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聽到吳秀潔和駱紹華對話的隔天，裴俊穎難得地跑到圖書館查十七、十八年前的舊新聞，果真讓他找到母親的名字，還有關允曦父親的名字……

她父親關智偉酒醉駕車撞死了他母親，卻沒有被判刑，只需要償付一筆賠償金。

因為關智偉，當時才出生幾個月的裴俊穎便永遠見不到母親，而關智偉卻沒有得到應有的懲罰。裴俊穎能了解父親的心情，如果是他也會不擇手段想報仇。

裴齊鈞帶著裴俊穎，等了十一年終於等到機會，就在大家已經淡忘之時，他悄悄地出現，進入關宅

知道父親的目的和母親去世的緣由，裴俊穎已經沒辦法再像以前一樣關心允曦，只能讓自己漠然，讓自己不在乎她。這很難，但是他必須做到。

裴俊穎開始漠視關允曦的存在，對她視若無睹。他可以感覺到她小心翼翼地想討好他，說每句話前總會先觀察他的臉色才開口。

但她的一切所做所為都是白費，因為不管她怎麼做，裴俊穎知道他們都不可能恢復以前的關係。

「哥。」房門沒關，關允曦輕輕敲了敲裴俊穎房間的門，怯怯地喊了聲。

裴俊穎正在玩電玩，剛把城堡蓋好。他轉頭，冷冷地睨她一眼。

「走開。」說完，他回頭繼續打電玩。

「哥，你還在生氣?」她走到他身後，柔聲地問。

「別煩我。」他心裡異常煩躁，怕控制不住自己。

「哥，你到底氣什麼?」她繞到他身旁，纖巧的身子靠近他。

「我!叫你滾出去!」裴俊穎倏地起身，俯視她驚慌的小臉。

「哥……」她低下頭，聲音在發顫。「我……我不知道自己做錯什麼……你為什麼那麼生氣?」

他抓緊她的手臂，將她強拉出房間。

「以後不準再進我的房間，不要再跟我說話!」

「碰!」他用力關上門，激動的心情久久才平復。

他坐回電腦螢幕前，發現他建好的城堡已經被敵人攻陷。

Gameover……

★★★

杜修岷和關允曦出雙人對，已經變成同學眼中公認的男女朋友。杜修岷沒有察覺到裴俊穎的異狀，成天繞在好友身邊誇關允曦有多好，他有多喜歡她……老實說，裴俊穎真想把他的嘴縫起來。

他當然知道關允曦很好，不需要杜修岷廢話。自從上次爭吵過後，她每次看到他，總是低著頭，偶爾用一雙大眼悄悄瞅著他。

被她那樣看著，裴俊穎覺得自己下的決心都快崩潰，他不斷告訴自己應該恨她、討厭她，可是……

吳秀潔真的很照顧他，他父親是她的屬下，她卻從來沒把他們當成下人來對待，反而就像對親生兒子一樣關心他，而關允曦更無辜，她也許根本不曉得自己做錯了什麼。

裴俊穎不橡他父親，父親深愛著母親，愛賦予父親仇恨的動力，而他呢?比起素未謀面的母親，他實在無法割捨對關家的感情。

他不能背叛父親對關家的恨，但是他卻怎麼也狠不下心去恨吳秀潔或關允曦。

回到關宅，包圍他的是濃烈的溫情，裴俊穎忍不住埋怨父親，為什麼一開始不說清楚?如果告訴他緣．由，他絕對不會毫無顧；忌地對吳秀潔和關允曦放出他的感情，現在叫他怎麼收回?

裴俊穎想起以前還想幫父親跟吳秀潔牽紅線，此刻只覺得荒謬可笑。

愈來愈不想回家……那裡還算他的家嗎?

