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謝謝你幫我試椅墊的柔軟度。」她朝他走去，「不過，可以請你移開你的尊臀，去坐那邊的床上嗎？」

「為什麼？」傅日晨挑眉，想知道她突然變得那麼客氣，葫蘆里究竟賣的是什麼葯？

「因為我很不習慣有人坐在我要睡的『床』上。」對付這種人，只有一個方法，就是不動怒、不發飆，唯有心平氣和，才能打消他逗弄她，想見她生氣的惡意念頭。

她的笑容十分可掬，語氣也挺和善的，除了那個「床」字加了重音之外，看起來真的不像是在生氣。

仔細觀察過她的表情，他笑笑地起身。「行李整理好了嗎？」

「差不多了。」

「很好，那我們出發吧！」

「去哪？」

他回眸睞她一眼，「妳是導遊，還問我去哪？」

連休息都不給她休息就對了。「你有哪裡特別想去的嗎？」

「沒有，全權交由妳安排。」

說得真好聽，最麻煩的就是全程都要由她規劃了！

「既然這樣的話，我們今天先去看安娜普娜段群峰吧。」

行動派的他們，帶著應具備的隨身行李與地圖，離開了客房后，先簡單地繞了一下飯店的環境。

「香格里拉」是波卡拉最漂亮經典的五星級庭園式渡假飯店，當初禮聘歐洲名家設計師，以當地「GURUNG」（古倫族）鄉居傳統建築為藍圖，規劃設計整個花木扶疏的庭園飯店。

其中，最特別的是把喜馬拉雅山雪峰的美景，倒映在特選角度的游泳池裡，讓在游泳池園中嬉戲玩水的旅客，在小憩之餘，也能夠欣賞到迷霧環山的朦朧美景。

韓水晶儼然就像隨身的奇摩知識一樣，凡所到之處皆無所不知地對傅日晨解說相關的風景與歷史。

坐上交通工具前往納丹達山區的沿途中，她告訴他：「這個山區的置高點，視野率廣達三百六十五度，大約有一千六百米高，今天天氣滿晴朗的，應該可以看到安娜普娜段群峰的全貌，可惜我們不是在日出前半小時去的，否則就能看到天空色彩最鮮艷繽紛的時刻。」

沿途聽著她彷佛從教科書上背下來落落長的介紹，坦白說，傅日晨起先感到有些昏昏欲睡，但當他發現，完全只將帶他觀光當成工作的她，神情是那樣的認真專註。

他並不認為是自己的魅力減弱了，甚至可以肯定，換做是其它女人，現在一定只想著要怎麼勾引他，爬上他的床，滿心盼望麻雀變鳳凰。

可是這個女人──愛錢的她，真的只愛腳踏實地賺來的錢。

直到他們抵達目的地，傅日晨才驚然發覺，途中的任何景緻，都吸引不了他的視線，而佔據他腦海的，竟都是身旁這個很有個性又直率的女人。

他跟著她往觀景區前進，直到屬於喜馬拉雅山脈一段的安娜普娜第一峰落入眼底，他才被拉離了思緒。

站在他身邊，韓水晶輕聲解說：「安娜普娜第一峰，海拔八千多公尺。」往那頭山峰旁不遠處指了指，「那是魚尾峰，海拔將近七千公尺，雖然不是最高的山峰，但卻被視為尼泊爾的聖山，你看，連著安娜普娜第一峰一起看，像不像魚尾巴？」

「那安娜普娜第一峰不就是魚頭了？」

她輕笑附和，「是啊。」

「我們真的應該日出時來的。」旋身走走，傅日晨瞧見由樹的一頭連接到另一頭的旗條。「那是什麼？」

回首，順著他的視線，她解釋：「藏族的五彩經旗，在很多地方都可以看得到。」

他們從另外一處望去，森林、梯田、草地與村落，搭配上淺綠、深綠，帶點黃褐色的樹葉樹木互相交錯，所形成的田園景緻優美的像是幅寧靜祥和的畫，讓人看了心情也跟著平靜下來。

