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等莫懷豐一覺醒來時已經是黃昏了,宮裡的喪鐘正一遍遍的敲著,隱約帶著陰寒。屋子裡昏黃一片,她坐了起來,第一次發覺有時候孤單帶來的不只是寂寞,還有恐懼。
「太傅……」她不自覺的輕輕喚著,聲音在冷清的空氣中迴繞,沒有人回應。她遲疑著要不要下床,但最終遺是疲倦的嘆了口氣放棄。回想起白天御花園裡的一切,她忽然覺得自己一點都不了解風三。
御花園是他要她去的,事先並沒有告訴任何人,然而行刺的蒙面人卻像是早知道他們會去那裡一樣,他們才到下久就出現了。而且明明刺客是威脅風三的反叛軍,為什麼他要說那些人是大皇子派來的,反叛軍怎麼可能和大皇子牽扯在一起?更教她疑惑的是,風三在她等待的那段時間去做了什麼?仔細想想,無論刺客是哪邊的人,風三都和刺殺皇上的事情脫不了干係。
他到底想做什麼?一陣像蛇一樣的冰冷從背後慢慢爬了上來,莫懷宇雖然膽怯但並不笨,她知道一個可怕的事實正慢慢的浮出來,而現在的她實在沒有勇氣再去承認自己又被騙了。
他利用她取得皇后的大部分勢力,又利用她住進皇宮,更利用她接近皇上。他說他是被逼的,但為什麼他處理每件事都是那麼有條不紊、成竹在胸,這樣的一個男人有什麼人或事能夠逼得了他呢?
門咿呀一聲被打開了,風三托著豐盛的晚餐定了進來,看到她已醒來微微一笑,「醒了嗎?御醫說你是傷心過度導致氣血攻心,我叫御膳房備了些清淡可口的粥口品,你……」
「我不想吃!」她警戒的看著他為自己張羅的背影,鼓起勇氣打斷他的話。
風三愣了一下,這是她第一次拒絕自己吧……他停下動作慢慢的回過頭來,看著床上神色蒼白,卻以從未有過的勇氣看著他的少女,但這勇氣只是片刻,因為她很快便在與他的對視中怯怯地低下頭,所以沒看到他輕輕舒了口氣的模樣。
他走了過去在床邊坐下,不意外看到她瑟縮著向床內悄悄移了幾分。心裡嘆息了一聲。是他的失誤,他本想叫武功高強的孟海牽制住孟江,不料還是讓孟江有機會來親自暗殺。想必孟海一定被看似老實其實狡猾如蛇的孟江陷害在明王府,而看到孟江的臉,莫懷宇再怎麼單純都該意識到一絲不對勁。
可除此以外,其他的都很順利,江南那裡的人一定沒想到他們想用孟江等人殺了他嫁禍給莫蒼生,卻反而被他利用,幫他背下了弒君的罪名,且還將了莫蒼生一軍。
如此完美的計畫,又怎能毀在對一個女人的心軟里。
思量了片刻,他正要開口,不料她看他冷著臉沉默,心裡早就焦急萬分,因此立刻撲了過來。
「太博不會騙我的是不是?你不會傷害我的,你說我們要永遠在一起,這次的刺客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是不是?」
風三有些愕然,但是很快的便帶著微微感動笑了開來。無論如何,有個女人這樣信任自己,換作是任何一個男人都難免會得意。
他拍著她哭得哽咽的背,柔聲解釋,「那些刺客是大皇子派來刺殺皇上的,他們想順便殺了你后,再利用朝中的勢力擁他為王,不料我因為擔心反叛軍來刺殺早已布好了局,正好把這兩班人馬全部一網打盡。刺殺我的刺客就是那個孟江,你見過的,他是大皇子派來的姦細。」
莫懷宇抬起淚眼看著他溫柔的笑容,直直的注視著他的眼睛,許久后,嘴角勾起一抹如春陽的笑,「原來是這樣啊!我就說太傅不會騙我的。」她幸福的笑著,再次埋進他懷裡,可是眼眶裡的淚水卻悄悄流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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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是怎麼死的?!」棲鳳宮裡,皇后蒼白著一張臉,質問著正悠閑喝茶的風三。
他同情的看著皇后的憔悴,微扯嘴角回答,「是大皇子派人刺殺的,皇后沒聽林公公說嗎?」
皇后冷笑了出來,憔悴的容顏帶著深深的自責,「我早知道你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物,你的慾望絕對不止屈就在他人之下做個高官,但我沒想到你的目的竟是做一國之君!你以為為什麼太子之位空懸了幾年?因為大皇子和三皇子根本不願意硬逼皇上作決定!莫蒼生只不過是想證明宮女生的孩子不比嬪妃生的差,而莫惜華也不過是想完成母親的遺願,這兩個人無論任何一個都不肯對自己的父親下手。你這個贓栽得不漂亮!」
他垂下眼聽著皇后的控訴,忽地挑眉問:「這些很重要嗎?他已經死了,而且你不認為他該死嗎?要是真如你所說,那麼這個男人簡直該死到應該千刀萬剮,他活著害了多少人?這樣的人有什麼資格活著?」
聞言,皇后頹然坐倒。是啊!這個男人害了多少人?
