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然後，她懷孕了。
黎咿撫著自己平坦的小腹，有點哭笑不得的感覺，按照醫生的說法，她原是極不容易受孕的，結果，事隔一個月她再度懷孕，是老天恩寵她，將失去的孩子重新賜予她，還是……她和柯洛的緣分就到此為止?如果順利產下孩子，她是否真能揮揮衣袖亳不眷戀地離開坦薩亞?黎咿幽幽地嘆了口氣。
柯洛注意到她的沉默，他將一盅特地請中國廚師熬煮的補湯放在她面前：「把湯喝了。」她好清瘦，鬱鬱寡歡的模樣教人心疼。她像一隻被拘禁在精緻鐵籠之中的飛鳥，失去了所有的活力。柯洛痛惜地凝視著她，有時他會想，自己的決定是否正確?留住她，她會快樂嗎?「孩子很好，你不用擔心。」黎咿淡然說著，這成了她和柯洛每天交談的惟一句子。柯洛的臉上滿是痛苦，會以孩子留住她，是他惟一想得到的辦法，但黎咿卻直接判定他的關心是為了孩子，他的呵護是為了孩子，他對她的好全都是為了孩子……「我不只關心孩子，我也關心你。」
黎咿無語，看著柯洛掀開湯盅的瓷蓋，一股郁的中藥味立即撲面而來，黎咿臉色大變，跳下床直奔浴室，她無力地跪在地上，對著馬桶狂嘔腹中滿滿的酸意。柯洛順著她的背脊輕撫，同時拿了毛巾替她拭凈。
「還好吧?」柯洛心慌不已，難道懷孕的人都要經歷這麼痛苦的過程?他打橫抱起黎咿，黎咿一驚，開始掙扎。
柯洛眼神一黯，緊抱著懷中他視若珍寶的女人：「讓我幫你。」
他的眼神是那麼的真誠，黎1伊望著，不再去掙扎，她輕輕偎在他懷裡，汲取她熟悉而且迷戀的味道……柯洛將黎咿輕輕放在床上，豎起枕頭，為她調整舒服的位置，並將薄被拉高，替她蓋上。他撫著她的眉，但她的眼神總是不願正視他。柯洛苦苦一笑，他該如何做才能重拾她的信任?「我愛你。」他緊握著她的手，感覺到她倏然一震，他牽著她的手就唇，「讓我陪著你，讓我們來過好嗎?」黎咿慌亂地抽回手，兩手緊緊地交握在薄被底下。「我沒事，孕吐只是正常的生理現象。」她無法正視他的真情，所以選擇不去面對。柯洛收回手，不再逼迫她，他會用他強大的耐心，不計一切重新贏得她的信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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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咿孕吐得相當嚴重，也許是體質過於敏感，即使是不吃任何食物，她的胃卻永遠處於滿脹的狀態；只要有任何的異味，或者較大的肢體動作，她就立刻嘔吐不停，這兩天又因受寒而頭痛，整個人更是難受萬分。
她無力地靠在床頭，柯洛早上有個重要的會議，所以今天不能過來陪她，黎咿望著空洞房間，一股傷感突然隨之而至。
她覺得自己好無力、好無能，愛美的她在懷孕的折騰之下，甚至連整理頭髮的力氣都了……
黎咿低低啜泣著……她好想回家。
突然有人掬著她的頭髮，黎咿一驚猛然回頭，只見瑪玲拿著發梳站在她身後尷尬地笑著。「王子妃……我、我來替您梳、梳頭髮。。。」
黎咿拭去淚水，有點訝異瑪玲的出現。
她搬離柯洛的寢宮之後，就再也沒有僕人隨侍在她的身邊，有的也只是打掃房間和送送餐點。從上次的避孕藥事件之後，她就再也沒見過瑪玲。
黎咿看著瑪玲，她應該要生氣的，畢竟很多的傳言都是由瑪玲口中說出去，只是……或許是真的累了，她再也沒多餘的力氣罵人。
黎咿抽回頭髮，淡然地說：「你可以不用服侍我。」
瑪玲的雙眼立即湧出淚水，她知道王子妃在生她的氣。沒錯，王子妃是該生她的氣，都是她嘴壞，隨口說出一大堆對王子妃不利的話，王子妃說她不喜歡懷孕根本就是開玩笑的，但她卻加油添醋地亂說話。