「考考妳。」美景欣賞到一半，他突然興緻地開口。

韓水晶自信滿滿地揚揚下巴，「儘管考。」她可是有備而來的。

「大多數國家的國旗都是四方形，為什麼尼泊爾是兩個重迭的三角形？」

「那代表尼泊爾是個山地國家，在尼泊爾的文化中，月亮和太陽是非常重要的天體。」她抬手，在空中描繪了月亮和太陽的模樣。「以純凈白色繪在國旗上的日月，象徵天神的雙眼，可清楚透視天地間的一切事物；紅底象徵生命的能量，環抱紅旗的藍邊象徵和平與自然。」

「是真的嗎？」他垂眸望她。

「如果不是真的話也沒辦法，這是我上網查的數據，如果有錯誤，你就原諒我吧。」她知道自己不比專業的導遊，但想賺錢的她已經盡最大的努力了，如果有疏失也別太計較吧，至少她有自信能夠順利的帶他參觀許多尼泊爾境內不錯的景點。

凝視著她的眸，傅日晨靜默了好一陣子，才柔聲問：「妳為什麼要這麼認真？」

「什麼？」

「為了賺錢，所以做每件事情都很認真嗎？」

想了想，韓水晶頷首。「當然啊，除了本身主要的工作之外，能兼差賺點零頭的工作真的有很多，但未必每樣工作都會在自己的能力範圍之內，所以碰到不會的就要認真找數據學習，想要賺錢，本來就應該靠自己的努力去贏得報酬。」

「妳為什麼這麼喜歡錢？」

聽問，韓水晶爽朗的面容頓時一僵。

只是那麼一瞬間，傅日晨卻看得清清楚楚。「怎麼了？」

「存錢、賺錢是我的興趣……」她回答的不甚自然。「沒有特別的原因。」

她在敷衍他，因為真正的原因，她不願意告訴他。傅日晨心知肚明，但沒關係，今天他們才剛認識，不急，慢慢來。

氣氛陡然降至一股莫名的尷尬。

「我看太陽好像越來越大了，我們下山吧。」擔心傅日晨會繼續追問，韓水晶趕緊轉移話題，「山間有些村落，你要不要去逛逛？」

收起思緒，傅日晨斂色展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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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間村落和台灣的鄉下傳統地方有些雷同，但由於風土民情的特異，時常會看見和他們旗幟一般的鮮麗顏色。

村落內的建築雖然簡陋，多半由水泥或少數鐵皮搭建而成，卻也增添了歷史風情，沿途逛下來，與他們擦身而過的旅客們，幾乎走沒幾步路就會佇足拍照留念。

偶爾，也會見到一群老人聚在一起喝茶聊天，這樣的場景在尼泊爾其實滿普遍的，因為沒什麼其它的娛樂，也沒事可忙，自然就會聚在一起聊天嗑牙；有時，也會見到傳統的婦女，蹲坐在離家門不遠的地方悠閑地發獃，享受著片刻清閑的寧靜時光。

