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梅希亞在艙房調養數日後,身體康復得很快,也許是自幼吃了不少葯補、食補的關係。與伊利斯在一起的這些日子,由他口中,她大致了解亞爾古斯號——這艘船的船名。船長是羅傑,副舵是泰勒,而伊利斯是船長的好朋友,也是船上的醫生,再加上約五十名的水手……她記不了那麼多。
船上有三名女性,除了她是初來的,有一個黑人幫傭,也是煮飯菜的瑪莎,胖胖的,待人親切,曾在她昏迷時照料她,還有羅傑帶來的女人,是個金髮碧眼的美女,有著十分養眼的豐滿身材。據瑪莎偷偷透露,蓮娜是羅傑惟一的情婦,專門用來暖床的工具。
乍聞此事,她先是震愕不已,之後,只覺一股怒意自胸中升起。雖然她對蓮娜並不具好感,但基於同為女性,她為蓮娜抱不平,一時之間沒想過這是十八世紀,不是二十世紀,沒有所謂的公平與合理,有力量的就能當老大,不過,女人例外,即使有財有勢,卻不見得擁有權力,除非是皇親國戚。
中世紀的女人仍是男人的附屬品,男人擁有三妻四妾算是平常,後宮三千粉黛也不算什麼,只要男人有錢有權,再多的女人都不成問題。梅希亞想到自己正處於全然沒有自我的時空中,激蕩在內心的是身為女人的悲哀。如果……如果她生下來是身強體壯的男孩,情況也許會不一樣……
「叩!叩!」敲門聲拉回她翻騰的哀愁,不願讓人瞧見她悲傷的模樣,她迅速地側躺背對門,拉高被子偽裝入睡。
「別裝睡了。」
這種熟悉的低沉,充滿磁性卻不帶絲毫感情的嗓音回蕩在耳邊,她用腳趾頭想也猜得出這冷冰冰聲音的主人是誰。
空氣中流動著一股男性的味道,讓她意識到他的存在,就像一個無形的冰牢籠罩著她。隨著他沉重步伐的逼近,一陣陣寒意朝她席捲而來,即使窗外艷陽高照,躲在厚重棉被裡的她也無法抑制身體不停地打哆嗦。
「你在發抖?」
不!應該是全身戒備得毛髮豎起。當木製的床鋪明顯地往一邊陷下,她已經完全包圍在他氣息里,逃不掉了。
「轉過身,不許背對著我。」羅傑沉靜的話聲中散發不容忽略的威嚴,銳利的深眸正盯著她的背脊,讓她不寒而慄。
勉強吞了吞口水,她緩緩轉過身。
「看著我!」他提高音量。
被這突來的厲聲一嚇,她打個冷顫。面對他的命令,她只得咬著牙,硬著頭皮抬起頭——
如此近的距離,她第一次看清楚他的模樣和長相。天哪!他到底是人還是魔鬼?一雙藍眸澄澈得宛如清泉,又似大海深奧。原來他不是獨眼龍,幸好當初她沒亂開口——其實是沒什麼氣力多說話——否則,此刻她恐怕躺的不是床,而是地牢。
濃密的黑髮披散在他的肩頭,顯示出他的狂傲不羈;粗獷的五官像是刀刻斧鑿般一刀一筆刻出來。龐大的軀體擋住了昏黃的燈影,面對自窗口投射進來的陽光,白熾的光點灑落在他身上,形成璀璨耀眼的光暈。
強烈的白光讓人無法逼視,她舉起手遮掩著兩眼,不只是光線刺眼,還有……怕自己被他散發出的勾魂攝魄的魔力所蠱惑。
「我……我想休息了。」她輕顫地吐出話,低頭不敢看他。「請你出去。」
「你叫我出去?」這可是有史以來破天荒有人敢用命令的語氣和他說話,而且還是個嬌弱的女子!他眯著眼,傾靠向前在她耳朵低語。「你知不知道你在對誰說話?」聲音中頗有山雨欲來之勢。
「請出去。」她抬起不屈服的下頜,裝出冷肅傲然的眼神藉以掩飾內心的懼怕,「我要睡了。」
「你是在邀請我嗎?」他刻意貼近她白嫩的臉頰,揚起譏誚的唇角。
「無禮!」這個男人竟然把她的話扭曲,且肆無忌憚的眸光正上下打量著她包裹在床單下的身軀。無恥的傢伙,他該不會也想把她歸類為情婦之流吧?