瑪玲跑到黎咿跟前，跪了下來：「對不起，王子妃，請原諒我，我知道我錯丁，請再給我—次機會……」
有好幾次她偷偷跑來看王子妃的情況，卻發現她好瘦好憔悴，她總是那麼哀傷，想想以前的王子妃是多麼愛笑的人啊!這更讓她自責得無法原諒自己。
「王子妃……」
黎咿無力笑著，她不是神明，不習慣有人跪在她面前：「你起來吧，我沒力氣生你的氣。」瑪玲看著黎咿，她緩緩站了起來，囁嚅地說：「我幫您梳頭?」
黎咿點點頭，一道小小的暖流劃過心頭，除了柯洛之外，這是第一次有人對她表示親近和關心……黎咿忍住鼻酸，看著瑪玲耐心地梳理她的頭髮。雖然她以前總是厭煩瑪玲老把她當成芭比娃娃在打扮，不過，有人陪在身邊的感覺真的很好。「王子妃，您都吃不下東西嗎?沒關係，可以試試我外婆的獨家妙方，保證您胃口大開!」瑪玲嘰嘰喳喳說著她外婆的各種傳奇故事，黎咿輕輕一笑，突然發現室內凝滯已久的孤獨竟緩緩地消散……********************************************8晨光乍現。
柯洛輕輕推開黎咿寢室的房門走了進去。
黎咿雖沉睡著，但緊皺的眉卻顯露出她的不安，似乎在墜馬事件之後，他就不曾見過她舒展眉頭......這樣的黎咿不是他所熟悉的，他記憶中的黎咿是個極度自信而且開朗的女子，不像這般憔悴，更不可能如此憂鬱。柯洛在床沿輕輕地坐丁下來，他掬起她枕上披散的發，溫柔就唇。
「我愛你。」他輕輕低語，語調顯得悲傷而疲憊。
黎咿緩緩睜開跟，映入眼瞳的是柯洛深情而疼惜的凝視，半夢半醒之間，她分不清楚眼前出現的人是在夢中還是現實。她虛軟地伸出手，撫著他下顎那道她所熟悉的小凹槽，眼中盛滿愛戀，不再刻意隱瞞和保留。「我總是夢見你。」她輕聲說道，有點驚訝夢境中的觸感竟是這麼真實。柯洛吻著她的手心：「是我，我是真實的，你沒有做夢，我永遠在你身旁。」於是，夢境的迷離感完全消退。
「我以為……」黎咿抽回手，慢慢坐起身，兩手緊緊相握，眼神逃避地望向遠處，「孩子很好，你不用擔心。」她仍刻意地疏遠，但這分疏遠的感覺已沒有之前那般強烈，他知道是瑪玲的關心漸漸軟化了她。雖然他曾因讓她拾回快樂的人不是他，而傷神吃味，但只要能讓她快樂就好。柯洛溫柔地握住黎咿的手：「告訴我。」他撫著她纖細的手指。
「告訴你什麼?」黎咿淡漠地問道，仍然躲避著他的視線。
「告訴我，我該如何贏回你?」
黎咿的眸子顫抖地閉上，她嘆息了一聲后再度睜開。
這是她最不想觸及的話題，她好累，只想挨過這段時間，然後如他所願留下孩子，而她重獲自由，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
他已經傷了她，傷了她最重要的自尊和愛他信賴他的那一顆心。她無法確定的是，就算自己因眷戀而留下，這一顆已有傷痕的心是否真能毫無芥蒂?她咬著唇：「不。」
「告訴我，我要羸回你。」他吻著她的手指，灰眸中有深切的情意。
黎咿眼神一黯：「我不用告訴你，因為這—切早就來不及了，既然在我最需要支持、信任和關心時，你沒有給予，那麼現在也不需要煩心我的想法。」
「我會用一切的方法證明我自己。」他明白要贏回她的心需要時間，他會耐心等候，而目前他所要做的就是爭取更多的時間。
「證明?」黎咿無力地迎向他的視線，肉體和心理的疲憊讓她痛苦得想要放聲哭泣。他不說彌補，是因為他認為錯在她，所以他根本不需要彌補她什麼；他口中的證明，是證明他會忘記她是個故意摔掉孩子的「罪該萬死」的女人。
「我已是被判罪的人了，我町沒聽說過法官需要向罪犯證明些什麼?你的說法很怪異。」柯洛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拳，他雖然悲慟，卻仍十分堅定。
「無論如何，我要贏問你。」
