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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文留書出走,引起碩親王府一陣動蕩,退婚風波相形褪色,端敏原以為事情會就此結束,豈料一個月後,居然有媒婆上門提親。
對方同樣是前清重臣之後,家世人品無可挑剔,這樁門當戶對的婚姻立即獲得瑞政欣然應允。
「我不嫁。」端敏態度強硬,任憑眾人苦口婆心、說盡好話她依舊抵死不從。
「你……你敢再說一遍,你敢再忤逆我的話……」端政額頭上青筋暴露,如果眼神可以殺人,她早死了千千萬萬次了,他幾乎對她毫無辦法。
「阿瑪--」端敏兩膝一彎重重的跪在地上,淚眼婆娑,好不凄涼,「女兒願侍奉父母終身不嫁。求阿瑪成全。」說完,連磕了幾個響頭。
「你的孝心阿瑪明白,但是為女兒覓得好姻緣也是為人父的心愿。」他扶起端敏,「再說對方的家世人品是全京城數一數二的,你嫁過去不算委屈,咱們碩親王府也能一吐晦氣……」
「難道在阿瑪的心裡,看重的只是面子問題而已。完全不顧慮女兒的想法和意願?」端敏搶道。
「你……你……」端政瞠目結舌,手一甩將她推開,「我不需要和你解釋,現在我要你嫁,你就得乖乖的給我嫁出去……我先警告你,你若再敢犯大不諱、出言頂撞,我就拿出家法治你,看這次還有誰能救你!」
李瑄瑄見苗頭不對,趕忙上前拉拉女兒,低聲下氣的說:「敏敏,別惹你阿瑪生氣,他也是為你好,你就乖乖的聽話吧!女人終究是要嫁人的,將來你就會懂了……」
「額娘,請你原諒我。」端敏掙脫李瑄瑄的手,奔上前跪在端政面前,鄭重的說:「我不嫁,就算請出家法,阿瑪要打死我,我也不嫁。」
「你……好!我今天就打死你,教你不能再忤逆我的話。」他衝到祖宗牌位前請下家法,對著大廳眾人說:「這次誰再敢阻擋我打死這逆女,我就連他一塊打死。」說完,舉起藤杖,一鞭鞭的打在端敏的身上。
刺耳的杖聲回蕩在大廳內,人人目瞪口呆、噤若寒蟬,恐於端政的威嚴,誰也不敢阻攔……端敏雖不避不閃不吭一聲,但畢竟是纖纖軀體,硬吃幾鞭后,伏地不起,萬分凄慘悲涼……
眼見女兒命在旦夕,仍不願哀求乞憐,李瑄瑄心痛如絞,如同藤杖擊打在自己心上,最後她還是忍不住跪地哀求:「王爺息怒,饒了女兒一命吧!」她嚶嚶悲泣、聲淚俱下,「敏敏身子骨薄,禁不起打……求求您息怒,大發慈悲,饒了她吧!否則……她就要被打死了……」
「我就是要活活打死她,誰敢阻攔我,我就連他一併打死……」
端政瞠目怒言,話未說完,李瑄瑄已匍匐前進到他腳邊,哀哀告饒。
「王爺,您饒了她吧!要打就打我好了,我教導無方,全是我的錯……」
「反了、反了,你們母女倆當真是要造反了,小的忤逆、大的不遜,簡直是活活想氣死我……好!我就先打死你們,全都一了百了……」
端政怒不可遏,轉而將憤怒發泄在李瑄瑄身上,揮起藤杖猛打……眾人見狀,驚愕萬分,更不敢出言阻攔……
「別……別打額娘……住手……」端敏強忍椎心刺痛,爬伏在李瑄瑄身上,阻擋無情的藤杖。
端政在氣頭上,母女情深根本無法打動他的惻隱之心,反而火上添油不肯罷手。
哇--突然李瑄瑄口吐鮮血,頓時厥了過去。
端政見狀大驚失色。藤杖陡然滑落,但是驕傲的他始終不肯拉下臉,去關心一下妻子的情況,還怒言下令,「滾下去,不要讓我再看見你們。」說完,揚長離去。
端敏顧不得渾身的傷痛,連忙扶起李瑄瑄探視她的傷勢,淚水如決堤般沖刷而下。
「額娘、額娘……你醒醒,別嚇我……額娘……」
嗚咽一聲,李瑄瑄勉強睜開眼睛,隨即又嘔出一口鮮血,把端敏嚇壞了,抱著她不知該如何是好?
