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洗過衣服,白玫迎著朝陽,將帶著肥皂清香的乾凈衣服晾曬好,仰望著碧藍天空,深吸口氣,今晨她的心情很好,

「早!」皓塵的聲音自身後響起。

她迅速地背過身,頰邊染上一抹飛紅。他總是這樣出奇不意,叫人處處受驚的嗎?

「你家務處理好了嗎?」貪看她受驚後鬆緩下來的笑,那種笑帶著一點點埋怨、一點點嬌憨的小女人姿態。喜歡她的笑,那樣乾凈澄澈;喜歡她的笑,那樣明亮燦然。

「差不多了,有事要我幫忙?」幾個深夜談話,幾場哲言辯論,他們算得上熟悉了。只不過,她仍然不敢毫無防備地接住他偶爾投來、帶著侵略的熾烈眼光。

「紅玫說,你今天要下山辦事,我可以送你去。」

「沒什麼大事,只是想買幾本書。你不是還要忙一個企畫案?」她知道他是家族醫院的醫師,然事實上他真正傾出實力掙來的是——德碩國際集團。

「晚上再弄,我們出去走一走好嗎?」他伸出手,以肢體動作邀請。

白玫歪著頭想想。「好吧!」

他順理成章地接過她手上的提籃,揮手撥去她頰邊的散發。

就這樣,不及閃躲,他的體溫又不經意地濡染上她的。

走在兩旁凈是茶樹田的小路上,蜂蝶在身邊圍繞,白白的茶花在綠葉中綻放,小小的幾點白色身影像調皮的精靈,從綠葉中探出頭來,吸引住人們訝然眼光。

「喝了好多年茶葉,不知道原來茶樹也會開花。」他蹲下身,翻開一朵隱在綠葉中的小花,怯伶伶的,像白玫,總把自己隱藏在安全處。

「茶樹整年都會開花,但只有春天開的小花才會在冬天結果。冬天到時,你就可以看到很多歐巴桑蹲在茶園裡,彎著腰撿拾成熟的茶子。」

「茶子可以做什麼?」

「茶油啊!聽說治胃痛很好用。你們當醫生的大概不會相信。你們會說——胃痛當然要吃胃藥,哪能靠偏方醫治。不過那真的有效,媽媽胃痛時,喝上兩茶匙,就真的不痛了。」

「那是治標不治本,胃痛要看醫生,不要道聽途說、延誤病情。」他道貌岸然地說。

她自水溝旁摘下野百香果的花遞給他。

第一次看到這種花,皓塵有著驚艷,它純白色的花瓣中央,抹上幾筆深深淺淺的紫,花蕊、花瓣一層一層、高矮依序疊出層次美,他不知道野花可以有這般惑人姿色。

「太陽再熱烈一些,它就要閉合起來了。」它是嬌貴的,只為晨曦展露嬌顏。

「它是不喜熱情的小傢伙。」他笑著把花湊近鼻尖。

他們並肩走著,安安靜靜的鄉間小路,偶爾傅來幾聲狗吠、幾句小孩哭聲,時空彷彿定住了,他們走進靜止的畫面。

「有沒有想過離開這裡?」

他突如其來地問,讓她措手不及。

「離開?為什麼?」一出生踩的就是腳下這片土地,嗅的就是這裡帶著茶香的空氣,她從未想過切斷與這片土地相系的臍帶。

為什麼?因為他不會一直留在這裡?因為他要她離他很近,在他想她的時候可以看得到、聽得到、碰得到她,

「大都市裡工作機會比較多,」他找來爛藉口。

她笑了,她的工作哪裡需要到大都市?搖搖頭,笑而不答。

「我說了句蠢話?」聳聳肩,放棄這個話題,他終會說服她走到他身邊,雖然不是今日,但他有耐心、有信心。「我有一個弟弟,是和我完全不同的人。」

「怎麼不同?」她體貼地幫他續接下面的話,

「他有一副悲天憫人的胸懷,應該這麼說——多數人想當醫生,是因為沽名釣譽、經濟考量等等。

「但他不是,他是真心想為病患減輕痛苦才選擇學醫。小時候,他看見受傷的人,動物,都會傷心得吃不下飯。總要知道他們受到妥善照顧,才會放下心。

「信不信,才小學三年級他就會去翻我父親的醫書,幫一隻折翼的麻雀固定傷肢。六年級時,游泳池裡有人溺水,他搶上前就用CPR救活了那個大人,沒有人知道他從哪學來這套。」