想及此,她一巴掌揮過去——
「啪!」清脆響亮的巴掌印在他臉上。
這個放肆的女人!出言不遜后,還不知懺悔,竟敢伸手打他!
羅傑眼睛里盛滿狂怒,猛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抓住她雙腕抵在她頭的兩側,冷冷地逼視她。
梅希亞一瞬也不瞬地與他對視,如此她才不會被他嚇倒,雖然她心底十分害怕。
這個小女子膽子的確不小!
逐漸地,他的藍眸不再那麼深遂冷峻,回復澄澈的水藍色,但平靜的話聲仍具威脅性。
「從來沒有一個女人在打了我之後可以全身而退,你是第一個。」
「我應該為此感到榮幸嗎?」她不甘示弱地冷笑。
「你想激怒我嗎?」羅東眼底閃著危險訊息,身子更是向前傾,幾乎離她微顫的鼻端不到咫尺。
她幾乎可以聞到他呼出來的鼻息,別過臉躲開他灼熱的氣息,同時也為了閃避被他魔性的臉孔吸引,更怕急劇的心跳聲流露出心底的不安。
可是,他不讓她逃開,伸手攫住她的下頜,讓她面對自己,「聽著!別惹火我,否則……否則我會讓你見識得罪我黑鷹的下場,不管你是不是病人!」
聲音輕柔平淡,卻達到恫嚇的目的,這傢伙是來立下馬威的,而她的確被嚇到了,連大氣都不敢喘。咽了咽口水,她小心翼翼地開口。
「那你現在可以放開我了嗎?黑鷹先生!」這也許是他的綽號,她不記得有聽過黑鷹這名字出現在他一長串的姓名中。
居然有人不知道海盜王黑鷹羅傑?!他感到訝異地挑起眉。」你沒聽過黑鷹?」
「我應該知道嗎?」一經他提起,她好象有點印象。霍然間,一個故事浮現在她腦海,想起那是兩百年前的歷史,於是脫口而出:「你就是兩百年前的北歐海盜王黑鷹?」
她驚愕的嘴成一個「O」字型,沒想到她上了賊船,而且是兩百年前的海盜船。天哪!這怎麼可能,歷史上的人物居然活生生地出現在她面前。
兩百年?他皺眉道:「我是海盜王沒錯,兩百年前我大概還沒有出生呢!」
難得聽到他幽默的話,又是另一項震驚,她看傻了眼,嘴忘了合上,而這種面容是十分誘人的。他的唇突如其來地蓋上她的唇瓣,他眷戀地沉溺在那嬌嫩的觸感中,幾乎忘我。
這又是另一個震撼她心神的可怕感覺,她整個人都呆住了,眼睛睜得老大,腦中一片空白,直到急促的心跳聲讓她喘不過氣,她駭然驚醒,一邊掙扎一邊想避開他灼熱的吻。天哪!他在幹什麼?!他奪去了她的初吻!當右手得到自由,她不假思索地揮出手……
可惜,他早有預防接個正著。「沒有第二次。」凌厲的眼神射出冰冷的藍星,警告地緊盯著她,他緩緩放開她的手腕,不置一詞地轉身離去。
留下錯愕的她揉揉紅腫的手腕,一滴淚不自覺地滑落面頰……
璀璨的星子懸挂在浩翰無邊的夜空,倒映在海面上,一片波光粼粼,像是飛掠過海面上的螢火蟲,也映照在一張惹人愛憐的嬌顏上。
梅希亞,你到底是什麼樣的女子?站在船舷前方的羅傑仰天長問,但天無語;低頭俯視海浪,只看見她美麗的容顏,腦海里全是那日她飄浮在海面上,如夢幻,又似虛影,讓人幾乎感受不到她的存在,在認定海面上的她也許沒有生命的情況下,不知著了什麼魔,他毅然決然地跳入海中,搭救一個可能是具屍體的梅希亞。
外表看似脆弱的搪瓷娃娃,冷傲不屈的個性使她散發出難以言喻的魅力。比她美的美女他見過不少,但從未見過像她這樣蘊含堅忍不拔光華的,像寒地里的小野蘭,清新可人。
