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葉靈跪坐在地上,嬌小的身子半趴在地板上,小小的手拿著塊白凈的抹布仔細的擦拭著木板,偶爾會揚起頭,將抹布放進身旁的水桶之中清洗,然後再繼續先前的動作,周而復始。

當她沿著大門一路擦拭到書房門前時,一聲清脆晶瑩的水晶音樂從門縫傳進她耳里,她抬起頭盯著書房的門好一會兒後,才又低頭繼續她的工作,不過她刻意放慢速度,只為了享受這片刻的聲音。

人就是這麽奇怪,當房子沒人時一點兒也不會覺得安靜,但是當知道房子內不只有自己一個人存在時,安靜就顯得異常可怕起來。從她的老闆回來到現在已經過了五天了,打到照面只有兩次,一次是他回來的第二天早上他要出門時,另一次則是他出門回來後,其他的三天他的活動範圍只在書房和卧室,兩室之間又有門相通,所以她根本不可能見到他的面。

至於他的聲音,想到這兒她就不免對著門內的男人扮起鬼臉來。除了第一次的碰面,他跟她說了「不少」的話之後,他只跟她說了兩次話,而且都是隔著門板的咆哮聲——「見鬼的!你工作是不會放輕聲音,非得要向世人宣告你大小姐駕到是嗎?!」、「女人,請你專心工作,唱歌不會有助於你的工作效率!」

就是這樣的兩句話,讓她所有動作全部放輕,然後連邊工作邊哼歌的基本自由也喪失了,所以她現在每天的享受就是擦地板時經過書房前,聽聽這悅耳的水晶音樂——真是可悲啊!

「卡。」書房的門把被轉動開啟。

葉靈下意識的將目光調至書房的方向,趴跪在地上的她正好對上一雙寬大的腳板。

「女人,給我杯水。」暴雨獨特的冰冷嗓音自她頭頂傳來,對她的稱呼是近似無澧的。

「是——」葉靈抬起頭,回答的話因瞧見他的「落魄」而消失在喉際。

暴雨一臉的胡碴,褐色的眼內泛著血絲,他的頭髮像是好幾天沒梳似的,衣服和褲子也都縐褶的像鹹菜,現在的他和前幾天的他根本就判若兩人,要不是她見過他了,否則一定會將他當作在火車站遊走的流浪漢。

「快。」他不耐的丟下話,轉身又走進書房內。

葉靈吐吐舌,爬起身子去倒了杯水,跟隨在後的進入書房。

「戶長。」她將茶杯遞給他,眼角偷偷打量著書房內的擺設,除那一直播放著水晶音樂的音響外,三天前她整理乾凈且整潔的書房就像是發生世界大戰一樣,十餘本的精裝書散了一地,有的甚至還被解了體,而書桌上擺了一疊的稿紙,及零零落落的各式文具,就連原本被擺放在桌架上的書也被移了位到桌上、椅上……各處去了。

我的媽呀!這裡是發生了什麽事情?!她咋舌著。

暴雨絲毫不在意她的目光是停落在哪兒,或者是她「欣賞」了之後的表情會是如何,他一向不在乎別人的眼光,尤其是女人的。

這樣的景色他相信只要是個三天三夜沒有闔眼,且著筆於「評論」上的人都能夠輕易做出。

他大口的喝著水,看了眼被他解體的書籍,這些全是因為沒有任何的醫學建設而被他撕毀,不看也罷。

「把這裡收拾乾凈。」

「呃?」她張大眼,再一次環顧四周。現在她知道為何這兒的酬勞足以抵她所兼的四個差的薪水了。「是。」縱使心有不甘,她還是應了聲。

暴雨將飲盡的茶杯遞迴給她,面無表情的問:「會不會打字?」

「呃?」

「會還是不會?」他一向不喜歡問第二逅。

「會……」她小聲的道。

「很好。」他側過身,將桌上的有兩百張的稿紙全數塞進她的懷裡,「下午就不用工作了,晚上六點給我。」

「呃?」她獃獃的看著他送上來的稿紙。晚上六點?別傻了好不好!以她十分鐘五個字的速度……怎麽有可能?!

「你會不會煮飯?」他又提出第二個問題。

「會——不會。」有了前車之鑒,她不敢再說「會」了,充其量她只懂得煮「飯」,若是他要她煮,豈不是糗大了。

「到底會不會?」暴雨話氣里充滿了不耐煩。

「不……會。」

暴雨眯起了眼,雖然這樣的答案在這樣的社會裡已經不稀奇了,但他仍忍不住驚訝於藍天丟了這樣一個女人要他代為改造。女人再如何完美,若是不懂得烹調五味就等於是缺陷。

「哈!藍天替我找了個什麽樣的女傭。」他冷諷著。

「我的工作必、必須要煮食嗎?」她只是個清潔女工耶!

