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有殺氣－－

馬坤成背上的寒毛豎了起來，轉頭一看，果然，烏雲罩頂的向南靖就站在身後，簡直就跟背後靈一樣陰森可怕。

「請問有什麼事嗎？」

「我才要問你有什麼事，我快無聊死了，快點找點事給我做。」

以前再閑也不會覺得發慌，豬朋狗友一大堆，隨便哈啦兩句就又過了快樂的一天，現在不知怎麼地，覺得一天好長，長得有點受不了。

「平常的工作都是分層負責，大家各自解決，最近風謂雨順、國泰民安，沒什麼大事勞煩特助。」這個叫思君無歲月，相思日更長。

「不挑了，小事也可以。」什麼都好，快點來點事讓他不爭氣的腦袋別再去想那個無情的女人。

「那就麻煩你把這份文件送去給副總簽名，然後送去給財務長，大材小用，真是抱歉。」

為免遭殃，馬坤成抽出一份文件遞給瀕臨發飆邊緣的老闆，急急打發他上路。

向南靖抓起文件晃上樓，副總裁辦公室門前的秘書小姐們抬頭跟他打聲招呼后低頭繼續工作，他直直走到大哥的辦公桌前面坐下，手上的卷宗往前一丟。

「簽名。」

向東寧抬眼看了弟弟一眼，煩躁的表情說明他還沒脫離失戀的暴風圈。

「你不是鬼主意最多的嗎？想點辦法解決，總強過你在這邊懊惱的好。」

「誰說我懊惱？既然人家捨得，我也沒什麼好捨不得的，憑我向南靖還找不到女人嗎？我馬上去找個情人，盡情狂歡，做他個幾十次，馬上就不記得那個小丫頭是誰了。」向南靖死鴨子嘴硬。

「別吧，玩過頭，床頭精盡就後悔莫及了。」

「我寧願床頭精盡，也不要再認真了。」他依然感到忿忿不平。

向東寧放下工作，往役澡坐，修長的手指交握騰前，笑看著游戴人間的弟弟終於嘗到了相思之苦。

「別賭氣，我和你大嫂賭氣，結果白白浪費了七年，活生生、血淋淋的教訓就在你眼前，你可別笨到犯同樣的錯誤。」

來不及了，他早犯了，丟下狠話，甩頭就走，之後就算再怎麼搥心肝也拉不下臉去找她，更怕再被她趕一次。

「你們的問題是出在局勢上，又不是出在人上面，局勢會改變，人對了才是最重要的。」向東寧冷靜分析。

「你說得倒容易，你又沒毀了人家的家業，也不用面對喊殺喊打的幾口子人，她放不下家人，她的家人不放過我。」他一臉沮喪。

「捺著性子一點，事情會有轉機的。花一點時間等待可以換得一輩子的相守，想想也很值得，不是嗎？」

聽了大哥的勸之後，他似乎不再那麼煩躁，隱約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壓在心頭的大石頭頓時消失，輕鬆許多。

他頓了一下，突然失笑。「反了、反了，我竟然在聽你的戀愛講座。」

「你就是經驗太多，所以反而看不清愛情真髓，像我一次就搞定，比你有效率多了。」

「幫幫忙，連這個都要比效率。」向南靖露出邪惡的笑容。「你該不會跟大嫂相親相愛的時候也很有效率吧？」

「去你的！」看弟弟緊鎖的雙眉終於放鬆了，向東寧放心了。

「豆喔？（日文：如何）。」

「優希－－（日文：好）。」

林靈送上最後一本布樣，林揚操著流利的日文向三位貴客說明。

她高興地看著哥哥臉上充滿幹勁的表情，然後把視線又落回客人身上，他們簡直就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

