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這個時候的日本,正是吃海鮮的好時節。金黃的魚子,粉紅色的刺身。吃過一頓豐盛的料理,稍稍休息了一會兒,就有溫柔的女服務生送來浴袍。半跪著身子行禮,露出一大片曲線優美的頸項來,逾輝小口地抿著清酒,覺得自己來日本果然是來對了的。

他來日本一向只選擇這家賓館,理由不過是從機場到這裡有車輛直達,而他是個標準的路痴。後來才知道這裡的浴湯大名鼎鼎,全日本數得著得幾家溫泉旅館,他排名第一。逾輝也曾經嘗試過在自家修建一個這樣的大泡池,只可惜一來香港的水土不對,二來氣候也不適宜,所以只能一年多往日本跑兩趟。

這裡服務還是日本的舊式傳統,穿著美麗和服的年輕少女一天到晚跪在地上的時間比站著的時間多,特別是負責按摩的服務生很有一手,這裡自製的香料設計的SPA更是讓人心情舒暢。逾輝不能否認這裡是男人的享樂的天堂,同時也能治療一下自己有點受挫的男性自尊。

放鬆心情舒服地泡了會兒,逾輝就巴巴地跑上來享受按摩。帶著熏衣草香氣的精油點點滴滴揉進肌膚里,恰到好處的力道,每個毛孔都像吃了人身果,酥軟的感覺延伸到四肢百骸,懶洋洋地讓人想就此睡去。

只是突然肩頭一疼,逾輝忍不住痛呼出聲,立刻感覺到身後的女性柔軟的小手變成了一雙粗糙而有力的大手。

「你還知道疼啊。」

「你來啦。」逾輝沖身後得人輕輕地笑,其實他的力道並不是太大,而且非常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沿著脊椎向下把身體里最後的一點酸痛都擠了出去。

「你到在這裡享受,我這麼忙得像沒頭蒼蠅一樣亂轉,還要跑過來看著你。」敖修似乎在生氣,可是語氣又不像,仍是控制著手下的力道輕柔地給逾輝按摩。

「這裡溫泉不錯,海鮮也不錯。請你來吃啊。」逾輝戀戀不捨地爬起來,披上浴衣。都不知道敖修還有這麼好的技術。敖修遞過一支香煙,「我專門買了你平常抽的牌子,果然貴得離譜。」

「你還會嫌貴?」逾輝似是無意。敖修也呵呵地笑起來,「你要給我漲薪水的話,自然沒有問題——你事情都辦完了?前兩天忙得跟什麼一樣。」

「沒有,來日本,一半是公事。」

敖修目瞪口呆地看了他半天,「那你還一個人什麼都不帶就這麼跑來?」

「你不是會來么。」

敖修半天沒有出聲,「我懂什麼。」

「真假。」逾輝突然坐在敖修的腿上,點了點他的鼻子,「敖修,你要的是我的產業,還是我的人?」

敖修愣了好半天,看向逾輝的眼,幾分揶揄幾分自嘲,還有濃濃的不安深深地掩藏在下面。並不是只有血肉橫飛才叫戰爭,他和逾輝這樣的關係,也是。

撣掉快要燃到手指的煙灰,敖修輕笑,「你果然像他們說的一樣,聰明過人,什麼事情都瞞不過你。我以為還要再多幾個月才會問這件事情。」

「我喜歡速戰速決,難道真要等到被你吃得連骨頭都不剩?何況你也根本沒怎麼掩飾,不是么?」

他說的……是實話,敖修苦笑。不僅僅是因為逾輝記憶沒有恢復自己的掉以輕心,還有一種刻骨的厭倦,很多世了,為什麼還看不到盡頭?

「我要說哪一種才會讓你比較不你那麼傷心?」

逾輝大笑,「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這般浮雲蒼狗,人心背向,怨不得世態炎涼!」

然後敖修很快地說,「我要李氏。」

逾輝沉默了起來,敖修有點不敢看逾輝的臉。事情似乎比他預計地更快地走到了選擇的路口,他記得每一世逾輝悲傷的臉。每一張年輕的臉上都刻滿了絕望。

事情似明非明之際最為磨人,現在就已經是極致了,也不可能更壞。逾輝反倒安心下來,「如果你肯做點犧牲,我到是無所謂。」

「什……什麼?」敖修覺得自己現在完全弄不清楚逾輝的意思,「你的意思是……」

「你們的計劃,是不是備著兩套?」逾輝站起身來,背著手悠閑地踱到池邊,「一套,和我父親商量好了的,以聯姻的方式共同壟斷香港的物流業,這是明裡,第二套,就是你。到我身邊來卧底,不知不覺拿走李氏的股權,這就是暗裡。」

