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翌日,當德子敲門進入承先房中時,可著實嚇了一跳。
他沒想到大清早的,李歡兒竟就出現在主子房中,而且睡眼惺忪、猛打呵欠,黑眼圈兒都跑出來了,這會兒支著手撐在桌上打瞌睡,顯然是在補眠。
反觀他的主子,卻是眉眼含笑兼神采奕奕,詭異到一個不行。
「采陰……補陽嗎?」他喃喃自語著。
「你在那裡咕噥些什麼?」承先正自調整著衣帶,若無其事地吩咐:「今天你就在驛館里好生照顧馬兒,我帶歡兒出門打探打探。」
「是……」德子原本只是照章應承,待聽清楚話意后猛然一醒,心想這李歡兒一來,他立刻就從隨從改成馬夫了!但……
「主子,不是德子多嘴,」德子指著李歡兒。「您看歡兒姑娘她這模樣……能出門嗎?」
「去去就回,不礙事的,大不了回程雇頂轎子就是。」承先毫不在意地走到桌旁,一點也不憐香惜玉地直接拉開歡兒支著下巴的手,她的頭狠狠頓了個空,一下子醒了過來。
「做什麼?!」待看清是他故意使的壞,她氣得站了起來。「你這人真是,昨晚一夜沒讓人好睡也就算了,現在還這麼捉弄我……」話還沒講完,眼角餘光忽然瞥到有第三者在場,她一愣,這時自悔失言已經……來、不、及……了。
眼看著德子的眼神從驚訝,轉變到不可置信,再轉變到恍然大悟,最後又轉變成體諒了解、曖昧微笑的模樣,李歡兒真的快瘋了……
她一定在作夢吧?幾天以前,她的生活還很正常的不是嗎?偶爾罵罵不成材的父親、哭一哭很早就離她仙去的娘親,也就是貧窮單純的過日子而已,但今天、此時此刻,這是什麼狀況啊?!
「德子大哥,你聽我說,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你誤會了……」李歡兒用儘力氣,想說明這一切不過是個誤會,豈知德子卻一邊笑、一邊搖手的往後退,嘴上還不停地打斷她的辯駁之辭。
「沒關係、沒關係,歡兒姑娘是什麼樣的身分,您沒有跟德子解釋的必要,德子沒誤會,德子都明白,德子這就走開,呵呵呵呵呵……」
然後砰的一聲,房門便當著李歡兒的面無情的關上,李歡兒困窘的看著房門,委屈得一肚子火!
「呵個頭啦!笑成這樣,分明就是誤會了嘛!」
「反正你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以後就別再多費唇舌。」正當李歡兒沉浸在沮喪之中時,承先語帶笑意的聲音突地自她背後響起,也同時提醒了她房裡還有這麼一號人物存在。
新仇舊恨一時統統上涌,李歡兒忍不住開罵:「喂,你還有臉說風涼話,把事情搞到這地步的人不就是你嗎?」
「老是這樣喂喂喂的叫著跟你有過肌膚之親的男人,你不覺得很無情嗎?更何況我好歹也是你的主子。」承先定到她身旁說道:「我不叫喂,我的名是承先,承先啟後,知道吧?」
礙於現在仍舊不便公開身分,又不想特意瞎掰什麼名號騙她,承先想也沒想地就直接告訴她自個兒真正的名諱,孰料對方可是半點不領情。
「不知道!」李歡兒撇過頭。「我又沒念過書,誰曉得你在念什麼經?」
她口氣雖沖,承先倒也不惱。「是嗎?那以後慢慢教你得了,現在你只要知道怎麼念就行。」說著說著,他忽然低下頭,視線與李歡兒平祝,勸誘式地說:「來,叫一聲。」
「叫什麼?」李歡兒裝傻。
「叫名兒啊。」承先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李歡兒聞言,忍不住冷笑。「哪一個下人是這樣直接稱呼主子名諱的,這是哪家的規矩?」
「我家的規矩。」承先睇著她,像在與她較量似地完全沒有移開目光的意思。
李歡兒不肯示弱,硬是圓瞠著眼與他相視,心想叫就叫、誰怕誰?不過話一滾到喉頭,不知怎地就突然卡住了,頓了半晌,她索性撇過頭去。
「不行……我叫不出口……」
「有那麼難嗎?」
這不是難不難的問題好嗎?李歡兒一陣彆扭。
看她一臉不適應,承先倒也不再催逼,他原就只是想逗逗她罷了,果不其然,她鬧彆扭的樣子還真是有趣。
真奇怪,面對李歡兒,他似乎總能特別柔和、特別寬容,看到她或笑或生氣,他總是心情愉悅,這是之前他所認識的任何一個女子都做不到的……
「好吧,既然你不願叫,我也不為難你,反正日後你慢慢練習就是了,現在你就跟著我,一起到街上瞧瞧吧。」
「到街上?」不會吧?李歡兒霎時垮了瞼。
她現在最想做的事,就是鑽進被窩裡好好的補個眠啊!昨晚一整夜,她被承先扣手扣了整晚,承先呼呼大睡,她卻緊張得渾身僵硬,大氣兒都不敢多喘一口,好不容易熬到了早上,他居然還要拉著她出門?