風三冷酷地看著她,「你不要以為你和別人的交情我不知道,無論是江南還是後宮,甚至是朝廷,只要和我作對的人都下會有好下場。現在為那個該死的男人傷心再多都是浪費,你現在應該要好好做個母親,保護你的女兒,她已經很可憐了。」他諷刺的看著她。莫懷宇不男不女了十六年,一半是因為那個皇帝,但更大的責任卻在這個自私的女人身上。
皇后看著他慢慢地推門出去,忽然用一種奇怪的聲音喚道:「風君恩……」
風三的腳步頓住了,他轉過身來,臉上依舊掛著譏諷的笑容,「你終於想起來了?不錯,我就是風獨行的兒子,風君恩。」他望著棲鳳宮上那輪正爬上西樓的明月冷聲道:「所以你該知道無論我做什麼,都絕對有資格。你也不用妄想把莫懷宇從我身邊奪走,她是你們莫家欠我的。」也是他這輩子絕不放手的。
當年的風獨行的確和柳妃有一段情,但他們從頭到尾都不曾逾越。可是皇上卻聽信小人之言,不但殺了風獨行,甚至連理由都沒有就把風家滿門抄斬。可憐的風君恩被藏在地窖里,只能眼睜睜看著官兵殺完全部的風家人後,又一把火燒了罪惡的證據。
「可是她是無辜的。」皇后哀求的看著他,「她只是個不懂事的孩子,她的一生已經很……」
「我知道,」風三好笑的看著她一臉怕他傷害莫懷宇的急切表情,「她是你們莫家惟一一個無辜的孩子,因為她本身就是一個受害者。你放心,我會對她很好,因為我們的相遇本來就是老天爺對彼此的補償,你現在該做的是努力幫我照顧好她,現在所有的人都在懷疑是她殺了皇上,你最好仔細想想該怎麼做比較好。」
「你把嫌疑引到懷宇身上,就是為了逼我幫你?」皇后一臉的悵然。當初為什麼不堅決一點送走懷宇,為什麼要希冀男人們會為了女人而改變自己?她的女兒將成為第二個她,即使成了皇后又怎麼樣,難道母儀天下就是幸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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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懷宇迷迷糊糊地從床上坐了起來。最近她為什麼總喜歡睡覺?每次醒來都覺得嘴巴有點苦苦的感覺,像是吃了葯一樣。
屋子依舊昏暗,就像每次醒來時一樣,只是這夜晚真的好漫長,她感覺自己睡得渾身發軟,混亂地想了會兒便掙扎著下床。看到桌上還擺著昨夜風三給自己講課用的書,她吃力地坐在桌邊,身子沉重得好像被灌了鉛一樣。
現在是什麼時候了?為什麼每次她醒來天色都這麼喑,然後醒來沒一會就又想繼續睡?總覺得不對勁,她皺眉扶著昏沉沉的額頭,不經意聽到門外有人在說話,聲音像是女人。
這個院子什麼時候多了女人?難道是太傅帶來的?心裡酸酸澀澀的,她連忙打開門,然後吃驚的看著門外多了一道厚厚黑黑的門帘,用力拉開門帘,渾身虛弱的她頓時被門外刺眼的陽光剌得雙眼發昏,踉嗆了下,差點倒在地上,門帘也被她給順勢扯下。
「太子……」門外兩個宮女嚇得跪在地上,猶豫著要不要上前扶起他。
許久后終於恢復視線的莫懷宇打量四周,她房間的門窗都被遮上了厚厚的門帘,難怪她怎麼睡都是晚上。這究竟在做什麼?