在山區觀光的途中，他們碰到了幾個在山間小徑玩耍嬉戲的小孩，帶著好奇的眼光，停下互相追逐的步伐，頻頻往他們這些外來客張望。

每當那時候，傅日晨就會看見韓水晶掏出裝在口袋裡的糖果，親切的招來孩子們一一分送，而那展露在她臉上溫柔的神色，是出自於內心最自然的表情。

看他們用著似懂非懂的語言相互交流著，即使語言不通，她依舊能妙語如珠的逗孩子們笑，不嫌灰泥風沙所帶來的臟污，盡情地嬉戲。

如果在這時候，有人問他，理想中的女人，是什麼樣子的？

他想，他一定會毫不猶豫的指向在他面前不顧形象與那些孩子們玩得不亦樂乎的韓水晶。

幾位穿著保守以層層披肩包裹的年輕少婦緩步而來，其中一位額間點著硃砂粉的少婦，用著不甚流利，但仍可與他溝通的英文問他：「你們是從哪裡來的？」

收回凝住的視線，傅日晨微笑回答：「台灣。」

順著他方才的目光焦點，少婦看著正與自己孩子們嬉戲的韓水晶，露出了熱情的笑容。「那個女孩是你的女朋友嗎？」

望向韓水晶，他靜了片刻，而後動動喉結道：「不是。」

「但你喜歡她？」少婦一臉八卦，大膽臆測。

「好像是。」雖然還不知道喜歡的成分有多少，但……光是這樣看著她的側臉，他的心就感到莫名快樂，跳動的頻率也加快了。

「她看起來是個不錯的女孩子。」

「嗯，我也這麼覺得。」不把握的話，他以後可能會後悔。

結束了玩鬧，孩子們跟著母親們離開，韓水晶這才回到傅日晨的身邊。

「你剛剛跟那位年輕少婦在聊什麼？」她狐疑的眼神瞟向他。「不會連有夫之婦都要勾引吧？」

「我像是那種人嗎？」他瞇眸挑眉。

「像。」丟給他這個肯定句，她率先往前走，留下他在後頭趕緊跟上。

傅日晨不滿的拉住她。「妳這是什麼態度？我可是妳的老闆耶！」

回眸，她調皮的眨眨眼。「只是暫時的。」

「真是的，妳根本就沒把我放在眼裡嘛！」跟在她身後，他的抱怨聲不斷，「妳給我站住，走那麼快做什麼，我跟不上啦……」但唇角的笑意卻越來越深，直到幾聲愉悅的朗笑，回蕩在空氣中，淺淺持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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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了山區，他們在市區選了間當地著名的餐館，品嘗尼泊爾最家常的手抓飯。

兩個不懂得如何品嘗道地美食的外來客，剛開始吃得亂七八糟，連當地的居民在一旁看著都笑歪了，直到老闆看不下去，親自示範教他們正統吃手抓飯的方法，在一個大盤上，用手指抓一小撮米飯，淋上少許咖喱醬湯，再依照口味搭配排骨、黃瓜等。

見終於上手的他們吃得津津有味，老闆還現場煎制味道清香，以樹葉包裹的雞蛋餅，讓他們大飽口福。

享用完美食，玩心正盛的傅日晨還不打算回飯店休息，要求水晶再帶他去費娃湖逛逛。

「你知道嗎？」和傅日晨並肩坐在湖岸的大石塊上，她看向那樹蔭倒映在湖面，染了湖水一片碧綠。「波卡拉市有小瑞士之稱，還是電影『失去的地平線』的拍攝地點。」

「這裡的美景的確不遜色於瑞士。」去過瑞士的他，還以為很難再有宏偉的景色能令他屏息。

遠處，魚尾峰連綿的峰貌，模糊地倒映在費娃湖畔，時間彷佛停止在這湖光山色與恬淡幽閑的氛圍之間。

享受過半晌寧靜，傅日晨突然轉移話題。「妳真的沒聽說過我們傅家的傳說嗎？」

「沒有。」韓水晶搖頭。

「好奇嗎？」

她回睨，反問：「你想說嗎？」

「如果妳想聽，我就說。」

望著他，她淡淡地挑起了一道細眉。

「妳好像沒有很好奇。」

「我怕我好奇了，你又會說什麼我在注意你、暗戀你之類的鬼話。」

「我哪有那樣說過。」

「你明明就有。」她揶揄：「而且，你明明就很想說。」

傅日晨不滿，和她大眼瞪小眼了一陣，才緩緩道：「傅家有個傳說，和愛情有關的。」

「是什麼？」她捧場的勉強表現出一絲絲好奇。

「傳說我的祖先曾和一位天界的工藝仙女相戀，兩人很相愛，但就是敵不過人仙殊途的命運，在那位仙女要回天庭前，交給我祖先一塊上等的羊脂白玉，玉背刻了四個篆體字，玉面有雕工細緻的圖騰。玉身因負載了仙女離去前所掉落的眼淚而一分為四，祖先將它們製成了四分腰間配飾，代代相傳，成為傅家的傳家之寶。」

