過身去。

看見他轉過身,她在心中又嘆了一口長氣,這才拉高上衣,將小小嘴兒放到胸脯上。

因為吸吮到甜美的奶水,小娃兒立刻止住了哭聲,

「你要多吃點,不然弟弟會沒有足夠的奶水喝。」他緩緩轉過身,噙著笑意看著她。

她低垂著頭,專註看兒子那用力吸吮的表情。「你放心,我的奶水很多,不會餓著兒子的。」

小傢伙吸得好用力,使得她的身體本能跟著分泌更多乳汁來;也只有在喂哺兒子時,她才會感到平靜、快樂與滿足。

況且,她雖然吃得不多,但還是會勉強自己多吃一些可以增加奶水的食物,這是她為人母唯一能做及驕傲的地方。

鄧子弦在她身邊坐下,凝看著她的側臉。

這幾天來,她對他仍是冷冷淡淡。他真的懊悔極了,誰讓他在那天要亂吃飛醋,還是非不分的打傷了馮柏楠;最最糟糕的是,他竟污辱了她的清白。

經過了這些風風雨雨,他這也才真正體悟到,有了家的感覺是這麼甜美!那種甜美的滋味讓他只想時時陪在她和兒子身邊,甚至連上班的事都給拋在一旁。

「有李嫂在,佳柔也會天天過來陪我,你放心回公司上班。」她繼續委婉的勸。

他像是張無形的網,密密實實地罩住她,讓她喘不過氣來;只要他離開,她想,自己內心裡所有悲傷感覺都會消失的。

「不要。我想守著你和弟弟。」

她沒有再多說什麼,看著懷裡那睡著的小寶貝,覺得他的世界是這麼單純美好。但,她的呢?

王佳柔首先發現了陸怡伶的不對勁。那日漸憔悴蒼白的身影、動不動就偷偷掉眼淚的情形。

「我想,怡伶可能得了產後憂鬱症。」王佳柔看著那一臉不解的男人。

「為什麼?我把她照顧得這麼好,為什麼還會得憂鬱症?」鄧子弦無法相信。

「怎麼不可能?」王佳柔不客氣地反問。「怡伶的個性本來就比較沉悶,有什麼心事也不會說出來。從以前到現在,你有真正了解過她嗎?」

「我……」沒錯,他得承認,她從來不將心事告訴他;他自認對她好,可是卻從來不曾接觸到她內心深處,也之所以她才會偷偷離開。

「幸好我沒有真的嫁給你,否則,一定會痛苦一輩子。」王佳柔故意擺出哀怨狀。

他瞪了她一眼。「會不會是她還在為了我誤會她跟柏楠的事生氣?我已經跟她道過歉了。」

「以我對怡伶的了解,我看事情沒那麼簡單。她根本不是在生氣,而是一種絕望、孤單、寂寞,你難道感覺不出來嗎?」

「我當然感覺到了,」他被問得有些難堪。「我問過她,可她什麼都不說,我也沒有辦法。」他感到很挫敗。

「那就是你的問題了。為什麼她有心事卻不肯告訴你?你這個男人當得還真是失敗。」王佳柔落阱下石的損他,誰讓他耽誤她這麼多年的青春,只要逮到機會,就非得損損他不可。

「佳柔,那你認為怡伶心裡到底在想什麼?」他已經慌得六神無主了。

「我看怡伶八成是在跟弟弟吃醋。誰讓你眼裡只有剛出生的弟弟。」王佳柔猜測。

「不會的。我把弟弟照顧好,就是要她安心做月子,她怎麼可能會跟弟弟吃醋?」他一臉不信外加萬分苦惱。

「那她為什麼會瘦成那個樣子,還天天悶悶不樂,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王佳柔拍了拍鄧子弦的肩膀。「我去幫你問問看。我可是為了怡伶,不是要幫你說話。」

王佳柔站了起來,離開客廳,走進陸怡伶的房間;而房裡的陸怡伶正雙眼無神的看著落地窗的方向。

王佳柔在陸怡伶身邊坐下。「你到底怎麼了?」

陸怡伶背靠在床頭,表情蒼白中有著傷感。她搖搖頭,什麼話都不肯說。

「你心裡有什麼不痛快就要說出來嘛。你放心,我一定會站在你這一邊的,看是要子弦滾蛋,還是要帶著弟弟離家出走,我全都罩你。」王佳柔拍胸脯保證。

聽王佳柔那誇張的語氣,陸怡伶淡淡地笑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

王佳柔看著門縫處,那是她進來房間時,故意沒全關上,好讓站在房門外的鄧子弦可以聽見她們的談話。

「說說嘛,你這樣我會很擔心的。說出來,我們一起想辦法。你要是生病了,那弟弟要怎麼辦?」

「我只要一想到他是為了弟弟才留在我身邊,我跟他之間也沒有任何未來可言,就會不知不覺掉下淚來。」

「子弦很愛你的,他絕對不是為了弟弟才留在你身邊,你千萬不要胡思亂想。」王佳柔勸。

「弟弟一哭,他就緊張得半死;而他也不讓我抱弟弟,就怕我會傷到弟弟,我覺得我是個很糟糕的女人。」

「不是這樣的。子弦是怕你太勞累,做月子的女人,就是要好好躺在床上休息,否則以後會腰酸背痛的。」

陸怡伶苦笑。「是嗎?他以前從來不會為了我放下工作,現在為了弟弟,卻肯休這麼久的假。」滿心苦澀,讓她的眼眶又起了水霧。

「自從你離開他之後,他根本就無心工作,這你也知道呀,他早把江山讓給鄧子豪了。」

「就算是這樣,可是我跟他之間仍是沒有未來,這是何必呢?我已經受夠了,他不要出現就沒事了。」

這時,原本站在門口的鄧子弦忽地砰的一聲推開了房門。

王佳柔識相的站了起來,嘆了口氣,悄悄退出了房間。

陸怡伶心一驚,看著他那明顯的痛苦。

他一步步靠近她,她卻雙手環抱在自己胸前,好克制那不由自主的顫抖。

他在她身前半蹲,仰著臉凝看著她,大掌想要撫摸她的一頭秀髮時,她卻頭一偏,避了開來。

「你心裡有什麼事就痛痛快快說出來。看是要打我,還是要罵我,只要能讓你發泄情緒,你要做什麼都可以,就是不要再這樣折磨自己。」

他那一向如王者般的高傲氣勢,如今在她面前卻像是小孩般脆弱,她的心擰痛,搖著頭,薄唇抿得死緊。

他將她的兩隻小手包裹在掌心裡。「是我不好,我疏忽了你心裡的想法;我是這麼的自以為是,以為照顧好弟弟,讓你好好休息,就是對你最好的呵護。」

「我沒事的。」她仍在逞強。「也許是產後不適應,過陣子就沒事了。」

他從她面前站了起來,坐到了她身邊,「你一定不知道,你對我有多重要。看著你的憂傷,我卻無能為力,你知不知道我的心有多麼痛?」

聽他說出這麼露骨的話,令她震撼,他從來沒有跟她說過任何愛她的話。

他懂她的驚訝,「對不起,都是我不好。這幾年來,我為了工作,犧牲了你的幸福,直到你離開,我才發覺自己大錯特錯。沒有你的日子,一切對我來說都沒有意義,我斗贏了鄧子豪又如何?我坐上接班人的位置又如何?我不要那些東西,我只想要平平凡凡跟你過日子。」他的話鏗鏘有力,卻也有股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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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膽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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