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已是離開皇都一周之後,八人的路線不斷向東,一路躲躲藏藏,凈走崎嶇小道。對他們而言沒有什麼,對瀲灧而言卻是極度地辛苦。往往小小一段路便耗盡她的體力,僅憑著一股意志力撐著直到休息點,然後才敢閉上眼睛。倫兒變得相當依賴瀲灧,休息時間也都膩在瀲灧身邊,對這種情況,其他五人看在眼裡,各有不同想法。但是蝶羽很明白,眼見這位少主如此軟弱,五人的忠誠心是相當受考驗的……畢竟他們是忠於迪薩這個國家而非這位少主,如果迪薩還有殘存的王室血脈,也許他們早已棄他而去。或許倫兒本身也意識到這一點吧……面對他們五人的態度其實相當不合作。

愚蠢的小鬼啊……蝶羽淡漠地注視著此刻正和瀲灧相依而眠的倫兒;在這種處境底下還耍著少爺脾氣。就算你們能順利逃走,憑這個小鬼也無能重建迪薩。轉頭偏視著守在馬車邊的五人,這一路的逃亡,大家都很疲憊;性格上的不同和忠誠度的差異也隨著明顯起來。費文依然緊守著馬車,其他幾人卻漸漸地分散開去了……「你們打算向東走,由海路回迪薩舊地?」

費文回頭看著她,沒有回答。

「選了這麼明顯的路線,皇太子大概早就等在海岸邊準備抓人了。」蝶羽打個呵欠,「比較起來,陸路雖遠卻可能有更多機會不是嗎?畢竟暝國裡面無能的將領和官員還是很多的。」

「我們有不得已的理由。」費文低低一嘆,「無論如何都要將皇子妃帶到東岸交給……」

蝶羽看著他突然失聲不語,微微一笑,「不必防備我,現在我是通敵叛國,犯下唯一死罪。只要是暝國的人都可以殺我往領賞金,不會有人聽我說話的。」

「……總之,不往東不行。」費文還是沒說出口,看看馬車內的兩人,「此外,皇子妃必須儘快安置妥善,陸路耗時太久,可能會逼死她……到時情況將會更加麻煩。」

「……皇子妃對你們而言是一把兩刃的劍。」蝶羽漫不經心地說:「有了她皇太子將會替你們開道,保證你們的安全;可是有了她,皇太子也將追你們追到天涯海角,誓死不休。重點是……這回你們要是再落入皇太子手中,就絕對沒有生路可走了。」

費文苦笑,「謝謝你的指點……不過我們還是必須向東走。」

蝶羽一揚眉,聳聳肩:「算了……皇太子大概也不可能給你們其它的選擇。就向東走吧。」說完她閉上眼不再開口。偎在瀲灧懷裡的倫兒卻睜大了眼睛,自始至終將兩人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

夜深了,輪到費文守夜時。倫兒爬下馬車潛到他身邊悄悄地:「費文……我們改陸路吧。」

「少主?」

「帶著皇子妃,我們從陸路走。我們可以帶著她一起回迪薩!」

「少主不要胡說。」費文正色:「我們與皇子妃的舅父有約,此外,皇太子更不可能給我們機會,陸路一定布滿崗哨;而皇子妃的身體不可能跟著我們翻山越嶺。強帶她走,會害死她的。」

「可是!」倫兒不覺揚高了聲音:「只要我們能夠安全不就夠了嗎?不要管那個約定了!帶著皇子妃逃,那個戰鬼就不敢傷害我們了。不然,等她的孩子出生,我們就帶走她的孩子,把皇子妃還給暝國。我們的負擔減輕了,一樣有安全的保障,你說對不對?」

費文臉色霎白,舉掌狠摑倫兒,向後潸然淚下;眾人驚醒看著他跪倒倫兒面前,「少主……迪薩自古是個重視禮義與承諾的國家,是我們的驕傲與榮耀……請您不要再說這種話了,縱然亡國,我們依然要保持自己的尊嚴啊……」

「尊嚴有什麼用處!」倫兒大叫著,脹紅了臉,「父親就是為了禮義丟了命!

