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鄧子弦和馮柏楠也表示贊同。於是,商量過後,由現任社長指派一名組長和馮柏楠將體力不支的學妹提早帶下山。
這下人數一下子便少了二十來個,繼續上山的只剩不到二十個人;鄧子弦繼續壓隊,不過隊伍移動的速度比之前增快許多,前後距離已不到兩百公尺。
陸怡伶不想認輸,也沒有喊苦;這趟登山活動,她是抱著懷念的心情參加的,但在經過幾次陡上之後,她的體力明顯不支了。
畢竟已太久沒運動,就算她有堅強的意志力,還是抵不過胸口那紊亂的氣息,還有肚子里傳來的一陣陣悶痛。
南插天山路況難走,在於來時的陡上與回程的陡下,每一步都得小心翼翼,否則一不小心,可能會滾下邊坡,直接掉落到河谷里。
此時,腳下每一個踏點都得斟酌,行進速度無法太快;就在她腳下踩到一塊濕滑小碎石時,右腳就這麼重重拐了下,整個人往前滑了出去,眼看就要滾落下去時,一直守在她身邊的杜曉山眼明手快地一把將她拉住。
尖叫聲此起彼落,那情況真是千鈞一髮!
「怡伶,沒事吧?」杜曉山擔心地問,後頭的隊伍也因此停了下來。
「沒事。」她嚇了一大跳,儘管額際已經布滿細汗,她還是搖頭。
杜曉山登山經驗豐富,一看就知道她那蒼白的臉色很不對勁。「把背包給我,我牽著你,應該就快到避難小屋了,在那裡你可以休息。」
她皺眉、點頭,無法再堅持,否則一條窄小山路,只夠一人通行,她會阻礙到大家前進的速度。
杜曉山拿過她的背包,扛在自己肩上,再牽起她的手,緩緩往上爬。
她全身快要虛脫,只好將全身重量交到杜曉山手上,等於是靠著杜曉山的手勁才有辦法往上走。
鄧子弦清楚看見了剛剛陸怡伶差點跌下山坡的那一幕,心裡很是著急,卻無法立即得知她的傷勢如何,又礙於是壓隊,不能超前,因而只能拿起胸前的無線對講機。
「呼叫曉山,呼叫曉山。」
「聽見了,請回答。」杜曉山說著。
「怡伶怎麼了?」鄧子弦急問。
「腳扭傷了。」
一定很嚴重,否則她不會輕易讓人幫忙的。「曉山,你怎麼不背她走?」
「好,我背她。」杜曉山一口答應。
「曉山,你別動,等我。」鄧子弦交代。
「不行,這裡沒有立足點,我沒辦法停下,得繼續往上爬。」
兩人這才切斷通訊。只是,鄧子弦看不到前頭的情形,心一急,就見他三步並成兩步趕上前,找來一位組長,將壓隊的重責大任交付出去后,這才快步超前。
幸好相距不遠,鄧子弦的手腳又俐落快速,他一路往上趕,已經到了杜曉山和陸怡伶身後。
「曉山,我很重,你這樣背我會爬不上去的。」陸怡伶不想讓杜曉山背,可是她的腳扭傷得太嚴重,又怕耽誤到大家。
「沒事,我把你當重裝備就行了。」杜曉山體力好,尤其他才剛退伍,即使背著五十公斤的她,還是有辦法繼續爬。
「快到避難小屋了。」鄧子弦的聲音在他們身後響起。
這時大夥得手腳並用才能爬上陡坡,在上方的杜曉山半回過頭。「子弦,你怎麼來了?」
「不放心。」鄧子弦抬起劍眉,護在她身後。「你小心點,要是你一頭栽下去,怡伶會受傷的。」
「曉山,你放我下來好了,我自己走。」陸怡伶覺得很不好意思,況且這樣的地勢,真的無法再多負擔一個人的重量。
「放心,我長這麼壯,這一點路難不倒我的。」
人果然不能說大話,杜曉山話才說完,雙手原本要抓住一枝看起來很粗壯的樹枝,想藉著樹枝的力量往上爬,結果手才一抓到樹枝,樹枝就硬生生折斷,他的身體因而立刻失去平衡。