尤其是從伊利斯那兒得知這小女人飽讀詩書,聰慧靈敏時,他開始懷疑她的來歷。
在這種階級壁壘分明的年代,一般女子根本不允許讀書,除非是貴族子女或修院教會的修女教士,而她這個來路不明的女子,一張纖細柔美的東方臉蛋下,有著不可思議的神秘力量,牽引著他去一窺究竟。
神秘的梅希亞,你是誰?
望著汪洋大海沒有答案,他不由得幽幽深思,幾乎渾然忘我,連悄悄接近的伊利斯站在他身旁倚欄凝視他良久,他也絲毫沒有察覺。
半晌,伊利斯實在憋不住話了。」喂!」
羅傑淡淡地問他掃一眼。」是你呀!伊利斯。」然後目光回到湛藍的大海。
「我站這很久了耶!現在才注意到我。」伊利斯轉身背對著海洋,雙手手肘自然地抵著護欄,對羅傑的視而不見絲毫不在意。「在想什麼?」
羅傑只冷冷一笑,沒有回答。
「梅希亞!」羅傑的臉頰肌肉抽動一下,不是很明顯,但眼尖的伊利斯看見了。「我猜對了?」
「你最近話很多。」羅傑橫了他一眼,雖然不明白他打什麼主意,但准沒好事,他每次都是一副惟恐天下不亂的樣子。
「哎呀呀!別那麼凶嘛!」伊利斯老神在在地拍拍他的肩膀。「我是有正事來我你討論。」
「說!」羅傑口氣不善地道,「別考驗我的耐性。」
「好啦!我說,關於她,你打算怎麼處理?留下她或放了她?」
「她?」羅傑眼神迷離地望人縹緲的海空,一個清麗的影子又回到腦海中。
「別跟我說你不知道我在說什麼。」伊利斯原本弔兒郎當的表情瞬間變得正經八百,嚴肅地注視他,「梅希亞不屬於我們這個世界的人,跟我們這種飄泊不定,四處為家的海盜不一樣,我們應該……」
「別告訴我應該怎麼做。」羅傑截斷他的話,「對於此事我自有主張。」四周倏地沉默下來。
是嗎?!伊利斯很懷疑。羅傑的異常舉動已經讓他產生疑竇,該不會……希望不是他所想的。
在亞爾吉斯號數日,整艘船中她見過的人最順眼的除了伊利斯和瑪莎外,就是羅傑的貼身侍衛撒多,他年紀很輕,是個十五歲的少年,只聽從船長的命令,也常到船艙里走動。
想到羅傑是幹什麼的,再想及撒多不過十來歲的小孩,這麼年輕就當海盜,白白糟蹋大好青春,去當海盜王的侍從,而且隨時有喪命的可能,她直覺為他不值。
可惜的是,撒多根本不領她的情,對她的態度是有禮且拘謹,不多話,彷彿多說一名話會冒犯她似的,而他的眼神中充滿防備和戒心,這讓她有些挫敗,更加對這名男孩產生好奇。為什麼他會在海盜船上,是跟她一樣被救?或是被人口販子捉來賣掉?抑或者他是被海盜擄來?他失蹤后,他父母一定很擔心……想及此,梅希亞腦海中不禁浮現父母慈祥的面孔,隨著傷心往事,兩行晶瑩淚水撲簌簌滑下,未落地之前卻結成兩滴淚冰。
看著手中捧的義大利文馬可波羅遊記上那晶瑩剔透的淚冰,她不禁啞然失笑,沒想到北歐的嚴寒連淚水都可結成冰,害她想哭也不知從何哭起。思鄉的心情,也只能寄情於書中。
「為什麼哭?」羅傑低沉的聲音自她身後飄起,像幽冥的迴音。
倚窗而立的她被嚇了一跳,手中的書應聲落地,回過身捂著胸口,平復不規律的心跳。見到他,就想到那天火辣辣的吻,猶歷歷在目,心跳隨之加速。
羅傑沒注意她的緊張,徑自彎下腰拾起書和掬起一粒淚冰,完美無暇像水晶般透明澄凈。這是她的淚,不知是為何而流?