「你說呢?」

「是……有吧!」聽到他冰冷又略近於鄙視的口吻,葉靈是怎麽樣也不敢反駁他說的任何話。

說好聽一點這叫作尊重,說難聽一點就是膽小,基本上她是有點怕他的,否則她不會光是和他說個話就不住的發抖。

真是怪哉!對於一個幾乎稱得上是陌生人的人她竟然會害怕?他是她所認識的人之中的第二個。

「而你竟然不會。」他哼著氣,「去學。」

「學?!」那豈不是要花錢?!她錢都還沒賺就要她花?

「我認為我說得已經夠清楚了。」

「可是,戶長,我沒有……錢。」

「這不是我的問題,而是你的。」下意識的話就從他嘴中脫口而出。

「是。」這是事實,確實是她的問題。

暴雨緊損著嘴,對於自己方才說的話而皴眉,其實這也是他的問題。若他必須要執行任務,徹底改造她,這項烹調五味自然包括在其中。

「我可以教你。」他冷聲開口,心底忽然萌生一把無名火,「我不收錢。」這個世界真是反了!要他一個大男人教她這個女人如何「洗手做羹湯」?!

「真——」她的喜悅才要堆在臉上,就因他頓時結霜的臉而給硬生生吞回肚裡。「謝謝戶長。」

「把這裡收拾乾凈,我要去休息,不準發出任何聲音吵我。」他下著命令,「半個小時後叫我。」

他竟然要做他生平最鄙視的事情——真是見鬼!暴雨火大的丟下一臉無辜的葉靈回到隔壁的卧室,然後用力的甩上門。

他簡直該一槍斃了自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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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不是故……意的。」葉靈低著頭,一副小媳婦的委屈模樣站在暴雨的面前。

暴雨咬著牙,火氣從丹田直衝而上,「你真是了不起,十天拜盡台北十大飯店的總廚為師,然後沒有一個人願意教你廚藝,我真該替你打造一塊金牌,為你的『戰績』歌頌一番。」

十天前在他答應教她如何烹調五味的當天下午,他就親自帶她上第一間飯店學廚藝,這段期間他雖未來探視她,但從他派遣人員送回來的消息里他清楚的知道,她因「不適」的理由背著他暴雨的名號被九間飯店的管理人員推來擋去,而這間飯店因為再沒人敢收葉靈了,他們只好成為代罪羔羊,將他給「請」來。

他相信若半是萬不得已,否則這間飯店的管理人是寧願讓葉靈白領薪,也不願意驚動他的大駕,畢竟「暴雨戶」內有食品衛生評鑒的高幹,若是惹惱了戶長,恐怕他一聲令下就是讓飯店關門大吉。只可惜這萬不得已發生了。

暴雨環視著面目全非的大廚房,前面九間飯店他並沒有去拜訪過,不過光從這間飯店的慘狀看來,他相信其他的也不會好到哪兒去。

「黃生。」暴雨彈彈手指,站在他身後十來個大漠之中隨即走出一個人,「之前九家飯店備上厚禮,登門代為致歉。」

「是,戶長。」

「戶長,我……」葉靈張開嘴想說什麽。

「閉上你的嘴。」暴雨空洞的聲音冷冷的打斷她,「等一會兒你有足夠的時間向我交代這一切,你最好能給我個滿意的交代。」

葉靈像個受到驚嚇的小老鼠,乖乖的噤聲。

「暴雨先生。」這時一個西裝筆挺的中年男人一邊擦著汗一邊畏縮的從眾廚師中走出,他就是這間飯店的老闆,也是最大的受害者。

「你是?」暴雨緊抿著嘴,將目光調向這位頭髮光禿的男人身上。他一向沒耐心去記住一個人的模樣,更不用說是姓名了,當然這之中包括那女人!