「紅玫也是這樣的性情,她天性熱情富正義感,看到不公的事會憤然不平,看到受傷的動物也會感同身受,但是她的處理方式就沒有你弟弟那麼成熟了。」想起童年舊事,她輕笑出聲。

「她做了什麼?好像很精采。」看著她眉尾眼梢的笑容,他的興緻被提起來了。

「她認為,小鳥生病自然要找同類幫忙,於是爬樹把傷鳥送到別人家的鳥窩,鑽洞把受傷的老鼠送進鼠洞。」

「結果?」他懷疑這兩個傷患能得到妥善照顧。

「結果,鳥媽媽拒絕負擔非它所屬的責任,將小鳥推下窩巢,還沒順利爬上樹的紅玫搶救不及,連她自己也摔下樹來,小腿包了兩個月石膏,額間多了道疤。」

「老鼠呢?」

「隔天,我們在洞口發現一堆毛和骨頭,猜想,她大概把傷員送進蛇洞讓蛇飽食一餐。」

聽到這裡,皓塵忍不住大笑出聲。「蛇一定覺得自己的運氣奇佳。」

「紅玫說,沒關係,它吃了老鼠會有報應的。」

「報應?我不懂!她在老鼠身上塗滿毒藥?」這古靈精怪的小紅玫做事永遠出人意表,

「聽過『守株待兔』的故事嗎?她說,從此蛇會守在洞口等待意外驚喜,再也不肯出門尋找獵物,到最後就會活活餓死。」

「哈!紅玫真有趣,回去後我要把她的鮮事告訴我老弟,讓他聽聽正常小孩子悲天憫人的方式,他太少年老成了。」

「紅玫很樂觀,樂觀得近乎天真。」白玫嘆口氣。

「這樣不好嗎?一個人能活得歡樂:心無城府是件很不容易的事。」

「我不知道是好或是不好,心中總是擔心著,我和媽媽不可能跟著她、照顧她一輩子。」就算她是杞人憂天吧!她很難相信世界上只存在著真善美。

「開心一點,往好處想——將來會有一個男人取代你和樺姨的位置,照顧紅坆,疼她、呵護她、陪她走過人生歲月。」

「不是每個女人都能幸運地擁有愛情、婚姻和依恃。」偏過頭,她不再多說話。

就這樣子盯住遠方的翠嶺,繚繞的薄雲……未來……她從不去想,卻不能不想……

「我相信你和紅玫都會有這份幸運,因為,你們都是好女孩!」

他衝動地環住她的腰際,不愛看她眉間鎖著愁雲、不愛看她眼底綉滿濃霧,他的、心……竟微微抽痛。

痛?他的心為了另一個女人重新有了知覺?

靠在他胸前,她理解了何謂安全感,然……陌生人只給得起短暫的安全,往後她習慣了依賴,再叫她獨立……會不會太殘忍?