為首的丹波哲也是一位氣質古典的日本中年人，把他身上的西裝換成和服都不覺得唐突，反而更能襯托他那來自京都的優雅氣質。

他輾轉從友人手中拿到青雲印染的布樣，正好符合他們目前正在尋找的東西，主動跟林撂聯絡，專程從日本飛來，想要深入了解合作的可能性。

林揚眼中閃著亮光，他本身正是從日本京都工藝纖維大學畢業的，能夠和客人直接溝通的語文能力、專業的背景，再加上和京都有那麼一段淵緣，很快就獲得了客人的認同與信任。

「現在的客人對品質很挑，對價格又很在意，大陸、東南亞的貨雖然便宜，但品質不夠好，而日本製造的又嫌太貴，貴公司的產品正好符合我們的期望。」能夠直接跟少東溝通，省去翻譯的麻煩，丹波哲也覺得很高興。

林家兄妹興奮地交換一個笑容，情勢終於開始好轉了。

接下來的兩三天，雙方就合作的細節來來回回討論了很多次，最後丹波哲也終於決定和青雲定下長期合作的契約。

晚上八點，員工都下班了，倍大的辦公室只剩下林家兩兄妹。

「哥，喝口茶，休息一下。」

整個公司就大哥懂日文，這次的事幾乎都是大哥一個人包辦了，不過忙雖忙，大哥卻一掃過去手腳施展不開來的鬱悶，整個人神采飛揚，林靈看了都開心。

「丹波先生明天晚上就要回日本了，我得把粗稿趕出來給他才行。」林揚興奮地敲著鍵盤。「對了，丹波先生說要找個模特兒拍宣傳海報，妳以前不是混攝影界的嗎？給點意見吧。」

「哪那麼棒，打打工而已。攝影師當然是找杜老師了，至於模特兒……」她想了想說：「周思綺怎麼樣？夠漂亮吧，找這種大美女代言，產品會供不應求，你要有忙不過來的心理準備喔。」

林揚大笑。「忙不過來才好，問題是我們沒那麼多預算請那種大明星。」

「拜託她打個折，幫幫忙嘍。」

「妳別傻了，人家那麼紅，誰理妳呀。」

林靈對哥哥咧嘴一笑，抓起電話，嘰嘰喳喳地講了起來。

林揚看得一愣一愣的，不確定妹妹是說真的還是假的，講了差不多五分鐘，她笑嘻嘻地收線。

「我們運氣好，明天她正好有點空，中午會過來參加丹波先生的餞行餐宴，搞定。」

「天哪，我明天要穿什麼好？！」林揚跳起來驚慌大叫。

「巴尬（日文：笨蛋）。」這是她說得最溜的日文。

「妳才巴尬。」

林揚隨手圈住妹妹的脖子，作勢要修理她，還沒挨到拳，林靈先假哭裝可憐，林揚的拳鬆開，摸摸妹妹的頭。

「怎麼了？」林靈抬眼看向突然沉默的哥哥。

「好險，我本來以為會撐不下去，說真的，我好怕，好怕爸爸辛苦大半輩子的事業全在我手中收起來，還好丹波先生找上我們，只要合約定了，日方的資金進來，我們青雲印染就可以站穩了。」

林揚剛接手家族企業就碰上最慘淡的時期，眼看著一家一家收起來，本業也因為資金短缺而顯得吃緊，林揚雖然很想拚卻使不上力，現在事情總算有了轉機，他也鬆口氣了。

林靈的心猛然一抽，想起向南靖，黯然地垂下雙眼。

「那個傢伙沒再糾纏妳了吧？」

「沒有。」醫院一別，就真的一刀兩斷了。

「算他識相。」林揚再次告誡妹妹絕對不能和向南靖有任何瓜葛。

她低下頭，沒有回話。

不管再怎麼用力扭緊，她都關不上感情的水龍頭，思念總是滴滴答答地流個不停，一不小心就又奔流而出……

他呢？他真的就這樣一刀兩斷了嗎？這是跟她一樣……抽刀斷水水更流……

餐廳的包廂中，林家兄妹盡地主之誼替貴客餞行，餐后丹波哲也等三人就要直接趕往機場，搭機返回日本，下次再來，應該就是簽約的時候了。

「對不起，來晚了。」

艷光四射的周思綺推門進入，瞬間抓住了所有人的目光，男士們的眼中閃著一百瓦的亮光。

林靈迎上去，高興地拉著好久不見的朋友。「謝謝妳幫這個忙。」

「誰叫我人緣不好，朋友少，偶爾也得儘儘朋友的義務，免得連妳也跑了。」

「妳現在這麼紅，我是打死不跑了。」

周思綺拉她到門邊，壓低音量關心地問：「妳和他還僵著？」

好不容易看開了，滿心祝福他們配對成功，以為王子和公主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哪知事情急轉直下，變成了羅密歐與茱莉葉，硬生生地ㄘㄟˋ了，真是氣死人。

