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雖然單詠初為自己打氣了一次又一次,但早已根深蒂固的畏縮個性讓她心有餘而力不足,除了陷入懊惱、發憤圖強、然後又是後悔懊惱的黑暗循環外,他們的關係依舊停在原地。

繼父那兒有母親幫忙解釋,她的愧疚和擔慮比較沒那麼深,然而隨著暑假來臨,她是薛仕愷一起待在家裡的時間變長,見面相處的時間也增加,但卻更彰顯出他們的生疏和隔閡。

這天下午,單詠初走出房間,準備去同學家玩的她,臉上找不到一絲愉快的表情,因為有件事一直擱在她的心頭——

前天指考的成績公布,哥哥的分數讓爸爸笑得合不上嘴,媽媽也煮了一桌大餐幫哥哥慶祝,就只有她,連一聲恭喜也說不出口。

她希望能再有一次機會,讓她將心中的與有榮焉傳達給他,卻又怕,怕自己會臨陣脫逃。越在乎就越膽怯,因之而起的壓力好重,重到她只要在家就把自己關在房間里,好像只要見不到面,他就不會注意到她的沒用。

要不是知道哥哥已經出門了,她肯定連到玄關穿鞋都是偷偷摸摸的。

她氣這樣懦弱的自己,於是把悶怒全發泄在穿鞋的動作上,連綁鞋帶都扯得好用力。

還想達成什麼目標?她把整個狀況弄得比之前更糟!

「詠初,可以幫媽一個忙嗎?」聽到叫喚,她抬頭,看到母親拿著一個水壺站在前方。「仕愷去打球沒帶水,你能不能順路送一下?」

單詠初怔住,猶豫不語。她知道哥哥都跟朋友在附近的籃球場打球,她看過很多次,那裡人很多,而且都是大男孩。

「如果不行也沒關係,我想仕愷渴了自己會買飲料。」知道她的為難,單母沒逼她。

想順著母親的語意回拒的話已到了嘴邊,單詠初咬唇忍住,卻抑不下對自己的嫌惡,積鬱多時的情緒開始沸騰了起來。

她要躲到什麼時候?暑假過完她就是國中生了,難道她還要繼續再當個每次都只會躲在房間里懊惱的沒用小鬼嗎?送個水又沒什麼大不了的,很多人又怎樣?不認識又怎樣?哥哥也在,她怕什麼!

「我去!」一鼓作氣,她穿好鞋子起身,結果母親手中的水壺。

「不行的話真的沒關係,別勉強自己。」那慷慨赴義的氣勢讓單母想笑,仍故意柔聲勸道。

「可以啦,可以可以——」她像是回答母親,也像是自我宣誓,不讓自己有反悔的機會,頭也不回地出了家門。

走得匆忙的她,並沒有發現目送她離開的母親眼中閃過一抹計謀得逞的黠光。

單詠初和約在巷口的同學吳可欣回合后,取得同意,兩人一起前往籃球場。

暑假期間的籃球場人多到爆,各組鬥牛人馬在各自的籃框下衝鋒陷陣,充滿汗水魄力的場面讓單詠初光是隔著鐵絲網都覺得雙腿發軟,不由得停下腳步。

「等、等等……我先看一下我哥哥在哪裡。」她找了借口好爭取時間將已然瓦解的勇氣重新堆起,不然她根本踏不進去。

「欸、欸你看,那一個長得好帥哦,那一個也很酷耶!」沒察覺到她的膽怯,已開始懂得憧憬愛情的吳可欣到處東張西望,還拚命地拉她看。「惡,那個人都是肌肉好恐怖哦……啊啊,我喜歡那個穿黃色上衣的!」

「哦,好,好帥……」忙著心理建設,又要對身旁的尖嚷給予響應,一心無法二用的單詠初只能敷衍回答,結果看到吳可欣最後指住的對象,她反而激動地抓住她。「就是他,我哥哥!」

「哇,好好哦~~」吳可欣一臉羨慕地巴在鐵絲網上。「你說他長得很斯文,我還以為是書獃子咧,結果哪有?明明就又高又帥啊,球也打得很好,你看,一直得分!」

聽到自己的哥哥被稱讚,單詠初感到好驕傲。

「而且我哥哥他很聰明哦,指考考了五百五十三分呢!」我說得比自己考上榜首還高興,目光緊緊地跟隨那抹在場上穿梭的身影,眼中滿是崇拜。

此時薛仕愷抄到球,一步、兩步、躍起——上籃得分!

