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他明天就會這麼說了。」他隨口應著,再灌一杯。「我問過你的行程,連著三天都沒有重要的大事,你儘管放心喝到醉,醉死了我再扛你回四季樓去。」
「不了,喝酒容易成癮,你背傷未愈,也別再喝了。」
「你幫我把這幾壺都喝空,我自然不會再喝。」
白春留沉默了。
白冬蘊盯著波光瀲濫的湖面,手中酒液粼粼,濃烈花香隨風飄送。美景與美酒交相映,理應使人迷醉,他神智卻是清醒得很。
「你還對她念念不忘?」他突然間道。
白春留一愣,笑道:「總是一夜夫妻,我時常想著,若是我再細心一點,也許事情不致會走到這地步。」
「要怪就怪我吧,那時候整座莊園只有我醒著,唯一有機會救她的人是我,我卻沒有做到。」
白春留聞言,毫不猶豫地說道:「別說你不會泅水了,要我拿你的命換她的命,我也不允。」
白冬蘊喝完杯中酒,再倒一杯。「既然如此,你還是儘早忘了她才好。」
「我盡量。」白春留苦笑著,壓住他舉杯的手。「你別再為我喝了。」
他輕輕鬆鬆甩開,繼續猛灌著,道:「白春留,我為你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發自內心的,你不必覺得內疚。」
「包括把徐姑娘硬推給我嗎?冬蘊,她心裡沒有我,你也不要再忙了。」
「如果你是看了徐連生寫的冊子而萌生退卻之意,大可不必,那傻瓜心裡沒有一絲怨恨,徐連生做的事也與你毫無關係。」
那冊子里詳細記載著如何下藥、劑量多寡,每次發作時嘔出的血量、疼痛情形,以及服不解藥后眼盲昏睡等後遺症的持續時間,一看就知徐望未被她嘴裡喊著的「爹」當成試毒的工具,他是早就猜到,也聽徐望未提過了,但白春留完全沒有心理準備,整個人像被雷劈到似的傻在當場,從震驚、憤怒、愧疚不已,到硬被壓抑成平靜的心緒變化,他全看在眼裡,巴不得替他衝去挖了那老傢伙的墳。
他老爹是個天塌下來也能笑得很平靜的怪胎,而白春留這傢伙為了不負他老爹的名聲,硬逼著自己成為那樣的人,即使滿心怒火燒到快爆炸了,還是要故作冷靜,擺出溫和的笑容。
當年,烏秀秀投湖自盡,白春留抱著她被水泡到浮腫難看的屍體,張著一雙空洞的眼溫柔笑著,連一滴淚都流不出來的凄慘模樣,他到現在都還記憶猶新。
「我曾想過無數次,他會是什麼樣的人,可我萬萬沒想到他居然……」
「換作是我,也許會做出比他更惡毒的事。」白冬蘊皺著眉頭,很不甘願地為那老傢伙辯解道:「至少他在目睹徐望未因毒發而痛苦的模樣后,就中止了試毒的舉動,全心為她尋找解毒方法。」雖然那老傢伙還沒把他搞出的爛攤子收拾完就歸天了。「我猜想,他留遺言要徐望未到白庄來,也許就是無計可施下的最後賭注,他想賭我們有辦法救她。」
「那種人怎麼可能會……」
「究竟他是怎麼想的,已經無法求證了,如今事實是:徐望未還活著,為她找解藥的工作,由我接手了。」白冬蘊笑道:「她是個好姑娘,就算她現在還沒喜歡上你,也絕不會重蹈……那女人的覆轍,只要相處久了,她會知道你是值得她託付終身的人。」
白春留轉頭看向么弟。「冬蘊,你知道你現在的表情,跟我很像嗎?」
白冬蘊的笑容僵住。
「我的確很喜歡她,也覺得若是有她相伴走一輩子是件令人高興的事,可我也很明白,她的心裡沒有我的位置。」
「遲早會有的一一」
他截斷冬蘊的話,直言道:「當我喊著她的名字、摟著她的腰對她毛手毛腳時,你心裡的感覺是什麼?若她當真成了你的大嫂,夜裡與我同榻而眠,你在旁看了,真能甘心嗎?」
「我當然?」
這次白春留沒有插嘴,他卻無法把想說的話完整說出口。
「冬蘊,不要因為我先說了喜歡,就不敢放手去追求,感情這種事本來就沒有先說先贏的。」白春留柔聲說道:「我一直在看她,她的眼中卻始終只容得下你;而你為了她,也開始有動力去做一些以往你覺得乏味的事情,這樣不是很好嗎?如果你對她始終沒有感覺,要我強留她在身邊,讓她慢慢喜歡我當然可以,可現在,我是真心祝福你們。」
「……」本來拚命倒酒的手,停住了。
白春留耳朵忽動了下,不動聲色朝附近某棵大樹瞟了一眼,繼續說道:「你為我做的已經夠多了,不要連你自己的幸福都賠給我,我還不起的。」
「我也沒要你還……」白冬蘊聲音忽然頓住,聽見園門方向傳來異聲,直覺轉頭看去,傻眼,脫口喊道:「徐望未!」
不知道在那裡站了多久的嬌小身影,一聽見有人喊出她的名字,呆了片刻,隨即轉身就走。
「你給我站住!」他吼,足下一蹬,快速往那女人走的方向飛去。
被丟在湖邊的白春留淡笑地目送他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見了,才道:「你丟得很准。」他眼力極好,那半截樹枝正巧砸中園門上寫著「春泓」二字的橫匾,掉下來時也正好閃過徐望未站著的位置,既沒傷到人,又能發出引人注意的聲響,正合他的心意。
「過獎過獎。」若涼從樹上跳下來,走到湖邊,邊伸懶腰邊問道:「留主,這樣做好嗎?」這等於是把他心爰的女人拱手讓人啊!
「當然。」白春留溫柔笑答。「我巴不得他們兩人都能得到幸福。」
「那留主您呢?」若涼畢竟跟了白春留好幾年,雖然也希望四少爺能抱得美人歸,他的心還是比較偏向留主這一邊的。「您好不容易遇見一個有點喜歡的好姑娘,就這麼放手了,不是很可惜嗎?」下一個能讓留主心動的女人,不知道還要等多久才會出現啊。
「娶妻生子這種事,我已經歷過了,老天爺不肯讓我遇見對的人,我也沒有辦法。」說是這麼說,他臉上還是笑著的。
那笑容挺真心的,連一絲遺憾都沒有,若涼動了動嘴,忍不住問道:「留主,您該不會是聽那些名醫說,徐姑娘的眼睛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好了,你不想花時間去照顧瞎眼的病妻,才把她硬推給四少爺?」
「你說呢?」白春留不答反問。
就算真是如此,也不會跟他承認吧,若涼摸摸鼻子,為自己問了個蠢問題而感到汗顏。
三步並作兩步,在出了春泓園不遠的小徑上,迫到那莫名其妙逃跑的女人。
她一腳往前踏去,另一腳還沒跟上,甩到後面的手被人一把抓住,害她身子搖晃不穩,不受控制地撞進拉他的人懷裡,在如此狼狽的情況下,居然還有辦法很冷靜、很有禮貌地微笑說道:「好久不見了,四公子。」
白冬蘊從她站穩身子,脫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她肩上,罵道:「你這蠢蛋,三更半夜不睡覺,跑到這種地方來做什麼!那丫頭呢?」
她想了一下,才知他問的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