第八個深夜。

黎皓塵住進她家八天了,扣除初識的夜晚,其餘的七個晚上,他都是和白玫並坐在書桌前一同工作,直到夜深了、直到聊夠了、直到疲倦不堪了,才互道晚安各自回房。

總是,她寫稿、他看企畫案……偶爾,工作告一段落?她會起身幫兩個人泡杯新茶,讓裊裊煙霧在他們之間飛繞,朦朧了彼此視線。

偶爾,他會站起身,伸展發酸的腰背,然後自她身後俯下頭,讀著她的文章,嗅聞著她身上傳來的淡淡玫瑰香。

她不太習慣和人太接近,尤其是男人,但他強勢地改去她的習慣,讓他成為她的例外。

沒道理的,從第一次沒有成功推開握住她的手開始,她就習慣了他的碰觸,輕輕的碰觸、小小的碰觸、有意無意的碰觸……總之,她對男人的過敏因他而免疫了。

再讀最後一次文稿,確定之後,白玫在牛皮紙袋上填好住址,將稿紙放人、封妥。

「寫完了?」皓塵沒有抬頭,十指仍在鍵盤上飛舞。

「嗯!你呢?」她動手收拾桌面,把她那一大疊資料收妥。

「再二十分鐘就大功告成了,等等我!」缺了這段睡前談心,他是怎麼都睡不安穩的。

「好!你慢慢來,我去幫你泡杯茶。」她走進廚厲,沖了熱玫瑰花茶,一時間香氣四溢,暖了她的心,也暖了他的意。

把茶放在他前面,白玫沒再打擾他,逕自走向壁爐,抽出相簿,翻開有父親照片的那頁。

那是她們僅有的一張照片,不管她們多小心維護,但仍敵不過光陰的摧殘而微微泛黃。

爸爸,生日快樂,明天我們會準備一個蛋糕為您慶生,媽媽說——在二十六年前,她在你們的玫瑰花園裡為您慶生,那天她穿著純白的結婚禮服,把自己獻給您,您說那是您此生最快樂的一天。

知道嗎?那天也是媽媽這輩子最幸福的日子。爾後的二十六年,她憑藉著這份回憶活著,她說,她將帶著這個回憶到天堂里和您一起分享。

愛一個人就是這樣嗎?只要真愛過一天,就是終其一生一世的懷念?

以前年紀小,不懂得愛情為什麼會讓人刻骨銘心、為什麼會讓人心甘情願,只顧在一世的回憶中沉淪……

現在懂得了,就因為那是「真愛」!

爸爸……媽媽有幸遇上了你,你有幸愛上了媽媽,假若有一天,我也遇上一個深情如您的男子,也許我也會願意「心甘情願」……

「在看什麼?」皓塵的聲音驀地自耳畔傳來。

「你老是突然冒出來嚇人。」她指控他。

「你太容易受到驚嚇了。」他拍拍她的后,坐在她身側,自然而然地環住她的腰際。「從實招來,你在看哪個帥哥的照片?」

「他的確是帥哥。」白玫攤開照片,遞到皓塵面前。「鄭重向你介紹——我的父親——莫靖嘉。他很帥吧!不但帥還很多情,他用一世不悔的愛守護著媽媽,也守護著我和紅玫。」

皓塵的眼光被定住了,怎麼會?她的父親居然是莫叔?是哪個環節沒扣穩,怎會出現這樣大的誤差?這誤差……改變了一對戀人的命運……

「你告訴過我,你父親去世了。」他再度求證。

「我沒騙你,父親在我和紅坆出世前就去世了。是媽媽一手把我和紅玫帶大的。」她想不出哪裡不對,他的表情古怪得莫名。

「可是……你們姓葉?」

「我們從母姓。」她嘆口氣,輕道。這個姓氏讓別人對她們的身世質疑,從小她就是在迴避他人的猜測眼光中長人。

「為什麼?你父親不讓你們入籍嗎?」

「我父親是個豪門小開,而我母親是個家教森嚴的公務員女兒。在大學時代他們相識、相愛、相戀,可惜雙方的家長都不贊成這段感情。祖父母認為彼此門不當戶不對,拒絕母親入門;而外祖父母也有自己的傲骨,不想高攀富貴人家。但父親不理會這些阻撓,硬要迎娶母親為妻……」

「後來呢?他們結婚了沒?」皓塵急問。

白玫搖頭。

「婚禮前夕,父親車禍身亡,祖父母認定是媽媽命中帶克,不讓她參加父親的喪禮,更別說讓她踏進莫家大門。而在當時的社會,娘家更不可能接納一個未婚懷孕的女兒,那是一個好大的污點呀!媽媽只好躲在沒人認識的小山區,生下我們,在這裡生根落戶。」

是誰給了莫叔、樺姨錯誤訊息,製造了往後幾十年的離散?他可以猜得出來的,但不能妄作揣測。

他必須回一趟台北向莫叔求證,求證出莫叔的指控是無中生行,求證出樺姨背負著心底人的恨,卻渾然未曉。

「這些年你們就這樣子三個人過?沒有其他人加入?」

「你想問什麼?問我母親有沒有再追求另一段感情?」

「對不起!我的意思是……」皓塵急著想解釋。

「我懂!畢竟沒有太多女人能忍受長期的孤獨,那是非人的折磨啊!我母視也有軟弱、也有委屈的時候,她也會想有個人在身邊倚著、靠著多好!可是……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爸爸活著的時候,他許了她,爸爸死去後,她用一生一世來回報他。她在等待,等到哪一天生命走到終點,爸爸會在天堂迎接她。」

「樺姨用盡了生命在愛你父親。」他喟然。

若莫叔知道自己恨了一輩子的女人,竟是這樣在天涯海角默默地愛著他,他會怎樣?