「為什麼……為什麼要……拒婚?為什麼……」李瑄瑄氣息微弱,身子漸覺冰冷。
「額娘……」
「你忘不了……他……是不是……你為了他才拒婚的,是不是,哇--」李瑄瑄又吐出一口鮮血。
「額娘,別說了、別說了。」她聲淚俱下,心痛如絞,「已經去請大夫了,您歇著別說話……別再嚇我了。」
「我知道……你一定是為了他……額娘知道……沒有人比我更懂你……」她微顫著手撫摸女兒的臉頰,「傻呀!他哪裡看得見你所受的苦……你真是太傻了……」
「不是、不是、不是這樣的。」端敏不住搖頭,也不明白為何要這麼說?
「忘了他……徹徹底底的把他給忘記,永永遠遠不要再想他……答……答應我!」李瑄瑄眼眸直望著女兒。
「額娘……」
「答應我!」李瑄瑄緊握住女兒的手。
端敏噙著淚水,緊咬著下唇,終於點頭應允。
「那……我就放心了……」李瑄瑄手一松,人就厥了過去。
李瑄瑄病情轉危,當夜就沒再醒過來了,一直拖到清晨她終於撒手塵寰。
端政在睡夢中驚醒,雖即刻趕到妻子病榻前,但終究還是未能見她最後一面。
他觸摸她淚痕猶新的雙頰,想起昔日鶼鰈情深,如今竟天人永隔,一顆心陣陣抽痛,臉孔痛苦的糾結著,但是驕傲的他始終強忍著心傷,不肯讓淚水掉下來。
直到這一刻,他仍然有所保留,端敏不禁怨恨起阿瑪的絕情,站在他身後冷冷的說:「如你所願了,你再也不用看見額娘。」
端政一愣,倏然起身站在女兒的面前,絕快的說:「你憑什麼指責我?真正害死你額娘的--是你。」
他手指著端敏,惡狠狠的說:「你才是真正的兇手。」
端敏大愕,臉色刷的慘白,身子顫慄,語音哽咽的說:「是……是我害的……是我害死了額娘……」
一連串深沉哀痛的打擊,此刻端敏再也承受不住了,她幾近歇斯底里的放聲尖叫、抱頭痛哭。
※※※
端家畢竟是前清皇族,所以李瑄瑄的喪禮莊嚴隆重、倍極哀榮。
白衣縞素,送完李瑄瑄最後一程,日子似乎又和往日一樣,只是端敏璀璨的笑容不再,整個人傻了、呆了,整日、整夜深居德芳閣,像是對一切作最沉默的抗議。
重孝守喪期間,一切喜慶不宜,再也沒有人來提親,也沒有人敢沾惹她這號麻煩人物。只有小靈兒替她打點裡裡外外,照顧她吃、照應她穿,小靈兒眼見她一日一日的消沉,除了心急還是心急……
「小姐,你吃點東西吧!要不喝點熱湯也好。」見端敏仍一動也不動,小靈兒泫然欲泣,「你一身的淤傷未愈,現在又不吃不喝,鐵打的身子也禁不起這般折騰……你好歹說句話,應小靈兒一聲呀!小姐……」
「怎麼?這樣就能一死了之了嗎?」房門突然敞開,聲音朗聲揚起。
「姑……姑小姐。」小靈兒畏懼的喊。
姑小姐顯瑞是端政最小的妺妺,脾氣陰晴不定,是出了名的鬼見愁。顯瑞本與前清福隆王四子努爾達有婚約,但清朝滅亡之後,努爾達遠赴日本,從此一去不回,她便孤身至今。
「小靈兒,你先出去。」顯瑞聲音冷銳。
「我……小姐……她……」小靈兒十分畏懼顯瑞,但又很擔心端敏,她左右為難不知如何是好?