「天氣那麼冷,你應該躺在床上多休息。」他微仰首凝視她。
他這是在關心她嗎?為此,她心中居然有些竊喜,可是,在那張淡漠沒有表情的面孔下,她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只好抿起嘴不敢多問,免得換來他的冷嘲熱諷。
「你怕我?」挺直了腰,他抬起頭,逡巡她那蒼白中泛著嫡紅的嬌顏;在那璀璨如寶石的瞳眸底閃動著疑懼和不安,他緩緩揚起巨大的手掌——
天哪!他要打她嗎?她驚駭地閉緊雙眼,繃緊著身倒退一步,奈何卻無路可退,背已貼在冷硬的木板壁了,冷冰冰的觸感令她不由得打了一陣哆嗦,雙於防禦性地環臂。
但出乎意料,微熱的面頰上傳來冰涼的觸碰,他粗糙的手指細膩地摩挲她的輪廓,輕輕的像微風拂過般,這輕柔的撫摸令她錯愕,不禁睜大了眼晴,不敢相信在他那雙冷凝的藍眸底居然看見一抹溫柔。
瞧她驚愣的表情,羅傑察覺了自己的失常,他趕緊縮回手。有些迷惘,更多慌亂,天哪!他到底在幹什麼?怎麼會做出這種舉動,露出連他自已都深覺不可思議的溫柔?
時間宛若靜止了,誰也沒有開口,一個是一臉詫異;一個是狼狽又煩躁地想掩飾。
「砰!」一個使勁的開門聲,結束他們這尷尬的僵局,門口站著笑嘻嘻的伊利斯。
「看來,我好象打斷了什麼。」
鬆了口氣的羅傑旋即將煩躁不安轉為怒火,全數砸向不知死活的伊利斯。「你來幹嗎?」看著他那張嬉皮笑臉,真是愈看愈不順眼。
「別吼我!」伊利斯掏掏耳朵吹口氣,一副氣定神閑樣,對羅傑兇惡的表情視若無睹,從容地走進屋內,「要進入北海航線了,可能會遇上法蘭克公爵的軍艦……」話聲未完,即被羅傑惡狠狠的眼神示意打斷。
「走!」不讓伊利斯有機會再多泄漏亞爾吉斯號的秘密,羅傑拖起他往外走,並用力地甩上門,留下仍處於震驚狀態的梅希亞。
他們會有防備是應該的!
梅希亞回想那天的事,很清楚他們這些海盜有一定的秘密航行路線以躲避海軍的追捕,自然不能讓一個毫不相干的外人知道,對地有戒心也是理所當然。
這一天,船靠岸了!
