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兩天後
皇宮裡,皇后處所中,宮任安面朝里的跪在地上,神色緊張地望著前方椅座上的孝慈皇后,兩人似已談了一陣子的話。
「宮大人,您也是本宮的姨父,請不要行如此大禮,快快起來說話吧!」孝慈皇后道,她的表情十分凝重,原來是宮任安已將宮千巧的心事如實轉述給她知道了,既然進宮面稟,無非就是希望能藉她的手促成這段姻緣,所以宮任安才故意跪著不起身以求恩旨。
「皇后如果不答應,臣就不敢起。」
「唉……你這是……」孝慈皇后頗為困擾。
宮任安卻進一步勸說。「皇後娘娘把千巧召進宮裡住了幾天,她的性情您想必也略知些許,我那丫頭是個認死扣的,她要說一那就沒二可商量了,臣就這麼一個寶貝女兒,難道真忍心看她出家做尼姑嗎?」
「你難道就沒勸勸她?」孝慈皇后問道。
「哎,我怎麼沒勸?這勸了兩天她還一副矢志不移的樣子,臣實在沒法子了,才只好來求娘娘的啊!」
「這……」孝慈皇后嘆了口氣。「這個忙,本宮自然是願意幫的,只是王爺那邊答不答應,實在難說……」
過去瑞祥曾對她有情,雖然在她入宮之後,瑞祥謹守禮分,從未在她面前失控或做出悖於常情之事,但他似乎也選擇了至今不婚來表示些什麼。她一直是知道的,從未主動提起,一方面是理解,另一方面,也知道這種事只能靠他自己想通,否則一切都是徒勞。
她也殷切的希望能有一個女孩打開他的心扉,曾經她以為香雲是,但似乎她錯了,而今又來了個宮千巧,她該幫宮任安這個忙嗎?
「臣先謝過娘娘!」她心中的諸多想法,均是不可對外人言明的,但對宮任安來說,皇後娘娘既然這麼回答,就等於先答應一半了,這下便急急謝恩。
「宮大人先別急,且讓本宮探探王爺的意思再說,成不成事,我可不能給你打包票。」
「只要娘娘答應,事情也就有了指望,臣心底也就踏實些了呵!」
孝慈皇後為難之餘,不禁笑嘆了一句。「哎……天下父母心啊!」
翌日。
御苑裡,孝慈皇后特地在上回與宮千巧同游之處再度擺了一桌茶點,然後請英親王前來。
時間一到,他果然準時出現在涼亭外的小道上,一身英挺俐落的獵裝,顯見方從野外打完獵回來,一聽見皇后的傳喚,也沒更衣就直接進了宮。
「皇后千歲。」他趨前拜過禮後起身。
孝慈皇後點了點頭,關切地問道:「王爺好興緻,都從圍場獵了些什麼呢?」
「一無所護。」瑞祥輕鬆地答道。
「怎麼會一無所護?王爺箭技如此高超,連皇上都讚譽有加呢!」
「就算是本領如何高強的人,也不一定想要什麼就能手到擒來啊。」
孝慈皇后聞言,沉吟了些許時刻,她何嘗聽不出瑞祥的意在言外?但,此時此刻,她必須裝作不懂。
「王爺真是說笑了,請這邊坐下敘話吧。」
「不了,皇后若有什麼吩咐,請照實直說,否則臣弟實不宜久留。」
孝慈皇后微微一笑。「如果是要避嫌,那也就罷了,今日之事,我已和皇上細細討論過,也是皇上贊成,本宮才特意找你過來,由於事關王爺本身,還是請王爺坐下來好好的聽我說才是。」
瑞祥這下子再沒能託辭,只得在孝慈皇后對面坐了下來,只見孝慈皇后不疾不徐地喝了口茶后,才緩緩開口。
「本宮聽人說起,就在幾天之前,王爺曾邀請宮家的小姑娘到貝子湖一游是不?」
談到宮千巧,瑞祥神情一窒。