「怎麼會這樣?是誰?」一種被愚弄的感覺衝上心頭。
見小宮女不敢說話,她慘淡的笑了,除了能力通天的風太傅,還有誰能做出這種事情。
「我睡了多久……」氣極的她站起來,隨手抓住一個宮女質問道:「說啊!我睡了多久,太傅人呢……」
宮女被嚇得渾身發抖,囁嚅道:「殿下您睡了兩天兩夜了……太傅大人也離開了兩天兩夜……」
什麼?!她居然睡了這麼久?!
瞥見散落在地上一些奇怪的薰香和藥丸,她急忙拿起來問:「這是什麼?」
宮女更不敢說話了,直到她大喝,「這是什麼?快說!」
一這個是迷香,太傅要我們每日午時點一支,今日我們點晚了……」所以她才醒過來。「藥丸是太傅怕殿下睡壞身子,拿來給殿下進補的,每天三顆。」
混亂的腦子什麼也無法思考,莫懷宇獃獃的坐著,沉默半晌后,她輕聲詢問那兩個已經跪成雕像的宮女,「這兩日宮裡發生了什麼大事嗎?太傅為什麼離開這麼久還沒回來?」
兩個宮女臉色發白,始終下敢言語。
苦笑了下,又是誰不讓她們說的嗎?想起和風三初見之時,這些人就沒把她看在眼裡。她打算用當初風三的辦法恐嚇她們。
「皇上駕崩,我是太子,你們說這天下的主人以後是誰?」
不料她們居然還是不說,莫懷宇悲哀的嘆氣,她果然是無人重視的。站了起來,她忽然厲聲喝道:「我不知道交代你們這樣做的人是誰,但是你們給我聽著,說了也許以後會很不好過,但是要是不說的話,我現在就叫你們過不去!我再怎麼沒用,也還是個主子,要殺幾個奴才誰敢說話!」
兩個宮女連忙磕頭道:「太子饒命,是皇後娘娘吩咐我們不要說的。」
皇後娘娘?她愣住了。
「兩天前,皇後娘娘下懿旨要治大皇子弒君之罪,所以大皇子造反了,聽說皇后又許諾誰平定叛亂就立誰為君,三皇子的白羽軍就請命平亂。現在兩軍在京城十裡外已經戰了兩天。」
三皇兄和大皇兄在自相殘殺……
莫懷宇倒退幾步,她幾乎可以肯定這一切和風三絕對脫不了干係。
「太傅呢?他在哪兒?」
「風太傅已經被封為禁軍統領,率領一萬禁軍在保護京城的安全。」
保護京城的安全?只怕是加劇京城的淪陷吧!她咬牙轉身快步向外走去,「給
我備馬車,我要立刻去找風太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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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萬里長空之下,千里青翠之上,兩軍正在這重圍中相互廝殺,血流成河的同時,卻有一個男人在離戰場下遠的懸崖上悠閑的喝著清茶。
這男人當然就是風三。
看著莫蒼生和莫惜華兩支軍隊交戰,他自然是很愉快,這兩個皇子都不是笨蛋,可是他們卻被唾手可得的皇位沖昏了腦子,而且他們萬萬沒有想到除了他們,還有另外一個人也有能力問鼎皇位,這個人當然不可能是莫懷宇,而是他風君恩。
風三懶懶地靠在涼榻上,面前的小几上擺著幾碟精緻的點心。他知道就算現在兩位皇子面前也擺著同樣的點心,他們也絕對吃下下,因為兩軍的糧草忽然被一支奇怪的軍隊給搶了,而還在戰場上廝殺的將士們並下知道他們浴血奮戰後的結果卻是飢餓。
陽光明媚,這樣的天氣里,還有這麼好的心情來看這場愉快的戰爭,真是人生一大享受。
「狐狸,你現在的笑容會讓我以為你已經得道成為狐仙了。」他身後忽然傳來帶著笑意以及一絲裝腔作勢的憂鬱聲音。
風三沒有立刻回頭,因為來人化成灰他都認得出來,所以還是悠哉地喝著茶。現在所有的一切盡在他的掌握中,他當然可以悠閑地做任何事,包括血洗京城。
「太傅……」
沒料到的是,他居然聽到了那個本來應該還在沉睡中人兒的聲音,他吃驚地回頭,果然看到東伯男用一種很賤的憂鬱表情站在莫懷宇旁邊,手裡一把只有扇骨沒有扇面的破扇子,囂張的亂揮著,仿彿在專心扑打飛蟲。
「冬瓜,我知道冬瓜湯是大補的,我不介意把你拿來燉一碗。」風三沉下臉咬牙道。若非他是自己少有的幾個朋友,以東伯男觸怒自己的次數,這冬瓜最少該死一萬次。
不知死活的男人還是一副憂鬱又風情萬種的態度,「我知道以我來燉湯很補,不過我這輩子只想叫一個人用我來補。」說完居然轉過身來,仿彿看透萬物般的飄然而去。
「你不用怪他,他帶我來也是好心,你根本就沒有資格指責別人!」莫懷宇用盡全身力氣大喊,眼裡滿是淚水。
「我都知道了,你用我來脅迫皇後娘娘,還派人刺殺父皇並栽贓給大皇兄!」在路上的時候,那個叫東伯男的什麼都跟她說了。
風三用冷酷的眼神看著東伯男離開的方向,他怎麼忘了這個騷包男簡直是女人的奴隸,見不得女人有一點傷心,更何況他還曾經差點害死了那個傢伙的女人,但是冬瓜怎麼會知道他那麼多計畫?