「真的非去不可?」李歡兒囁嚅問著,得來的卻是教她失望的答案。
「嗯,有很多事情,我還得仰仗你這位當地人的解說呢!」承先話說完,也不管她聽清了沒,驟地又拉起她的手逕自朝外頭走去。
「哎!你又要做什麼,別拉拉扯扯的啊!」李歡兒直覺就是奮力一抽,將自己的手倏地抽出來。
承先一愣。他長這麼大,倒還是第一次有人敢從他手中把東西拿走啊!
手中被抽空的感覺實在有點讓人不爽,他又重新把李歡兒的手腕抓起來,而且這回扣得死緊,然後,不由分說地便往外拖去。
「你……你這是幹什麼!別……別拉我,別走那麼快啊!」
就這麼著,李歡兒這回再也掙脫不掉承先的手勁,硬是被他給拖出了驛館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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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縣城大街,走在熙來攘往的人群里,承先不管看任何人、事、物,目光皆包含著高度的專心與注意力,相反的,跟在他身後的女子,卻是一臉精神不濟。
「李歡兒,這是什麼?」承先不時地走走停停,指著不懂的物事發問,李歡兒往往答得不怎麼客氣。
「不就是吃的野菜嗎?山裡才有的,味道特別苦,一般是不吃的,不過這地界、這年頭,什麼都東西都能拿出來賣了……」說著說著,她又打了個大呵欠。
「是嗎?那又是什麼?」承先完全不介意她的不恭不敬,逕自問東問西,問到後來,李歡兒都有點不耐煩了。
「真搞不清楚誰才是鄉巴佬呢,怎麼問得沒完沒了的?」她忍不住低聲抱怨了一句。
承先回過神來,看到拖著雙腳走在他身後的李歡兒,微微一笑。「累了吧?前面有賣豆腐腦兒的,咱們坐著歇歇腿,也好讓你填填肚子。」
說到吃,李歡兒這才想到,昨兒她把吃的東西吐得一乾二淨,後來也沒吃到什麼。這會兒一聽到豆腐腦三個字,肚子突然叫了起來,讓她連半點逞強說不的機會部沒有,只得任他拉著走到攤子前。
「老闆,兩碗豆腐腦。」承先叫了兩碗豆腐腦,拉著李歡兒在椅子上坐下。
「我說……」李歡兒突然發話。
「唔?」正兀自喝著茶的承先,隨便應了一聲。
李歡兒盯著他,其實心中一直有個疑問,這會兒再也忍不住想問了。「你來這裡的目的到底是什麼?總不會是為了在縣城裡到處走馬看花吧?」
「這……你說呢?」
「客倌兒!您的豆腐腦來啦!」小販的聲音打斷了兩人的交談,咚地一聲,兩碗豆腐腦就這麼擺到兩人面前。
「還真香。」承先拿起來聞了聞,正要吃呢,李歡兒突然伸手過來蓋住碗面。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承先一把撥開她的手。「天大的問題也此不上吃東西重要吧?」
李歡兒正要說話,這時攤子上忽然來了兩個布衣書生,一邊說話一邊坐了下來,由於正好在隔壁,他們聊天的聲音,就這麼一字不漏地傳了過來。
「哎……我說咱們這個吳大人,也未免太好大喜功了吧?」
「可不是?」另一個書生跟著附和。「把糧倉的新米放成老米,又把陳年老米囤成壞米,百姓餓著,那些米蟲倒是養得肥滋滋的,真是沒道理。」
「哎,當官的,都是踩著百姓、踩著底下人往上爬的,這道理再簡單不過了,哪需要多想?」
「敢問兩位公子。」承先忽然插話進兩人中問。「在下是從外地來的,方才聽見你們說的話,頗感好奇,不知可否請教兩位,這吳知縣,是個怎麼樣的人?」