「哥。」

有人拉了拉他的衣服，裴俊穎才驚覺自己竟趴在教室的桌上睡著了。

「哥，你怎麼在教室里睡覺?」關允曦睜著一雙大眼，輕聲地問：「我回教室拿東西經過這裡，結果發現你還在教室里。」

裴俊穎吐口氣，望了眼窗外，天已經全黑了，還下著大雨，室內室外全是黑壓壓一片。

他起身，一隻手被關允曦拉住。

「哥，你……」她欲言又止。

「做什麼?」他大力甩開她的手。

「你還在生我的氣嗎?」她怯怯地凝望著他。

不是生她的氣，是生他自己的氣。

「別管我!」他背起書包，想走人。

她一個箭步沖向前，抱住他。「哥，你至少要告訴我為什麼，我真的不明白……」

她的身體好柔軟，就這樣靜靜靠著他，裴俊穎感覺自己的心跳得好快。

「走開。」他不能再為她動心。

「不要。」她堅持不肯放開。

「關允曦，你夠了沒!」裴俊穎強硬地撥開她的雙手。「少賴著我，我根本不想看到你?!」

他可以感覺到允曦可能嚇到了，她全身僵硬直盯著他。

一片漆黑，她的雙眼燦亮如星。

「哥，你真的那麼討厭我……」她低著頭，好像強忍著淚水。

「沒錯，我受不了你老是纏著我!我們已經十七歲了，為什麼我還要照顧你?如果你那麼愛黏人，去找岷，不要找我！」

如果真的有恨，裴俊穎覺得他恨的人應該是他自己。他愛她，卻又不該愛她，他忌妒杜修岷，卻又不能忌妒他，他被自己逼進死胡同。

其實他心裡想講的話跟他說出來的話完全相反，但是允曦知道嗎?

一定不知道，因為她看起來傷心極了。

「哥，我……」她還想說什麼，裴俊穎轉過身，跨大步離開教室。

他不想再見她，看到她只讓他感到自己所下的決心有多脆弱，有多不堪一擊。

裴俊穎迅速走下樓梯，腦子裡只想逃離她，四周一片漆黑，他憑著敏銳的感覺快步往下走。

突然，他想到關允曦怕黑。

他的腳步瞬間猶疑了，往後看，沒看到任何人影，允曦呢?

他應該狠心地離開，徹底破壞他們的關係，但是……裴俊穎咬住唇，嘆口氣，無奈地一步步往樓上走。

認輸吧，他根本放不下她。

「啊！」

一陣驚恐的女聲頓時揪緊他的心，裴俊穎顧不得自己的決心，加快腳步往上跑。

「好痛……」關允曦跌坐在地上，腳裸好像扭傷了，可能是太暗，腳踩空階梯跌下來。

「搞什麼鬼，連路都不會走。」裴俊穎綳著臉佯裝生氣，心裡卻是一陣憐惜，禁木住蹲下身檢視她的傷。

「我想追上你……」她低著頭，小聲地說：「我走太快，沒看清楚……」

裴俊穎瞅著她蒼白的小臉，嘆口氣。

「來，」他轉過身。「我背你。」

關允曦愣了一下，搖頭道：「不用了，我自己走就好了。」

「關允曦，你還想惹我生氣。」他瞪她一眼。

她猶疑一會，終於趴到他背上讓他背她。

她好輕，裴俊穎忍不住想著，就像一根羽毛。

「哥，對不起，我又給你添麻煩。」她的聲音好細小，他幾乎聽不到。

「知道就好，以後離我遠一點。」他違心地對她說。

她纖細的手緊緊繞著他的脖子，輕輕地說：「哥，如果你不喜歡我跟杜修岷在一起，我以後就不理他了。」

允曦察覺了?從他反常的態度她已經察覺出他對她的感情，或者只以為他不想杜修岷當她的男朋友?

他想什麼……」裴俊穎甩掉腦子裡煩人的揣測，他現在根本就不該再介意她的感情，她愛誰、想跟誰在一起都跟他無關。

「我不想管你跟誰在一起。」他故意冷漠地對她說。

裴俊穎感覺到她在發抖，頭靠在他的頸子旁邊，不發一語。

大雨嘩啦啦地下著，學校里安靜地彷彿只剩下他們兩人，他好像可以聽到她的心跳聲，是那樣清晰，就像敲在他心裡。

這—刻，裴俊穎真希望這段路永遠都沒有盡頭，她可以就這樣靜靜地倚著他，永遠。

★★★

「我搞不懂允曦怎麼了?」隔天，某個下課時分，杜修岷對裴俊穎說。

「發生什麼事?」

「她竟然說要跟我分手。」杜修岷覺得很不可思議，連連搖頭。

什麼?裴俊穎聽了頓時愣住，允曦要跟杜修岷分手?為什麼?難道她是為了他?