少了眼睛的他真的和斯文扯不上邊,俊挺的五官性格陽剛,利落的身手加上精實的體格像極了運動健將,掌控全場的他散發出善於領導的王者氣勢,但偶爾來個不分敵我的小作弄,又將那原該令人敬畏的睿智和精明融合成平易近人的爽朗。

在人群中,他是個發光體,即使是放肆大笑,或是粗魯抬臂以袖拭汗,仍掩不住他那猶如艷陽般耀眼的光芒。

隔著這麼遠的距離,看著這麼優異出眾的兄長,單詠初揶不開目光,那個只會臉紅低頭的膽小鬼放佛離她好遠,讓她覺得自己很普通,就像個會和朋友吱喳討論白馬王子的普通女生一樣,一顆心興奮得蹦蹦跳。

「你哥又帥又聰明,女朋友一定很多。」吳可欣低嘆,倏地對她眨了眨眼。「欸欸欸,你會不會喜歡上你哥啊?」

單詠初瞪大了眼,一臉驚駭地看著吳可欣,活像她說的是火星話。

「……怎麼可能?他是我哥耶!」既聰明又十項全能,比明星還高高在上的哥哥耶,她當然喜歡他,並並不是可欣所說的那種喜歡啊!

「又不是親哥哥。」從三年級開始就同班至今的好交情,當然清楚彼此的家庭成員。「你真的不要?不要?很可惜哦!」

「不、要。」單詠初忙不迭搖頭,想到她還沒更正事實,連忙開口:「還有,我哥沒有女朋友。」那是有一天晚餐時媽媽問出來的,雖然媽媽到現在都還是半信半疑的,但她相信哥哥不會對他們說謊。

「真的假的?」吳可欣眼睛都亮了。「你不是要送水嗎?別一直站在這裡,快點進去了,走啦!」她不由分說地扯住單詠初直往裡沖。

可欣不會想追哥哥吧?同伴的主動讓單詠初既佩服又自嘆不如,比對方嬌小的身子輕易地被拉著走。

一進到籃球場,少了那層鐵絲網,那种放佛置身不同世界的安全感也被剝奪,熟悉的恐懼又佔據了整個思想,她的心開始不受控制地急跳,手腳冰冷。

「快叫你哥過來啊!」來到場邊,見她沉默,吳可欣推了她一把。

一如以往,再多的自我催眠和信誓旦旦只要事到臨頭,全像日陽融雪般消失無蹤,看到那一堵又一堵比她高大許多的人牆,單詠初啞了,死抓著手中的水壺,連「哥哥」兩個字都喊不出口。

「欸,閃遠一點,不然被球砸到可不要哭哦!」

後來還是有人看到她們,語出警告,薛仕愷才發現她的存在。

為了安全,沒戴眼鏡的他看不清楚她的面容,但那低頭怯懦的輪廓他每天都見到,只消投去一眼就認出來了。

「等我一下。」薛仕愷對同伴喊停,驚訝地走向她。「詠初,你怎麼會來?」

想從她的表情判斷來意的他因視力有限,所以比平常還要靠近,籠罩而來的陰影完全將她覆住,更讓單詠初意識到兩人體型的懸殊。

恐懼瞬間吞沒了她想改善彼此關係的勇氣,她的思想、動作整個停擺,只能獃獃地站在那裡,連同伴拚命地戳她腰都沒發現。

「嗨。」見介紹人沒用,自信大方的吳可欣乾脆自己來。「我是單詠初的同學,我叫吳可欣。」

發育得早,準備升國中的女孩已有了小女人的雛形,但還是不足以吸引薛仕愷的目光,他只對她點了下頭,注意力仍在單詠初身上。

「詠初,怎麼了?你是剛好路過,還是特地來找我的?」他盡量保持和顏悅色,即使……他的好心情已被她的出現破壞。

因為她,家裡氣氛悶透了。

父親老念著要他多照顧她一些,這他當然知道,可是當他想要對她表達關心時,她防備的態度好像他是豺狼虎豹似的;當他不理她時,她卻又用像被人遺棄的小狗眼神般,可憐兮兮地看著他。

他能怎麼辦?他該做的都做了!