她從窗口望出去是白茫茫的一片,像是白色棉花糖覆蓋了整個港灣,連遠處停泊的小漁船也積了厚厚的白雪,被冰層凍結在岸邊。
驀然,一顆白白的雪花飄落在窗邊,像是小棉花球,梅希亞第一次親眼看到雪,興奮地讓她忍不住伸出手想觸碰……
可惜窗子是封死的推不開,她冰冷的小手碰到比她手掌更冰的玻璃窗,一股寒意自指間傳入心肺,冷到骨子裡,令她不由自主地打個寒顫。
「你在幹嗎?」伴隨這聲咆哮,羅傑雙手合掌地包容下她一雙小手。」你不怕凍傷?」
「你怎麼沒敲門就進來了?!」她微慍地瞪視他,就算這是他的船,也不能這麼隨便闖進女孩子的房間。
聽到她大膽的指責,他微眯起藍眸,這小女子又想激怒他了!他站在門外敲了好幾聲,裡面沒有任何回應,他擔心她會不會身體還沒恢復,又到這麼寒冷的地方,身子會不會受不了,結果一進門卻看她連外衣也不披地站在窗口,裸露的白暫玉指還去碰零度以下的物體,萬一病情加重了,那他豈不是白救了她!她就那麼不懂得愛惜自已。他
愈想愈氣,瞳眸的顏色也隨之加深。
這是他發怒的前兆!不知道為什麼,看他氣惱的模樣,她的內心竟有些愧意。她心虛地直覺想把手縮回,卻被他握得好緊,他熾熱的體溫像是帶電似的通過她的身體,心律撲通撲通地作響,彷彿敲鑼打鼓那樣大聲。
「放開!」她掙扎著,以掩飾局促和狂亂的心跳,但,沒想到他竟把她纖細的手指送至唇邊啄了一下,這又是另一道電流刺激她的心臟,這下,大腦也無法運作,只能獃獃地任憑他吻過一指又一指。
「希……」伊利斯抱著一迭厚重的書衝進來,正巧這一幕映入他眼帘,手裡的書應聲落下,連他下巴也跟著往下掉,「你……你們……」
霎時,梅希亞滿臉通紅,急促地縮回手,難堪地轉過身背對他們,好希望有個洞讓她鑽;而羅傑也好不到哪裡去,真不明白自己怎麼會意亂情迷?
伊利斯看著面前的兩人,梅希亞會臉紅是理所當然,女孩子家臉皮較薄,但羅傑會害羞……嘿嘿!這就頗令人玩在一間簡樸的艙房內,除了靠窗的一張桌椅和左右側兩組紅檜木的幾座傢具,四面牆都是滿櫃的書,但,最近發現少了些書。坐在書桌后的羅傑緩緩起身,仔細清點著每個柜子,心想到底是誰那麼大膽。這問題很快就有了答案!
在三聲敲門聲后,剛走進來的伊利斯捧著迭得高高的,幾乎遮住他視線的書,艱難地放到羅傑的桌上,揮汗如雨地呼了口氣道:「真重。」
接著,搖搖欲墜的書本在伊利斯輕輕一吹下,散落滿桌,眼看這種狀況,伊利斯只有乾笑,不好意思的搔搔頭。
「這是從我書房搬的?」羅傑板著一張臉,指著桌上的書問。
「是!老大!」伊利斯才不會被他那張嚴厲的面孔嚇到,輕鬆地伸個懶腰后,便找了張椅子坐下,「是梅希亞要看,我書房裡的書她大都看過了,我就想到你這裡書比較多,所以找就來搬羅!」
「你還真閑。」羅傑沒好氣地送伊利斯一個大白眼,走回位子坐好。他看著滿桌零散的厚重本,有法文、義大利文、西班牙文、英文等等各式各樣的書籍,雖然早知道梅希亞博學多識,但他仍不可思議地挑眉,下頜朝書點了點,「這些她都看過了?她看得懂這些不同國家的艱深文字?」
伊利斯兩手一攤道:「我是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懂,不過,她的確是看得津津有味,像這本最早《馬可波羅傳記》,她看了不下十遍。」