他放下手中的茶,忽然笑了一下,「你也會跟我耍心眼了?懷宇,告訴你的應該是皇后吧?」
他明明已派人將她迷昏三天,為什麼才兩天就醒了?皇宮裡現在有這個膽子和力量敢違背他的也只有皇后了。
她有些狼狽的別過臉。直到現在,她依然那麼在乎他的感覺,但他又何嘗在乎過她的。
他坐了起來,想拉住看起來蒼白到了極點的莫懷宇,「你不要太激動,睡了兩日不曾進食,身體想必非常虛弱,快來吃點東西。」
她忿忿地甩開他的手,覺得自己的心碎了,腳步不禁後退了幾步。
「太博,你怎麼還能……這樣對我笑?我想知道我娘是怎麼死的?真的是自盡的嗎?父皇又是怎麼死的?真的是大皇兄殺的?你告訴過我你想辭官和我一起隱居,那麼現在你又是在做什麼?為什麼剛才上山的時候有那麼多陌生的士兵?」
他沉默地看著她,陽光下的他依舊是一身白衣,但已經不再是那個蓮花般的男子了,現在的他深沉且冷酷,就像莫懷宇記憶中的景帝一樣。她神情恍惚地看著風三,他已經變成父皇了,當男人擁有太多財富和權力的時候,又怎會注意到他身後總是注視著他的女人呢?
轉身看著遠處的戰場,那在戰場上廝殺的是她僅剩的兩個親人。是她的錯,她一開始就不該和風三相遇,更不該把他帶進宮來,現在這一切都是她的錯。如果她在那個清晨,沒有遇到那個溫柔的白衣男子,她的親人們也許現在都還活著,她的母親、父皇都還會好好的活著。
「太傅,你真的愛過我嗎?」她用著縹緲不定的聲音問。而他的沉默讓她的心都碎了,為什麼這時候他卻不肯騙她了?
風三站起來靜靜地看著她。愛她嗎?也許以前他是完全的在利用她,但是後來卻變質了。不反駁是因為她的家人的確是被他害死的,王昭儀雖然不是為他所殺,可也是因為他的計畫而死。
他揉了下眉頭,旁邊的手下早已經退下,但是戰場上的局勢已經到了尾聲,他現在必須去下達最後一個指令。
「你回去休息吧,回去我會告訴你為什麼。」
「我知道你是誰?風君恩,風護衛的兒子,是吧!我知道你殺父皇有你的理由,但是你為什麼要騙我?一次次的騙我,我真寧願你當初殺了我!」
「我對你是真心的。」他有些不耐煩的回答。現在他實在無心考慮這些兒女情長,因為整個天下已經握在他手中了,他需要斬草除根,儘快殺了莫蒼生和莫惜華。
「那你為什麼要傷害我的親人?」她並沒有因為這句話而好過一些,空洞的眼睛望著他質問。
他背手靜靜的盯著她,忽然開口問:「為什麼你變得貪心了?」
她貪心?到底是誰貪心?莫懷宇睜大眼睛看著他,不明白為什麼一個貪心到想得到整個天下的人會問她這個問題。
「以前你對我說,你最大的願望是和我一輩子在一起,那時侯的你什麼都不求,只有這個簡單的願望。可是後來你開始要求我愛你,現在你又要我為你放棄自己的夢想,你是不是變得太貪心了?」他平靜的問她,彷彿成了她欠他一個解釋。
「我貪心?我真的貪心嗎?」莫懷宇苦笑著問自己,
她的眼淚已然奪眶而出,「對,是我貪心,可是女人一輩子等一個男人的一次回頭,在等到了之後哪個不是貪心的?」語畢的剎那,他看到她晶瑩如珍珠的淚水滾滾滑落。
「不過我真的等到你了嗎?」她倏地抬頭面對他,「我根本沒有等到你,你看到的依然是你的霸業,從頭到尾你都沒有在乎過我。若是有那麼一點在乎,你就不會讓我面對這樣一個想滅我全家的兇手。」
他冷笑了一聲,「我滅你全家,你父皇何嘗不是滅我全家?你的那些家人們又滅過多少個人家。」他不想看到她哭,因為那會令他心疼,可是她為什麼不明白他的苦楚?