陸怡伶儘管嚇到臉色發白,還是咬緊牙關沒有尖叫出聲;就在眾人為他們捏了一把冷汗的同時,鄧子弦從後頭緊緊將她抱住,緩和了跌勢,三人一起趴倒。
「怡伶,有沒有怎樣?」杜曉山急問。
「沒事。」她喘著氣,儘管很害怕,仍然強裝鎮定。
「換我來背她。」沒等她回應,鄧子弦已經半蹲在她面前。
「鄧子弦,不用啦,我還可以定。」她搖頭,不想再拖累人。
「放心吧,我沒曉山那麼重看不重用。」鄧子弦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對啦,怡伶,你別看子弦瘦歸瘦,他很厲害的。」杜曉山有著難為情,這一摔,可摔壞了自己的大話。
發覺大家都在看,陸怡伶沒辦法再堅持,只好雙手攀上鄧子弦的肩膀,讓他將自己背起來。
聞著鄧子弦身上的汗水味,看著他那髮絲濃密的後腦勺,她的小臉突然脹紅了。
讓杜曉山背著的時候,那寬闊的背,使她覺得安心,完全不會感到羞赧;但此刻,被鄧子弦背著,胸前緊貼著他的背,她的心跳卻亂了,呼吸也亂了,整個人都亂了。
鄧子弦背著她,聞著她那隨風飄來的體香,心湖起了蕩漾,腳下的步伐卻更穩健。
避難小屋依傍著山勢,位在崎嶇山路旁,以簡易的鐵皮及木板搭建而成,是南北插天山縱定的歇腳處。
十月涼風,大樹遮日,山嵐縹緲。
陸怡伶坐在小屋外的石頭上,右腳踝用濕毛巾包裹著,因為冰敷可以有效緩和腫脹的疼痛。
「還疼不疼?」鄧子弦蹲在她身前,手按壓在毛巾上。這裡沒有冰塊,他只好去汲取山泉水來為她冰敷。
陸怡伶努力隱藏內心的慌亂和悸動,淡淡地說:「我沒事了。你要不要跟上去?我一個人留在這裡就行了。」
大隊人馬繼續往山頂三角點前進,鄧子弦卻執意留下來照顧她。
聽她這麼說,一抹怒意閃進鄧子弦那炯亮的大眼裡。「你可不可以不要這麼逞強?痛的時候就要喊出來,需要人幫助的時候就要講出來!」
被他罵得莫名其妙,她用力反駁:「我哪有逞強!」
「沒有嗎?」他在她身邊坐下,直視她那瞪大的雙眼。「明明走不動了,卻還要硬撐。如果你早一點讓曉山或者我來幫你,你的腳也不會扭傷,更不用到最後還得靠別人把你背上山。」他的口氣很不好,氣她,也在氣自己。
「你……」她有些被激怒了,用力反駁:「我又沒有要你背!我自己要走,是你硬要背的。」
「我不知道你跟我在客氣什麼。憑我們的交情,你難道不能像那些學妹一樣,開口要我幫忙嗎?」他氣她表現出來的陌生疏離,更氣自己仍被她排拒在朋友之外。
「我不是那種嬌嬌女。如果你想要女生跟你撒嬌,請去找你那群學妹,我不會。」她緊繃著一張小臉;怎麼也沒想到屬於她心裡最脆弱的部分,會被他赤裸裸的攤開來。
「你嘴上是這麼說,其實你根本是個膽小鬼。你跟我告白,說你喜歡我,卻不敢聽我說出我的答案,反而選擇落跑。」他突然轉移話題。
「我是膽小鬼的話,那你是什麼?」她反唇相譏。「你不是也不敢說出拒絕我的話?分明就是不想斷了你跟我之間的任何可能。」
「那是你不讓我說,你怕我拒絕你。」他果真惹怒了她,從來沒看過她發脾氣,今天總算見識到了。
「如果你想要拒絕我的告白,為什麼要找我來當你的助理?話講得很漂亮,說什麼我不會給你製造麻煩,事實上呢?誰知道你心裡怎麼想!」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她一向自豪的冷靜及理智呢?竟然被眼前這男人給激到口不擇言!