既是說「事關王爺本身」,又特意提到宮千巧,敏銳如瑞祥,心下早已通透,登時便張起了防護網。
「游湖一事是有的,不過事實上我邀請的是宮大人一家,只是最後宮大人進宮面聖,宮夫人告病未到,是以只有千巧姑娘赴約而已。」
「這些別的事都還不管,就說千巧,她是個善解人意的好姑娘,和她相處,想必十分愉快吧?」
「臣弟的確覺得十分愉快。」瑞祥面不改色地答道。「有她在身邊,像是有了個妹妹一般。」
「王爺把人家當成妹妹,人家豈有將你當成兄長呢?」
「臣弟不明白皇后的意思。」
「不明白就算了,我也不跟你打啞謎,這次召你進宮是想告訴你,皇上有意將千巧指給你,做你的王妃。」
聽到這消息,理該神色凝重的瑞祥,卻完全沒有什麼反應,只是簡短扼要地說了一句話。
「我拒絕。」
「我早就知道你會這麼說。」孝慈皇后倒也沉得住氣。「過去幾年來,我不知道聽你這樣駁了你的皇帝哥哥幾回,心下也早就習慣了,一直沒主動出面正式勸你,為的是什麼,難道王爺不明白嗎?」
「我怎麼不明白?」瑞祥冷冷一笑:「恕臣弟冒昧,既然當初心照不宣這宗因由,怎麼今兒您卻犯起了糊塗?」
「王爺,眼下沒有外人,我就不再跟你講那些虛禮了。」孝慈皇后定定地看著他道。「瑞祥,你難道真要我內疚一輩子嗎?」瑞祥內心一震。
「你至今不娶,固然是因為……因為我……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你皇兄難道真是傻子嗎?你以為他都看不出來?他是裝傻啊!說句難聽的話,今日你們兄友弟恭當然是社稷之福,但他日若有鬩牆,這些小小的過往都將被化作大事一般放在有心人眼中檢驗,就算你我心中磊落,但真到那時,你如何自清、我如何自處?」
瑞祥聽著聽著,心中激蕩漸漸難止,只是表面上依舊默不作聲。
孝慈皇后見他模樣,心知不再下帖重葯是不成的,深吸了一口氣,看著瑞祥說道:「你如果覺得上面的理由都不是理由,那我也只得照實對你說,你是皇上的弟弟,也等於是我的弟弟,而我呢?我身為一國之母,清白名聲是最最要緊的一件事,因此,我不願見到你有朝一日為了這種事情而遭人所害,更不願我自己被過去的事情影響,如果你不想連累於我,那麼就請你好好的考慮,往更深一層去思考,這不僅僅是為了你,更是為了我自己!」
「你在……」情絲雖已切斷,悵惘卻仍然盤桓,瑞祥陡然抬頭,一雙眼炯炯有神、精光四射的逼視著眼前那個他曾經深深戀慕過的女子。「你在逼我?」
「我不是在逼你,我是在勸你。」孝慈皇后亦絲毫不懼地迎向他的眼神,神色凜然冰冽。「勸你放過自己,也放過我。」
一陣窒人的沉默之後,一聲大笑,驚劃過幽靜恬謐的御苑,然而笑聲中卻有著濃濃的乾澀苦悶,宛如多年來鬱郁積累的惘悵瞬間爆發出來似的,那是瑞祥的笑聲,他仰首笑著、笑著,卻笑得是那麼的無可奈何、那麼的凄愴。
「你倒是無所不用其極啊!皇后陛下。」他一邊說話,喉頭仍一邊滾動著笑聲。「算我輸了,我答應這樁婚事就是了。」
孝慈皇后聞言,不禁又驚又喜。「真的?」
「先別急著高興。」瑞祥舉起手掌示意,冷著眼看她,說道:「臣弟醜話可是說在前頭。」
「呃?」
「這樁親事是宮任安要將女兒嫁給我,可不是臣弟去求來的,皇後娘娘最好先讓他們有個心理準備,別指望太多才是。」言下之意,宮千巧嫁入王府的日子雖不至於難過,但也不見得丈夫會待她多溫柔就是了。