「出去!」顯瑞大聲斥退。
小靈兒聞言噘著嘴,滿臉委屈的走了出去。
一時屋子岑寂了下來,端敏不因顯瑞的出現及小靈兒的離開而有所改變,表情近乎一致。
顯瑞冷哼一聲,「這下倒好,無知無覺也就無痛無愁了,幸好你額娘聰明,死了一了百了,省得看你現在這則要死不死的模樣而難過。」
自從李瑄瑄過世,王府里的人就忌諱談起她,如今乍聞顯瑞提起,端敏心酸,淚水就滾了下來。
「好啦!天底下沒了男人又死了娘的人,又不只有你一個,你這副可憐模樣想討誰疼惜?說句老實話……想死並不難,就怕死了以後才後悔,發現一切根本不值得。」說著,顯瑞從袖裡取出水煙,打火吸煙,按著又說:「如果不是真心想死,就收起你那弱不禁風的可憐樣。」
端敏緩緩伸出手抹去已流下的淚痕。
吐出一口煙,顯瑞笑說:「別怪姑姑說話絕情,要真愛人家,當初就不要故作瀟洒答應退婚,現在都已成事實,到了這種境況,殘酷的對待自己日子就能好過些嗎?哼!天底下誰會沒了誰而活不下去?全是騙人的鬼話,你姑姑我不就好好的活到現在。」
「我……我不是為他傷心。」端敏終於發出微弱的聲音。
「哼!」顯瑞嗤之以鼻,「鬼話!你不是為了他而拒婚,就不會鬧出這麼大的風波來,明眼的人不用看光用想的也夠明白了,在姑姑面前用不著假裝。」
「是,我是愛他,從小……從我有記憶以來,我心裡就只想嫁給他,再也容不下其它的人,所以我不得不拒婚--」
「那當初就不該答應退婚,難道你以為他會回心轉意嗎?」顯瑞搶道。
她輕嘆一聲,「愛是付出不是佔有,就算我能得到他,但是他不快樂,我又怎會快樂呢?」
「鬼話!」顯瑞一陣咕噥,「那你打算怎麼辦?繼續在這裡自怨自艾嗎?」
端敏垂下頭,「我說了,我不是在為他傷心。」
「是為你額娘?」顯瑞大笑,「那就大可不必了,一個死人在地下無知無覺,你再怎麼傷心她也不知道,就算她有知有覺,看見你這副可憐樣地也不可能活過來……」
哎!顯瑞看見端敏痛楚的抻情,隨即收斂了些,語氣溫和的說:「別怪姑姑,我向來直話直說,我也明白你額娘的死給了你很大的打擊,但傷心也該有個程度,傷心完了就該打起精神應付明天,畢竟你還是活著的人,怎麼能活得像死人一樣。」
「我……我……」端敏不知該如何回答。
顯瑞溫暖的手搭在端敏的肩上,「我知道這裡會今你觸景傷情,我已經替你安排好了,明天一早搭火輪車回瀋陽別苑,在那裡好好靜養,什麼也別再多想。」
端敏看著她姑姑,眸里儘是感激。
「把傷給養好,活得快快樂樂的,這樣姑姑就覺得值得了。」
端敏微微一笑,但隨即臉上又布上愁容,「但是,阿瑪他……」
「還有我呀!」房門突然敞開。端柔笑盈盈的走進屋裡,身後跟著小靈兒,「我也是阿瑪的女兒,侍奉父母的事就全交給我,你安心去瀋陽吧!最重要的是--」她緊握妹妹的手,「要活得開心。活得有生命。」
「你們……」
顯瑞搶著說:「是!我們早安排好了,你可不能辜負我們的用心良苦。」
端敏看看顯瑞,再看看端柔,然後看向小靈兒,小靈兒頭一縮,連忙搖手擺頭,「我沒有、我沒有,我什麼都不知道的。」
顯瑞大笑,一把摟住小靈兒,親熱的說:「你當然有份,要不該由誰陪小姐上瀋陽呢?」
顯瑞難得好心情,小靈兒卻膽戰心驚,忍不住直發顫,但聽聞能隨同端敏去瀋陽,心裡也好生歡喜。