「唉,你說吳知縣啊?」那書生搖著扇子嘆了口氣。「說起他,雍宛縣城的人可都要搖頭,這位大人打從上任第一天起,時時刻刻以榮晉金鑾寶殿,成為皇上左右為己任,可拚著哪!」
「可不是?」另一個書生酸溜溜地笑道:「燒香拜佛、求神問卜,府里還養著好幾個方士,據說他連每天下床,哪只腳要先穿鞋都還要算過呢!這麼汲汲營營,我看寶殿之上肯定有他的位置,前幾年他不就被封了個治縣有方的區額嗎?」
「治縣有方?笑話,那叫粉飾太平。」那書生又道:「不過是故意將米糧囤積起來,製造縣府糧倉充盈的雕蟲小技罷了,要是聖上真來此地走一遭,他也無法欺君瞞上啊!」
「哎,你說得倒簡單,皇上哪是這麼隨便出巡的?更何況他們那些當官的,死的都能說活,你以為天皇老子到了這兒,雍宛縣城就天清地朗啦?放屁!」
眼見兩個書生討論得熱烈,越發旁若無人起來,承先突然取出幾兩碎銀擺在桌上站起身來,李歡兒見狀,連忙喝光了碗底的豆腐腦,跟著站起身。
「欸!你去哪?你的豆腐腦都沒怎麼吃呢!」
承先不發一語就轉身離開,他腳步快、步伐又大,李歡兒差點趕不上他。
「喂!」李歡兒緊緊地跟在承先身後,然而承先卻像是沒有聽到她的叫喚,反而筆直地往官衙方向走去,李歡兒跟得氣喘吁吁,卻不見他有半步停滯。
這人是怎麼了?剛剛還好好的不是嗎?
「你到這兒來幹麼?報官?」好不容易,承先終於停下了腳步,李歡兒拖著腳步在他旁邊,順著他的目光望著偌大的縣府門堂。
「……」承先凝思不語,緊皺的眉頭下若方才的輕鬆自在,反倒顯得嚴肅了起來,這神情……就像李歡兒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一樣。
「喂!」李歡兒吶吶地喊著他。「你杵在這兒做什麼?方才聽到那兩個書生說的話,你動氣了?」
講到動氣兩個字,她腦袋忽地靈光一閃。
啊!難道……難道他是吳知縣的親戚或故交,此番前來是要探親尋友的?這麼一想就全盤通了,難怪他會住在官驛,想必是吳知縣事先教人安排好的吧!也難怪承先會對那兩個書生說的話那麼生氣啊!
李歡兒不禁有點同情起承先來,他肯定不曉得吳知縣是這樣的人,難怪一副很難接受現實的模樣。
「那個……」想想還是別讓他太鑽牛角尖,李歡兒輕輕地拉了拉承先的袖子。
「唔?」承先感覺到有人在扯自己的衣服,回過神來看見李歡兒,這才想起身邊還帶了個人。「什麼事?」
「你要在這兒站多久?」
「你累了嗎?」承先毫不在意地答道:「如果累了就先回驛館去吧,我在這裡待一會兒。」
「不是,我還好。」李歡兒連忙道:「我的意思是說……吳知縣……」
「嗯?」聽到吳知縣三個宇,承先的眼光立即銳利起來。見他那模樣,李歡兒這才自覺根本不該哪壺不開提哪壺,不過為時已晚。
「吳知縣怎麼了?」
「我是說,你不要為那兩個書生的話生氣,他們不過是讀死書的,哪通什麼俗務,吳知縣就是迷信了點兒……」
「你說什麼?!」承先聽到李歡兒這麼說,半是驚愕,隨之而來的更是一肚子無名火。
「我說……」
「閉嘴!」承先打斷了她的話,疾言厲色地訓道:「你要是不噤聲,現在就給我回驛館去!」
「你……」李歡兒被他凶得沒來沒由,一時間也怔了。「人家好心想安慰你……」
「什麼?!」承先聽得一頭霧水,不過此時心心念念的是吳知縣的事,顯然怒氣更勝於一切,又把李歡兒拋在原地,轉身就走。
「喂!」怎麼又這樣啊!真是公子哥脾性!
