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洗得乾乾淨淨、被丫鬟攙扶回房的孫悅,疲倦得正想睡去,慕容優又送來湯藥給她服用。
她已經累得快要昏了,面對他,卻還能強撐起精神,乖乖把葯喝完,一邊想著未來十年,自己會對慕容優萌生出怎樣的依戀?
即使日後她有了別的男人,心裡恐怕也會遺憾,那個人不是慕容優。
「謝謝……」舔了舔濕潤的嘴唇,躺回床上,孫悅睡意漸失,凝視著慕容優不再冷淡的容顏,身心漸暖。「你其實……不必對我那麼好。」
「舉手之勞,不足掛齒。」他隨意地道。
可孫悅知道,他對她有多麼用心。慕容瑤說過,慕容優很少為別人出力的,偏偏對她例外。這是否說明,在他心裡,她是特別的呢?
孫悅不是個自作多情的人,但她希望,自己能讓慕容優另眼相看。
「你是不是覺得,我們會像你母親說的那樣,成為一對?」她小心措辭,艱難地問出兩人一直不想正視的問題。
慕容優看著她閃亮的目光,分析不出她此刻的心情,卻能感覺到,她對他也動了情。「你遲早要回去,而我一心向道,我們不可能成為一對。」他理智地道。
「哦……」聽他說得那麼篤定,孫悅有些不是滋味,心裡酸酸的,連這番聽起來很正確的答案,她都想去反駁。
她有十年的時間陪伴他,卻不能愛他,這似乎太困難了?
「你從沒喜歡過一個人嗎?」眼看慕容優準備離開,孫悅忙不迭地問。
他走到門前,停下腳步,回答不了她,反問:「為何要去喜歡別人?」
孫悅愣了愣,理所當然地告訴他:「假如有人對你好,那自然很容易就會喜歡上對方。」
他聽出了她藏在心底的情愫,平靜的容顏泛開一絲意義不明的笑,又問她:「你很喜歡我?」
孫悅愕然,咬著嘴唇,內心掙扎。她有多喜歡這個男人呢?
喜歡到可以忽略他的缺陷,喜歡到能夠忘記自己的處境,喜歡到只有在他身邊才覺得舒服……喜歡到想去愛他也被他深愛著。
她真的很喜歡他,這份感情,無法掩飾。
她坦蕩地告訴他:「沒錯,我很喜歡你,不止你,你的家人我也喜歡。若是與你們相處十年,到了離開的那一天,我一定會捨不得你們。」
慕奮優沒想到她會這麼坦白,也沒想到她會如此多情。
這世上,能讓他記住的人沒多少個,令他喜歡上的更是一個也沒有,他甚至不曾對任何人蔭發過情慾的渴求。
思緒至此,他注視著躺在床上的孫悅,洗浴后顯得紅潤的肌膚,略微凌亂的髮絲,含著水氣的眸子,柔媚無助的神情……
突然間,躁動的情慾在他體內沸騰,他走到她身邊,撫摸她粉嫩的臉。「可以忍受我觸碰你嗎?」
孫悅羞赧極了,但她點點頭,沒有抗拒地承受著他掌心柔暖的溫度,一點都不扭捏。
他被她合作的態度取悅了,收回手,在她茫然的目光中,低下頭吻住她,汲取柔軟的紅唇所包含的甜蜜滋味。
孫悅嬌軀輕震,卻順從地接受他的侵入。
有一點甘,有一點甜,她的氣息、她的味道,讓慕容優品嘗到世間所有美食都不具備的美好。
「也許……我們可以。」吻著她的同時,他坦然道。
「可以?」她想追問。
可是,他忽然使勁將她摟入懷中,又一個吻落在嘴上,比剛才更激烈纏綿,將她的魂都快勾了,令她忘了追究他的話有什麼特殊含義?
孫悅撫著唇,心思迷亂。
自從那天被親吻過後,她時常出神,總是想迴避內心的悸動,又壓抑不住情絲髮芽增長……
她也曾交往過一兩個男友,卻都是無疾而終,沒有和誰深入發展過更親密的關係,但她不是沒被人吻過,只是沒有人令她如此回味。
慕容優說,也許,他們可以……
那句話,她聽不懂也來不及追問,他在暗示什麼呢?她想得心都急了。
「這兩天怎麼沒見到你家少爺?」孫悅一見到前來伺侯她梳洗的琴音,立即追問。慕容優吻了她之後就消失不見,害她整天心神不寧,見不到他就好不安。
琴音暖昧一笑,回道:「少爺和老夫人談了條件,讓我來伺侯您,換少爺出面去主持武林大會。」
「武林大會,那是啥?」孫悅驚訝,認真思索一下,又覺得驚喜。
這個世界也有江湖紛亂、兒女情長,俠義之士與邪魔歪道嗎?會不會和她在電視上看到的一樣精采?