林靈扁嘴，露出相當無奈的表情。

「他家那麼有錢，只要妳跟他開個口，你們哪還需要這麼辛苦，真是搞不懂。」

「我爸和我哥把他當仇人看，怎麼可能用他的錢。」

「男人就是這麼死要面子－－」周思綺受不了地輕罵一聲。

看到當紅模特兒如約前來，林揚喜孜孜地過去招呼。「周小姐，謝謝妳的賞光，別站著說話，快請入座。」

林家兄妹鄭重地向日本客人介紹台灣當紅名模周思綺，周思綺跟每一位握手打招呼，甜笑回視，輕易地收了客人的魂。

「丹波先生，你的氣質好好，好像電影里的??（少爺）。」周思綺忍不住讚歎一聲。

透過翻譯，丹波哲也靦腆一笑。「哪有年紀這麼大的坊??（少爺）。」

「想要愈陳愈香也不容易。」中年男人還笑得這麼靦腆羞澀，周思綺不禁莞爾。

美人興味的笑容害得丹波哲也臉紅，兩個部下見狀立刻幫單身的老闆敲邊鼓，逗得他不好意思地猛喝酒。

透過翻譯，雖然有點麻煩，但談話氣氛卻愈來愈熱，一直到非得趕飛機不可的時候，丹波哲也等一行人才依依不捨地離去。

林靈站在走廊的柱子邊，生伯別人看見似的拉下帽子，拉起圍巾，一張小臉只剩下水靈靈的大眼睛露在外面，不安地轉來轉去，看在別人眼中，她還真像個鬼鬼祟祟的小偷。

沒錯，她是小偷，來偷看向南靖的。

和丹波哲也正式合作以來，工作上很多地方都需要用到日文，為了分擔哥哥的負擔，林靈開始學日文，好死不死語言補習班就在向南靖公寓附近。

剛開始她裝作不在意地走過去，漸漸的，經過的腳步愈來愈慢，莫名的，她開始尋找他的身影。

她知道他不是每天都會來，但是上課前，下課後，總會晴不自禁地晃到這邊，想偷偷地看看他。

拜託！她可是女生耶，哪有女生給男生站崗的？丟臉死了。

當初是她趕他走的，要是被他發現的話，怎麼辦？

要是被家裡那三口子知道的話，一定會被罵慘吧？

可是，她就是管不住那雙不聽話的腳，壓不下想見他的衝動，想偷看，又怕被發現，結果就變成這副賊頭賊腦的可笑模樣。

十二月了，入夜以後好冷，她落寞地徘徊了好一會兒，決定在凍成人棍之前回家，

一聲甜膩的聲音從大廳傳出……

「靖哥哥，人家真的好感謝你喔。」

「妳的ㄋㄞ功可是一點都沒有減弱。」

介面的醇厚嗓音重重地打在她的心上，才剛邁開的腳步釘死在地上，林靈訝然回頭，看見一個長發美女熱呼呼地挽著向南靖的手臂，一對金童玉女同步並肩地踏出一樓大廳。

他伸手幫忙攆計程車，女人在他耳邊輕聲細語，他微笑搖頭，接著女人爆出一串銀鈴般的笑聲。

眼前的打情罵俏像一大桶冰水從頭淋下，足以凍死人的寒氣急速滲入五內，她全身僵硬，冷得發顫。

「靖哥哥，她好像在看你耶。」長發女子納悶地拉拉向南靖的手臂。

向南靖回頭，驚訝地看見林靈，心中一陣欣喜，三兩步衝到她面前，才想開口，正面對上她那失望、痛心的表情，他的心被槌了好大一下。

「她是你的新情人？」

他有新情人了！

他本來就是遊戲人間的花花公子，不過跟她玩一場戀愛遊戲，是她笨，信以為真，她一走，馬上就有人補位，沒什麼了不起。

「不是，她是以前的……」

她氣憤地打斷他的話。「以前的情人？！資源回收，那倒真省事，連找的工夫都省了。」