「謝謝你們。」端敏噙著淚水,哽咽的說。她原本已寒透的心終於注人一股暖流。
於是第二天清晨,小靈兒提著簡單的行李隨端敏悄悄出了門,為了不驚動家人,沒有人送行,兩人孤孤單單的走進車站搭上前往瀋陽的火輪車。
端敏透過玻璃望向窗外,月台上的人們熙來攘往,揚起的汽笛聲催促人們加快腳步,沒有一絲離別之傷,時間是惟一的珍視……突然,她在萬頭鑽動的人群中看見了他。
他--白思齊,她深深愛戀的白思齊,既熟悉又陌生的白思齊,他就站在對面的月台上,半年不見了,他又長高了些、帥氣了些,滿臉陽光般的笑容,渾身充滿青春的氣息,永遠是人群中最閃亮的焦點。
他身邊的一男一女,該是曹家兄妹吧!端敏在心裡猜想著。
端敏深深折服了,心想惟有光鮮亮麗、氣質優雅的曹浩晴,才足以匹配超群絕倫的白思齊……她閉上雙眼,在心中深深的祝福他們。
感謝老天,在她離開北京前見到他最後一面,雖然這也是最殘酷的……她緩緩挪回視線,沉重的靠進椅背。
小靈兒發現端敏的異樣,憂心忡忡的問:「小姐,你怎麼啦?椅子太硬了是嗎?要不要到卧鋪上躺躺。」
端敏拍拍她的手,「沒事、沒事……小靈兒,我對你很抱歉……」凝視著她。
「小姐,怎麼說這種話呢?」小靈兒不安的問。
「你家鄉的大牛哥等著你回去成親,我不該這麼自私讓你陪我走這一程。」
小靈兒低下頭,顯得很靦腆,支支吾吾的說:「他傻頭傻腦的……就讓他多等些時候……」
哎!她心裡悶嘆,也許平凡才是最大的幸福。
汽笛聲再度揚起,火輪車緩緩的向前滑動。
※※※
「思齊、思齊、思齊。」曹浩天連喊幾聲,禁不住好奇的朝白思齊注視的方向望去,「看見絕世美女了嗎?整個人都被勾了去,喊你老半天……」
白思齊大笑,「發現美女是你老兄的專利,我怎敢自不量力呢?」說時,仍忍不住往已漸漸駛遠的火輪車多看一眼。
他一定是眼花,窗里的女孩怎麼可能會是端敏,何況那女孩的眼神充滿空洞和冷漠,他的端敏絕不會如此待他,他一定是看錯了,一定是,白思齊在心中悶悶的想。
「你們兩個少抬杠了,真正的美女就站在這兒,我才是你們該擔憂、該注意的人,否則一眨眼,說不定我就被壞人劫走了。」曹浩晴身穿粉紅蕾絲的洋裝,鬈髮雲鬢,雙眸清澈而明亮,笑容甜美,舉止優雅。
曹浩天突兀大笑,「誰這麼不走運?敢劫走你這大惡人?」他比白思齊矮些,但比曹浩晴高出一個頭,家中就只有他們兄妹兩人,平常最愛拌嘴、抬杠。
她瞟了她哥哥一眼,不客氣的說:「爸爸教你跟來是要你照顧我,可不是讓你來損我的。」
曹浩天連忙擺手,鄭重的說:「我們一向各自負責,你是你、我是我,我們誰也不要牽連誰,何況……你是天生的麻煩體,狀況百出,我可是招惹不起……」
曹浩晴嘴一噘,手往腰一叉,顯然脾氣就要發作,白思齊連忙居中說話。
「這裡是北京,你們兄妹倆不管誰出狀況都是我的責任,車站裡龍蛇混雜,我們還是先離開這裡再說。」說完,就提起兩箱最沉重的行李,往出口方向走去。
曹浩晴朝曹浩天吐舌頭、作鬼臉,隨即提起較輕的行李,跟上白思齊的步伐。
「白大哥,你家離車站多遠?」
白思齊想了一下,「祖屋在郊區,有一段距離,我看得招人力車或包輛馬車回去。」回北京是臨時的決定,他誰也沒有通知,想給家裡的人一個驚喜。