他真的很想對她好,但人的耐心是有限度的,他也有自己的事要煩,沒空老是拿他的熱臉去貼人家的冷屁股。

「欸,你妹妹啊?」戰局喊停,有人喝水、有人玩鬧,也有人好奇地靠了過來,那害羞小花的模樣讓他們覺得有趣極了。「你妹妹很內向哦!」

「是啊。」薛仕愷勉強回了個笑,又看向她。「快說,沒事來這裡做什麼?」一心想趕快打發她離開,他的口氣已滲進了一絲絲不耐。

雖然很輕很淡,敏感的單詠初還是察覺到了。因為那種明明想咆哮卻又不得不隱忍的無奈語氣,她已聽過太多太多,她終究還是讓哥哥覺得厭煩了……她難過地抿緊了唇。

她好討厭好討厭自己。

「你……沒帶水。」遞出水壺,她不肯抬頭,因為她擠不出笑。

如果他只能靠這瓶水,打球打得滿場飛的他早就渴死了。薛仕愷知道這句話不是現在該說的,在接過水壺后,刻意停頓下才開口道::「謝謝。」

她的好意讓他覺得內疚,問題是那些內疚只能消褪怒火,無法拂去累積的煩躁與無奈,就跟西紅柿一樣,他覺得欠了她,可是當他要還時,只會惹來一肚子氣。

靠!無力的挫敗感讓他只能暗罵在心。

「哇,好羨慕哦,有妹妹幫你送水耶!」那些男孩見了便開始揶揄他。

「欸,薛妹妹,我有沒有?」其中一個玩性重的還真的向她伸出了手。

單詠初大駭,本能地急往後退,在看到眼前那張瞬間僵住的臉,她就知道自己犯了錯,周遭的笑語靜默了下來,更加說明了她的反應過度有多麼突兀。

她讓哥哥在朋友面前丟臉了……全身冰冷的她完全不敢看薛仕愷的表情,唯一能做的,就是飛快地逃離現場。

「等一下,單詠初!等等我啊——」沒料到會突然被丟下,吳可欣喊不住她,只好趕緊追上。

直至人已跑遠,薛仕愷仍站在原地,空白一片的腦海只存在著那雙眼,詠初瞬間抬頭的眼神震住了他——

那不只是怕,還有深沉的無助和痛苦,一個小女生怎麼會有那樣的眼神?!

「你妹妹……真的很膽小啊。」須臾,有人試著緩和氣氛。

如果是五分鐘前,他會認同地發出大笑,然後再用自我解嘲的方式將殘餘的尷尬給化解掉,但那一眼,狠狠地刺進他的心坎,他笑不出來。

不,包括他,他們都錯了,她不只是膽小,也不是怕生,一定有什麼他不知道的事……薛仕愷思索,卻是越想腦筋越結成一團,讓他很想大吼。

要是線索真有那麼明顯,他肯定老早就發現了,哪會直到現在才覺得不對?

「不打了,去吃冰吧!」玩興被滅,加上中心人物自顧自地發起愣,沒戲唱的男孩們只好準備解散。

「走走走……對了,剛剛那女生喊薛仕愷妹妹什麼?第一個字好像不是薛欸!」

「那是繼妹啦,厚,你都不關心同學……」

父親再婚的事他沒刻意保密,也沒特地張揚,聽到同學們議論,薛仕愷並不以為意,然而卻在那些閑聊滑過耳際后,又猛然地撞進腦海里,糾纏的思緒霎時清晰——

就是這個!

大喜過望的薛仕愷急忙撈起自己的東西。

「我先走了。」

丟下話,他立刻風馳電掣地離開,留下同伴們面面相覷,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

薛仕愷盤腿坐在家中和室房的地板上,看著手中的紙張,臉上沒有任何錶情。

即使已約略猜到,但當親眼看到戶口簿上沒有單詠初的名字時,那種怔愕感就像是迎面被人揍了一拳般。

結婚、更正戶口、成為一家人,這些都是常識,就因為太順理成章,加上父親又是精通法律的專家,他從不覺得這有什麼好問的;當聽到她同學喊她「單」詠初時,他也不會多想,畢竟舊名喊習慣了改不了口,這很正常。

要不是察覺到詠初的異狀,他不知道要多少年後才會發現這個讓他愧疚又無奈的妹妹根本不是他的家人。

他該覺得憤怒,更該為蒙在鼓裡而感到受傷,結果理智反而搶先出頭,讓他冷靜得像個局外人般,分析著父親和繼母衛生要這麼做。

沒道理,不讓詠初冠上薛家的姓只有弊沒有利,就父親疼愛詠初的程度而言,父親絕不會提出這麼冷血的條件。若說是繼母自己要求的,那就更不可能了,要在這個家佔有實質的地位及擁有財產繼承權,讓詠初入籍是最基本的,而不是住在一起,卻反而在法律上講女兒屏除在外。