李歡兒齜牙咧嘴氣到不行,狠狠的跺了下腳,莫可奈何地發足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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驛館內。
德子看著主子與李歡兒一前一後回來,表情卻各自相異,一個是神情凝重、嚴肅不語,另一個則是頭頂冒煙還兼齜牙咧嘴,心中覺得奇怪。
不過身為下人,他自然不會去問主子,因此,唯一可以下手的人,自然只有李歡兒了。
「歡兒姑娘,歡兒姑娘……」德子跟在李歡兒身後,用氣聲叫喚著她,待得李歡兒注意到他,他便將她拉到一旁。
「怎麼啦?出去的時候明明還有說有笑的,怎麼這會兒你們兩個都綳著個臉?」
「我怎麼知道?你問他啊!」李歡兒心中不無委屈,她覺得自己才冤呢!
「廢話,我能問嗎?」
「那你也別問我。」李歡兒氣得丟下話就往自己房間走去。
德子見狀,連忙叫住她。「欸欸欸,歡兒姑娘,你上哪去?」
「我還能上哪兒?自然是回房啊。」
「回房啊……那你走錯了,你的房間……」德子伸出手,指著承先房間的方位。「在那兒。」
「什麼?」李歡兒一愣。
「早上王子吩咐了,叫我把你的東西統統挪到他房裡玄,此後你得在主子房裡就近侍候著。」
「我……為什麼得跟他同一個房間?!」李歡兒一聽就跳腳了。
」這是主子交代的啊!」德子聳了聳肩膀,一副愛莫能助的模樣。「不是德子多嘴啊,李姑娘,你來了之後,主子可常笑了,主子平素煩心的事多,你就順著他的心意,將來日子過得也舒服嘛!」
方才主子交代這件事時,他的驚訝可不比李歡兒少,因為他居然在主子的臉上看見難得的、幾近惡作劇的笑意,看來她還真是引起王爺的興趣了不是嗎?
「你……」這不是舒不舒服的問題好嗎?李歡兒無力地想,但跟德子多說也沒用,她掉頭便往承先的房間走去。
砰地一聲,她霍地推開房門,怒氣沖沖地走進房裡,只見承先站在窗邊,若有所思的看著窗外景色,連眼皮也不抬一下。
「為什麼這麼做?」李歡兒對他的視而不見更感生氣。「捉弄人也該有個限度,你這樣對我,我以後怎麼嫁人?」
「別煩我。」承先沈聲說道,此時正為了吳知縣的事心煩,無心應付她。
李歡兒更氣不打一處來。「我真的從沒見過像你這樣欺負人的,你以為我是住在鄉下的村姑,就可以任意擺弄嗎?」
這句話似乎終於成功地引起了承先的注意,只見他冷冷地瞟了李歡兒一眼,開口時,字句卻宛如冰珠。
「你是我花五百兩買回來的,憑什麼我不能任意擺弄你?」
李歡兒聞言,氣得差點沒吐血!
「你……你這人……虧你還生得一副好皮囊,還要花錢買侍妾,不覺得丟臉嗎?」
對於李歡兒所做的人身攻擊,承先的反應也只是嗤鼻一笑。
「誰當你是侍妾了?你不過是我花五百兩買回來暖被窩的湯夫人!」
「你……」
湯夫人是暖爐的昵稱,李歡兒萬萬沒想到他竟然將她比作那種死物!對她來說,這是關乎女子名節的天大事情,看他如此不痛不癢,她忍不住掄起拳頭,使盡吃奶力氣狠狠地捶了他一下!
「你!」承先直覺就抓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扭,這下痛叫的,當場變成李歡兒!
「痛……痛痛痛!」李歡兒承受不住從手腕傳來的酸疼與痛楚,眼淚和叫聲當場同時飆迸出來。
然而承先卻半點沒有鬆勁兒的意思,反而將她猛力一拉,壓到牆上!
「你這丫頭膽子果真不小,嗯?敢對主子動手動腳的,你就不怕我認真起來折斷你的手?」
「折斷了今後還怎麼幹活?你的五百兩不就白花了?」李歡兒痛叫著,已經疼得語帶哭音。「放開我啦!」
承先見她痛得直掉淚,猛一回神,手勁也鬆了,李歡兒立時抽回自己的手,握在胸前。
「大丈夫欺侮小女子,算什麼英雄好漢!」怒罵了一句,她便跑了出去。
承先一人在房中,看著自個兒抓過歡兒的手掌不禁出了神。
是他的錯覺嗎?他怎麼覺得,方才好像真的折斷了她的手骨?
