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紐約市曼哈頓醫院
在美國生病幾乎是有錢人的權利!這裡的保險費不但貴,醫療費更足貴得嚇人,沒錢、沒保險,就只好等死了。
再不,就是在所謂的社會單位所制定的「慢性治療」得過且過。
幸運的人賴活了下來,不幸的人,因受不了折磨,索性了此殘生,有的還因此罹患多重精神方面的疾病。
在這所醫院,除了心臟外科倍受褒揚外,就屬精神科聞名全美,甚至於全球醫學界,這是因為他們有一位晝伏夜出的精神科權威--慕林。
此人不像一般醫生在白天問診,反而喜歡在夜間看診。
他的身世成謎,至於長相也沒幾個人見過;他也從不接受媒體採訪,更有私人保鑣嚴密的保護,就算狗仔隊想跟拍也很困難。
僥倖拍到他的照片,或是採集到未經他同意的新聞,他的律師團絕對有能力讓那家媒體,在三天之內關門,再不便是股票大跌。
大夥為了和這麼個難纏的人物和平相處,只能等他的醫學研究自動E-mail到他們的信箱中,再乖乖奉上稿費,然後發表,省時省力,沒麻煩。
凌晨兩點,慕林仍待在自己的實驗室里做實驗,但儀器板一直顯示失敗的指數,氣得他用力揮開桌面上的所有東西。
乒乒乓乓的粉碎聲,瞬間響起,而他身後的門扉也在這時打開。
一名戴著眼鏡的年輕男子,冷靜地站在他的後方,不發一語地看著他發泄完畢。
一分鐘后,慕林背著他問道:「那女人同意了嗎?」
「葛女士說,伊莎貝拉是無價之寶,她絕不會割愛。」
「她知不知道我願意付超過她目前兩年的薪水做為代價?」慕林低吼地再問。
「她連聽都不聽,就將我們派去的人『請』了出去。」男子小心翼翼回應。
「她不知道這對人類的大腦有多大的影響嗎?」慕林幾乎是齜牙咧嘴地問道。
「她說伊莎貝拉是歐洲最稀少、最珍貴的蝴蝶,她不會為了一個尚不成氣候的實驗,而犧牲牠們的寶貴生命。」
「算她狠!」他重重地甩門而出,看也沒看對方一眼。
「慕醫師,您要去哪裡?」男子追了出去。
他頭也不回地駕車迅速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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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二點三十分。
有一個年輕女子,也待在她的研究室里。
但是,她卻打扮成頭髮花白、皺紋橫生的老太太模樣。原因無他,入夜的紐約就如獅門大開的動物園,什麼危險都有可能發生,但伊莎貝拉這幾天就要孵化了,所以,她不能離開。
專註工作的她,完全不知有人已經闖入自己的禁地,直到摘下鼻樑上的眼鏡低下頭時,才發現左後方有一雙男人的皮鞋。
她幾乎是用跳的離開座位,轉身撫著胸口驚呼:「是誰讓你進來的?」
她連忙架回眼鏡,這才看清來者不但俊挺頎長,還有著一雙介於藍綠色的眼瞳,梳成辮子的長發則是交雜著金色與褐色,犀利的眼神、碩壯的體魄,就像一座高山壓過來,散發著強烈的壓迫感。
「妳就是葛風蝶?!」他的薄唇吐出冷調。
「你又是什麼人?為什麼闖進我的研究室?」她雖然直接感受到他所帶來的壓力,但,奇怪的是,她就是知道這人不是歹徒。
「是門外的警衛讓我進來的。」他說得輕描淡寫。
「怎麼可能?」她訝問,又瞄了一眼他的長相,判斷他應是中美混血兒。
「因為我告訴他,我是慕林,是妳邀請我來這裡指導妳做研究的。」他總覺得這個老太太哪裡不對,但一時之間又找不到破綻。
「你就是慕林?那個--精神科的權威?」
她真的很驚訝此人如此年輕,她研讀過他的研究,不但精闢而且深入,當時她還在猜想,這個慕林至少也有四、五十歲,沒想到眼前的他看上去頂多三十齣頭。
「權威不敢當,我正是慕林。巧的是,我也是那個派人來向妳購買伊莎貝拉的人!」他哼了兩聲后,又冷冷嗤道:「葛老太太,妳活了大半輩子,難道只知道待在研究室與蝴蝶為伍,而不知人間疾苦?我已經出了那麼高的價錢,妳也該割愛了吧?」
「你走吧!我們之間沒什麼好說的。」他的態度惹火了她,她馬上下逐客令。
突然,她全身莫名其妙地開始發熱,心也跟著絞痛,一種莫名的躁動在心間快速泛開,而且越泛越大……
她忽然想起之前在老宅的感應。難道--他就是她命中會遇見的人?