孝慈皇后眉心微微蹙起,彷彿嗅出了不對勁的味道,但她仍是按捺不動。「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皇後娘娘如此聰慧,豈會不懂臣弟的意思?」瑞祥偏偏不再往下說,霍地起身,向孝慈皇后拱手一拜后道:「想必您所謂正事已經說完了,臣弟尚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這就告退。」
「瑞祥!」孝慈皇后心中隱覺不安,連忙跟著起身喚住了他。「我知道你心中難平,可是,萬請你記住一件事,千巧是個好姑娘,她……什麼都不知道啊。」
瑞祥一聲冷笑。「皇后何須如此殷囑?難道您不是因為相信臣弟的人品,才將宮千巧指婚給臣弟的嗎?」說完,他一個甩袖,頭也不回的離去了。留得孝慈皇后呆站在原地,不禁跌坐回椅子上,滿臉愁容地陷入了長考。
她……她……是不是做錯了?千巧、千巧的未來……真正使人擔心啊!
「真成了?」露芳行館中,宮夫人聽到丈夫帶回來的好消息,不禁又驚又喜。「真是作夢也想不到啊!咱們的乖乖竟要成為英親王妃了!」
「哎,先別樂了,咱們家的女兒還不曉得捧不捧得起人家的金飯碗呢!」宮任安亦是心情複雜,倒不是不高興,英親王畢竟是尊榮顯赫的皇族親貴,女兒能嫁給他,於自己仕途也有一定程度的幫助,只是身為一個父親,對英親王本身令人猜摸不透的個性總有隱隱約約的不放心。
不過對宮夫人來講,事情可就簡單多了,只見她不住追問:「那婚期呢?婚期訂在什麼時候?咱們是不是得快些預備預備了?」
「要快。」宮任安一言以蔽之。「這是皇上的指示,不是我想胡亂辦了算,實在是咱們還真得快些回西北,否則久不在其位,怕要出什麼亂子。」
「我在和你說女兒的婚事,你倒盡扯東拉西的。」宮夫人埋怨的看了丈夫一眼。
宮任安這才無奈地道:「你以為我願意嗎?我這把年紀了也才這麼一個心肝兒,要委屈了她,我是比誰都捨不得,若是要問婚禮怎麼辦,自然是越鋪張,老子越爽快!可……偏偏這婚事不是咱們一家子的事而已,真正做主的人是王爺啊!要是他想低調些,咱們卻反其道而行,那豈不拂了王爺的意思?」
宮夫人被堵得啞口無言,兩人正陷入長考時,宮千巧卻蹦蹦跳跳的走進來,看見父母的臉色十分鄭重,便眯著眼笑問了一句。
「怎麼啦?瞧你們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宮任安看著女兒天真容貌,不禁嘆了口氣。「還不都是為了你!」
「我?」宮千巧指著自己。「我怎麼了我?」
宮任安還未回答,宮夫人便已經搶著說:「乖乖,你知道嗎?方才你爹爹從宮裡見完皇后陛下回來,皇后已經說了,王爺親口應允了婚事。」
「什麼?」笑意還在臉上,卻有些怔忡,儘管進入耳朵里的一字一句都非常清楚,宮千巧卻似乎完全不能聽出意思來。「娘?」
「王爺已經答應要娶你了。」宮任安又補充一次。「這下如你所願啦!不做尼姑了吧?」
宮千巧這回才像是真真正正聽清了,可是聽清了,人也呆住了,眼睛直愣愣的看著父母,彷彿已經魂飛天外。
這這這這這……這是真的嗎?她沒有在作夢吧?
