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梅絕色為了信守承諾,次日便快馬加鞭地去替冷霄取回絕世璧。此刻站在魔鬼谷的茅屋前,她發現自己只要風一吹便會散了。
撐住最後一口氣,朝著不遠的一棟茅屋大喊,「冷霄,你的傳家寶我為你取回來了!快出來拿,否則我就當你不要,送給小老兒!」
話一落,只見冷霄瀟洒自若地出現在她面前。「前輩,辛苦了!」那唇逸著詭魅的笑,似兩潭深不見底的湖水。
梅絕色總覺得他喊她「前輩」這兩個字,怎麼聽就怎麼怪!
她連忙低頭看看自己的白髮與鬍鬚,都還在啊!不過……他的笑真的很詭異。
不管他了!
她順手就將絕世璧丟給冷霄,「接著!掉在地上碎了,小老兒可不負責。」
冷霄利落地接住東西,「我還在奇怪,這兩天怎麼沒見著前輩您呢,原來是去替冷霄取回傳家寶了。真是太感激了!否則我還真會傷心欲絕呢!」
她越聽心頭越不是滋味!真嘔人!要不是她是個重信諾的人,才不管他什麼傳不傳家之寶呢!冷霄望著梅絕色那雙努力剋制憤怒的手,心頭不禁泛起欣喜。
從這些蛛絲馬跡中,似乎更可以證實她是個女人!只是不知她是個花容月貌的姑娘家,還是個唇齒動搖的老太婆?!
他可不想惹上不該惹的女人。
就在這時,梅絕色又從前襟中取出四隻瓷瓶,這回可是寶貝地將它們塞進冷霄的手中——「換你做點事回報我!」
「這又是什麼害人的東西?」他直覺這些瓷瓶裝的一定是毒藥。
「沒錯!就是你們所說的——毒藥。而且比給你及你的侍衛吃過的苦頭還要重得多。」她說得振振有辭。
「我不幫凶!」他斷然拒絕。
「你若不幫,我就先迷昏你,再威脅你那兩名又俊又美的侍衛去做。」她才不怕他不幫忙呢!
「你的心腸可真是歹毒。」其實他可以先點她的穴道,讓她做不得丁點兒壞事。但他卻什麼都沒做!至於為什麼……他一時也說不上來。
「別發獃了,我實在太累,走不動,無法將這些毒藥,撒在魔鬼谷的入口處,及我所居住的木屋四周。」她努力地推著他,那手勁兒根本就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流。
一股熱流倏地席捲冷害,他只能以深呼吸試著壓抑體內的燥熱。
梅絕色也發現了異樣,連忙關心地問道:「你怎麼了?」接著又抓起他的手腕認真的把起脈,「脈象很亂,呼吸急促,五腑——」
他用力甩開她的手,「我沒有事,只要你別碰我就好了!」
「這是什麼怪病?難道你的毒性轉性了?沒有理由啊!」她畢竟不解男女之事,只能朝他原來的病況想去。
「你就別問了!」難道要他說,自己是因為她的觸碰而有了原始的生理反應?!
怎麼自從遇上她,就什麼事都變得不對勁了!
「吼什麼吼,你快去做吧!」她微怒。
「這麼容易動氣,小心怒急攻心,一命嗚呼。我只是好奇,你為何一定要這麼做?」他又恢復慣有的不羈。
「中秋之前會有很多蒼蠅、臭蟲來山谷,這麼做只是為了防止它們騷擾我。」她隨便遊了個理由,其實是怕中秋夜她的痼疾複發,無力自保。
「蒼蠅、臭蟲需要用到這麼多瓶——毒藥?」他當然不信她的託辭。
「你就照著我的話去做。過了中秋,你的毒就好得差不多,可以下山回家抱媳婦了,算小老兒求你,把這些葯給仔細地撒上,否則,我怕你們主僕會遭到侵擾,到時下不了山,可別怪我沒事先警告你。」她說完便轉身往屋內走去。
「等等!」他不知為什麼喚住她,只是聽見中秋之後就要離開她,竟突生不舍,似乎想抓住些什麼……
「冷大俠、冷莊主,你還有什麼疑問嗎?」她轉過身子。
「我——」他突然辭窮。
「拜託!為了你那塊什麼璧,我已經累得只想上床打呼個三天三夜,拜託你有話快講、有屁快……」呸!呸!怎麼講起粗話了。她連忙收口,索性往門檻一坐,「你快點講,我坐著聽就是了,但別太長,免得我打瞌睡。」
冷霄只能搖頭輕嘆。
她還真是天底下第一怪胎!憑良心說,以她這種惡劣的態度,若是平日,他鐵定會讓對方吃頓排頭,但是……他卻縱容她對自己呼來喚去,這是為什麼?