「我是這間飯店的老闆。」他伸出手想要和暴雨握手,但暴雨只是微微頷首作為他的招呼,老闆擦了擦汗,乾笑兩聲後尷尬的收回了懸在半空中的手。「關於……」他繼續說道。

「關於你飯店的損失,我會給你最高額的賠償,貴飯店的職員及客人所受到的驚嚇,我致上十二萬分的歉意,當然你今天所損失的生意我全都會負責。」暴雨再次彈彈手指,一名大漢又從中走出,「這位先生會跟你說明一切詳細的賠償內容。接給你了。」他轉過頭對身後的門員吩咐。

「是,戶長。」

暴雨點點頭,目光如炬的將凌厲的眼神調回葉靈身上。

感受到他的目光,葉靈本能的顫抖著。

「你,跟我走。」不帶一絲感情的丟下話,暴雨不打任何招呼的就轉身離開飯店。

「呃?」葉靈沒想到他是要離開飯店,所以她愣了一下後,仍沒忘記的向老闆道歉,「對不起,老闆,我真的不是故……」

「女人,不要慢吞吞的。」暴雨沉冷的咆哮聲從飯店外傳進。

「老闆,真的很對不起……」葉靈被他一吼,倉卒的丟下道歉的話,就匆匆追了出去。

從頭到尾不停擦著冷汗的老闆在葉靈的身影消失在門處之後,心頭的大石總算是落下了。

總算把她這小煞星給送走了,他吁口氣,環顧著劫後餘生的廚房,雖然這代價有點大,不過,他堆上了笑容,想到剛剛那集權力於一身的男人所留下的話塞翁失馬馬知非福?

··································

「呼呼呼呼……」葉靈奔跑在暴雨的身後直追著他,當他沒有任何預警的打住了腳,停在一輛銀色跑車前時,想當然耳的,她來不及踩煞車的就撞上了他寬廣的背。

「你走路是不帶眼睛啊?!」暴雨蹙起眉,閃開了她的碰觸,「警告你,再也不準碰我。」

葉靈捂著發疼的鼻,對他說的話皺了皴眉,本來想要說些反駁的話,可是在看到他帶霜的臉後就給硬生生的吞回肚裡去,「是,戶長。」

怎麽他隨時都有本事把瞼擺得這樣酷?她在心裡扁扁嘴,瞧兒他這副酷樣她的膽量就全消失無蹤了。

「說吧。」他開口,倚著身後銀色的車身,嘴角叼著剛掏出的煙,就在她的面前吹吐起來。

「說什麽?」她傻俊的接問著。

「你是如何把人家好好的一間廚房給放火燒掉的?」暴雨發火的大聲吼著。

她脖子一縮,對他猛地大吼而耳膜陣痛。

「你倒是給我說說話。」見她沒有開口的打算,暴雨眉一攏,冰冷的語調滲著十足的火藥味兒的話就從嘴中逸出。

「你、你、你……」

「講話不要給我結結巴巴!」他憎惡的打斷她的話。

「你要我講、講什麽……反、反正我現在在你的心裏面就、就是一個不、不識好歹的女人……我說、說什麽你都聽不進、進去。」他愈是吼她,她就愈剋制不住心中的害怕,說話就斷斷續續起來。

「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在我眼中就是個不識好歹的女人。」他抽口煙,冷冷的道,「你若是不想學廚藝,請你直截了當的告訴我,好讓我心中有個譜,知道你究竟有多差勁,不要讓我平白兜了一圈,花了精神、財力、時間之後得到相同的答案。」

「我、我、」她慘白了臉,對他的誤解想要予以反駁,她生平最氣不過人家冤枉她。

「你如果說話要結結巴巴,故作嬌態的話,那請你閉上嘴。」

「我——」

「想好要如何對我說明你燒了人家廚房的細節了嗎?」暴雨不讓她有說話的機會,又重回舊題。

「我不是故意的。」葉靈說了好多次了。

「我要聽的是細節,不是你的動機。」他吐出煙氣,為了每一次對她說話都得詳細說明而不耐煩。

「總廚要我幫他起火,我沒用過飯店裡的瓦斯爐,只不過把瓦斯打開一下下,哪裡知道……瓦斯氣就竄流出來了……然後就……沒有人教過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一她小聲的說著,「廚房也沒全燒掉,火只是把瓦斯爐給燒了而已……我又沒把整間廚房給燒了。」

「哼,你還覺得你沒錯?!」沒了瓦斯爐的廚房和毀了有哈兩樣?