命運是怎樣捉弄這對有情人?若非那場車禍,他們早該排除萬難結成連理了,既然命運已經讓他們分道揚鑣,走向不同的生命旅程,為什麼又要讓一場優良教師的頒獎織出交集?

他沒忘記莫叔在電視上看到樺姨時的表情,雖然他口中咬牙切齒地說著恨字,但那畫滿眷戀的表情卻是誰也騙不過的。

莫叔用恨阻止自己繼續愛她,樺姨卻用愛來延續對他的懷念。心中有愛的人比較快樂,所以樺姨在貧困的日子裡尋找到她的幸福,而莫叔卻在巨大的城堡中囚禁自己。

「誰敢說不是!」她驕傲地挺直背脊。「如果我是命運之神,也要為他們感動,你信不信輪迴?我相信下一世,他們會有最圓滿的結局。」

「白玫——」他做了決定,

「嗯?」她把照片壓向胸前,抬頭對上他。

「明天我要回台北一趟。」

回台北?他要回去了?是啊!她好糊塗、好健忘,忘記他是異鄉客,終究要離去的。

怎會以為有了那麼點投機、有了那麼點契合、有了那麼點默契,就存了不該有的戀棧?他是他,一個不同世界的人物啊!

他來不過是停車暫借問,綠燈亮了,他又要朝他的方向前進,然後他行他的路,她留在她的家鄉,也許數十年後,人家向他提起葉白玫,他在記憶中搜尋半天後,一臉赧然地同說:「抱歉,我不記得這個名字了。」

她沒應聲,垂下優雅的頸項,細數白己的心跳,騙自己說……過了今夜,往後一切照舊,不會有改變、不會有心酸、不會……在記憶里鐫刻上他……

「白玫,為什麼不說話?」他不懂她的心澀。

說話?說什麼?一路順風、鵬程萬里?她說不出口啊!鹹水哽在喉間,他強人所難……

「告訴我,想要什麼,等我回來幫你帶來。」他托起她的下巴,心憐起她眉間的淡淡哀愁。

「你還要回來?」他說了還要回來?那麼帶來你的心吧!帶回你真心、真情,不是敷衍、不是搪塞……

「當然!你以為我不回來,所以傷心難過?」她心裡有他,她為他的去留煩憂!這個歸納讓他心喜,「放心,我會回來,一定回來。」

他把她抱進胸窩,讓她小小軟軟的身子,在他胸口證實彼此的存在。

是的!他會回來、會再回到她的身邊……他從不曾想過要離她、棄她……

一夜無好眠,所有事都不對勁了。不明原因地眼皮直跳,沒有一件事是順手的——做壞早餐、打破碗盤,連洗件衣服,都會刮上幾道傷痕。

她到底在搞什麼?她在煩躁些什麼,恐懼些什麼?就因為他要走了嗎?沒道理啊!他本就不屬於這裡,來來去去本就是他的自由,她憑什麼去牽絆人家?他走不走、留不留、回不回來,全與她不相干啊!

她懊惱地甩開抹布,蹲下身。她想強求些什麼?感情事要真能求得來、望得來,世間哪還有紛紛擾擾的感情債?

「白玫……」皓塵的叫喚,逼回她將奪眶的濕咸,

仰仰頭,吸吸鼻水,再轉同頭,她恢復一貫泰然。「你要走了嗎?我送你!」

他停下腳步,雙手捧著她細緻的小臉,想從她的表情中尋出端倪,「我說過,我會回來。」

她不相信他會為一個陌生人再訪茶鄉。「這裡不是你的家,你不需要回來的。」她不知道自己鬧這種無理的彆扭有啥意義——無聊。

「可是,這裡有你,有你的地方我就不能獨自離去,」這算什麼?安撫?哄人?白玫的脾氣來得無緣無由。

「白玫,等我……」

「等你?等你做什麼?」她的口氣沖的沒道理。

等?他一句話丟來她就得接招?死心塌地、耗盡青春,等待一個遙不可及的夢?憑什麼她要讓自己愚笨?

