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辦好住院手續後,若若返回病房,卻被邵紋亭堵在門外。
「對不起,醫生正在幫他做檢查,閑雜人等不可以進去打擾。」她雙手橫胸,驕傲地說。現在換她站到上風處了。
「我可不是閑雜人等,我是他的妻子。」若若反瞪住她。
她的心已經亂成一團了,他還好嗎?是哪裡又不對了?難不成是車禍留下後遺症?怎會痛成這樣子?要不是她個子沒人家大,早就用蠻力一把推開眼前這個女人闖進去了。
「是嗎?等他醒了,你還能不能保住妻子寶座,還有待觀察呢!搖擺什麼?」她存心挑釁。
她的話咚一聲,沉進若若心底。
她說得沒錯……等耕尉醒了——就會忘記他們的愛、忘記專屬於他們的夢……
等耕尉醒了——就會想起他的美女高標論、想起他只想當她一輩子的朋友……
等耕尉醒了——天就大白,黑夜將要隱去,到時又會是怎樣的一番景象?
他還會記得他愛她嗎?還會記得他們一生一世的約定嗎?不會!
若若的心又抽緊了,好久不曾抽痛的心臟又開始造反,它是和耕尉勾結了嗎?為什麼只要碰上他,它就會反常。
伯墉從病房裡走出來,他嘆口氣,走到若若身邊,拍拍她的肩膀說:「先有心理準備,耕尉想起所有的事情了。」
「全部都記起來了嗎?」若若追問。
「對!包括和邵小姐的婚約。」他沉直地說。
「那……他忘記我們結婚後的事了嗎?」若若好怕聽到答案,卻又不能不面對。
「那倒沒有。」
沒有?那他還記得他是多麼的愛她了?這句話讓她又升起希望。
只要他記得,他們互擁入睡的夜晚;只要他還記得,他們情話綿綿的黃昏;只要他沒忘記,他們在清晨的喁喁私語,她就有把握再度贏回他的心。甄若若是個自信、積極、開朗的陽光女孩。
「好!我知道了,那我進去看看他。」她一手握住門把,下一秒卻讓伯墉制止。
「若若,耕尉剛想起許多事,他需要時間整理心情,給他一些空間,不要去打擾他,讓他安安靜靜地想一想好不好?」他小心翼翼地勸說著。
「好!那我先回公司把事情交代一下,幫他請幾天假,晚上再來陪他。」她體貼地點點頭,轉身走出醫院。
希望老天祝福你!伯墉輕嘆口氣,轉頭對紋亭說:「邵小姐,耕尉請你進去。」
坐在醫院的椅子上,若若幾乎要睡著了。翻看腕錶,兩點半!還要多久他才肯見見她?
晚上,他要邵紋亭出來告訴她,他不想見她。若若沒離去,就這樣守著、等著……守著自己的心,等他心回意轉……
可是,還要等多久啊?她已經好累、好疲憊了……如果,他在生氣,她願意給他時間沉澱情緒,可是……別太久啊!她已經好累、好疲憊了……
倚著牆壁,面對耕尉的房門,她不斷自問——是不是他一旦記起那段空白,他們曾有過的甜蜜恩愛,便全不算數了?
是不是他一理回憶起生命中那段暫停,他們的婚禮就成了他急欲否決的醜事?
是不是他一旦清醒,他就會變回那個不喊耘尉小弟、不喊她老婆的男人?
是不是他一旦清醒,就會物是人非事事休……
千百個想法、千百個不確定在她腦海里圍繞,翻攪得她的心情再也無法安定。
昨日的自信在耕尉肯見紋亭卻不肯看她時,被擊得粉碎……
站起身,走到窗口對著明月嘆嗟。
誰伴明月獨坐?我共影兒兩個。
燈盡欲眠時,影兒也人拋躲。
無那,無那,好個凄涼的我!
凄涼?從沒想過這兩個字會落在她身上。她不是最樂天、最開朋的開心果嗎?她不是從不讓眼淚出門見天日的嗎?她不是要用笑容迎接每個初醒的太陽、用笑語歡送每個璀璨的黃昏?她是最有自信的甄若若啊!