「我看包輛馬車好了,」她說,「在上海出出入入都是汽車,想到那股汽油味就令人難受。」
「馬車好。」曹浩天也提著兩大箱行李,氣喘吁吁的跟了土來,「坐馬車順便可以四處看風景,玩玩也好。」
於是他們在車站前包了一輛簡單的馬車。在北京的街道上,坐馬車是極平常、普通的事,但是他們三人抱持遊玩賞景的心情,所以坐馬車對他們來說反倒成了享受、值得紀念的事情,一路看、一路玩,一點也不覺得時間過得久,等到馬車停在白家大門口之際,他們心裡還嫌車夫將馬車趕得太快了。
白思齊步下馬車,立即有兩個男僕迎了上來,一陣叫嚷,宅子里又跑來四、五個男僕幫忙,不一會兒,他們已置身在自家內院,在迴廊遇上白文瀚和其它的家人。
白文瀚朗聲笑道:「你終於肯回來了,爹正準備派人去上海把你押回來呢!」他看見後頭約兩個人,忙道:「原來曹家少爺和小姐也來了,真是難得的稀客,歡迎、歡迎。」
「白伯父。」曹家兄妹禮貌的喊道。
「您太客氣了,請直接喊我們的名字就可以了,希望我們來訪不會打擾到你們。」曹浩晴開口。
「傻話!白伯伯看見你們來開心極了,來!大家廳里坐、廳里坐。」
眾人紛紛走進大廳,白思齊和白文瀚落在最後。
「怎麼回來也不通知一聲?我好派人去車站接你們。」白文瀚輕聲低語。
「我和浩天、浩晴趁暑假到廣州玩了一趟,本來是要轉車回上海的,但臨時決定直接搭回北京。一路上都待在車子里,所以投機會聯絡家裡。」
「是這樣。」白文瀚低喃,「原來你不是聽到消息才回來的。」
「什麼?」人聲嘈雜,他未聽清楚父親的話。
「沒什麼。」白文瀚乾笑兩聲,拍拍兒子的肩膀,說道:「回來就好,進去和大家聊聊,他們都很掛著你呢!」說罷,徑自走人大廳。
白思齊尾隨於后,突然看見自小感情甚篤的弟弟白家齊站在迴廊暗處,直愣愣的看著自己。
白思齊笑說:「難得看見你這麼嚴肅的表情,你不打算進大廳嗎?我有好多新鮮有趣的故事,保證你會有興趣。」
而白家齊卻冷淡的說:「我真懷疑你怎麼還笑得出來?」
白思齊呆了一呆,笑說:「怎麼?才半年不見就變得陌生了,你說的話我怎麼聽不懂呢?」
「半個月前端王爺的夫人過世了,這你該聽得懂吧!」白家齊說。
白思齊又呆了一呆,腦袋一陣空白,好半晌,才說:「這麼突然,端敏承受得了嗎?」他突然憶起車窗里的那個女孩空洞的眼神,心頭一凜。
白家齊神情頗為不屑,冷哼說道:「原來你還記得她呀!我當你有了新人忘了舊人,早就樂不思蜀--」
「你說話不必故意諷刺,這件事我一點都不知道,沒有人通知我--」白思齊搶道。
白家齊也搶道:「知道又能如何?」
「我……我會立刻趕回來。我會守在端敏身邊陪她走過這段傷心的日子。」白思齊恨不得立刻插翅飛到端敏身邊。
白家齊突兀的大笑,「爹已經替你省了這些麻煩了,他兩個月前上碩親王府替你退了和端敏的婚約,我們和端家從那時就已絕交不相往來了。」
呀!白思齊一驚,手中的懷錶陡然滑落在地,發出破碎的聲音。
「訝異嗎?我想你應該稱心如意才是,因為這一直是你心裡所希望的,不是嗎?」白家齊忿忿的說道。
「這件事怪不得你大哥。」白文瀚突然加入。
白文瀚原已進到大廳內,但見白思齊未跟上,便出來瞧個究竟,豈料撞聞他們兄弟間的對話,見白家齊態度頗不諒解,逼得白思齊啞口無言,做爹的他忍不住開口說話。