「喲,你瞧瞧她,真真傻住了。」宮夫人抿嘴直笑,忍不住拍了拍女兒的臉蛋。「乖乖,你倒是說說話啊!」
宮千巧被母親喚回了神,下一秒臉頰火一樣地紅了起來,說話也變得囁囁嚅嚅。「這是……這是真的嗎?」
「哪還有假?」宮夫人道:「我和你爹爹豈會拿這種事情兒戲?你是見過王爺的,他應該也不是會隨意許諾的人吧?」
聽到母親再三保證和父親的眼神之後,宮千巧這才終於肯定了事實,她直覺聯想到的,只有一件事。
王爺竟這麼乾脆的就答應了婚事?莫非……莫非是因為,他……他喜歡她嗎?
一開始她提出非瑞祥不嫁的條件,其實原因很單純,一是瑞祥是她進入皇城以來,除了皇上以外第一個見過並且使她為之悸動的男子;二是知道英親王十有八九不會答應這樁婚事,自己也就能順理成章的留在父母身邊……沒想到,沒想到……他居然答應了……
知道這消息,讓人驚訝之餘更倍感羞怯,而羞怯的原因是宮千巧發現自己居然為了這件事而感覺到一陣甜蜜的狂喜……
「哎呀呀……孩子的爹,你瞧瞧,咱們乖乖的臉兒怎麼益發紅燙了?像只熟柿似的。」
宮千巧不禁又羞又惱的跺了下腳。「娘……您!」
話還沒說完,她人就跑開了,留下宮任安夫婦在廳內,一臉的錯愕、哭笑不得。
「你瞧瞧、你瞧瞧,連句話都講不清楚就跑了,這麼浮凈躁躁的,將來可怎麼做人媳婦喲!」
「你愁什麼?船到橋頭自然直,咱們家的丫頭難道會輸給別人嗎?還是快些準備婚事,才是正理!」宮夫人笑道,語氣中儘是一逕的寵溺,宮任安見狀,不由嘆了口氣,堵在心上那塊大石,就是無論如何放它不下,連他自己也搞不清楚這種擔心是不是正常的了。
「天底下的父親,都如同我一般嗎?」他越想越是疑惑,忍不住自言自語了一句。
英親王瑞祥的意思很明白,一切從簡。
然而這話一傳到皇上耳中,立即就被駁了回來。
「王爺娶親乃是宗室大事,非同小可,豈能將就對付?該有的一樣也不能少,絕針不能怠慢了未來的英視王妃!」
就這麼一聲令下,瑞祥不得不被迫改變了整個婚典的陣仗,而最高興的,莫過於原本就希望風風光光嫁女兒的宮氏夫婦了,這下子提親送聘、採辦嫁妝、布置新房等等的瑣碎事務便一下子突然變多了起來,王府和露芳行館間都是一片熱鬧騰騰的氣氛,就這樣一直持續到了婚禮的當天……
一大清早的,宮千巧已然起身,她一眼就看見整齊放在桌上,那鳳舞盤桓、七彩流雲、星月交織,美麗的織錦華服,還有旁邊那頂鑲著珍珠瑪瑙的銀質鳳冠,都是那麼的貴重閃耀、無與倫比,看得她怔怔懵懵,恍如身在夢中。
這時外頭傳來了敲門的聲響,隨著聲響落下,便是侍女的聲音。
「小姐醒了嗎?我們幫您更衣來了。」
「進來吧。」宮千巧回過神來答了一句,房門便被打了開來。
兩個同樣穿著討喜顏色服飾的婢女一塊兒走進來,道了一句「恭喜小姐大婚」,然後就一個去捧喜服,一個將她自床沿攙起,兩人手腳俐落地開始為她更衣、梳頭、化妝,一切一切,都這麼行雲流水似的俐落,看著鏡中那被妝裹得越發嬌美的自己,宮千巧不禁露出了一抹嬌羞的微笑……
「都準備得差不多了吧?」一個熟悉的聲音自房門口傳來,宮千巧意識到是母親的聲音,正想回頭,卻被婢女阻止。
「小姐,別動,咱們正在幫您點胭脂呢!」
不得已,宮千巧只得自鏡中對母親露出一個歉然的微笑,宮夫人笑吟吟的看著她,半點不怪。