「那現在那傳家之寶……遺失了嗎？」

「是在爺爺那代戰亂時遺失的，我父親要我負責把玉佩的其中一塊找回去。」

「那你知道你要負責找的那塊玉，除了正面有四分之一的圖騰之外，還有什麼特色嗎？」

「玉背的篆體字是『緣』，聽說是代表『緣起不滅』的意思。」

聞言，韓水晶驀地一愣，玉的形體自她腦海中一閃而逝，很模糊，卻又好像有那麼點熟悉的感覺，但她記不起來那股似曾見過的熟悉感是從哪裡來的？

「妳怎麼了？」他看著她臉上疑惑的神情，玩笑問：「難道妳曾經看過那塊玉佩嗎？」

「怎麼可能！」她急忙否認。那麼珍貴的玉，她怎麼可能看過，剛剛那閃過的印象應該只是錯覺吧？

點點頭，他想也是。「妳相信我們祖先的那段愛情嗎？」

「嗯？」

「有很多人認為那只是傳說，也有很多人認為，那是愛情雋永的佳話。那妳覺得呢？」

「我呀……」她思索了一會兒后搖頭。「不信。」

「但玉佩是真的存在，否則我父親也不會叫我找了。」

「是真的又如何？假的又如何？」凝視著水面波光粼粼，她輕嘆，「刻骨銘心的愛情，永遠都是遺憾的。」

「妳好像很不相信愛情。」

「不是不信，而是自古以來不都是這樣嗎？梁山伯與祝英台，羅密歐和朱麗葉，他們不都是為愛而死，為愛而生？」

「但為愛，他們也甘之如飴呀。」

「我沒碰過那樣的愛情，卻曾被愛所傷。」韓水晶輕笑，「我很怕痛的，痛一次就夠了。」那樣掏空一切，卻終是一場空的悲哀，一次就夠了。

她的表情淡然，她的語調幽揚，不知不覺酸了他的胸口，為她心疼。「曾經有男人傷害過妳嗎？」

「這是我個人的隱私，我不想說。」韓水晶收起脆弱，拒絕他的關心。「不過，我倒是可以幫你找玉。」

無意刺探她的傷，他跟著改口：「該不會也要算錢吧？」

「如果我真的找到的話，你要給多少？」她馬上議價。

「找到的話再說。」他予以保留。

「你不要不當一回事喔！只要有錢賺，我也是很會找東西的，不比徵信社遜色。」

「是是是，大偵探！」真是服了她了。

「那玉佩的所在地有下落了嗎？」

「根據資料上寫的，它目前是在台灣。」

「台灣？那你還不趕快回去找，不是說是傳家之寶嗎？」

「急什麼？」傅日晨不以為然，「都遺失那麼多年了，又不差這幾個禮拜，先玩過癮再說。」

「你真的很混。」真是連她也看不下去了，難怪侯秘書會那麼無奈。「一點都不像個集團的負責人。」

「我是被加害的，總裁這個職位我一點興趣也沒有。」目前的他還有很多地方想去，很多地方想玩，可惜，老爸年過六十就說要退休，三個弟弟又一致將大包袱丟給他，投票表決以三比一慘敗，少數服從多數，他只能認命。

總歸一句，坐上這麼無聊的黃金位置，他也是千百個不願意呀！

「你這叫身在福中不知福，有多少人想象你一樣有錢啊！」就只有他不知道，不惜福。

「當集團總裁壓力很大的，要不是我有個萬能的秘書可以陷害，說不定現在擔心禿頭的人就會是我了！」

韓水晶突然陷入沉默。

「妳怎麼不說話？」

「我在試著想象你禿頭的樣子，是不是也那麼帥？」

「韓水晶！」他的不悅，換來樂不可支的大笑聲。「不過，妳也覺得我很帥對不對？」他沒有漏聽關鍵詞。

「什麼？什麼？」她將手弧貼在耳朵后。「我聽不清楚。」

「快承認，妳也覺得我很帥。」

哼哼，她才不要誇獎他呢！「你看那邊！有鳥耶──」她伸手往遠處的天空指去。

「不要轉移話題！」

對話，就在後續歡樂的吵鬧聲下漸漸到了尾聲。

或許，他們不是認識多年的好友，但他們都無法否認，這趟旅程因為有了對方的陪伴，而變得回味無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