她為之語塞。他們莫氏的確不是一個好的統治者,她雖聽過各地民不聊生的慘狀,但她真的無法面對這樣的風三,也無法繼續再愛這個男人,若是莫氏有什麼罪孽,不如讓她一個人來承擔吧!
想到這裡她忽然覺得皇后的話沒錯,他根本不是她所能掌握的男人,而她也不能自私的離開去過屬於自己的生活,那麼她惟一能做的是什麼?茫然的看著他冷酷的臉,隨即又將目光轉向戰場,而腳步也慢慢的走近。
「你要做什麼?」看著她已經定到了懸崖邊緣,想過去抓住她,卻被她狂亂的眼神驚得不敢輕易上前,怕嚇著她反而害她失足。
莫懷宇看了戰場片刻,兩位皇兄都親自上陣了,或者說他們已經絕望了吧!那麼身為莫家人的她有資格苟活嗎?閉上眼睛,發覺眼睛乾澀得疼痛,她一直這樣睜著眼睛,但為什麼過去這麼長的時間都看下清楚,沒能認出身邊的人到底掛著什麼面具?
眼看她身子一斜就要從懸崖上跳下,風三趕緊上前將她一把拉住,虛弱的身子被他抓得緊緊的,像是永遠也不會放開一樣。
「你想做什麼?」他兇狠地瞪著她。
「太傅,我死了以後你能放過大皇兄他們嗎?」莫懷宇哀求的看著他。
「不!」他把她拉離懸崖后,感覺心臟帶著些許劇烈跳動的疼痛,但更多的怒氣卻沖了上來,他冷冷的回答,「不止你大皇兄,天曦王朝所有不歸順我的官員貴族都要死,所以你最好省下你的小命。」這丫頭竟敢拿自己的生命和他討價還價!
她絕望的看著他無情的臉,為什麼這樣一個男子居然是她最愛的男人。
看到她喪氣的低下頭,風三鬆開了緊緊鉗制她的手,心裡也為她止不住的淚水而有些不舍。雖然早就預料到會有這一天,但他希望能減輕的傷害終究還是全數讓她承受了。
想到她的無辜,想到兩人相似的命運,他不禁為自己的嚴厲有些愧疚,於是彎腰把她扶起,柔聲的安慰道:「你不要亂想,安心的等著做皇后就是了,以後我會永遠陪著你,只要能這樣幸福的活著不就夠了嗎?」
「能幸福嗎?在慾望已經慢慢把你改變之後,你就不再是我的太傅了。涼蔭院的日子是她最美好的回憶,她多麼希望他永遠是那個抱著她為她擦淚水的太傅。她哀戚的笑了,仍然抱著最後一絲可能的抬眼哀求,「至少給他們留條性命,至少讓他們活著直到老死,你可以做到的,不是嗎?」
他的確可以做到,但是他不想去做!
「肅清餘黨又要治理這個千瘡百孔的天下,我不希望還要擔心他們東山再起,所以斬車除根是最好的辦法。」他再次拒絕讓步。
「那麼就不要改朝啊!你可以輔佐三皇兄他們,相信他們會重用你的。」
他失笑的看著這個不解人情世故的女子,且不說莫惜華他們也想對他斬草除根,即便他們有心胸承認他,但他明明可以得到的江山為什麼要拱手讓人?
他不想再多談的招手喚來一個侍衛,「把太子送回皇宮……」卻猛地看到那侍衛神色不對,警覺的回首,果然看到她站在懸崖的邊緣又要往下跳。
「過來!」他冰冷的伸出手,「你真是不聽話,已經無法改變的事實為什麼看不透?」就算有過遲疑,但他仍不能為她壞了大計。
莫懷宇看著他冷到極點的表情,心裡瑟縮了下,但當她眼角餘光瞥到戰場上出了異狀時,又禁不住轉過頭關心。而他也順著她的視線看了過去。
當雙方已經戰到兩敗俱傷時,從周圍忽然湧出一支新的軍隊,迅速包圍了他們。這是……看著這支軍隊不統一的衣著,她忽然明白了這就是傳說中那支本該在江南休養生息的反叛大軍。這支不正規的軍隊現在卻鋪天蓋地涌了出來,團團圍住戰場上的殘軍。鵲蚌相爭,漁翁得利,莫氏江山正式宣告易主。
難道真的叫她看著兩個哥哥戰死?