「不打緊、不打緊,你們忙,把小姐打扮得漂漂亮亮是最最要緊的事兒,仔細些,聽清楚沒有?」吩咐既畢,她便在一旁的圓椅上頭坐了下來,看著宮千巧那盛裝姿容,原本還喜孜孜的臉孔,一瞬間突然漾出淚花兒。
「娘……您怎麼……」
「哎……我是一時太高興……」宮夫人急忙拿出手絹按著眼角。
「您這麼捨不得我嗎?」宮千巧看著母親,依戀之情油然而生,便傻裡傻氣地問道:「那我不嫁了好不好?」
「你這孩子……」宮夫人原本還要哭要哭的呢!孰料聽見這句話,竟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事情都到了這份上了,你還想反悔?你可別忘了當初是誰指天誓日的說,要不是英親王,就情願上道庵做姑子去?」
宮千巧聞言,臉紅了紅,說道:「人家是怕你們覺得寂寞嘛……」
「傻孩子,你爹娘難道就會為了自己,把你拴在褲頭兒上一輩子?」宮夫人說著說著,拉起了女兒的雙手。「乖乖,為娘有話要交代,你要好好聽著。」見到女兒點了點頭,她方才往下說。
「從今兒起,你不但是人家的媳婦,更是身分尊貴的英親王妃了,為娘的不可能在你身邊提點你,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只能送你一句話,凡事忖前思后。有不能決定的,就請王爺一同參商,相互尊重,夫妻才能和合,以此理家,方能其樂融融,聽清了嗎?」
「女兒知道了。」宮千巧其實聽得迷迷糊糊的,不是十分了解,但既然是娘說的話,總之先答應下來就是了。
「夫人,吉時已到,該給小姐戴鳳冠、蓋喜帕了。」旁邊的丫頭適時打斷了母女兩人的談話,笑吟吟地催促道。
「鳳冠拿來,讓我親手幫她。」宮夫人吩咐道,那侍女連忙將鳳冠交到她手上,宮夫人於是將那頂沉甸甸、亮晃晃的鳳冠往宮千巧的頭上一放。
一股重量沉沉地壓了下來,傳遞至全身,宮夫人的聲音在耳邊輕輕地問。
「重嗎?」
「嗯……」
「那你要記住,這就是英親王府的重量,這就是你身為一個王妃,所要擔起的責任,知道嗎?」
宮千巧身體微微一顫,似乎到了這一刻,才真有具體的感受……不過,她還未來得及去深思,一方紅紅喜帕便蓋頭蓋臉的垂了下來,把她的視線變成一片紅,讓她再看不見其他。
「小姐,王爺已經到行館了,咱們快些出廳堂去吧!別讓新姑爺久等!」
新……新姑爺?
止不住一顆心顛兒亂竄,宮千巧完全不由自主的任著人攙扶,出了閨房,邁開腳步往大廳走去,一路上恭賀聲不斷、笑聲不斷,這些都是來祝福她的人們,而隨著他們的笑聲,宮千巧也不禁飄飄然了起來,前程似乎一片光明,過程順利到令人吃驚……
再來是拜別父母,她聽見了父親吸鼻子的抽泣聲、母親的勸慰,然後新郎牽著繡球彩帶的另一端,帶領著她走上花轎,接著,她就在這裡了,在花轎的裡邊兒,在走向英親王府、走向嶄新而且未知的人生道路上。
「這些人……都是來看我的嗎?」宮千巧看著外頭喃喃自語著,而其實,答案早已不得而知。
迎親的隊伍那麼長,那麼的意氣風發,笙簫管鳴的樂聲彷彿都要傳到天上去似地,親王府的旗幟隨風左右飄揚著,皇城裡夾道相迎看熱鬧的人民更是瞧得眼睛發直,個個伸脖拉頸的想擠到前頭看個仔細,不為別的,就為這皇室有好幾年沒辦過喜事了,更何況這一回娶妻的是那個戰功彪炳的天之驕子、連皇上都贊其為無雙國土的英親王啊!是怎樣門第的好姑娘,方能人得了親王的眼,做了他的王妃?是怎樣的天仙美貌、是怎樣的賢德溫良?!