是愛情太難,還是愛人太辛苦?可是,愛情再難,她能放得下嗎?放不下了,放不下了……她的心已陷落,她的愛已沉重……她只能繼續往前走,斷不能回頭了。
對著門,舉手想敲掉那層隔閡,怕就怕……他在他的心上,早已築起一扇更厚實堅固的城門,任她敲得再辛苦、敲得頭破血流,再也敲不開兩人心中的藩籬。
貼著冰冷的門板,他睡了嗎?好想好想他,想他溫暖的懷抱,想他竄入她鼻息間的味道,沒有他的夜晚,她孤枕難成眠呵……
才是昨天的事吧!昨日清晨,兩個初醒的男女在床畔互訴衷曲——
他說他愛她,永世不改;他說他愛她,不怕歲月更迭。
而她說了,山無棱、天地合,才敢與君絕:她說了,天不老,情難絕,心似雙絲網,中行千千結。
怎麼才一個下午,就全變了樣?歲月還來不及更迭,山稜仍在、天地未合,她的情絲卻再也絆不住他的心,她的情網卻再也結不住他的情。
天亮了,若若揉揉酸澀的眼睛,捶捶發痛的肩背,邵紋亭在裡面照顧了他一夜,若若也在門外守了他一夜,用心用情全為了他那顆飄忽不定的心。如果人的情緒中不要有愛、不要有心疼,活起來會比較容易吧!?
胸口又在作痛,她的心經得起幾次這樣的傷?她不知道,大約要等到極限的那天到來才會知道吧!
「若若?你一夜沒回去?」伯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伯墉哥……」她好累了,喘著氣,預估她的心律不整馬上要找上門。
「要不要我找水水來?」他憂慮地審視著她的臉色。
「我是需要有人支持,但不是現在,我好想見耕尉。伯墉哥,你幫幫我好不好?」她輕聲乞求。
「見他做什麼呢?」耕尉又變回那個受過情傷,堅持不碰愛情的男人了啊!伯墉扶著她搖搖欲墜的身子,心憐她的委屈。
「我要問問他,是不是我們先前的……全部不算數了?」她可以猜出答案的,但她仍希冀耕尉能給她意料之外的答案。
說不定他會講——若若,別傻了,我當然是愛你的,我要和你一生一世呢!
說不定他會講——若若,你的小腦袋裡怎會裝這些奇怪的想法?你已經嫁給了我,自然要一輩子跟在我身邊。
或者他會說……
「若若,你放心,就算叔叔、嬸嬸不在,我們仍是站在你這邊的,我們會替你爭取你該得的。」
他想起昨日耕尉的反應,他是那麼激動,聽不下他說的任何一句話。現在見面只會讓事情變得更難辦,只會讓若若受傷更重,為她好,就不該幫她!
爭取?該得的?他們已經在幫她爭取贍養費了嗎?他們之中,耕尉的脾氣最倔,誰也別想說動他。
「愛情這種東西,若可以用爭取就得到,你當年也不會那麼辛苦了,是不是?伯墉呀——我只要見他一面,其他的,我不在乎。」
「可足……」他為難。
「求你!」她拉拉他的袖子。
眼前這個女孩再也不是他當初所認識的若若了,那時的她鬼靈精怪、活潑調皮,她一手導戲,設計了仲墉和水水,她拿櫻桃汁騙過警衛,直達仲墉的辦公室,她硬拉著織昀、織語、水水和巧巧到房裡看A片,幸好他和耘尉順利的搶救下自己的老婆,只留下水水、巧巧和她看了一夜養眼鏡頭……
—場婚姻、一段愛情就可以將一個活潑開朗的女孩折磨至此?
「若若,你很早以前就認識耕尉了是不是?你真的懂他嗎?」
「嗯!他是一個很大男人主義的人,他的自我意識很強,不容許別人欺騙……」天!欺騙……她怎麼忘記自己有這麼大的一條罪狀?還自信滿滿的認定,自己能用愛喚醒他的情,將他的眼光從邵紋亭的身上搶回來……
「是的!他覺得白己被騙了,他那個人很『番』的,這時候旁人說的話他都聽不進去,昨天,我試圖和他溝通……」
「但,沒用是嗎?」她整個肩膀都垮下去了。
「所以,多給他一些時間吧!等他冷靜下來再和他談好嗎?」
「可是,我不是『旁人』,我是當事人啊!也許讓我和他談一談,也許我跟他認錯,他就會原諒我了,求求你,伯墉哥,我不要再等了!這一夜已經把我的精力全抽剝殆盡,再等下去我會神經錯亂……等待——對我而言,是凌遲啊!」
「若若,你何苦堅持?」
「我無法不堅持,伯墉呀,求求你……」她拉著他的衣角懇求。
伯墉深吸口氣,點點頭。「跟我進來吧!」
再見耕尉,他眼裡少了寵溺,冷冷的眼神看得若若心驚膽顫。
她瘦了,頰邊本就不多的肉變得再稀少,蒼白的臉色上填著滿滿的哀戚。他不忍,但他不准許自己不忍。
「你來做什麼?」他淡漠的語調中缺乏溫度。
「我來解釋,解釋我的謊言、解釋我的欺騙。」她咽咽口水,艱難地說出。
「說!我聽!」他冰冷地下達命令。
「那天情況很亂,聽到你受傷,我除了流淚,再也說不出其他,我沒有多想過……」她使勁地想將邏輯組織起來。
「夠了,這部分紋亭已經告訴過我,你說說我想知道的部分。」
「你怎能確定她講的那部分是真的?」他寧可相信邵紋亭,也不願多聽她說?