我只知道我不要死!我不要死在那個戰鬼手裡,我要活下去!」說著他轉身就跑,原本睡著的四人立刻叫著追了過去,只有費文哭著跪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蝶羽眼角瞥過這一幕,回眸看看瀲灧。後者同樣醒了,秀眉輕顰,她幽幽嘆了一口氣。

結局,一行人依然還是往東走。將倫兒追回來的四人以不同的方式勸服了他,不能毀約的理由很簡單;他們現在已經惹惱了暝國的皇太子,如果再惹惱了掌握經濟力量的大商人,他們日後的處境就只剩下「等死」兩字。而且……向東岸行進的過程未免太過順利——崗哨不多、盤查也不嚴。有經驗的人當然如道這是請君入甕;但這也同時證明了其他的路線上一定布滿了眼線和追兵,他們是別無選擇。而今唯一的希望只有寄托在雲身上,只有他有可能安全地送他們出海。一旦出海,暝國不足為懼,而皇子妃交還她的舅父,對他們而言也少了一大負擔。

瀲灧的肚子在旅程中愈來愈大,旅途對她而言也愈來愈艱難。逃亡途中不可能有充裕的時間休息,也不可能有營養的食物可供進食。她愈來愈虛弱,蝶羽都要開始懷疑她會不會死在路上。但是她依然堅強地以微笑承受一切,意志力之強韌即使連蝶羽這般出生入死五年以上的戰士都為之動容。

她發現自己無法不去關心瀲灧。

怎麼會這樣呢?她自問,只有苦笑。也許是因為自己不能生育,也許是因為她發現瀲灧的確是個值得雪契去愛的女子……也許……也許她只是單純地喜歡上瀲灧。當初在珍珠海接瀲灧上船時所感受到的一切再度流回她心裡,她的確喜歡瀲灧。她希望瀲灧平安無事。

***

一個月後,他們終於到達約定的地點。為避人耳目,因此選在深夜;遠離人煙喧嘩的地區,是個安靜無人的礁岩海岸。馬車無法行走,蝶羽放走馬匹燒了馬車,扶著行動不便的瀲灧,在迪薩六人的包圍下慢慢走向海濱。瀲灧到現在還是不知道自己究竟要被交給什麼人,強烈的倦怠與護子的決心交織,憔悴瘦弱的面容上依舊有著一雙清醒明亮的眼睛。聽到海潮聲,嗅到海風;她還是笑了……無論情況如何兇險,總是在海神的身邊啊……我們要活下去。她在心底對著孩子低語;我們會活下去。

費文展開雲當時交給他的地圖,依圖找到懸崖底下的海蝕洞。帶著瀲灧慢慢地走進潮濕陰暗的洞穴,洞內還有小洞,道路交錯縱橫宛如迷宮。循圖指示,經過一段轉折,終於看到火光搖曳。轉出小徑原來別有洞天,一個相當寬大的洞穴出現在他們眼前。裡面有著看來是經過人工鑿築的平台,雲單獨一人站在一艘足可容納十人左右的小船邊,船上明顯地已經備好乾糧及清水、衣物等等。他身後的淺灣連接大海,他們只要跳上船,就能離開暝國回到迪薩……連日的奔波疲勞、身為人質又要擔心腹中胎兒的心理壓力……瀲灧一眼乍見舅父還以為是自己產生了幻覺,「雲……雲舅舅?」

「瀲灧!」雲早就舉著火把向他們奔了過來,推開旁人一把將瀲灧摟進懷裡,「啊……我的天啊,你怎麼……怎麼變得這樣……」他端詳著外甥女,又心疼又生氣,轉向費文,「你當初答應了會好好照顧她,現在怎麼……」

「逃亡途中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費文低頭:「不過總算是平安交到你的手上,我們的協議也達成了。」

「這叫平安?」雲本想再追究下去,但看著瀲灧像是連站都站不穩了,頓時不耐地揮手:「船交給你們了,要去哪就去哪吧。」

瀲灧被雲摟進懷裡,蝶羽頓時被排開一旁。站在離入口小徑最近的地方,她冷眼看著費文走過去檢查小船;確定沒問題之後,他對著其餘的人點點頭。倫兒當先走了過去,走幾步又回頭看著瀲灧一臉不舍,瀲灧對他笑笑:「要保重。」