黎咿無語，她收回視線，望向窗外，涼風一陣一陣吹進室內，卻吹不散這一室的哀愁。**********************************************也許真的是瑪玲外婆的「民俗療法」奏效，更也許是由於瑪玲努力地去和每個人解釋，才慢慢扭轉了大家對王子妃的看法。這些都是力量，都是讓黎咿重新站起、重拾快樂的力量。懷孕進入第五個月，黎咿不適的情況稍稍舒緩，整個人也顯得有精神多了。她挺著大肚子，瞪著穿衣鏡中的自己：「我覺得我像只大象。」黎咿沮喪地說著。瑪玲在黎咿的麻花辮上結上鵝黃色的絲帶：「那也是一隻最美麗的大象啊!」黎咿抽動嘴角，無力地斜睨著瑪玲：「真是謝謝你的讚美!」
「不客氣。」主僕兩人經過這幾個月來的相處，已慢慢熟稔彼此說話的方式，不會再產生誤解。黎咿困難地坐了下來，才五個月，她的肚子就大得像是足月，所有的行動全部像是太空漫步一樣。
「我不想去了。」她嘟著嘴耍賴說道。
瑪玲耐心替黎咿穿上鞋子，她可是花了好多的精力，才勸說成功，讓黎咿出席今天的皇室早餐，怎麼可能讓她輕易放棄?「我連鞋帶都沒辦法彎腰去綁，我不要出去!」
瑪玲不理會黎咿耍賴的模樣：「你的鞋子不用綁鞋帶。乖，吃飯去。」
瑪玲扶起黎咿，半哄半騙地將黎咿帶出房間。
到了皇室餐廳外，卻聽見裡頭傳來爭吵的聲音。
主僕兩人皺眉對望。
「怎麼辦?」瑪玲問著，有點憂心。
「我們進去瞧瞧。」
黎咿走進餐廳，殊不知一場風暴即將來臨……
「今天馬廝向我坦承，黎咿摔馬的那一天的確有看到你走進馬場，這是不是真的」』「柯洛，你誤會我了，我沒有……」
「說!你這個殘忍的女人，你為什麼要做出這種事!」
「柯洛，我沒有……」
「滾!你立刻給我離開這個國家，別讓我看到你，別逼我對你做出不利的事!」「柯洛!你不能趕我走，我不能沒有你啊廠「侍衛，看著珍娜公主離開!在日落之前，我不希望她還留在坦薩亞!」
「柯洛……求求你，別趕我走，我愛你啊!」
「柯洛，珍娜做的事都已經過去了，況且當時她也不知道黎咿有身孕啊!你再怎麼生氣也沒有用，你就讓珍娜去向黎咿說聲抱歉，還她一個清白不就沒事了?」「不，我不會讓她知道這個事實。」
至此黎咿全懂了，馬廝的告知，促使柯洛去逼問珍娜，於是這件岑寂數個月的冤案總算真相大白。然後是皇后避重就輕的態度，以及柯洛草蘆率了事的「大方」行為，彷彿受傷害的人不是他的妻子，不是他的弦子。他連讓珍娜向她說聲抱歉都不肯，他就這麼殘忍的打算瞞她一輩子?!她無時無刻不在催眠自己，是因為自己騎術不好，是因為自己不夠小心才會讓小孩流掉，她每天都自責得寢食難安。
而今，事實的真相公開了，但她惟一在乎的人，竟以這樣的方式處理，這教她情何以堪啊!黎咿渾身顫抖，熟悉的痛楚由腳底竄升，她好久好久沒有這種痛苦的感覺了，她甚至以為—切終將好轉……
「王子妃!」瑪玲驚呼，扶住搖搖欲墜的黎咿。
瑪玲的驚呼聲，將眾人的視線拉向餐廳入口，全場頓時鴉雀無聲。
柯洛的臉震驚得刷白。
黎咿顫巍巍地走向柯洛，她痛苦地審視著柯洛，恨不得將他的心挖出來看個明白!「你真不打算告訴我?」她問著。
柯洛全身一僵，雙拳緊握。
黎咿的眼眸進出了淚水：「你真的打算瞞騙我一輩子，讓我一輩子痛苦自責?!」「你就這麼殘忍地看著我寢食難安?！」她悲憤地指控。
柯洛始終無語。
眾人皆被黎咿凄厲的指控給震住。
黎咿跨前一步，她無力地揪著柯洛的衣領：「你說你愛我，你說你要保護我，你說你要照顧我一生一世，你騙我!你都在騙我!」
黎咿崩潰了，她的淚水宛如決堤般狂涌而出。
「你說話啊，你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這是背叛，柯洛的背叛像利刃刺穿了她。
她閉上眼，任由悲痛吞噬她：「告訴我這一切都不是真的……」
柯洛雙手扶持著萬分憤恨的黎咿，任由她無數的拳頭捶打在自己身上。
然後他粗嗄地開口：「這是最好的選擇。」