「小姐,王府到了!」外頭傳來侍女提醒的低喚,宮千巧慌忙坐正了身子,雙手安分地垂放在膝上,幾乎是才一坐好,轎子就落了地,帘子就掀了開來。
「王妃請下轎。」幾個陌生的聲音一下子簇擁上前,顯然是英親王府的人,宮千巧的視線被喜帕局限住,也看不見其他,只瞧見好幾雙繡鞋在眼前不住地走來走去,喜樂還在嗚啦嗚啦的吹奏著,每個人都忙碌到不行。
「王爺來了。」有人說道。「王爺請拿好彩帶。」
聽到王爺兩個字,宮千巧的精神微微一振,接著便見到一雙石青色的素綢靴子烘雲托月地出現在那許多雙繡鞋中間,她感覺到自己拿著的彩帶另一端,確實地交到了對方的手上,在對方的牽引之下,她緩緩地前行,跨過那一道高高的紅漆老檜木門檻。
一陣清爽的微風,拂來絲縷淡淡的槐花香氣,襲得人神智一醒。
千巧的心突突一跳,知道踏進王府的門,和身前的男子拜過了天地,她從此就是英親王府的王妃了……
夜。
人群散席,所有的達官顯要、皇族貴胄都離去了,只剩微醺的瑞祥站在宴席中間,冷冷地睥睨著那一桌桌的雜亂殘羹、滿院的狼藉混亂。他的心情,就如同面前的情景,充滿複雜又不知從何理清的紊亂。
抬起頭,紅紅的燈籠圍在院子的邊兒上,一個接連著一個、一個接連著一個,就好像人生,一切的責任和順序都是必然,年紀到了就該娶親、娶了親就該生孩子,生下了孩子就養,養大了自己的人生也就差不多走到盡頭了。他瑞祥唯一和別人不同的是,他的墳墓會比較大、比較華麗,如是而已。
人生就是如此,必得遵循那不成文的規定,而他是親王,更不能「不正常」,否則只會害了自己。所以,他成親了,不管這是不是他的意願,更不管他歡不歡喜。
「王爺。」有人走了過來,原來是向來在他身邊侍候的小太監。「您該歇下了,今晚是您的洞房花燭夜,王妃在等著您呢!」
「啰嗦。」瑞祥皺著眉頭轉身便走,那太監見狀忙跟上前去。
「王爺,您這般模樣,會嚇著王妃的……」
「那本王倒是該怎生模樣?」瑞祥回過頭,冷冷地瞟了那小太監一眼。
那小太監倒也不怕,笑嘻嘻地回答:「自然是開心點嘍!王爺雖說第一次做新郎倌,但可不是頭一回疼人兒了吧?!」
這話說得瑞祥忍不住冷嗤一笑,背著雙手抬起腳來作勢欲踹。「去你個奴才!六根不凈!明天就教你再進凈房裡閹個徹底些!」
此話一出,那小太監立刻一個哆嗦跪了下來,口中不住討饒。「別別別,求爺兒饒了奴才這一回吧!」
「滾吧!」瑞祥懶得再搭理他,那小太監卻又抬頭,可憐兮兮地問著。
「爺兒上哪去?」
「回新房!」瑞祥沒好氣地回了一句,便頭也不回的走開。
那小太監的可憐樣兒登時不見了,隨即笑開來,口中還念念有辭。「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蔭!奴才恭送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