「執意上端家退婚的人是爹,你要怪就怪我好了,你大哥從未開口要求我這麼做,你不該咄咄逼人,對大哥出言不遜。」
白家齊搖搖頭,訕笑說:「有因才有果,如果大哥沒有退婚的意思,你又怎麼會替他出頭呢……」
「夠了!」白文瀚怒道,「事情已成定局,多餘的話就別再說了。」
白家齊嘆口氣,望著白思齊,沉重的說:「大哥,你有沒有想過,對端敏那傳統守舊的家庭來說,退婚對她會有多大的影響?」說完,即拂袖掉頭離去。
白思齊當然知道,他比誰都要擔憂端敏所處的環境,但叱吒校園向同學鼓吹新思想的他,又怎能讓大家知道自己有個「指腹為婚」的未婚妻呢?這個矛盾的問題,經常扭曲他的心,教他不由得想逃避。
「別在意家齊的話,他根本搞不清楚狀況。」白文瀚見大兒子佇立原地不說話,連忙解釋,「怪爹擅自作主是嗎?」
白思齊搖搖頭,嘆道:「你該事先跟我說一聲的。也許會有更好的辦法來解決這件事,家齊說得對,我們提出退婚不知道對端敏會造成多大的影響?」
「辦法也許有,但都只是一時的。」白文瀚揚了揚眉,「就我所知,如果不是重孝在身,她早就出閣嫁人了,對方同樣是北京城數一數二的大戶人家,家世風評都很不錯,所以……你就不必再為她擔心了,因為她的事再也與你無關,她不再是你的負擔了。」他拍拍兒子的肩頭,「走吧!大家都等著呢!」
一顆心陡然下沉,為什麼?白思齊納悶,擺脫負擔他卻開心不起來,反而若有所失沒由來的恐慌,為什麼?
三天後,他終於明白自己恐慌的理由,因為端敏死了。
消息首先是由白家齊傳來,當時近正午,白思齊和曹家兄妹正在後苑下西洋棋,曹浩晴因輸棋而耍賴,在他們三人嬉笑打鬧之際,白家齊出現了,他將手中的報紙扔在白思齊面前,惡狠狠的說:「這就是你要的結果嗎?換作是我,我絕不會讓她離開我的身邊,更不會讓她有這種悲慘的下場。」
三人面面相覷。不明所以。白思齊抬起桌上的報紙,斗大的「號外」兩字令人怵目驚心,上頭記載一輛開往瀋陽的火輪車失控而翻落山谷,死傷慘重,而端敏赫然在死亡的名單當中。
青天霹靂,白思齊腦門一片空白,文字反覆看了又看,始終無法接受端敏死亡的事實,他憶起車窗里那個女孩空洞、冷漠的眼神……不!他猛然甩頭,這絕不會是真的,他看見的女孩絕不是端敏,端敏沒有死。
白思齊雙手顫抖,報紙陡然滑落在地。
「你後悔了嗎?」白家齊衝上前拉扯著白思齊的衣襟,眸里含淚,哽咽的說,「為什麼不給端敏一條退路,硬是要把她逼上絕路呢?」
「不!不會,一定是弄錯了。」他一再搖頭,抓著白家齊的手臂,茫然的喊,「弄錯了對不對……這報紙是假的,是你存心捉弄我的對不對?家齊,別開這種玩笑,這一點都不好玩……」
「我也希望是一場玩笑!」白家齊聲嘶力竭狂吼,一把推開他哥哥,頹然跪地,雙手捂著頭,斷續的說:「我也希望是……端敏不該就這樣走了,她不該、不該……這不是真的……」
白思齊屏息閉眼,腦海里儘是笑容璀璨的端敏,「不是她,我知道一定不是她,我現在就去問個清楚。」說罷,他飛也似的沖了出去。
「我也去。」白家齊隨後跟了去。
曹家兄妹立在原地,一臉茫然。
「誰是端敏?」曹浩晴喃喃自語。
※※※