她霍然仰頭瞪視著他，他是那麼的鎮定，仿拂這一切無關緊要。他是她用生命愛的人，可
他竟變得如此陌生……黎咿只能無力地搖著頭，無法相信他會這麼說。
她多希望這—『切全是噩夢一場，現實卻殘酷地呈現在她的面前。
黎咿放開揪著柯洛衣襟的雙手，步步往後退去。
「黎咿……」
「別讓我恨你。」
她繼續後退，一步接著一步困難地後退，再後退，直到下肢的痛楚猛然襲來，使她跌入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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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胎兒保住了，只是王子妃的身體狀況並不適合懷孕，她因為以前的腰傷造成子宮無力症，所以容易習慣性流產。其實以工子妃的身體狀況來看，就算順利懷到足月，也可能因為生產造成大量血崩。殿下，王子妃是用她的生命去搏一個小孩，我以為王子妃告訴過您。」御醫的告知，使柯洛頓時了解了一切。他總算知道黎咿為什麼要服用避孕藥，她是怕自己習慣性的流產會讓她再度失去孩子……只是諷刺的是，他竟愚蠢到讓她冒著生命危險再次懷孕?!天啊，她是他這一生最鍾愛、最在乎的人啊！
柯洛痛苦凝望著床上的人兒，他輕順著她柔細的長發，她看起來是這麼的脆弱無助……柯洛萬分痛苦地俯身輕吻她乾枯的唇：「對不起。」他堅定地說，同時下了一個決定。唇上的碰觸驚醒了黎咿，她霍然睜開眼，第一件想到的事，就是腹中的胎兒。她雙手撫摸高隆的腹部，確定一切正常才安心地鎮定下來，接著才發現守在自己身邊的柯洛……同時記起了一切。
黎咿斂去所有的思緒，同時閉上了眼。她的動作像把尖銳的刀劃在柯洛的心上。「我想你忘了告訴我一些事，你並沒有告訴我御醫要你轉告我的事。」
黎咿沒有任何動作，她依然緊閉著雙眼，對柯洛的問話充耳不聞。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不能懷孕?!」他心痛地大吼，「你想害死自己是不是？！」黎咿睜開眼，空洞的眼神失去了柯洛熟悉的光彩：「我不在乎。」
「我在乎!」柯洛握住她的手，「你是我的一切，沒有你，任何東西對我而言都毫無意義！」柯洛深吸口氣，「我會去問御醫，你這個時候還能不能做人工流產的手術，為了你的安全，我們不能要他。」黎咿駭人的目光投向他，她甩開他的手：「你敢動他一分一毫，我的命就賠給他！」柯洛的身軀猛然一僵，知道黎咿氣虛的語調下有多大的堅持，她必定會誓死護住她腹中的胎兒。
「我不能沒有你!」他霸氣地宣誓道。
「你以為我會信你嗎?我只會永遠記得我有多恨你！」
柯洛震然，表情凝住，他看見了黎咿眼裡的恨意。
他們相耳對視，周遭一片靜寂，他們似乎聽見了彼此的心在哭泣。
他啞聲說道：「你可以恨我，但別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我從不開玩笑，我沒忘記你說過的話，生下孩子之後，我就能離開。」寒意竄過他的背脊，這一瞬間，世界突然崩塌了下來，他感覺到—股熱意湧上眼眶。「你為了離開我連命都可以不要?」
命?黎咿凄涼一笑，有時候她甚至懷疑自己的生命早就不知遺失到哪裡去了。「你說呢?」黎咿無力地笑了，她倒想試試摔馬摔不死她，那生小孩她熬不熬得過。凝望著黎咿，柯洛的心彷彿被繩索纏繞，一圈又一圈，緊到他無法喘息。他突然站起身，僵硬地開口：「你休息。」柯洛踉蹌地退了出去。
黎咿望著他離去的方向，直到看不到他的背影才收回目光，將視線投向窗外。她會記得這裡的—-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