敖修啞然,逾輝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只除了一點。

逾輝嘆了一口氣,咬著牙乾脆把話說清楚,「我可以把李氏給你,但是,我要你。」明知到話說到這裡已經足夠,逾輝仍是忍不住再多解釋兩句,「你們敖家應該已經有嫁一個女兒過來的打算吧。如果他們肯多破費一點,讓你過來……」逾輝嘿嘿的笑起來,做出一副狡詐的表情,可惜到底難掩面容底下的慌張。

敖修此刻的的感覺怎一個震驚可以形容。他一向知道逾輝是勇敢的人,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但是這麼直接的說出自己的想法,他還是沒有想到,更何況是這種孤注一擲全然的放棄與信任。

「你為什麼……這麼相信我?」敖修開口,猛然發現自己的嗓子乾燥到陣陣發疼,「你知道,我可以趁機霸佔了李氏然後再把你掃地出門。」

「這個情況我也是想過的。」逾輝做出一副苦惱的樣子,「如果真的是那樣,只要我不死,我就會讓你後悔活在這個世上。」逾輝眼神閃亮,自信滿滿地微仰著頭。他李逾輝有何畏懼!這份李氏的產業,他本來就不屑一顧,如果不是為了母親的遺願,他根本不會回香港,憑藉自己的力量,他一樣可以創造屬於自己的帝國。

這麼耀眼的光芒,讓敖修移不開眼,一如多少世前看到他的第一眼。像閃電一般從自己的身旁一閃而過,遠遠地仰天嘶鳴。逾輝啊逾輝,你總是讓敖修心甘情願為你淪陷。情不自禁地把那具並不柔軟的身軀摟在自己的懷裡,溫情只有一瞬,敖修緊緊地抱住逾輝,心底卻一點一點冷靜了起來。每一世的命運都無可改變,逾輝是天庭的罪人,而他,則是他每一世執行懲罰使命的劊子手,又何必有這些無所謂的憐惜呢。

「我答應你。」敖修灰色眼眸里的溫柔入了眼卻沒有入心。

他說的是——我答應你……逾輝的眼睛黯了黯,笑容同樣映在臉上沒有印在心裡。

***

李氏物流業務和敖氏合併的消息像一顆炸彈震得香港商界搖擺不定。自從敖氏改組之後,大家就知道李氏和敖氏在物流上的競爭不可避免,只是沒有想到最後出現了這樣一個結局。沒有任何消息沒有任何預兆,原本誓不兩立的兩家迅速結成了同盟。然而,明眼的人看的都明白。不管是從分配方式還是未來業務的拓展方面,李氏都遭受了重大的損失,敖氏的合股資金絕對不足以彌補失去物流部門對自身其他部門的損害。一時間李氏的總裁李逾輝成了不動大腦賣了祖產的二世祖代表,李老太爺從南亞匆匆趕回,在董事會大發脾氣,一群原本相信李逾輝的老頭們頓時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紛紛改變先前的態度。李逾輝立刻失去了前後所有的依靠。與此同時,眾人所不知道的是——李逾輝正式和敖修住到了一起。

天陰沉沉的,下著小雨,細如牛毛無孔不入,讓人心煩意亂。

電鈴響了三聲,敖修打開門,居然看見一個人戴著古怪的假髮和造型誇張的墨鏡站在自己家門口,身後一個不大的旅行箱,逃難一樣。

「怎麼,不認識我了?」那人摘掉眼鏡,露出一張俊秀的面孔來,只可惜此刻臉色蒼白,更映得臉上那個巴掌印顏色鮮亮,每一根指印都看得清清楚楚。

「逾輝?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慌忙把逾輝拉進屋,外面的雨這麼小,逾輝的肩頭卻已經全濕了,都不知道他在雨里淋了多久。

「你怎麼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若不是看他現在的樣子實在是太可憐,敖修真的要再把他教訓一頓,他怎麼能這麼不愛惜自己!