「一年一度的武林大會,是各大門派會晤並選出新任盟主的盛事。」琴音背書似地一板一眼道:「今年輪到慕容家主辦這場盛會,雖然我們慕容家不算江湖門派,卻和整個武林有千絲萬縷的關係。」
「武林盟主一年換一次,豈不是很麻煩?」
「說是這麼說,一年有機會換一次,但其實很少有人只當了一年盟主就被換下了。通常被選為首領的人,都是有名望的,人品又極好,除非在就任期間做出什麼傷天害理之事,否則不會被淘汰。」
「那何必舉辦武林大會,浪費錢啊?」
「呃……」琴音說不出話來。
孫悅揮揮手,「總之,就是聯絡感情和一年一度的投票活動吧?」
「投票是啥?」
「這個……就是評估首領合不合格,可不可以繼續做下去……」孫悅解釋得辛苦。
琴音聽到一半,強調道:「基本上不會換人的,大會上,多是讓各門派的新秀展示身手,向前輩討教,也有同輩之間互相請益。若是私下找人交手,容易交惡、起禍端,只有在武林大會這天,不管遇到誰上來挑釁,都必須迎戰,點到為止,公平競技。」
「我明白了,你們的武林大會,更像一個比賽場所,也是新手容易出風頭的場合。」孫悅很感興趣地問,「開始了嗎?」
「正在進行吧?」琴音不曉得實況,她比孫悅更想去湊熱鬧,可惜一早就來照顧孫悅,無法抽身,心正鬱悶,發現孫悅對武林大會露出嚮往之色,忍不住慫恿道:「您想去嗎?很有趣的,可以看見許多俠士,還有武林高手交戰呢!」
「我走不動。」孫悅遺憾地道。即使被琴音說得心癢難耐,但她現在連出門都很困難。
琴音早有準備,等她說完就拍手道:「正好,家裡有輪椅,我去問表小姐借,好不好?」
「輪椅?」孫悅訝異地問。「這裡有嗎?」
「有呢!」琴音的態度積極又熱切。「去年表小姐摔傷了腿,城裡有位名門公子特地制了張能夠推動的輪椅送來討好她。如今表小姐康復了,輪椅也沒用了,應該能借來讓您用。」
孫悅看出她的心思,笑道:「那麻煩你去借用一下。」
琴音吃力地推著木製的輪椅出門,途中,遇到台階門檻,孫悅還得用拐杖撐起身子跳著走。
兩人一路艱難地來到慕容家園林旁的廣場外,遠遠地便見人群密集。
偌大的場地上,分為東西南北四個陣營,各大門派保持距離,佔據著屬於自己的位置,並與一向交好的門派同處一個陣營內。
廣場中央設了擂台,讓各門派新秀互試身手,間或有小輩出面,挑戰成名己久的高手。
孫悅雖想來看熱鬧,但見人潮擁擠,興趣立即消退了一大半,雙眼轉來轉去,只想在幢幢人影間尋找慕容優的身影。
冷不防,有人輕拍了她的肩,用戲謔的嗓音問:「你怎麼來了?」
正在極目搜索的孫悅驚訝地回頭,慕容優不知何時來到她身後,冷傲的臉上綻放出柔暖的笑意。
「你發現我了?」她也笑了,看到他,心裡就暖洋洋的好舒服。當初輕視過的男人,如今己成為她心目中最了不起的人。
「你有傷在身,身子又不舒服,怎麼不在房裡躺著?」慕容優反問,不贊同她到處走動。
「我身子好多了。」她只是來月經,又不是生孩子,下腹早就不痛,腿傷也很穩定不會難受。「我沒事,你呢?幾天不見,你很忙嗎?」
慕容優觀察了她的氣色,確定她所言不假,又反問。「想我了?」
孫悅語塞,覺得慕容優越來越有人情味了,不再像初見時那樣冷傲孤高,彷彿一尊冰涼的雕塑。
她細看他眼角眉梢都浮現出七情六慾,她感覺到他的變化都是為了她。她突然有些高興,大大方方地回道,「是,我想你了。」
她抬了抬下巴,一點也不忸捏,她怎麼能被一個「古人」並不高明的調戲手法壓制住呢?
