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才進門,那婦人的丈夫就破口大罵,先罵她拖拖拉拉,買個葯買了大半天,再罵她多管閑事,沒事撿兩個廢人回家浪費米。
他聽得心裡不高興,卻也明白他非常需要這一家人的協助,忍怒地陪笑臉道謝,見那脾氣差的大叔邊罵邊扶著腰,他舉手之勞幫大叔看了腰傷,把拖了半年的病痛一夕治好,還不收半毛錢,這下,婦人和她兒子感激得要命,一家之主的大叔也不敢再多吭一聲,就這麼讓他和徐望未住了下來。
當那大叔問著他的來歷及他和身邊的女人有何關係時,他本想假稱是兄妹,但這家的獨生子一見徐望未的美貌,一雙眼兒都直了,只差口水沒滴下來,他見狀,心頭莫名不悅,便改口說是夫妻,他帶著病妻求醫途中過劫受傷,徹底阻斷那渾小子對徐望未美色的覬覦。
也幸好他說兩人是夫妻,才能光明正大與她同住一房,不分日夜照顧她。
這是非常時期的非常手段,絕不是他對這女人起了異心……這幾日,他不只一次在心裡這麼對自己說著。
他趁著體力見底之前,借來紙筆寫了幾張藥單,一張是屋主大叔的腰傷葯、一張治他自己的刀傷,最後則是給徐望未喝的補藥,雖然喂她吃了解藥,但畢竟失血過多,在找出能治癒她的方法之前,得先讓她恢復體力。
他本是多疑性子,對這一家三口人無法全然信任,但他看多了白春留收買人心的手段,不只他和徐望未的葯,連給大叔治腰傷的葯錢也一併由他出了,利用這小小的恩惠,讓這些人甘願為他盡心。
也幸好,這幾人本性不壞,沒有趁他昏睡之際,偷走他身上值錢的東西,在大娘細心照顧之下,他很快恢復精神,雖然身體的虛耗還需要一段時間修復,但要下床四處走動已無大礙。
本來以為這女人會比他先醒過來……他用甩頭,把她極可能就此一睡不起的不祥念頭用力拋開,她昏迷前曾說過,她爹制這毒藥,只是想讓仇家吃苦,沒要奪害人命,所以她不會死,不會因為這毒而喪命。
他也替她把過脈,除了身子過虛之外,把不出什麼大問題。
不會有事的……就算黑白無常要勾她的魂走,也有他擋著,他一定會讓她身子好轉,帶她回庄去。
他又摸摸她的臉,微溫的手指在她眉間的皺痕上來回輕撫著,在睡夢中被惡魘糾纏的猙獰表情,因著他的觸撫,變得稍微柔和些。
「你在夢些什麼呢?該不會,真跑去見你爹了吧?」他淡笑低語,聲音里藏著連他自己都沒發現的柔軟。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話鑽進她的意識里,那雙緊閉了好幾天的眸子,突然滲出水來。他暗訝,瞧見她蒼白的唇動了動,下意識湊上前細聽。
「不要?走?拜扎?不要走?」那聲音,又細又啞,破碎不成句。
她的手伸向半空,像是想要抓住些什麼,他想都沒想,把自己的手送上去借她握,她一碰到他的手,就握得死緊,明明沒什麼力氣,卻握得他有些痛了。
是手痛還是心痛,他分不太清楚了。
「蠢丫頭,他那麼狠心騙你吃下毒藥,你還對他如此依戀,要不是你一向喊他一聲爹,我還真要以為你倆有不可告人的私情呢。」
此話一出,那又似囈語又像呻吟的細音頓時停住。
這是不是表示,即使她還在昏睡中,也能聽見他的聲音了?他日不轉睛盯著她,用空著的另一隻手替她抹淚,心頭略喜,又有點不確定,忽而想起他特地帶回來的東西,便彎下身,在她耳邊輕道:「我買了你愛吃的饅頭,你再睡下去,我就幫你吃了。」
長長睫毛顫了下。
他焦慮了好幾天的眼,終於綻出一絲光采。
「徐姑娘,徐望未,你要是醒了,就睜開眼。」再接再厲喊她的名字。
她眼皮微動,輕輕開出一條縫,又合上,然後慢慢打開。
醒了!這貪睡的混帳女人終於醒了!緊繃的心弦一松,一時忘記她是他視為未來大嫂細心照護的人,忘情地拉她入懷,用力抱住。
「徐望未!你睡得夠久了,醒了就好了!」
她還沒搞清楚狀況,只疑惑這人的聲音怎麼聽起來那麼高興,應該是她聽錯了刀巴?她還在夢裡面吧?雖然很想這麼裝傻,但肩骨的痛感明確到她決定她不想忍了,只得出聲抗議:「你……太用力了……很痛……」
白冬蘊連忙鬆手,隔開一小段距離看著她,她眼兒是睜開的,嘴巴也會說話了,真是太好了、太好了、太……他反應太過激、動了!暗自深吸幾口氣,腦袋裡轉著要糗她數落她的惡毒話,還沒說出口呢,門外傳來女人的聲音。
「烏公子,夫人的葯煎好了,我給您端來了。」
烏公子?夫人?誰?
「晚點再跟你解釋,躺好,別出聲。」他低聲說道,扶她躺回床上,才慢慢慢慢走去開門。
小睡房外站著一男一女,女的是端葯來的大娘,男的則是大娘的獨子,兒子躲在他娘親的背後,不時探出頭想窺視房裡的情形。
白冬蘊雖然夠高,卻不夠壯,沒法擋住整個門,只能任由那小子像個賊兒一樣看個盡興,幸好大娘還算機伶,揪著自家兒子往背後一塞,罵道:「臭小子,叫你別跟過來,你怎麼就是不聽話!」
「我?我來幫烏大哥換藥……」
「換你個頭!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有這閑工夫對別人老婆流口水,不如去瞧瞧你那蓮花妹妹,她跟你才是相配。」
「不要啦,蓮花很胖耶,我會被她壓死啦!我也沒要對烏大嫂怎樣,只是看看而已啊。」
「你再胡說八道,看我不打死你!」
「好啦好啦,我去找蓮花就是了,你可別打我,要是把我打死了,等你老了就沒人要養你了。」
「臭小子!」大娘作勢踢出胖胖腿,把兒子嚇得落荒而逃,才重新端起笑眯眯的臉,討好說道:「烏公子,我家小鬼不懂事,您可別放在心上。」
「這小事,回頭就:忘了。」白冬蘊微笑著,小心接過葯湯,道了聲:「多謝大娘了。」
「別謝別謝……烏公子,夫人還沒醒嗎?」
「還沒呢,大娘找她有事?」
「這個……也不是有事啦,只是我瞧烏公子一表人才,怎麼會娶一個病重的女人為妻呢?」
他挑眉,暗想大娘提起這話的用意,表面仍是鎮定地微笑應道:「這是家裡人自幼給我訂下的親事,年歲到了也就結了,幸好她長得漂亮,性子也溫婉,照顧起來不算太累人。」
「烏公子真是有情有義……那個,我也不是要說她的壞話,可男人娶老婆,總是要生孩子的,依她那身子……可能……不容易吧?」大娘非常含蓄地說著。
他下意識轉頭看向床鋪,那「病重的女人」正乖乖裝睡,但他想,依她那非常人能及的耳朵,一定什麼都聽見了。
不知道她聽到人家這麼談論她,心裡作何感想?
「烏公子?」
他回神,俊眸微彎著,很客氣地答道:「我家裡還有幾個兄弟,傳宗接代這事,還輪不到我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