「先換衣服!」敖修綳著一張臉下命令,逾輝也難得像受了氣的小媳婦,一句廢話沒有,乖乖地拿了干毛巾擦乾身體,換上敖修的睡衣。

敖修沖了滾熱的咖啡過來,遞給逾輝,還沒湊到嘴邊就大大地打了一個噴嚏。忙對敖修露了一個還有些虛弱的微笑,「啊,抱歉。」

想罵的話全忘到了一邊,濕漉漉的頭髮,蒼白的面孔,那雙拚命裝得若無其事的眼睛,敖修一把奪過咖啡杯放到一邊,抱住逾輝的頸項就是一個深深的吻。

激情突如其來,沒有預想之中的抵抗,逾輝柔順得出乎意料,完全放任敖修對自己的為所欲為,緊緊地攀附住敖修的身體,彷彿是生命中支持自己的最後依靠。

等敖修鬆開了手,才發現咖啡早就涼了,一邊道著歉,一邊手忙腳亂地去重沖,惹得逾輝輕笑出聲,「不用了,已經不冷了。」說著,身體卻頗不給面子地又打了一個噴嚏。

敖修順便把感冒藥也帶了過來,「兩種選擇,吃藥還是喝薑湯?」

「我還是吃藥吧。」趕忙把葯抓到自己的手上,小時候沒少被母親灌薑湯,那種味道他這輩子都不要再嘗到。

吃了葯,喝了點咖啡,敖修坐到他的身邊,抓住兩隻冰冷的手輕輕地搓揉著。「到底怎麼了?」

逾輝左看看右看看,想轉移話題,敖修一把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看向自己,「少廢話,臉上這是誰打的?」

「說了你能幫我報仇么?」逾輝眼睛一眨一眨的。

敖修有一種上了賊船的感覺。卻還是很有義氣的回答,「這個自然。」

「你爹。」

敖修一愣,逾輝大笑著解釋,「是我家老太爺,現在也算你的老太爺了吧。」

敖修哭笑不得,伸手給了逾輝一個爆栗。逾輝裝出受了重傷的模樣窩在沙發上打滾,「好痛好痛,敖修你這個混蛋!」

敖修嚇了一跳,以為自己下手重了,忙抓開他的雙手去看,「別鬧別鬧,讓我看看!」逾輝趁他不注意給他一個頭錘,看敖修齜牙咧嘴捂著頭彎下腰去,逾輝像小孩子一樣笑起來,敖修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或者,再打他一次屁股?

「我們做吧。」

「啊?」老是這種跳躍式的思維,他實在是跟得痛苦啊。

逾輝解下自己的浴衣,裡面是未著寸縷的瑩白身子。「不至於這麼快就厭倦了吧。」逾輝像樹熊一樣攀上敖修這棵尤加利樹。

「我其實是覺得你應該不會太習慣總在下面的。」如果不想說,就不問好了。敖修小心地把逾輝放趟在沙發上。

「我食髓知味不行么?」下巴一挑,哪裡有半點「為人身下」的樣子。既然如此,敖修自然要費力氣讓逾輝滿意了才好。

「先說好,火是你挑起來的,不許半路逃,你要負責滿足他。」

逾輝的眼睛亮得像貓,「期待啊。」

***

像逾輝這種平日里囂張跋扈慣了的人,最容易讓人產生壓倒的慾望。敖修煞費苦心地壓抑著自身的慾望,把星星之火在逾輝的身體上燎原……

輕輕撫摸著逾輝還有些紅腫的臉頰,敖修點了一根煙靠在床頭,開始回想自己剛才做的是不是有些過了。逾輝是百無禁忌的人,他也是,所以一定要預防兩個人太HIGH做出什麼危險的事情來。其實也不能怪自己,敖修掐了掐逾輝的臉蛋,反正他現在不知道。逾輝是個天生的妖精,他若要纏人那真是一點辦法沒有。畢竟人家是驕傲的女王,自己也只有聽命的份。想到這裡,敖修臉上綻出一抹自己都毫無覺察的寵溺笑容。

「你啊……」戳戳逾輝很有彈性的臉蛋,又覺得興緻未盡,上了癮一樣一戳再戳。想著,這個傢伙總是用這樣的方式來發泄心中的鬱悶,是折磨自己的一種方式也說不定,心裡頓時柔軟了起來。

小心地鑽進毯子里,把這具修長的身體摟在自己的懷裡。還是喜歡他的,敖修在心底暗暗的想,不是為了在日後方便給予更深刻的傷害,只是單純的喜歡。在前幾世,逾輝一早就知道自己是誰,完全不曾對自己露出這樣毫無防備的依賴。傷害一個毫不知情的人,讓他覺得,似乎有一些……於心不忍。

更緊地環住身邊溫暖的軀體,敖修吻了吻逾輝的額頭,也很快地跌進入了夢想。

敖修反映過來的時候,發覺自己已經恢復了在天庭時的打扮。顯然是有人通過夢境尋找自己,敖修索性在心底默念,讓周圍這片漆黑的環境變成之前在天庭別院的模樣,也方便自己坐下休息。