哦!老天!不要是他。
希望這個預感是錯誤的!
「想這樣就打發我走?沒那麼容易!」他明知道這種行徑和無賴沒兩樣,但是為達目的,他顧不得那麼多。
「你現在的行徑只會辱沒你的名聲!」她咬牙切齒地說。
「我只在乎病患的腦袋,根本不在乎我的名聲。」他撂下話。
她登時不語。
他沒有說出冠冕堂皇的話,卻切中他關心病患的心情。這點讓她先前抗拒的心有些動搖。
他們都關心生命,只是他的境界比她的更高一層,讓失魂的人能走出抑鬱,找回尊嚴。
「現在我以妳三年薪水的代價,購買妳實驗室的伊莎貝拉。」他提高價碼。
「牠們是無價的。」她馬上回絕。
「只有用在急待救治的病患身上,牠的無價才會顯現出來。」他試圖說服她。
她的手指不經意地撫著關著伊莎貝拉的籠子上方,似在思考……
他一看到那皙白的指尖,眉心不禁蹙了下。
老太婆怎麼會有這麼柔軟而富有彈性的手?
「如果你能說出有關伊莎貝拉的典故,也許我可以考慮你的提議。」
「這是考試?」他冷笑道,「那我可否問一個問題?」
「請問。」
「以妳的年紀為什麼會有一雙年輕女子的手?」這話輕輕落下,卻重重地敲在葛風蝶的心頭。
不愧是精神科的權威醫師,觀察如此仔細,但她也不是第一天才出社會,於是她輕輕地扯著嘴角說:「你相信嗎?我是吃了伊莎貝拉的死繭,才有如此細緻的肌膚。」
他再次冷笑。顯然沒有被這個鬼話所騙倒,但卻不點破。
「還有其他的疑問嗎?或是你根本回答不出有關伊莎貝拉的問題?」她問。
「妳太低估我了。我會出如此高價購買伊莎貝拉,自然對牠有一定程度的了解。」
「洗耳恭聽。」她說得心平氣和。
「一八四九年,西班牙一位昆蟲學家發現了稀有品種的蝴蝶,因此決定以西班牙女王ISABELL『伊莎貝拉』來命名。
牠被譽為歐洲最美麗、最罕見的蝴蝶,只有三天三夜的壽命,藍綠色的雙翅璀璨無比,展幅約為巴掌大,飛翔時間從黃昏到子夜,每年五、六月開始羽化,活動範圍限於海拔五千四百英呎松林旁的曠野,交配期一年只有十天,之後便消失無蹤。」他毫不遲疑地說出牠的由來及特性。
她再度不語。
見狀,他冷笑再現,「還是妳喜歡另一段傳說,只要向『伊莎貝拉』許願,牠便會將願望帶回天堂,令美夢成真?」
她的指尖仍然在籠子外徘徊,雙眸卻瞥向窗外,突然看見一道熟悉的佝僂身影,靈光一現,「我還有另外一個條件。」
「還有?老太太,妳確定自己不是猶太人或是上海人?」
這兩種人最擅長商場的拉鋸戰。
她輕輕地笑了笑,「我非常確定自己不是!如果我說,我是巫師,你相信嗎?」
「希望這句話是笑話,不然以我的專業判斷,會認為妳該看精神科大夫。當然,如果妳財力雄厚,我不介意為妳看診。」
「哈--」突然間,她朗笑出聲,「我是會去看你,但病患不是我。」
「什麼意思?」他霍然覺得這個「老太太」有點趣味了。
「我的另一個條件就是,你必須為一個老人診治他精神方面的疾病,我自會將伊莎貝拉奉上,每就診一次,我便奉上一對。」她說。
「不成!現在已經是五月初,每次給我兩隻,根本不夠實驗,我要全部的伊莎貝拉!」他的態度相當堅定。
「那你應該去阿爾卑斯山下捕捉才對。」她潑了他一盆冷水。
「妳到底同意不同意全給?答案若是肯定的,我保證醫好那老傢伙。」
「我以為你很尊重生命與人的尊嚴。」她不喜歡他說「老傢伙」這句話。