她不想壓抑自己的感情,喜歡就喜歡,想愛就愛,以後她要對他好,毫不剋制地,在離開他之前,為彼此留下一段美好的記憶。
慕容優一笑置之。尋常女人被他這麼搶白,只怕早己羞於見人,躲回閨房裡去了,哪有像她這樣理直氣壯的,眼中情意濃濃?
他凝視她微微上翹的嘴巴,心又騷動了,愛極了她含情帶笑的模樣。
「少爺。」琴音在旁邊,看這兩人眉來眼去火熱夠了才出聲。
慕容優瞧了瞧孫悅所坐的輪椅,又瞥了畏畏縮縮的琴音一眼,立即明白了內情。「你明知孫姑娘行動不便,還特意去借輪椅帶她到處移動?」
琴音噤若寒蟬,她畏懼慕容優,生怕他怪罪她帶孫悅出門。
孫悅不想拖累一個小丫頭,急忙插嘴道:「是我自己悶,想出來看看,和琴音沒關係。」
慕容優搖了搖頭,不認同她的包庇,卻不再多言,直接抱起孫悅,足下一點,身子瞬間騰空而去,落到場地另一邊人數較為稀少的坐席處。
「你這算是輕功嗎?」轉眼就到了別處,孫悅驚訝得忘了現狀,抓著他的肩膀追問,沒意識到彼此黏得太親密。
「你說是就是了。」他抱她入席,讓她坐在身邊的空位上。那原本是慕容家宗主夫婦的位置,但慕容優的雙親無法出席,如今卻坐上了他與孫悅,周圍的人無不用猜疑的眼神觀察慕容優與來路不明的女子。
「你母親最近又忙些什麼?」孫悅見旁人一個個都不曾相識,於是身子一動更加貼近慕容優,不自覺地依賴著他。
慕容優察覺到她的舉動,心中發甜。「她在照顧我爹。」
「令尊……沒有起色嗎?」
慕容優平靜地透露。「時間快到了。」
孫悅知他話中有話,慕容優修行多年,只為等候那個時刻到來,為父親續命,償還家族的生育之恩。
她忽然覺得他太孤單了,沒人懂,也沒有任何援助,堅持自己的路,沒人能夠引導他與他分享心裡的重擔。
孫悅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肩頭,如同安慰又像在表示她了解他。只是,了解並不代表她認同他的作為。
她婉言說道:「他們也許……更希望你承歡膝下,延續香火。」
慕容優聽了,意有所指地道:「很快地,這就會成為你的煩惱。」
「我?」孫悅想了半天才理解他的意思。
慕容優輕聲笑了,可以預見,一旦自己修為全失,家裡人會如何興高采烈,落井下石,逼他成親去生兒育女,而孫悅也將成為全家攻擊的目標。
屆時,他倆不知能否平安地逃回龍門去?
孫悅心裡倒是異常地平靜,不認為有人可以強迫她做她不會做的事。
只要最後她能回到自己的時代盡孝道,她就沒什麼煩惱,唯一擔憂的是,自己會不會給慕容優造成負擔?
她不能愛他,又要令他有所損失,註定虧欠於他,這讓她很難受。
「你說……」她專註地凝視慕容優,以幾不可聞的聲音問道。「我該怎麼報答你?」
擂台上,一場新秀對決激戰正酣。周圍,流淌著竊竊私語聲,旁人都用刺探的眼光打量著恍若未覺的孫悅。
慕奮優不經思考,戲言說道:「你想說以身相許嗎?」
他知道有許多人在猜測孫悅的身分以及他們的關係,可他生性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和言論,他現在唯一在意的,只有自己的心竟隨著這個女人搖擺不定。
「我不會做不自量力的事。」孫悅撇了撒嘴角,明白他在說笑,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以你的條件,若有心找個紅袖添香的美嬌娘,候選人一定多如過江之鯽吧?」
「你說的應該是皇帝選秀才有的情景,尋常男子娶妻納妾,不是所有江中之鯽都會來的。」慕容優又笑了,只有和她相處,他才能夠開懷。
「你……真不想試一試,選一個伴?說不定能找到好女人。」孫悅不自覺地問,問完了又感到怪異。一想到慕容優會娶妻生子,她竟感到胸口沉悶,不能呼吸。
她呆住,凄慘地發現,自己對他的喜歡己超越她所能負荷的程度。假如,不必回去她的世界,那麼她……一定會放膽去愛他。
慕容優注視孫悅逐漸凝重的神情,洞察出她隱藏的憂愁,沒由來地,他就是想為她分擔心事。
儘管他早己決定不沾染兒女私情,奈何仍是對眼前的女人動了情慾之念,這世間有千千萬萬個女子,他只看她一人順眼。
若是她點頭,他願陪她墜入情網,不管是緣是劫,他都不懼。只是十年後,他仍得送她回去,兩人就此訣別……屆時,他繼續修行,她在另一個天地,彼此再無交集,這段情不會有任何結果。
這樣的愛戀,他承受得起嗎?