心念一閃而過,他知道自個兒下手過重,登時也顧不得什麼吳知縣還是鳥知縣的事了,轉身就出房門要找李歡兒,才走沒幾步,便看見了德子。
「你來得正好!」承先急忙喚他。「李歡兒呢?」
「她啊……」德子嘆了口氣。「在小的房裡……」
「在你房裡?」聽到她竟主動跑到另一個男子房中,他明顯感到不悅。「她跑到你房裡去做什麼?」
德子兩手一攤。「天曉得,我一開門就被她趕出來,她衝進去后就下了閂,任我怎麼叫都不理,我怎麼知道她是怎麼了……」抱怨到一半,再看看主子不對勁的模樣,他突然心領神會過來。
不會吧?從剛剛到現在,架還沒吵完啊?
「主子……」德子小心翼翼地問道:「不然德子再去叫歡兒姑娘?」
「不用了。」承先想也不想便直接回答:「我去。」
來到德子房間前,只見門戶緊閉,承先盯了德子一眼,撇了撇頭,德子原本還想看好戲,但被他那麼一瞪,也只好摸摸鼻子,識趣的走開。
待得確定周遭都沒人之後,承先這才抬手敲門。
「叩、叩、叩!」
沒反應。
承先舉手再敲。
「叩、叩、叩!」
屋內還是默不作聲。
逼不得已,承先只好主動開口。「李歡兒,開門。」
沒有回答。
「李歡兒,你出來。」承先稍微提高聲量又叫了一次,不過屋裡人卻像是吃了秤砣鐵了心,硬是悶聲不理。
承先向來溫和大度,但碰上李歡兒這樣硬氣的人,他只有另作打算。
「李歡兒,我叫你出來,你沒聽見嗎?」他沈聲又叫了一次。「你再不出來,我可不怕把這扇門給拆了!」
一陣沉默中,時間無聲的流過,這形同考驗的等待終於讓本就心煩氣躁的承先耐不住性子,一掀袍角,正抬腳要踹門的時候,房門突然咿呀一聲打開了!
「你……」承先抬起的腳還騰在半空中,李歡兒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便逕自走了出來。
承先連忙追上前去,不由分說地抓起方才被他扭過的手,不同的是這回,他幾乎沒出什麼力。
「手讓我看看。」
李歡兒瞪著他。「你放開。」
「別扯!」承先拉著她的手仔細看,果然不出他所料,才一會兒時間呢,她原本纖細的手腕就腫了起來,光是用看的就覺得很痛,他霎時心中懊悔到不行。
「疼吧?」
「要不要你也扭只手試試看?你也知道疼?!」李歡兒沒好氣地道。
承先不語,眼中卻閃過幾分愧疚,李歡兒一併看在眼底,不禁也跟著沉默了下來。
但她從來不是大方的人,更不想在此時原諒他,只是擺臉色歸擺臉色,這回她倒是乖乖地讓他帶回房裡。才一在椅子上入座,承先便喚德子取來沁涼的井水,親自絞了條濕帕子覆到她的傷處上,又吩咐德子買傷葯。
這一連串的動作過程中,李歡兒都沒有開口說話,只是靜靜地觀察著他無微不至的照顧,心中漸漸浮起的,是比感激、感動更多的困惑。
「剛剛才扭到,不宜包紮,只能先冷敷,不要亂動,知道嗎?如果疼得不行,就帶你去看大夫。」承先抬起頭,徵詢似地看著她的眼,那殷切的目光,看得李歡兒心中一悸。
臉上紅霞飄過,她直覺地抽回手站起身,別過頭迴避了他的視線。
承先只當她還在生氣,也不相強。
「現在沒事了吧?」李歡兒道。
「我沒事,你呢?」承先反問她,言下之意,顯然也希望她別再和他嘔氣了,煩心的事情已經夠多,要是連這唯一能讓他笑的人都給他臉色看的話,他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但他沒有想到的是,李歡兒雖不想和他計較,卻是有條件的。
「除非你讓我睡回之前的房間。」
承先突地沉吟不語,李歡兒忍不住急道:「你不說話是代表什麼意思?答應?不答應?」
「假如我下答應呢?」
李歡兒一愣。
「你方才那麼生氣,是因為你覺得自個兒此侍妾還不如是吧?」承先睨著她,狀若無心地道:「那麼假如我收回把你當成湯夫人那句話,真讓你當我的侍妾,那又如何?」