「我一向是!」
「一向自以為是吧?」
「那妳的答案是什麼?」他步步逼近。
「今晚就此打住吧,讓我想一想。『夜』有時會讓人頭腦混沌不明。」她一時無法作決定。
「好,這是我的名片與門診時間表,如果妳想通了,就打這支電話預約。」他將名片插入門邊,自負地往外走。
她看著他的背影,心跳越來越急促,那種奇詭的感覺再次襲來……
他突地轉身子,詭譎地問了句:「如果妳多吃幾個蛹體,是否會返老還童?」
四目相對,儘是曖昧不明的火花。
「你覺得呢?」她忽然想知道,自己若以年輕的容貌出現在他的面前,他會有什麼反應?
他又扯動嘴角,彷佛看穿她的想法,「我吃素。」然後聳聳肩膀,轉身欲走。
「包括年輕的女子也無動於衷?」她大膽直接地問道,反正她現在是比他年長的老太婆。
他瞇起雙眼,兩道像雷射光的眸光直射過來,似要照進她的心底深處,「等妳變成妙齡女郎時,我會告訴妳答案。」
她笑了。好個詭詐的傢伙!
「你的機智與耐人尋味,都是被你的病人訓練出來的?」她越來越覺得和他對話是件有趣的事。
「誰也不能訓練我!」
「好大的口氣。」
「也許吧。反正我等妳的消息,越快越好。相信我,伊莎貝拉用在我的實驗,會比用在妳的觀察上來得更有意義。」他自豪地說。
「也許吧。」她意味深長地回了句。
他又撇了撇雙唇,拉開門前,道了句:「晚安。」
「這個夜晚對誰平安呢?」她反問。
他沒有回頭,旋即跨出雙足,走入黑暗之中。
兩人皆知這個夜晚,他們的心已起波濤,如何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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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晚間九點三十分。
這個時段幾乎沒有門診,但是慕林的門診處卻來了兩位稀客,一個是喬裝成老太太的葛風蝶,一個是她帶來的病患--老船長。
「妳終於想清楚了。」慕林那慣有的冷笑自嘴角逸出。
「若這批伊莎貝拉能喚回老船長的尊嚴與生命力,我想還是值得的。」她溫柔的摸著華髮滋生,滿臉落腮鬍的老者。
這個溫柔的動作,讓慕林的胸口起了微微的變化。
他深刻地感受到葛風蝶對老船長的關愛與呵護,更甚於他對病患,或是任何人的關懷。
莫名地,他竟有點嫉妒這老傢伙。
「可以說說老船長的事嗎?」他按下心中的浮躁,緩緩走近這老人身邊。
老船長的目光突然變得炯炯有神,對著慕林說:「要保護伊莎貝拉!要保護牠!」
他蹙了下眉頭,不解他的話。
「別怕,這是慕林大夫,他是這醫院最好的醫生,他可以為您找回您失去的所有。」葛風蝶迅速安撫老者。
「可是,他要伊莎貝拉不是嗎?」
老船長口出驚人之語,不禁令人懷疑他到底是不是真的病了。
「老船長--」她不知該如何作答。
「妳可以告訴我,他曾經歷了什麼事嗎?」慕林覺得這事很怪。
「我和他第一次見面,是在紐澤西州的松林間,那時正好是五月底,成群的伊莎貝拉突然滿天飛舞,他驚訝地狂笑,不一會兒又大哭,哭笑之中還透露出他曾在歐洲飼養過伊莎貝拉……等事,但不一會兒,他又像是不記得這些話了。