沒想到他救起的小女人還真是博學。在這十八世紀末的歐洲,由於戰亂頻繁,一般家庭逃難都來不及,更何況是送子女去讀?而且在男尊女卑的觀念下,女子是依附在丈夫之下的附屬品,任務是結婚生子,讀書反而有害。一個脫軌的女子太有自己的思想,有時會反抗丈夫的權威,這會造成社會秩序不良,因此,女子是不允許讀書的。
在以前十五、十六世紀時,學識豐富的女人甚至會被視為女巫而處死;現在,因為工業革命的開展,使得女孩子也可以上學校、受教育,但也只限於富裕的家庭,而一般平民百姓根本沒錢,連吃飯都成問題了,因此,才會引發法國大革命。可惜的是,革命戰爭頻繁,人民生活依舊沒有多大的改善,不過是造就了另一群權貴階級,而法蘭克公爵就是其中之一。
伊利斯在一旁觀察,瞧見羅傑嘴角上揚,泛起一個殘酷的冷笑,直覺地猜:「又想起你父親法蘭克公爵?」
「別跟我提他。」羅傑微眯著眼,警告伊利斯。
「唉!真可惜,法國大革命竟沒讓他下台,現在換你這做兒子的去對付他。」
「住口!」羅傑咬牙切齒地拍桌起身。
「好,我不提可以了吧!°挑釁也要有個限度,惹毛羅傑可就不好玩了。伊利斯尚有自知之明,於是他轉開話題。「關於梅希亞,你打算怎樣安排?」
「留下她。」羅傑慍怒之火頓時緩和下來,「找一些事讓她做。」在這亞爾吉斯號上沒有不勞而獲的人,每個人都是自食其力來換取糧食和薪資,她也不能例外。
「你想叫她干粗活?!有沒有搞錯,她一身細皮嫩肉的怎麼受得了?還是你想把她納為己有?」
「把你腦中齷齪的思想除去。」羅傑橫了他一眼。「她一身細皮嫩肉關你什麼事,要你那麼替她著想,只要她在亞爾古斯號,就必須工作,沒有特例。」
「你想得容易,你以為你要留她下來就可以留,你有沒有問過她的意思?還有,她的來歷你也不清楚,萬一是法軍派來的間諜呢?」雖然知道她來自未來,不過,伊利斯不打算告訴羅傑。
「留她在亞爾古斯號,派人一天二十四小時監視她,不讓她有任何機會跟外界聯絡。」羅東心機深沉地道。「何況她若真是間諜,在海上還怕她跑了不成。」
「好吧!你都算計好,我無話可說。」伊利斯聳聳肩。「那麼,你準備派她做什麼工作?」
羅傑沉默下來,畢竟以她一個如此纖細柔弱的女子能做的工作實在有限,而且她才大病初癒,不能受風寒,更不能讓她上甲板,免得被一群色狼盯著看。
「如果你還沒決定的話……我這醫生正好缺個美麗的護士。」
「不行!」羅傑直覺地吼出來,看見伊利斯眼中的詫異,他也覺得自己似乎有些反應過度,連忙找台階下。「我的意思是,她不一定懂得醫護,如果你用她,說不定會礙手礙腳,妨礙你醫生的工作,你最好打消這個念頭吧!」
伊利斯正想大聲抗議,話還沒開頭,就被羅傑自顧自地打斷。
「我已經想好了,我身邊正好缺個書記的人才,而撒多只是侍從,不認識幾個大字,我想,梅希亞或許能幫得上忙。」
「你……」伊利斯張口結舌地瞪視已經做好決定,態度閑適地坐下來的羅傑。「你分明是想留她在你身邊。該不會你是想也把梅希亞據為情婦候選人之一吧?像你這個不懂愛人的傢伙,只會害女人為你傷心落淚……」
「伊利斯!」羅傑冰藍的瞳孔變得深沉,散發懾人的銳利光芒。「若沒什麼事,請你出去。」
伊利斯心不甘情不願地大踏步走出船艙,狠狠地甩上門。
這個傲慢的黑鷹,遲早有一天會自食惡果能敞開心房面對一切的話。
羅傑是個什麼樣的人?