鄧子弦那黑亮的眼神閃爍了下。「我心裡怎麼想,你想要知道嗎?」
她看著他,最後敗下陣來,一臉懊惱。「我不想知道。我才不管你心裡怎麼想。」
「還說你不是膽小鬼,我現在就告訴你!」
他雙掌扣住她雙肩;陽光穿透樹梢,在她臉上呈現明暗不同的光影,他的心在浮動,如瀰漫在青山白雲之間的山嵐。
沒錯,她承認自己是個膽小鬼,當年她的確是拿出全部的勇氣才敢向他告白;告白之後就再也沒有勇氣追問答案,她怕會被他的冷言冷語刺傷,更怕自己那脆弱的自尊心會承受不了被拒絕的打擊。
「放開我!」
她想要撥開他放在肩上的雙手,他卻一個使力,將她緊緊擁入懷裡,眼眸微低,看進她眼裡倔強中的不安。
「你幹什麼……」她抬起下巴,無法相信他會有這樣的動作,更令她驚愕的是,他那緩緩靠近的唇,就這麼把她未出口的話全數吞沒。
像是有股魔力般,他突如其來的吻讓她全身無法動彈,只感覺到那溫熱的唇正奪走她的呼吸;她怯怯地閉上眼睛,承受他在她唇上的輾轉吸吮。
他吻著她,從一開始的狂亂到慢慢品嘗,那是種小心呵護又帶著激情的吻,最後,猶不滿足地似的,舌尖靈巧地鑽進她口中,與她熱情糾纏。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只是片刻?山很靜,風很輕,時間像是停止了般,直到兩人幾乎要喘不過氣來,那兩張飽含情慾的嘴才分了開來。
他的跟神熾熱、她的心跳促快。
他緊緊將她擁入懷裡。「怡伶……」他喃喃喊著她的名字,一個他不能愛的名字。
她終究沒有勇氣問他為什麼吻她。
她不想知道他的想法,因為他根本不可能屬於她。
她是個膽小鬼,只想在這山林之間,擁有他給她的短暫溫柔。
兩年後。
二十六歲的鄧子弦已經從公關部經理晉陞為行政管理部協理,掌管客服、公關以及最重要的人力資源。
身為鄧家長子的他,身負傳承的重責大任,是總裁父親極力培養的接班人選;而他也對自己有著深厚的期望,希望有朝一日能成為鼎盛集團總執行長。
鼎盛集團里派系眾多,除了股東,還有董事之間的角力,連他父親的總裁位置都得要很努力、很小心才能坐穩,否則就會被其他伯伯、叔叔、姑姑、嬸嬸給趁機奪走經營權。
他爺爺是鼎盛的創辦人,總共娶了三房,因此而有十二名子女;再散枝開葉下,孫子、孫女的人數自是可觀,但這並不包括其它旁系親戚。
雖然鄧子弦是長孫,也特別受到爺爺器重;但是,他的每一步卻都走得戰戰兢兢,因為他知道有太多人在覬覦他所擁有的,而且隨時都在設法將他拉下。
鄧子弦的大弟是個標準讀書人,個性忠厚老實,不喜歡勾心鬥角,只愛待在實驗室里做實驗。
小弟則是整天弔兒郎當、無所事事,是大家眼中的風流浪蕩子,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那種人。
也因為如此,鄧子弦承載了父親所有的期望;但最重要的是他自己也有遠大的抱負及野心,不僅想要光耀父親,更要避免被其他堂兄弟比下去。
當鄧子弦高升時,陸怡伶自然也從他的助理升格為秘書,兩人在工作上依舊是密不可分的夥伴。
關於那次熱情的擁吻,從南插天山回來之後,似乎就遺落在那山林之間了,誰也沒再提起那件事;他對她,越來越沉默,她對他依舊是下對上的態度,隔出一條猶如台灣海峽寬的深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