「嗯,我……」

話還沒說完,蝶羽突然輕輕叫了一聲:「噓……外面有人聲。」

***

「你抓著我幹什麼啦!」衛廷幾乎要跳腳,「你沒看見他們把瀲灧帶進去了嗎!再不快一點,要是讓他們逃了怎麼辦!」

雪契一臉無奈地硬將衛廷拖開,丟到後方去,「把他綁起來,嘴塞住。」

擎柯抓住了衛廷,聽見命令隨即動手,「抱歉,衛廷殿下。不過戰場上只有軍令。」

「雪契你有沒搞錯啊,我……嗚唔……」後面的聲音被布條塞進嘴裡,衛廷只有悶叫著不斷抗議;雪契無視於他發出的噪音,銳利的視線緊盯著潛近洞穴的下屬,當對方一揚手,他同時示意擎柯發出訊號,崖上待命的兵士立即將事先準備好的大石推落……***

蝶羽的話讓眾人頓時緊張起來,屏氣靜聽,卻聽不到什麼,雖是如此,他們依然急急地就要跳上船。外面穴口卻猛地落下一堆大石將海路的出口完全堵住,眾人呆愕,費文急急回身怒斥:「雲先生!難道你……」

「我不知道這種事!」雲馬上反駁,但是看到他們臉上的神情,了解此刻說什麼都沒用。他轉身外走,「我替你們出去看看情況吧。」

「皇子妃必須留下來。」

「你說什麼!」

「我們不能冒險。」費文舉劍衝上前去想將瀲灧搶過來,蝶羽同時仗劍欺上架住他的劍勢,「雲,帶著瀲灧快走!外面大概是雪契,你出去就安全了!」

聽見這句話的倫兒全身懼顫,慢慢地蹲下縮起身子,目光獃滯,「他……他來了……他來殺我了……」

「什麼?皇太子怎麼會在這裡?」雲一時弄不清狀況,可是眼前不走不行,護著瀲灧往外走,蝶羽已經和那邊的五人打成一團,以一敵五甚為不利,不多時她身上已有多處劍傷。

就在這時,倫兒卻突然從靴底拔出匕首向著雲直衝而來,雲閃躲不及被刺中側腰,放開了瀲灧的同時,重心不穩的他立即跌落水中,暈暗的水光漫起一片彌紅,人卻不知所蹤。

「舅舅——」瀲灧驚叫著俯身想抓住雲,這一彎身卻感到下腹劇痛;還沒反應過來,倫兒已經一把拽住她,「你不能走!你走了我們都會死!」

「倫兒你……」瀲灧又急又怒地回頭看著少年,卻見倫兒眼神狂亂驚恐渾不似平常,一時失了聲音;那邊的蝶羽一見瀲灧被擒,只好乖乖棄劍。倫兒拖著瀲灧將她丟回,神態瘋狂,「費文,我們走,押著她們,看那個惡鬼能怎麼樣!哈哈哈……」

少主失常的表現雖然教五人有點不安,但是眼下也的確只好押著瀲灧往外走。

豈料瀲灧突然腳一軟,扶著蝶羽坐倒地上;一臉痛苦難忍,還有驚惶失措,蝶羽攙著她,話還沒出口,就聽見瀲灧絕望的低語:「……我……我快生了。」

眾人一聽全都呆了;瀲灧的下身流出溫暖的羊水,正是生產的前兆。無言地看著瀲灧,費文與其他四人互視一眼,「皇子妃,情況變得如此,我們萬分抱歉……少主。我們走吧。」

「走?」倫兒慌亂地搖頭,「不,我不走!沒有皇子妃在出去會被殺!我不走!」

「少主!」費文還想再言,其餘四人按住他的肩,「如果外面真是戰鬼的軍隊,我們是沒有生路的。少主留在皇子妃身邊,或許還有機會。而……如果外面只有一些雜兵飯桶……」

各自逃脫生路,這無能的少主,不扶也罷。

後面的話沒有說出來卻非常地明顯,費文臉色驟變,看看緊跟在瀲灧旁邊的倫兒,重嘆一聲,「少主,若是無事,我會來接你。」提劍轉身沖了出去。其他四人聞言搖頭,跟著跑了出去。