沏了一壺茶,慢慢地品著。果然只過了一會兒,一位仙人踏著五彩祥雲飄然而落,臉上笑意融融。「敖大人,好興緻啊。」

「星君,好久不見。」也不抬頭,只有嘴角略微的弧度算是見面的表示。

太上老君早以習慣了敖修的態度,絲毫不以為意,接過茶壺自己動手沏了一杯,以解旅途的焦渴。

「這一世還沒有結束,星君這麼匆忙的找我,有什麼事情么?」

放下茶杯,太上老君仔細地觀察著敖修的神色,似乎還若以往冷血無情。「沒什麼特別重要的事情,只是昨日觀星相,發現敖修大人紅鸞劫動。」

敖修手中的茶盞只微微的一動,卻逃不過太上老君的眼睛,心裡已經瞭然。

「這一世,他為什麼沒有恢復記憶?」

「這個,我們也並不是很清楚,不過應該只是暫時的,恢復前世的記憶只是時間的問題。這樣對敖大人來講不是更為有利么?」

「只是覺得勝之不伍而已。」敖修抿了一口茶,小心地掩飾著自己的情緒。

太上老君呵呵的笑起來,「敖大人不要有婦人之仁!逾輝觸犯天條,盜仙丹又私自下界,這五世輪迴的懲罰是他應得的。何況,這不是敖大人親自申請的任務么?」

敖修的茶盞重重地落在石板桌上。太上老君不為所動,「敖大人,只要敖完了此世,逾輝便可經地獄七七四十九刑毀去凡身,重返天庭修行。修鍊不易你也是知道的,等逾輝重返天庭怕是還要感激你呢。」

那時,他怎又記得我是誰!袍袖裡的手掌幾乎被自己的指甲掐出血來,人間五世,都是身體和感情上的雙重懲罰,還有之後的地獄之行……第一次,敖修覺得自己的心狠狠的糾結在一起,然後絲絲的抽痛綿延不絕,這莫非,就是所謂的心痛?

「這些事情,我自是知道。」敖修一揮袍袖,起身離開。

太上老君急走兩步叫住他,「敖修,不要枉費了自己千年的修行!那可是神魂俱滅永世不得超生啊。」

敖修的身子一僵,並沒有轉身,「多謝星君提醒。」

太上老君看著敖修傲然身影消失在自己的眼前,忍不住深深的嘆了一口氣。敖修至此,都還不知道逾輝叛離天庭的原因。只是……天意難違啊……

***

從睡夢中醒來,敖修看見糾纏了幾世的那個人就靠在自己的胸口,往事突然如古舊的電影膠片,一幀一幀在腦海里閃現。那一世,他職掌兵權戰功赫赫,是他,折斷了他的雙翼拴住了他的腳步,那一世,他是傾國的名伶,是他摘取了最甜美的果實,又將他棄於水火,那一世,他是卓然而立的隱士,是他允諾了他天長地久卻獨留他於紅塵亂世……每一世,他都忘卻前世的傷痛,帶著天庭時對自己的畏懼和信任,掙扎著靠近卻被刺得傷痕纍纍,在孤獨中鬱郁死去,踏入輪迴。

而此刻,夕陽的餘暉照在那張蒼白到近乎透明的臉上,溫暖地,讓他幾乎無法忍受昔日那雙終究會變得黯淡的眸子。究竟,是過去的迷惘讓他失去了本來可以擁有的幸福,還是,現在的虛幻的幸福才是對自己最大的欺騙?

敖修輕輕地吻著逾輝的唇,睜開眼睛卻看見逾輝正默默地看著自己。眼光糾纏,沒有人忍心打破這份難得的靜謐。床上的人,猶豫著,卻又堅定無比地捧住了他的臉,輕輕地回吻。感受著那個人還有些冰涼的唇,感受著那個人緊繃著的身體,不由得整顆心都酸楚了起來。

小心地捧著逾輝的後腦,敖修反過來主導這個吻,加深了吻的濃度,眷戀著,疼惜著,輕柔的**,緊密的擁抱。盈滿心中的,是滿滿的疼惜及不舍,以及無比的愛憐。僅僅是一個擁抱,無關情慾,無關那千百年來的愛恨情愁,只是此時此刻對一個和與弱者完全扯不上關係的愛人的愛憐。因為他不知道……他一直除可坦然的面對命運什麼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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馴馬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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