「等我回來,給你一個承諾。」他嚴肅回答,沒有玩笑意味。

承諾?她在心中反覆咀嚼這兩個字,慢慢地,竟嚼出絲絲甜味。

不!她推開幻想,防衛自己的心。

他要給她承諾?才幾天的相處,他就要給她承諾了?是他太習慣用承諾來擺平女人,還是他一向輕許諾言?

「為什麼要給我承諾?你愛我嗎?」她討厭咄咄逼人的自己,但她阻止不了來勢洶洶的偏執。

她的問話讓他怔愣半響。愛?他還會再愛上任何一個女人嗎?不會!除了書瑾他再也不會愛上別人,書瑾一死,連帶地他的愛情也隨之死亡。

他的表情昭告了他的答案,他不愛她,就不該讓「承諾」二字輕易出口。

吞咽下苦澀,白玫故作輕鬆地替他找台階:「不要輕許諾言,女人是很容易當直的。」

轉過身,面對灰濛濛的天空,淚水再也制不住,一顆顆滑下頰骨……她藉著撩撥頭髮的動作,悄悄拭去明目昭彰的淚液。

他凝神地扳過她的身子,強迫她面對自己,但白玫固執地低垂下頭不肯看他、

「白玫,我喜歡你,和你在一起,我有著恬然的快樂。告訴我,和我在一起,你沒有這種感覺嗎?或者這種感覺只是我的一廂情願?」

「我和朋友在一起也恬然快意,卻不會要求他們給任何承諾。」

「那不同,我給承諾是因為我決定要和你共度—輩子,我要你成為我的結髮妻子,陪我歡笑喜樂、陪我經歷人生每個過程,然後……陪我一起慢慢變老。」

「對不起,我好貪心的,我要和愛我的男人共同生活一輩子,而不是給得起承諾的男人,」她不明白自己為何非要逼出他的「愛」字,很多男人從小愛把這個字掛在嘴邊。只是直覺告訴她——這對她很重要。

「白玫……我很抱歉……」她擊中他最脆弱的一環。

「不要說抱歉,我們只是萍水相逢的陌路人,你不欠我承諾,更不欠我愛,說抱歉——沒意義。」他的抱歉點出事實,他不是不習慣對她說愛,而是對她無愛。

無愛怎能成就一段長長久久的婚姻?父母濃烈的愛情都禁不起命運擺布了,何況是一對無情無愛的男女?說廝守……太困難……

「我有話對你說。」他拉著她的手,把她帶入客廳里,安置在沙發中,神色凝重地說:「我要告訴你一個故事。」

「不早了,要下山快一點,別再耽誤。」她搖頭。

「不!我不要你帶著疑問等我二十四小時。」他嘆口氣,續道:「白玫,你有一雙和她很相似的眼睛。」

「她?」她不懂他的啞謎。

「她叫庄書瑾,是個很可愛的女孩,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一起玩耍、一起讀書,那個時候我就知道我們長大將會成為夫妻,會生兩個小孩,會為著我們共同的目標努力。

「對於我們之間的愛情,雙方家長一直抱持正面態度,他們樂觀其成。

「大學畢業時,書瑾懷孕了,我們決定把結婚計畫提早,那段日子是我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光,我們像忙碌的小蜜蜂成天忙婚禮、忙喜宴、忙著汲取我們的甜美愛情,沒有一刻停得下來,難得休閑下來的片段,我們就忙著織就美麗的婚姻夢。」

他的臉龐煥發著幸福光采,那是她從沒見過的神情。

「婚禮前一天,我說要帶給她難忘的記憶,於是,我帶她上陽明山,那天繁星閃爍,草叢裡有許多飛舞的螢火蟲,不只是人類,動物、蟲子也大唱戀愛進行曲。那天,我們好晚好晚才回家,一路上CD里不斷奏山結婚進行曲,當時我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