瀲灧沒有時間理會他們的行動,抓著蝶羽,她淚流不止,「蝶羽……幫我……你必須幫我……」

大小戰仗經歷無數,卻從沒遇過這樣的事,蝶羽也不禁慌亂,只有連聲答應:「好,我幫,我幫……我……我該怎麼做?」

「……你……你必須……啊!」疼痛難忍,瀲灧緊抓著蝶羽的手腕斷斷續續地交代她事情。在這同時,外面也開始有飛羽破空……***

當先出洞的費文立即發現自己已經身陷重圍,來人隱匿在夜色及草莽間數量不明,可以肯定的是對方必定多於己方。那麼唯一佔住的優勢只剩下地形——這通往少主位置的小徑僅容一人出入,而內部蜿蜒曲拆,可說是一夫當關萬夫莫敵之地。

若要誘敵深入固然可以,但對方人數不明,而路徑連己方都不熟悉,此舉太過冒險。活路暫且不想,至少他可以和其他四名同伴一起死守此地,若有機會殺出一條血路,尚可護著少主逃生,就算不行,畫量消耗敵方的兵力,也是給少主更大的存活機會。

雪契伏匿在草叢內靜靜她審思著情況,大石推下,果然有人出來。而且很明顯地打算死守,站定在那小小的穴口不再前進。有點奇怪……若是瀲灧在手,他們就不必擺出這樣的姿態,大可以將劍架在瀲灧頸上魚貫前出。瀲灧呢?想起剛剛由洞內傳出的打鬥聲,雪契蹙緊眉頭沉聲一喝:「放箭!」

兵土們拉滿弓朝著那窄小洞口射去,但是洞穴的形勢窄而深,對方只要閃進石壁,飛簡便無能為力。而洞內形勢不明,更是讓雪契不敢放手一搏的主因。若是要等到對方體困力乏再一舉攻上亦未嘗不可,但是瀲灧是不是能夠撐到那個時候呢?

甚至……敵方沒有以瀲灧作為威脅,更證明了瀲灧已經出事……「殿下……」擎柯沒說出的話意很明顯,雪契揚手阻止了他,「對方不是弱者,而我方只有二十人。只要稍有差錯,便會發生不可預料的事情。不能莽撞……」看看天色和周圍地形,雪契冷靜地思考了一下,「等天亮。」

***

瀲灧吃力地喘息著,撕裂般的劇痛一陣又一陣,蝶羽跪在她的兩腿之間,滿手是血地承接住胎兒的頭。一面擔心地看著瀲灧,「瀲灧!撐著點,看到孩子的頭了!撐著點,你撐得過的!」

兩手緊抓著礁岩壁上的凹溝,瀲灧幾度瀕臨昏厥,又幾度醒來。她的體力經過這段日子的逃亡已經耗得差不多了,要度過艱苦的生產實在很困難。即使如此,她依然不斷地努力著,掙扎、用力、呼吸……連叫痛的力氣都沒有,她只能將剩餘的體力全用在生下孩子。

「瀲灧!再用力!」

「呵、呵……」瀲灧喘著,意識將近昏迷,「我要……生下孩子……我要……孩子活著,我要他活著……」

「對!瀲灧,你不能暈倒,你要生下孩子!你要撐著把孩子生下來!」蝶羽叫著,試著將瀲灧的意識拉回,「瀲灧,撐下去!孩子會出生的!你要活著看他出生,看他長大,你不能放棄!」

蝶羽的叫喚讓瀲灧再度睜開眼睛,深呼吸,再次用力推擠孩子。可怕的痛不斷侵蝕著她的意志力,她想哭泣,想休息,可是孩子……她要……看到孩子平安無事地……倫兒縮在遠遠的角落茫然地注視她們,對周遭的一切彷如無感。

***

天色將亮,費文與其他四人站在洞口,提心弔膽地等著朝陽出現——驀地一陣刺眼的強光射入洞中,他不禁眯住眼睛,就這一瞬,他想到「不妙」……銳利的劍鋒已經穿進他的胸口;他震驚地看著眼前秀美如少女卻冰冷如鬼魅的年輕人,慢慢地滑倒,而其餘四人則因此被誘出洞外,開始與其他人展開戰鬥。