車子尚未停下,白思齊已經跳下車來,衝到碩親王府門前叩響門板,前來應門的是王府的老管家,他一見是白思齊連忙將門闔上,白思齊眼明手快的一把抵住門,忙道:「老管家,你不認得我了嗎?麻煩你打開門讓我進去。」
老管家無奈探出頭,小心翼翼的說:「兩位白家少爺,現在著實不方便讓你們進去,你們請回吧!」
「為什麼?難道府里發生了事情?」白思齊始終不肯相信端敏已死的事實,是以明知故問。
老管家畏縮的回頭向府里探了探,然後刻意壓低嗓音,顫抖的說:「哎!老實跟你們說,府里的少爺和小姐們都到車站去接人了,你們要是真想知道些什麼,就到那裡去問清楚吧!」說完,立即闔上了門。
去車站接人?對了!一定是去接端敏。白思齊自以為找到了答案,拉著白家齊跳上車,轉眼趕到了車站,兩人剛下車,就看見小靈兒從車站裡走了出來。
她頭上纏著白紗,手上吊著白布。走路也一拐一拐的,模樣十分狼狽,若不是白思齊對她十分熟悉,恐怕也認不出她來。
眾人在車站等候多時,白思齊卻突然沖了土來,一把抓住小靈兒。搖晃著她說:「小姐呢?她還在車站裡嗎?」他向車站裡望了望,「快告訴我,她在哪裡?」
小靈兒嗚咽一聲,哇的大哭。
「白思齊,你放手!」端勤衝上來將他推開,「我姊姊已經和你無關,你還來攪和什麼?你滾遠一點,這裡沒有人想看見你……」
「小姐……她死了。」小靈兒突然說道,眾人噤聲。
「小姐本來可以活著的,但是她讓我先爬出來……我想拉她,但是大樹卻突然斷了,整列車廂又繼續滾下山谷……好大的聲音,好多的慘叫聲,然後一切全靜止了……」她臉頰上爬滿了淚水,當日情景浮現眼前,「我在原地等,一直等、一直等……但是沒有人上來,一個人也沒有,他們全都死了,小姐死了……」
眾人聞言潸然淚下,女眷們更是哭成一團。
「山谷好深、好深,沒有人肯冒險下去救人,可憐小姐她……她死了連副屍首都沒有,小姐死得好慘、好冤呀……」小靈兒不住斥責自己,怨自己害死端敏。
顯瑞上前摟住她,寬慰的說:「這是命,誰也怨不得。」
「不是!」端勤哭喊,「這全是被逼的,姊姊是被人逼死的。」
端柔附和道:「對!如果白家不退婚,敏敏也不會被藤杖鞭打、阿瑪也不會逼婚、大媽也不會死、敏敏更不會落到慘死的下場,這全都要怪……」
「不要再說了!」顯瑞大喝,「要怪就怪咱們自己,被傳統禮教束縛的是咱們自己呀!」
場面變得一陣岑寂,誰也無話可說。
「回去吧!」顯瑞說,「回去還有好多事得辦,總不能讓敏敏的孤魂四處飄蕩。」說時她的聲音也哽咽了。
見他們離開,白思齊想說話卻開不了口,揪心之際,小靈兒突然走到他的面前,伸手遞給他一張紙。
「這是小姐死前塞進我手襄的,現在我把它交給你。」說完,步履蹣跚的上了馬車,隨眾人離開。
紙張已破爛不堪,白思齊小心翼翼的將它攤開,端敏娟秀的字跡立即呈現眼前。
我總以為將你我緊系在一起的是彼此培養、累積多年的真愛,但是現在我才知道--我錯了。
天哪!直到這一刻,白思齊才明白端敏對自己有多重要。
他一直深陷在「指腹為婚」的枷鎖里,卻完全忽略心底的真實情感,現在他終於覺醒了,但為時已晚,他付出了最慘痛的代價--失去他最心愛的女孩。
兩行熱淚滑下,滴在已破爛不堪的紙張上,一切、一切都隨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