說到這裡,他突然靜默下來,跌入回憶中的皓塵臉上帶著陶醉的笑。

白玫心疼地看著他,是什麼意外讓他們的愛情變調?她沒打擾他,任他在同憶中溫存那份早已不存在的快樂。

她該嫉妒的,但她嫉妒不來一份真摯的愛情,嫉妒不來他的幸福。

「大概老天看不過我們這樣揮霍愛情吧!硬生生地讓我們的愛戀變成了遺憾,」霍地,他的臉上浮上一抹難解的苦楚。

「發生了什麼事?」她輕問,深怕聲音一重,往事會排山倒海地襲上他的大腦,痛苦會潮湧翻騰地在他的骨髓中發難。

「一群飆車的青少年看不慣我們,攔截我們的車……我不知道事情是怎麼發生的,等我回過神時,書瑾已經躺在血泊中,

「當時我忘記自己是醫生,忘記該急救,我抱著她一路奔下山,我哭喊著救命……救命……

「我帶她到醫院時,她已經變得冰冷,我忘不了她在我胸前—點一滴死去,我忘不了我的雙手沾滿她的鮮血……

「如果,我冷靜一點,也許書瑾不會死,如果我不要帶她去陽明山……也許書瑾到現在還活得好好的,我知道,書瑾的死我要負起絕大部分的責任……」他把頭埋入手中。

「不要這樣子,沒有人可以未卜先知,預測下一步。」她拿下他的大掌,輕輕地順開他緊皺的眉峰,

「這些年我在悔恨交加中度過,每個夜晚我在重覆的惡夢中醒來,一醒來我就看見我沾滿血腥的雙手……」

「過去了,都過去了,書瑾在天堂一定過得很好,她睜著眼在看你呢!看到你自傷,她的心也會疼、也會痛啊!你有沒有感受到她為你悲傷?為了她,你該打起精神好好地活著,把她來不及享受的快樂一起經歷啊。」

她不知該怎麼安慰人,只能把臉貼上他的大手,讓她的溫度染上他冰涼的心。

「那晚,我認識你,那種無從解釋的熟悉戚進駐我的心,知道嗎?那個晚上是我三年來第一次安穩無夢的夜晚。」

如果我的存在貽安慰你的心,我不在乎你是不是愛我,就讓我一直在你身邊吧!白玫幾乎衝動地脫口而出。

這個念頭,催生了她—直不願承認的情愫,它迅速地萌芽伸枝,牽絲攀藤,在她來不及回頭時愛情已茂密成林,再也否認不了。

從幾時超她已經悄悄地在他身上撤下情愛的種子?從幾時起,她已經不由自主地讓心隨著他而起伏?

從她忙著否認他的承諾開始?還是早在她招架不住他灼熱的眼光時?

「白玫,我無法對你說謊,這輩子我沒辦法再愛上任何人,因為我的愛情已經隨著書瑾的死亡而埋葬,但是,我保證我會善待你,盡最大的努力讓你當—個幸福的妻子。」這個承諾已是他所能做到的最大極限了。

面對一個這樣至情至性的男子,她還能要求更多嗎?不能也不該啊!誰忍心要求專情的他變心?

天下老,情難絕。

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

他的結是死結,誰都解不開?此牛這些結將與他共存亡。

「白玫,我沒有輕許承諾,我是認真的,我認真地想要相你共度白頭。」

「回去吧!我等你回來。」她接受了他的承諾。

「你答應了?」他心喜若狂。

白玫點頭!

「是認真的?不再生我的氣?」

「我和你一樣認真。」牢牢交握住他的於,不知怎地,不敢放、不想放,總覺得這一鬆手,他們之間就成坎坷。

他感受到她的害怕,反身牢牢地地把她抱在胸前,他的唇印上她的額,喃喃低語:「等我、等我回來。」

慢慢地,吻順若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粱,直到嬌小的唇瓣。他輕輕地啄吻,吻小她一陣陣心悸。

他的吻加了溫,輾轉碾過她小小的雙唇,她的唇是乾凈、是清新,是讓他心疼的無助。不想放手,抱著她、擁著她、吻著她……讓時間就此打住,不再往前推進……

終於,他放開她,再次叮囑:「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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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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