慕容優還沒想清楚答案,就先對孫悅提議:「假如你不在意只有十年的情分,我倒是可以與你一試。」
「試?」試著談情說爰嗎?
「這並不妨礙修行。」
「我聽說過,有些道士是會娶妻生子的……」孫悅明白了他的意思,苦笑道。「你們修道的人似乎不排斥女色。」
「有人專練房中術,也有人帶著情人男女雙修,若是後代子女有此機緣也會一併教化……」他們道家雖講求獨善其身,卻有辦法提攜旁人,令雞犬升天。
「你在誘惑我跟你發展短暫的情人關係?」她打斷他的說明,瞪著他。
慕容優氣定神閑地反問:「你的回答呢?」
孫悅啞然。這男人,不給鮮花,不說情話,不帶任何保證與承諾,就要她當情人,他還真敢開口。
偏偏,她不知該怎麼拒絕,反而心動了。十年……留在他身邊,談一場沒有結局的戀愛,明知最終會破碎收場,她該去嘗試嗎?
孫悅不敢點頭,一顆心異常地沉重。愛情固然重要,但她有責任,不能為了一個男人捨棄年邁的親人。既然遲早要離開,又哪裡有勇氣去愛?
「假如我是孤身一人,我會把你當救命稻草一樣,緊緊抓在手裡。即使你性格不好,為人也糟糕,除了修行一無是處,怎麼看都不是個賢夫良父,但是,我會忍受,並且幫你改過。」
慕容優被她這麼挖苦又數落的,不僅沒生氣,還忍不住發噱,寬容得他都有些不了解自己了。
可他知道,她說得沒錯。別人看到的他,既有良好的家世,又有高深的修為,非比尋常;但孫悅的眼裡,則是少掉各種妝飾、最實在的他,一個空有道術修為、別無所長的男人。
他喜歡她眼中的自己,最真實的自己,那不完美的自己……孫悅卻說,她會幫他改過。
聽到這種話,慕容優不但沒取笑她,反倒有些感動。如果一個人能接受你所有的缺陷,不包庇也不苛責,還想幫助你成長,這個人的真情已毋庸置疑。
她是真的喜歡他……慕容優柔情泛濫,理性漸失。不管結果是好是壞,即使她終究要走,他也想抓緊與她相處的每時每刻,無怨無悔地愛一場。
然而,孫悅遺憾地笑了。「你知道的,我在我的世界還有牽挂。假如我外婆得不到照顧我再怎麼幸福也會不安的,最後,連幸福都會成為折磨。如同你對父親的歉疚,不償還乾淨,永不安寧。」
「別說了,我懂。」打斷她逐漸凝聚的感傷,他為她的負擔而心疼。
她和他有著相似的目標,為此努力,彼此了解。這種了解,讓他們覺得自己不孤單,也更加憐惜對方。
「我得回去。」孫悅抬頭,凝視他的雙眸泄漏出無限的惋惜。
慕容優不在乎天長地久,她卻沒這麼豁達。她愛一個人,就要和對方長長久久,沒有結果的戀情,她不敢嘗試,所以,她必須拒絕他的提議,儘管她那麼地遺憾。
「我會幫你。」慕容優回她一笑,溫和地,帶著包容的意味。
「別對我太好。」否則她無法保證自己會不會失控,做出比豁達更傻的事?「你知道,我會捨不得,我並不勇敢,而且很怕失去。一旦投入就會全心全意,再也收不回來,所以,抱歉,我不敢答應。」
慕容優從沒見過她如此為難的表情,原來對她好,會造成她的負擔?她承受不起的原因,是太在乎他了;那麼她的拒絕,也非不喜歡他,而是害怕將來失去他?
他說不出話了,腦子漸漸空白,但卻能明白她的感受,想愛又不敢投入,還未愛己開始害怕失去……這些杞人憂天的心情,以往他只會一笑置之,如今他卻能體會其中的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