「唉，我實在想不出來自己做錯了什麼?」杜修岷燠惱地播搔頭。「阿俊，你最清楚，我第一次對女孩子那麼痴心，我是真的想跟她天長地久、海枯石欄、永不變心，我甚至沒對她說過一次謊。」

這倒是事實，裴俊穎看過杜修岷身邊的女孩子來來去去，難得他對關允曦那麼認真，也許他的確付出直心。

這樣一想，裴俊穎不免對好友感到愧疚，杜修岷

對他坦承一切，而他卻隱瞞自己對允曦的感情，他應該一開始就講清楚他愛允曦。

「愈想愈悶，我以前的女朋友跟我玩個一兩天就上床了，而允曦……。杜修岷頓了頓，又搖頭。「我們牽手的次數屈指可數，接吻更只有一次！」他氣憤地伸出—根手指。「阿俊，你相信嗎?我竟然只親到她一次，而且她還沒反應，實在太傷我的自尊。」

裴俊穎沒有回話，他見到一向自比為情聖的杜修岷沮喪地低下頭，百思不得其解，看來允曦真讓他受了不小的打擊。

「算了，也好。」杜修岷嘆口氣。「其實我們本來就得分手了，我只是沒料到她會比我更早提出來。」

「什麼意思?」裴俊穎不明白。

「我們全家要移民去英國，我後天就離開台灣。」杜修岷臉上的表情顯得無奈。「我不想去，可是我爸媽不放心我個人留在台灣，只好跟他們走了。」

移民英國?裴俊穎聽了非常驚訝，事先完全看不出半點端倪，雖然他早知道杜修岷的家境很富裕。

「後天?這麼快?」

「嗯，」杜修岷點頭。「其實早就決定好了，只是我捨不得，本來為了允曦，我想跟我爸媽抗爭到底，不過既然她也想跟我分了，我也沒什麼好留戀的。」他說話的口氣很絕望，好像明天就是世界末日。

裴俊穎默默地瞅著好友，突然伸手往他的背上用力一拍。

「唉，好歹我也算你的兄弟，難道我就不在你的留戀範圍里?」他故意開朗地調侃杜修岷。

杜修岷摸摸自己的背，強笑道：「阿俊，你放心，我怎麼可能忘了你，我只是覺得就算我到英國，我們還有很多種聯絡的方法，現在網路那麼發達，我們還可以一起打網路遊戲，但是允曦……」

允曦是不可能再跟他聯絡了，裴俊穎無聲地替他接下話。

「走吧，」裴俊穎攬住杜修岷的肩膀。「今晚我們一起去網吧打整晚，好久沒在那裡聚會了—順便吃頓消夜，幫你送行。」

「阿俊，」杜修岷慎重地說：「幫我一個忙。」

「什麼?」

「別讓允曦愛上別的男生。」

裴俊穎愣住，想不到杜修岷對關允曦還沒死心。

「岷……」他根本無法答應。

「我知道你一定覺得我很傻，」杜修岷嘆口氣，轉身面對窗外。「可是我想我已經沒辦法愛上別的女生。」

杜修岷鎖緊眉頭，眼神出奇地認真。

裴俊穎忍不住被好友的真情所感動，他覺得自己應該坦白對允曦的感情，不該隱瞞，可是猶豫一會他終究沒說出口。

杜修岷去了英國之後，裴俊穎和關允曦也漸漸疏遠。

升上高三，裴俊穎開始為自己的前途打算，不再排斥書本，甚至花了不少時間讀書，他已經想好將來想做什麼，一旦看了目標，他就會全心投入。

關允曦也察覺到他的改變，並不想打擾他。

他們各自為自己的未來努力，見面的時間少了，講話的次數少了，但是關允曦的身影仍深深烙在裴俊穎腦海里，總在他疲憊的時候偷偷地竄出來。

裴俊穎知道他不該再想她、再靠近她，只有徹底地離開她，他才能完全死心。

大學聯考結束，裴俊穎考上南部的大學，而關允曦留在北部，他們終於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