沉思間,察覺有人靠近,薛仕愷抬頭,對上繼母略帶歉疚的苦笑,他發現了彼此都心知肚明。

他沒有做任何響應,只是沉默地直視著她,那像要將人看透的深沉注視會讓定力不夠的人無法招架,不見喜怒的平靜俊容反而比跳腳咆哮更令人膽顫心驚。

單母沒傻到以為平常溫和有禮的大男孩就是全部的他,那是他給予的尊重,一旦發現她不是值得信任的對象,有思想、有個性的繼子絕不是會選擇姑息沉默的濫好人。

她緩緩地走到他旁邊跪坐下來。「你爸爸有跟你提過我們是怎麼認識的嗎?」

「他只說是工作上認識的。」這種瑣碎的事他沒多問,父親喜歡她、他也覺得繼母人不錯,這就夠了,多管閑事向來不是他的作風。

「我和前夫是經由法院判決才離婚的。」單母帶著微笑,語氣平靜得像在訴說別人的事,開始娓娓道來。「原因是家暴——」

一個俊帥又多金的完美對象,一段人人稱羨的婚姻,卻在婚後兩年開始變調,露出殘酷本性的前夫不只對她拳打腳踢,連剛學會走路的詠初都不放過。而且,奸詭的他懂得掩飾,專挑別人看不見的地方打,還會用尖酸苛刻的言語來貶抑她們母女,長久下來,她和詠初被摧毀得毫無自信,不但不敢反抗,甚至覺得被打都是自己的錯。

直到有一次,詠初被他失手打到重傷送進急診室,那時她才八歲。

「對不起,我會乖,不會再害你被爸爸打,對不起……」詠初昏迷兩天醒來的第一句話,不是喊痛也不是嚷怕,而是張大盈滿驚懼又歉疚的眼,不斷地喃喃道歉。

「那畫面終於將她從魔障中狠狠打醒,她當下幫自己和詠初驗傷,並提出告訴。

無奈,前夫太會作表面功夫了,不只鄰居親戚沒人相信她,就連法官都被他說服,甚至被扭曲成詠初身上的傷是她造成的,她一再敗訴。而為了懲罰她,前夫不再傷害她,卻專挑詠初下手,他要她認清反抗他並沒有用。

法庭上的對峙和保護不了女兒的無助幾乎將她擊潰,心灰意冷的她原本已打算放棄,卻幸運地得到一線生機,在朋友的引薦下,她認識了薛仕愷的父親,他不只幫助她將毫無勝算的官司逆轉,最後還獲判離婚,並在這段時間裡,給了她們母女倆心靈上的扶持,讓她願意再冒一次險,投入婚姻的束縛里。

聽著這些敘述,薛仕愷必須用力握拳才能忍住捶牆的衝動。憶起之前對詠初的不耐煩,他的心猛然抽緊。

連一個成年人都被折磨得不敢承認自己被家暴,更何況是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孩?她不僅不懂得怨恨,還把所有的錯都攬在自己身上,那遍體鱗傷的瘦小身子怎麼承受得了這樣的身心折磨?那混帳竟下得了手!

「為了不讓我前夫有再找任何機會奪回詠初,我要他簽下同意書,將詠初過繼給了我大哥,所以,詠初姓單,不是因為跟我姓,而是因為跟我大哥姓。」單母揚唇。「至於是用什麼方法讓他簽下的,你就別問了,我只能說,一切合法。」

做得好!薛仕愷只想拍手喝彩。身為大律師的兒子,他沒天真到以為光憑法條抗辯就能伸張正義,但很難得在聽到有人遊走不法邊緣時,還能讓他感到如此大快人心。

「詠初很勇敢,她那麼怕她生父,怕到只要和他共處一室就嚇得說不出話來,但是,卻為了我這個母親,願意作證來反駁他的謊言。」想到那時候的女兒,單母真的好心疼。

「詠初真的很勇敢。」薛仕愷澀聲道,完全發自肺腑。

是他錯愕了,只用表象去看一件事情,在經歷過那樣的地獄,她還能對人性擁有希望,還能夠對他笑、對他示好,她已經夠棒了,夠棒了!