劍依然堵在費文胸上,雪契冰冷地:「我的妻子在哪裡?」

「呵……呵呵……」費文口中湧出血沫,只看到正對自己的一輪朝陽,「原來……原來……呵呵……」

「瀲灧在什麼地方!」

費文這才定睛看著雪契,露出一絲詭異的笑,「你……找不到的……找不到的……」說著他用盡最後力氣舉劍想砍雪契,早被後者一腳踹開;胸口血如泉涌,費文後退幾步,背抵著穴壁慢慢地坐倒,張著眼睛——咽氣。

雪契怒視著他的屍身半晌,轉身回攻其餘四人。看待出費文是他們之中武藝最高的,不到半刻,其餘四人也紛紛倒地不起。這時衛廷才被放開,急急地跑過來;

地上的五具屍體不看,他快手快腳地幫受傷兵士做處理。一面回頭看雪契——後者正站在洞口背對著他一語不發。「雪契,瀲灧呢?」

「在裡面。可是……」

雪契的聲音低了下去,海岸邊卻爬出一個人,一身濕透顛倒前行。兵士們警戒回防,可是仔細一看,那竟是皇子妃的舅父。衛廷馬上看出他左腰受了重傷,起身奔過去抓住他;雲卻口齒不清地一直要他走開:「我沒事,我去救……瀲灧,等我救……」

「瀲灧的事交給雪契!你先安靜下來讓我幫你止血!」

「路……我知道……我救……」

雪契回眸定定地看著雲,最終他搖頭走來,手刀輕切雲的後腦,後者悶哼一聲再不說話。雪契則回視著兵士,「三個人一組,各拿火把。跟在我後面進去……衛廷你留在外面。找到瀲灧以後再叫你進來。」

衛廷忙著處理雲,沒有開口只是揮揮手表示聽見,雪契轉身鑽進了小洞。

***

孩子終於出生,嬰啼在洞壁之間迴響,將瀲灧殘存的意識緩緩喚回。蝶羽喜極而泣,慌亂地脫下外袍替嬰孩擦去血跡,看著瀲灧:「瀲灧,是個男孩……一個可愛的小男孩……」

「真……的……」瀲灧無力卻欣慰地笑了,勉強地伸手要抱,「給我……看看……」

「等等,我先處理一下臍帶……」蝶羽又哭又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激動些什麼;將嬰兒放在一旁,她照著瀲灧之前的囑咐想將臍帶綁好切斷。兩人都忘了在一旁的倫兒,後者正盯著嬰兒兩眼發直,就在蝶羽將男嬰放在地上的那一刻,他大喊一聲衝過來,蝶羽愕然回身,倫兒已經抓起嬰兒,一刀割斷尚未處理好的臍帶一面向外退去:「對……對不起……皇子妃……可是我……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說著他抱住嬰兒便朝著外面急急地跑出去。蝶羽連忙起身要去追他,低頭一看卻大驚失色,「瀲灧!」

原來瀲灧竟已撐著爬起身,這還不算,更可怕的是……「瀲灧!你在出血!」

「孩子……」瀲灧搖頭,搖搖晃晃地伸手向著倫兒跑開的方向,哭著:「我的孩子……」

「我去幫你追!你別動啊!千萬不要動!」蝶羽說著硬將她扶倒,自己則急忙追了出去,但是瀲灧根本沒聽見蝶羽的話,她吃力而緩慢地,一步步爬了出去。血跡在地上拖了好長一道,她好像根本沒感覺。

***

嬰兒哭聲。

雪契想也不想地轉頭對著哭聲傳來的方向。

這種地方怎麼可能有嬰兒?除非……除非那是他的孩子!一念及此,雪契連聲招呼也不打,急急地便朝哭聲奔去,一干兵士也聽見了啼聲,眼見皇太子奔走立即跟去。啼聲隨著腳步聲愈來愈近,就在某個人光灑落的狹窄甬道上,雪契與懷抱嬰孩的倫兒當面對視。後者立即驚嚇地倒退尖叫:「別過來!你……你的小孩在我手上!你不要過來!不然我就殺了他!」