悔希亞翻閱著一本本來自他房裡的書籍,發現他做的筆記非常詳盡,包羅萬象,各種語言文字都有附註,連她都有些自嘆弗如。沒想到像他這麼一個粗暴狂傲的海盜王,還是個博學多識的知識分子,使得她愈來愈不了解羅傑。
在船上這些日子,她聽到的都是稱讚羅傑的話,像水手間會歌頌黑鷹船長真厲害,一下子就把法國軍艦伊麗莎白女王號里幕後指揮的貴族揪出來,減少人員的死傷——這是他們上個月搶劫的一艘法國渡輪。
還有撒多對羅傑的敬重,簡直是把羅傑當神明一樣瘋狂崇拜,羅傑的話就是聖旨。後來藉由伊利斯透露,她才明白撒多為什麼如此愛戴羅傑了。
撒多是一個法國貴族的孩子,大革命時政府動蕩不安,他隨著父母準備逃到英國,卻被一艘法國軍艦以叛國罪名加以處罰,在海上公然殺害他的父母親,而他眼睜睜地日睹這一切卻無能為力。這時,羅傑的船艦在海中冒出來救了他一命,並把那艘軍艦擊沉,替他報了仇。
但,寬大的羅傑船長並沒有趕盡殺絕,僅僅懲罰了原凶,至於其它水兵則趕下船,饒過了他們,讓他們在海上自生自滅、自尋生路。
可是,在她聽來,羅傑是無血無淚、不顧別人生死的冷血殺手,惟利是圖的海盜掠奪者。
可是,瑪莎的故事又令她迷惘——
人口販子自瑪莎的故鄉擄她至船上,準備販賣到美利堅合眾國當黑奴。
在中世紀末,也就是工業革命后,勞動人口需求增加,尤以植棉紡織工業最需要勞動力,而販賣黑奴就成為工業發展的新興行業。
殖民地的黑人一點主權也沒有,正是販奴者的最愛,只要隨便在非洲抓一個黑人賣掉就可以賺一筆,因此,在這動蕩不安的時代,蓄奴、養奴、販奴的風氣很盛,根本沒有自由平等。
而瑪莎正是這時代下的犧牲者,她也是被販奴者強擄上船欲賣往美洲的,幸虧羅傑船長救了她,使她免於被買賣的命運。
羅傑以法蘭克公爵的名義攔截下販奴船,並將販奴者一一處決,然後讓這些無辜的黑人重獲自由。
乍聽之下,梅希亞覺得訝異,這個海盜王真的是膽大妄為,敢冒貴族之名。雖然是正當行為,但他不怕被捉到后槍斃嗎?不過,就算被發覺,他大概仍是我行我素,自大狂妄。可是,那件劫販奴船、殺人的事件卻沒有人去追查,不了了之,甚至連黑奴安返殖民地,殖民地政府都沒加以過問,而且還讓黑奴恢復平民身份,難道他真是貴族?真的可以命令殖民地政府?她愈想愈迷惑……
而瑪莎留下的原因是她父母早被政府軍殺死了,她一個人就算回到故鄉也不過是面臨飢荒,所以她自願留下,還有許多黑人也跟她一樣願為羅傑船長效忠。
這也就是為什麼羅傑船上大多都是黑人。她原以為他不是用買賣方式,就是強擄逼迫的手段得來這些黑人,沒想到是這些黑人為了報恩而自願留下的。
目光自書本移向窗口,凝望寧靜的黑夜,梅希亞幽幽長嘆一聲,呢喃道:「羅傑,你究竟是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