「快點過來,不然掉下去的話,你最好祈禱馬上斃命,否則你會發現你的家人會死得更痛苦,想想處處為你著想的皇后吧!」風三的手沒有放開,他還在等著,他知道她一定會乖乖過來的,皇后這個女人很好控制,他可以考慮不殺她,只要莫懷宇在他身邊,皇后就會永遠被他捏在手心。
可是這次莫懷宇沒有聽話,她喃喃道:「反正無論怎麼樣都是死,我就去給他們開道吧!」
話未落盡,身子已經向懸崖倒了下去。
他皆目欲裂地撲了過去,卻只抓住一隻袖子,而且在抓住的剎那間就聽到了撕裂聲。莫懷宇本欲直直墜落的身體,因此停頓了下來。
「把手給我!」他左手緊緊抓住袖子,右手快速伸向她,本來一直冷靜自持的俊臉現已氣憤地變形了。
她貪戀的看著他,過去的一幕幕在眼前掠過,他的笑,他的憐惜和他的吻,可是最後傷她最重的竟然還是這些回憶,一個給了她這些美好回憶的男人奪走了她苟活的理由,再仔細看看他的臉吧!這是她的最後記憶了。
「你快點把手給我,只要你不死,我可以放過你的家人。」風三盡量地放柔語氣,回頭飛快的給正發著呆的侍衛使了個眼色。
她笑著搖了搖頭,「下!我不會再相信你丁,這次你還要用什麼來騙我?」她一眨也不眨的看著他怒氣滿溢的臉,「我要記住你,永遠的記住你,因為下輩子我寧可不識情滋味的過一生,也不要和你相見……」接著她伸手開始撕扯袖子的裂口,決絕地向他道別。
他咬牙伸手想抓住她的手,卻在一聲長長的撕帛聲中抓了個空,只能瞪著帶著一臉笑顏的女人。她一生悲哀,現在卻如此滿足的笑著死去,為什麼?他一手抓著袖子,一手騰在半空的看著,像是不敢置信有人能從他手中逃脫一樣。
含笑的她不斷被懸崖突出的岩石摩擦著向下墜落。他就那樣看著,像是在等著什麼,他不相信天下還有他算下到的事情。
驀地,莫懷宇的身影隨著一掠而過的黑影消失在他視線里。
還好,燕歸來的輕功出神入化,還好,東伯男幫他交了這麼一個不錯的朋友。
風三終於記得用力呼吸,卻發現一向談笑用兵的自己,居然無力站起來,他看著手中殘留的袖子獃獃的趴在地上。
那是一隻用上好絲緞織就的袖子,袖子所在的衣服更美,他為了讓她開心,在她做了太子后特地叫人做給她的。他以為這就是對她最好的安排,此時卻發現原來上好精美的袖子是如此的不可靠,繁華的背後竟是無能的脆弱。他不過是想找個人陪他而已,為何會這麼難?站起來看著被反叛軍包圍的青羽軍和白羽軍,他們現在虛弱得如同他手裡一隻可憐的螞蟻.
反叛軍的幾個將軍還在等待他這裡的令旗,他沉默看著他的十萬大軍在萬里長空下那樣驕傲的站著,他的江山已經唾手可得,可為什麼他還像是那個站在母親屍體旁流不出一滴淚水的少年?他以為自己已經得到了那個填滿空虛的人,為什麼最終還是失去了她?她說不再愛他了,原來愛得強烈的人,恨也是這般倔強。
或者真如她所說,權欲讓他變了。不敢多想,他招來侍衛,強忍住內心掙扎,緩緩閉目交代了該是正確的決定。
侍衛得令而去,很快地懸崖上的紅色大旗開始打著信號。反叛軍頓時淹沒了戰場上所有的殘兵敗將。
風三重凝心緒拍拍手,身後已經跪滿了人。望著空蕩蕩的懸崖,他面無表情的宣布,「回京擁立新帝。」
眾人馬上高呼,「萬歲萬歲萬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