因為他,我得到許多伊莎貝拉的蛹,趁勢將牠們全部移至我的研究室,也就是你昨夜看到的。我之所以能有今日,都是拜老船長所賜,所以--」她苦笑道:「我希望他能恢復正常,安養天年。」
他明白了!「相信我的經驗,有許多病患並不想回到現實。」
「你不是老船長,怎知他不想破繭而出?」她反駁道。
「妳不是他,又怎知他想回來?」他平靜以對。
「那麼你要伊莎貝拉做什麼?不就是讓那些迷失在藍色風暴中的人們能夠回頭?」她再問。
「我是這麼期望的。」他誠實以對,矛盾也在這時襲上心頭。
偏偏這時老船長又出驚人之語:「伊莎貝拉不是人間之物,而是神所賜之物,好好珍惜牠。」
「老船長,您想說什麼?」葛風蝶也迷惑了。
「我看今晚就問診到這裡,先讓老船長好好休息,明晚同一時間再來,我會為他做一些必要的檢查。」
慕林起身,正好和準備攙扶老船長的葛風蝶撞個正著,他旋即聞到一股多種花果的酒香味,很奇特的味道:而她那柔軟而富有彈性的肌膚,竟讓他產生了少有的衝動,這點讓他感到不可思議。
而葛風蝶又和第一次一樣,立刻跳離他,與他劃開距離。
那身輕如燕的動作,再次引起慕林的竇疑,他打趣問道:「昨晚妳是不是聽了我的話,多吃了幾隻蛹體,連身體也變得輕盈了?」
為了掩飾她的輕巧,葛風蝶只好正色道:「慕林醫生,請維持你的專業形象。」
「誰說專業之外,不能開玩笑?」他笑了,這次倒是真正開懷地笑了。
「玩笑過了頭,不免有失分寸與尊重。」她仍不忘糾正他。
「那麼昨夜又是誰問我『有色』的話題?」他反咬她一口。
「你--這個--大膽的--」指責的話還未脫口,門外卻響起敲門聲,不待慕林應聲,那女人便大剌剌地闖進診療室。
只見那女人二話不說地往慕林的身邊走近,而且還湊近他的耳畔說起悄悄話,看得葛風蝶莫名地渾身火熱,甚至一種心痛的感覺朝她襲來。
她直覺自己不喜歡這個女人,尤其是不喜歡她那麼靠近慕林。這點她也覺得奇怪,因為他們根本算不上是朋友。
這時,老船長卻直盯著站在慕林身邊的區薛琳大叫:「伊莎貝拉,要小心毒水!小心毒水!」而且,簡直瘋狂到了極點。
葛風蝶抓著老船長的手,安撫道:「別怕,沒有毒水,我們先回去。」
「伊莎貝拉--」老船長的眼眶蓄著淚水。
她的心陡地劇痛,不單因為老船長的眼神,更為一種未知的風雨令她心慌與心疼。
巧的是,她的法文名字正是「伊莎貝拉」!
老船長拉著葛風蝶的手,哭成了淚人兒,「小心毒水!小心啊!」
她只好拉著老船長快步離去。
「明天見。」慕林看著這一幕,他的胸口彷佛也被人痛擊了一拳,擰痛不已。
她匆匆轉過身子,失措的雙眸無法對焦似的丟了句:「明天見。」話落,她扶著老船長匆匆離去。
這時,一旁的區薛琳出聲,拉回了慕林的思緒,「到我家,你要的貨,我為你調到了!」
「妳是說--」慕林睜大雙眼。
「對!就是你日思夜想的伊莎貝拉。」區薛琳得意地說。
「妳怎麼弄到的?」他很懷疑。
她的十指挑逗地爬上他的胸襟,「人家可是費了好大的力氣……」
他立刻拉開她塗滿蔻丹的十指,「我會給妳妳該得到的報酬,但不是我的身體。」他毫不掩飾自己的絕情。
區薛琳幾乎要尖叫出聲,但還是忍住,「走吧。」
「嗯。」他倒要看看她這個小小的麻醉師,能弄出個什麼名堂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