「那人渣真的放棄了?」他提出心裡的疑問。聽過太多的施暴者在判決后仍不斷騷擾家人的案例,那種人的心理有問題,什麼狗屁禁制令他們根本沒放在眼裡。

「他被他父母強制送出國了,我們被打得半死,他卻只要易科罰金,連牢都不用坐。」如果公婆願意早點正視事實,她和詠初也不會白受這些苦。「判決結果在親戚朋友間全傳遍了,他父母覺得丟不起這個臉,用斷絕經濟來源這理由來逼他離開台灣,他再怎麼不甘心也得答應。」

薛仕愷看著那張和詠初極為相似的面容,再看向手中那張僅有三人的戶口簿,明知一切已然落幕,但那般沉悶依然積荷於心口。

事情會過去,身上的傷口會痊癒,但心裡的傷呢?恐懼呢?知道詠初所遇過的事,再回想她的種種反應,其實不難發現她的怯懦只針對男人,尤其是比她高壯許多的男人,這絕對是那禽獸施暴后所留下的心理創傷。

只要想到她所要面對的困難,他的心就擰得發痛。薛仕愷倏然起身,拉開抽屜,將戶口簿放回原來的位置,又用力將抽屜關上,轉身堅定地直視繼母。

「白紙黑字是給外人看的,詠初是我妹妹,不管她姓什麼都是我們家的人。」這是她的家,他們會疼愛她,比真正有血緣關係的親人更義無反顧地保護她。

單母感動得熱淚盈眶,她早已看出這個繼子並不是個百依百順的乖男孩,而是一個值得託付的真正男人。

「瞞著你,我很抱歉。因為憐憫只會將詠初傷得更深,已經有太多自以為是的人覺得自己在付出,其實是在向詠初勒索,但詠初根本給不起他們所要的,所以我和你爸都覺得先別跟你說,好讓你能用自然的態度對她。」

薛仕愷聞言不禁苦笑。這些他懂,他何嘗不也差點犯了相同的錯?自以為寬容、自以為報恩,卻在得不到自己所預期的響應時,又惱羞成怒,反而將那些負面情緒還諸到詠初身上。

只是,不說沒關係,至少也該暗示一下吧?好讓他別自然過了頭,害他現在覺得自己像個大壞蛋,而且還是不知不覺中被陷害的。

「詠初會回來吃晚飯嗎?」他看了下表。有同學陪著,是不至於擔心她的去向,但……他已經等不及要好好疼愛這個妹妹了。

「她說大概六點會回來。」不用問,從繼子會突然跑回來翻戶口簿的舉動,她也大概猜得到定是發生了某些事。「要我跟你說她同學家在哪裡嗎?」

他怎麼又有種掉進陷阱的感覺?薛仕愷因被猜出心念而有些懊惱,隨即自嘲一笑。被陷害就被陷害吧,反正他們都是為了詠初好,是自發性,抑或是被暗中設計,也就不需太去探究了。

「好。」記下繼母給的地址,薛仕愷停了下。「……西紅柿是故意的吧?」第一次是無心,之後的每一次就有鬼了,他就不信心思細膩的繼母會沒發現那場幾乎引爆的西紅柿戰爭。

「因為幫你會讓詠初有成就感。」單母連試著裝傻也沒有,微笑點頭的神情還很理所當然。「而且西紅柿有豐富的茄紅素和維他命C,對健康很好。」

他就知道!薛仕愷咽下低咒。

「我不但會給詠初成就感,還有快樂、自信、安全感、依賴感,所以,我不想再看到西紅柿了,好嗎?」勉強扯出的笑依然很有禮貌,但也很咬牙切齒。

「沒問題。」單母莞爾,繼子這難得孩子氣的弱點讓她覺得可愛及安心,不然,太多精明的他,其實,……有時候會沉穩到連她這個大人都怕。

看著他越過她朝房門走去,單母眼中閃過猶豫。

「仕愷。」在他即將踏出房間時,她突然喊住他。「我可以信任你嗎?」

薛仕愷回頭,看到的是一個掛心女兒的無助母親,他明白繼母口中的「信任」二字,包含著深遠的涵義——他必須保護她、疼愛她,用能讓一個母親安心的方式來帶她遠離恐懼,讓她忘記那些陰霾。

想到那張總是笑得僵硬無比的小臉,在心裡慢然泛開的不是沉重,而是溫暖,自心口向全身血脈溫柔擴散的暖意。

詠初能成為他的妹妹,是他的驕傲。

一個微弱的笑、囁嚅著開口卻什麼也說不出,這些舉止對一般人來說根本不費吹灰之力。但對她來說,卻是難如登天,那都是她必須克服許許多多的心理障礙才做得到的。

她的柔弱、她的勇敢、她的堅強,當他知道那些怯懦反應為何而來,而她那看似無用的嘗試又是做了多少努力才換到的,他絕對絕對願意用他的生命去保護她。

「是的,媽,你可以。」

淡然的口吻,卻透著無可撼動的堅決,允下了一輩子的承諾。

他,甘之如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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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鈍小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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