「她找我有事，不是妳想的那樣－－」

「有事？當然有事！還能有什麼事……」一想到他們剛辦完事從樓上下來，她就嫉妒得無法忍受。

「小靈，妳聽我說－－」向南靖緊張地拉住她。

「我不要聽！你繼續做你的花花公子好了，我再也不要想你了！」

她激怒地推倒他，轉身狂奔，逃離那令她難堪、羞恨至死的場面。

她好傻－－

她竟然相信他真的會為她收心，從此只愛她一個人；她竟然以為分開這一段時間，他會為她守身如玉；她竟然為他牽腸掛肚，夾在他和家人之間，為難得不知如何是好；她竟然像個傻瓜、笨蛋、白痴一樣徘徊在他的公寓前面。

她錯了－－

她不應該愛他、更不應該相信他愛她！

林靈羞憤地跑過轉角，正巧有人下計程車，她想也不想就跳上去，對著司機大叫開車，司機被嚇了一大跳，連目的地都忘了問就踩油門往前駛去。

「你沒事吧？」

哇塞，那女孩子哪來的神力把這麼大個兒的男人推得四腳朝天。長發女子扶起跌躺在地上的向南靖。

冷不防被推了一大把，向南靖跌得好重，狼狽地爬起來，推開長發女子，邁開大步追了上去。

「小靈－－」

一轉彎，看見載著她的計程車往前疾駛，迅速地隱沒在夜色之中，他悵然凝望前方，一陣濃如黑夜的失落急襲而來。

長發女子不放心地跟過來，看見向南靖的神情，她愣了一下。

她所認識的向南靖是不會有這種愁悵欲絕的表情，由此可見推倒他的那個年輕女孩在他的心目中有著不同層次的意義。

「她家在哪裡？要不要我去跟她解釋一下？」她柔聲問。

向南靖搖搖頭，自己的事情自己解決，沒必要把以前的情人拖下水，她還有她的日子要過。

「我好高興。」

「你撞到頭了？」場面搞得這麼難看，他也一副泫然欲泣的樣子，竟然還說好高興，她擔心地拉住他的手掌。

「她想我，偷偷來看我，她還愛著我，我好高興。」他明明開心得想笑，卻莫名地紅了眼眶。

一段時日不見，除了想念她，就只剩下擔心，擔心戀情冷卻，擔心她把她家人的話聽進去，擔心他們真的就這麼斷了。

「靖哥哥，你變了，變得不一樣了。」要不是已經家人了，她還真有點嫉妒那個能改變他的女孩。

「是呀，變得很沒用，一點都不瀟洒了。」他有些難堪地自嘲。

「你以前就是太瀟洒了，現在終於有人磨磨你了，現世報，真是大快人心。」

「還敢說我，妳對我也很瀟洒。」

「人家現在知道了嘛。對了，今天的事你可別讓人家老公知道喔，我怕他自尊心受損。」她皮皮一笑，溫柔地拍拍他的手背，給他加油打氣。「走吧，我請你喝一杯。」

義理的酒讓他想起和林靈喝啤酒的那晚，與她說笑，與她纏綿的感覺一古腦地全倒回來，她的香氣。她的觸感、她的一切一切……

他抽回手，不想再握別人的手。

手中落空，長發女子也不以為意，笑笑聳聳肩，輕快地哼起歌－－

「……等待，喔，最真的愛，深埋藏在心中，春去秋來。你知道，你愛她、你愛她，你愛她，風雨終會過去，你和她，也曾傷心懷疑，卻從未放棄……她正在期待，你真摯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