「瀲灧呢?!」雪契根本無視於孩子的存在一步上前:「瀲灧在哪裡!」

「我不知道!你放我過去!你快點放我過去!」倫兒叫著開拍哭泣:「這個小孩為什麼這麼吵?我的弟弟都沒這麼吵!不要吵了,不要吵了。」

嬰孩依然在哭,倫兒大叫著:「你是鬼的小孩!你是鬼的小孩所以才這麼愛哭!對……對——」他瞪著雪契開始大笑,「你這個鬼殺了我弟弟,他只比這個小孩大幾個月而已你也殺他!你是鬼,你的小孩也是鬼!我殺不了你,我就殺你的小孩!」

雪契看著倫兒高舉嬰孩,正想乘機衝過去搶下孩子,卻看到蝶羽自倫兒身後奔出大喊:「不——」

就這一頓,脆弱的嬰兒被倫兒狠狼擲落地面,當易再無聲息。

雪契與一干暝國士兵驚呆,蝶羽悲憤交集一劍送進狂笑不己的倫兒胸口;與這同時,雪契看見瀲灧獃獃地趴坐在蝶羽身後一段距離的地方,目光漸漸失去焦點,而後暈死在地上。

「瀲灧——」

***

「體力透支又大量出血,再加上那種打擊……」衛廷看著臉色蒼白的雪契,低下頭,難過得眼淚都掉下來,「我會想辦法救,可是……」

「她不會死的。」雪契輕聲低語,走到瀲灧的病床邊注視著一個月不見簡直不成人形的妻子,慢慢地俯下身在她耳邊輕語:「別忘了……你的珍珠海。」

最後五個字讓原本靜靜睡著的瀲灧突然皺起眉頭,雪契默默看著她,非常非常悲傷地笑了。衛廷不解地看著他的笑容,「珍珠海怎麼了?」

「她不愛我。」雪契靜靜地回答,轉身離開病房,「所以要讓她活下去,只好讓她恨我。衛廷,你要好好調養她的身體,小心仔細地……」

和瀲灧相比,雲的傷輕多了。原本那一刀就傷得不深,加上他身體強壯,恢復得也很快。將瀲灧緊急送到鎮上他的房子裡面,由衛廷處理一切。雲意識沒多久就清醒過來,回想前因後果,不禁陷入深深的自責:「都是我……都是我害了瀲灧……如果我不自作主張……」

「你在法律上所犯下的錯誤以後再論。」雪契輕輕地:「先養好自己的傷吧。

瀲灧醒來看見你還活著一定會很高興的。」

雲不解地看著雪契,發現皇太子身上原有的戾氣和壓迫感竟然全都不見了……只剩下很深很沈的悲哀。離開雲的房間走向目前囚禁蝶羽的小室,後者同樣也受了點傷,但全都是皮肉傷,稍微處理過後已經無礙。她坐在床上靜靜不語,看著走進門的雪契,笑了笑:「瀲灧不會死的,你放心吧。她是我見過最堅強的人。」

「……那麼……」蝶羽收起笑容,平靜地看著他,「你要怎麼處置我呢?」

什麼是愛,他已經懂了,寧可對方憎恨自己也不願失去對方的心情,他也懂了。雪契默默看著蝶羽,終於開了口,笑著……很平靜溫和的笑靨,「怎麼?你不是我派去卧底,好將他們一網打盡的嗎?」

蝶羽驚視著他,看著雪契翩然而去,「在這房間好好休息。也許很快會有其他的任務派下也不一定。」

「……是!」蝶羽泣答,雪契離開時沒有關上門,她捧著臉泣不成聲,門外的風吹進來,拂動她的長發、臉頰……是的,門開了。也終於可以真正地自由了……瀲灧最終是活了下來,卻變找了活娃娃。別人教她做什麼就做什麼,安安靜靜,不講話、不笑、不哭。清亮的眸子變得蒙蒙眬眬,好像誰都看不見似的,雲也好,衛廷也好,誰都喚不醒她。

「是我的錯。」蝶羽低語:「因為我一直強調著你……對她的好只是因為她的孩子……現在孩子死了……她的一切希望都沒了……」

「是我的錯,不是你的錯。」雪契搖頭,走過去抱起瀲灧,回眸看著衛廷,「衛廷……你跟著來。瀲灧很喜歡的那個小漁村……就讓她在那邊休養。」

「雪契……那你……」

「沒關係。」懷裡輕得像張紙的妻子柔順地偎在他頸窩裡,他輕吻了一下她的額,痛心地閉上眼,「這樣就好……這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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泣血人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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