「我不要。」
李歡兒想都不想的就拒絕,這會兒愣住的人換成了承先。
「為什麼不?」
李歡兒冷嗤一聲。「我又不是從良的窯姐,沒得選了才當別人的小妾,我不想看別人的臉色過日子,不想跟別人分享同一個丈夫,我沒念什麼書,沒什麼知識、也不賢慧,我只知道我娘生前曾經對我說,嫁人莫作小、作小愁到老。」
「你娘真這麼說?」承先苦笑了笑。「看來你娘親很有先見之明啊……」
想起自己的母親,雖然是個妃子,但認真說起來不也是妾嗎?印象中,母親生前的確很少笑,每日就盼著父皇臨幸自己的宮殿,父皇沒來的時候居多,她就整日愁坐鏡前,深恐容顏老去,不再受到君王的寵愛。
好不容易生了他一個兒子,又為了擔心他陷入宮闈傾軋的鬥爭中而愁白了頭髮,四十幾歲就辭世仙去……這一段成長記憶,一直以來都是他心中十分晦澀的傷痛,而今再想起卻是因為李歡兒,不免讓他感觸良多。
李歡兒不知自己又觸動了他什麼心事,不過看他表情凝重,她直覺想到的就是……趕快轉移話題。
「總之,我娘怎麼想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到底答不答應讓我睡回之前的房間?」
承先聞言,回過神來,看著李歡兒滿臉希盼之色,不知怎地,就是不想讓她如願。
他勾起了一邊的嘴角,微笑說道:「雖然我有對不住你的地方,不過我好歹算是你的主子,我想把你安置在身邊,有什麼不妥的?」
真是……狗改不了吃屎!李歡兒在心底啐了一句。
承先指著窗邊的暖榻說道:「雖是同房,但無須共枕,從今兒起你就睡在寢間外的暖榻上,方便我使喚,明白了沒有?」
「你這麼堅持是為什麼?」李歡兒惱道:「難不成你是……怕我逃走?」
承先答得也順。「當然,我可是花了五百兩哪!」
「五百兩五百兩五百兩,老是把五百兩掛在嘴上你不知道很討人厭嗎?我看你也不是出不起五百兩的人,何必這麼小心眼?」
「你說對了,我就偏偏這般小器兼小心眼。」
承先聳聳肩,一副隨她怎麼說都無所謂的模樣,李歡兒只能生氣地猛翻白眼,就在這個時候,德子忽然敲門進來,手上拿著封信。
「主子,官府那邊送拜帖過來了。」
承先聞言,眼睛忽地一亮。「看來他們終於得到消息了,把信拿來讓我瞧瞧。」
德子將信奉上,承先快速地拆開信,一旁的李歡兒也有些好奇,想著承先究竟是怎樣的大人物,竟還勞動宮府送請柬過來?!
她忍不住從後面探頭探腦的想看個端倪,承先注意到她的動作,索性將信紙湊到她面前,似笑非笑地嘲諷了一句。「你來念?」
這分明是故意踩人痛腳!他明明就曉得她識字不多!
李歡兒氣窘得鼓起腮幫子,逕自走到一邊去假裝收拾東西。
承先見狀無聲一笑,視線轉回信上,讀了一會兒后抬起頭來。「來的只有這張紙?」
德子連忙答道:「還有書吏,就在外頭候著。」
「是嗎?」承先只手撫了撫下巴,若有所思的神情顯得有些嚴肅,但不多時便有了主意。
「我去會會他。」說罷,他便要出門,不過才走到門口,他又回過頭來,對著李歡兒道:「乖乖的待在這兒,明白沒有?」
李歡兒還惱著他方才的奚落,哼也不哼一聲,承先也不再多說,逕自關上房門,向外頭走去。
「德子。」
「小的在。」
「把歡兒姑娘好生照應著,明白沒有?」承先指了指房門內,邊向德子使了個眼色。
聰明精乖如德子,怎會不曉得主子的意思?李歡兒是個倔強的姑娘,不怕一萬、只怕萬一,主子是怕她氣過頭,什麼都不管,真給跑了啊!
看王爺如此重視李歡兒的去留,德子也約略猜出主子顯然已對這姑娘產生了特別的情分,連忙應和:「主子您放一千一百個心出門去吧,德子必定將歡兒姑娘給看得牢牢的,等您回來,包準連一根毫毛都不掉。」
承先聞言,瞪了他一眼,笑罵了句。「多嘴貧舌的傢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