「我確定我認識你,你貪財、你拜金,只要有錢就可以輕易收買你,也許,當時你是不知道我沒有癱瘓,但是,光嫁給『賀耕尉』這三個寧,你的收穫就不是小數目了。」如果說他不懂她,那世界上就沒人懂她了!她可以為錢不計代價,可以為錢出賣自己的感情,這種感情太廉價,他不屑要。
「你以為我嫁給你是為了錢?」她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聽到的話。
「不是嗎?還是你想推翻那次在水水家說過的話,或者你要把謊言擴大,連你和我討論與你結婚可以拿到的好處都一併否認。」他聲聲指責、句句帶恨。
「我懂了,除了我的謊言欺騙外,你並不相信我的真心。」
「真心?你有真心?好可笑!」
他笑得誇張、笑得邪魅,笑得她的心汩汩沁血。
「我是愛你的!」她再度重申這句話。
「要是一個行將就木的老頭子肯給你錢,我相信你也會毫不猶豫地說出『愛』這個字。在你眼裡,什麼東西會此錢還重要?」他冷嗤一聲。
她堅決地搖搖頭,再次說:「我是愛你的。」
「在你說了這麼多謊言之後,我不想再聽了。」夠了!她還要演多久的戲?他已經不耐煩了,不耐煩她搖搖欲墜的身體在他眼前訴說委屈。
她又搖頭、拚命的搖,搖出滿臉滿頰的淚,搖得披肩長發形成飛瀑。
「你說你愛找?」他邪惡地問。
「是的,我愛你——山無棱,天地合,才敢與君絕。」昨日的誓言到今日竟成空話,愛情,是怎樣可恨的事?
「謝了,我承受不了你的愛,如果你真的愛我,就把離婚證書籤了,放我自由,我馬上要和紋亭舉行婚禮。紙袋裡面有一張五佰萬的支票,是你當初開的條件。」他示意,邵紋亭把牛皮紙袋交給若若。
「你不是真心的,你對她沒感情,會挑上她是因為你的事業。」
「我是真心的,和她相處多日後,我發覺她是一個可愛的女孩子,所以我愛她,我要娶她。」他說出違心之論。
「不是!你昨天說愛我,永世不改、不怕歲月更迭。」
「我把你當成紋亭的替代品了。」
這一語,成功地刺傷了她。
若若踉蹌地後退—步,不敢置信地直搖頭。
「你說……你從沒愛過我?」不!他一定是被她氣瘋了,才會言不由衷,她要解釋,她必須跟他解釋清楚。
「是的!我從來沒愛過你。」不準、不準再被她楚楚可憐的人情影響,他早和她說過,要當她—輩子的朋友,是她!是她用心機破壞了這一切,怨不得他。
「為什麼?因為我的謊言、因為我的拜金?」
「因為你不是紋亭,可以取代她的位置一時,不能取代她一生。」
「耕尉,請不要說出那些會讓你後悔的話。」
「這些都是真心的。好啊!我信了你,我信你愛找,可是愛人不是要讓對方幸福嗎?你如果真愛我就請成全我,不要用那張沒有意義的證書牽制我。」
他不要再多看她那張委屈的小臉一眼,他決定了的事就是決定了,他要娶紋亭不會因為旁人的詭計而改變,何況那個人是若若。
他是固執的,一直都是,他聽不了別人的意見、他自我中心,誰也影響不了他的決定。
「我懂了!」她頹喪地垂下頭。心裡再也裝不下更多的傷心,夠了,一輩子被情傷過一次也就夠了,再也不要第二次了。「我把離婚證書籤妥後,再托水水交給你。」
強壓胸口的疼痛,卻壓不住那一陣陣不規律的躍動。她知道,他們完了,這輩子再無交集。
順過頭髮,她向耕尉和邵紋亭頷首,轉身緩慢地往外走。
伯墉不放心地隨著若若身後走出,臨行前,他回頭譴責地望了耕尉—眼。
心碎了,若若聽見心臟破碎的聲音……無語淚流……一夜的守候,守候出絕望。彷彿幸福才是昨天的事啊,早知道遲早要決裂,就不要教她嘗透幸福滋味;早知道要心碎,何苦讓她認識愛情?
走了、散了、她的愛情被朝陽蒸發了,再也兒不留痕迹。明天,明天的明人……她死亡的愛情將成回憶……
關上門的剎那,若若再也負載不起滿懷的傷心,—陣天旋地轉,她落入深沉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