葉靈抿緊嘴,「我是去學煮菜的,不、不是去學怎樣開瓦斯爐的。」言下之意,錯的人是總廚,而不是她。

「你連個火都不會生,你燒什麽鬼菜?」

「可是!」

「沒有什麽可是,總之你覺得錯的都是別人,和你沒有任何關係,你只是因為別人沒有教你,所以就放火燒了人家的廚房。你為什麽不自己想想,是誰被人家踢皮球一樣的從這間飯店踢到下一間,再下一間,下下一間?」

女人永遠是一個性子——做錯了事都死不承認,總以為自己只要稍稍發個嗲,就能夠粉飾太平,一切全都未發生過。真是可恥,暴雨打從心底厭惡。

葉靈悶不吭聲,久久之後才小聲的道:「我承認我沒有這方面的才華,大不了我不學了、大不了我不幹這……」份工作總行了吧!這些接下來的話被他如炬的眼神給嚇得噤聲。

「你有膽子就把話給我說完。」

「你、你沒有權阻止我、我辭去這份工作。」

「你以為我想留你?」他自鼻中哼著氣,隨手扔掉手中的煙蒂,「我花了一筆錢替你賠償,若你是我的手下門員,這筆錢不過就是培育門員的經費,但你若不是我手下的門員哈!那請你奉上錢之後再離開。」

錢?!她都還沒賺到錢就要她掏錢出來?那怎麽可以,她還有……

「老實說我正愁著沒理由好將你遣離,你倒先自願辭職,這不僅讓我會了麻煩還省了筆錢,我真該向你道聲謝才是。」他冷笑著,銳利的目光閃著得意的光芒。

「我、我改變主意了。」衝動的決定脫口而出,一來她是為了爭口氣,爭口他輕視她能力的氣,二來她總覺得他說這些話的背後其實是言不由衷的,而這言不由衷才是讓她貿然決定留下來的主因。

她既然待過「自然門」,自然了解這個組織的龐大,如果暴雨並不樂意讓她離開,那後果——

天啊!「自然門」的人員幅員會如此壯大,不會全是因為和她一樣接受到各個戶長的「半暗示威脅」吧!

暴雨眼一眯,「女人,不要以為反覆是女人的權利,扭扭捏捏只會讓人反感。」

「是,戶長。」誰要她一時衝動呢!

「你作的決定最好不要悔改,我沒有耐心和你玩這種辭不辭我的遊戲。」他淡語,還有,你要做女傭一天,就得要守女傭的本分,既然嫌大廚沒有教你任何廚藝,那我就親自教你。」

「呃?」這算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暴雨欲張口繼續說下去,剛剛被留在飯店內叫作黃生的男人拿著特殊的通訊器走到面前遞給他。

「暴雨。」他自動報上姓名。

這隻通訊器是前不久門內的雷電戶長和海洋戶長共同研發而出,它的功能相當繁雜,目前全球只有八隻,分別配置於「自然門」的八位戶長身上,算是先進的通訊設備。

因為它兼有追蹤功能,一向不願被人打擾的暴雨習償性的會交給身旁的隨從代為保管。

「我是海洋……」海洋戶長慣有的爽朗聲音從通訊的彼端傳來,他一反平常愛東扯西扯的習慣,開門見山就低聲道著找暴雨的目的。

只見暴雨臉色霎時鐵青,「我馬上到。」他匆匆收線之後順手就把通訊器往葉靈身上塞。「以後你隨身帶著。」他冷冷的命令,「黃生,我先走,有任何事你全權處理。」

「是,戶長。」黃生道。

「戶長,我——」

「明天一早在這兒等我,不要考驗我等人的耐心。」他丟下話,迅速坐進車內發動引擎,前後不到十五秒鐘的時間他的車就揚長而去。

「我、我、我——」葉靈一個「我」字落在嘴邊吞進肚裡也不是,繼續說也不是,就這樣眼睜睜的看著他的車消失在眼前。

「葉小姐,如果方便我載你一程吧!」黃生看出她的用意,微微一笑後,他替她打破了尷尬。

「呃?」

「戶長從不載女人的。」

「你怎麽知道我……」她訝異於他竟知道她心底的想法。

「這沒什麽好驚奇的,作為戶長的手下,若對一切事物沒有敏銳的觀察力,那受罪的只是自己。」黃生溫和的一笑,「你跟在戶長身邊久了,這樣的能力自然會跟著產生。」

「是嗎?他好兇惡,光是和他對個話我就嚇得一身是汗了,哪還敢奢求要練就一副和你一樣『善解人意』的本事。」

「戶長只是脾氣火爆了點,其實他是個面噁心善的人——就某方面來說。」

「是嗎?」她哼著,她怎麽一點兒也看不出他面噁心善?她倒覺得他面噁心也惡。

「你以後會知道的。」一個好的下屬是不該替頂頭上司代表發言。「走吧,我送你一程。」

「好。」葉靈跟在他身旁,「對了,戶長為什麽從不載女人?」

「你以後會知道的。」一個好的下屬也不應諛將上司所忌諱的事說出,這之中當然包括了——戶長厭惡全天下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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