「冷大俠——哦——」她毫不遮掩地打了個哈欠,反正戴著笠帽他也瞧不出來,「你到底說是不說!」
「說!」他也不知要說什麼,只是直覺地這麼應道。
「那就快說啊!不然天就要黑了,到時撒葯就麻煩了。」
「過兩天就是中秋,我想請冷卓與冷情弄些好吃的孝敬您。」冷霄隨便掰了個理由。
「孝敬?」梅絕色直覺他的眼神有鬼,再說過兩天……她想都不想便開口拒絕:「孝敬就不必了,你們三個人自己吃吧!對了,後天一早,你就自行練功,按照我平日教你的方式吐納,過了中秋,你身上的毒應該可以除盡!次日,你就帶著你的侍衛下山吧!記住,千萬別一大早來敲我的門道謝,你只要別告訴別人我住在這裡,就算是報答我的救命之恩了。」
「這怎麼成!我們冷家的人向來有恩必報——」
「我還有仇必報呢!對了,我順道警告你,中秋夜如果你聽見任何聲音都不要出來,尤其不要接近我的木屋。」她不想讓他知道真相!真的不想!
為什麼?為……什麼?
也許……不想讓他這麼一個偉岸俊挺的男子,也該說是第一次讓她覺得有趣的男人,看見自己是個……是個不男不女的人吧!
她幾乎不曾為痼疾帶給自己性別錯亂而矛盾,甚至痛苦過。
每一次她都是以毅力度過每個月圓之夜,也不曾懷疑它可能為自己帶來除了身體上的不適外,還有其他的情緒!
如今……如今,她卻有些怨,怨自己為什麼不是一個十足的女子!
師父不是說能解她痼疾的「藥引」,就快自動送上門來了嗎?怎麼還未到呢?
唉,一個月的時間過得真快!他就將離開,這屋子、這山谷又將只剩下她一人!
突然間,她覺得有他作伴真是件不錯的事……
思及他被自己頤指氣使、威脅利誘、迷昏謾罵的種種景況,心頭霍然像酸李被熱糖裹了一身。
再想到他隨時會離開,那似糖葫蘆的糖串便應聲碎了一地……
李子又酸了!
就像……就像現在自己也弄不明白的心情。
「反正我就要走了,就聽你這一次——去撒毒藥;至於半夜若聽見聲音,我一定會出來的。」他決定賭上一賭!看她能拿他如何?
「你出來可以,但你若接近我的木屋,我絕不會像往常一樣只是迷昏你而已!」她撂下著重話,這是她最後的尊嚴,也是她最不願為他所知的秘密。
接著她拂然而去。
冷霄一點兒也不介意,凝視著被用力掩上的大門,令道:「冷卓、冷情接住!在自及經過此地的地方,將這些葯給撒上。」他利索地拋出那四隻瓷瓶,「另外,這幾天加強防備!沒有意外,過了中秋下山返回山莊。」
「是,」他兩人接下瓷瓶,直往山谷飛奔而去。
冷霄又盯著木屋瞧,心中已有定案。
後天,就是後天,他會向這個「白髮仙翁」提出他此行的目的……
夜又來臨,山谷外遠遠響起此起彼落的哀叫聲……
幾近滿月的光影下,那名持著雪扇的男子又出現,冷聲問著中了上梅絕色所下的毒障,在地上或滾或哀嚎的手下,「還沒查出那老頭是誰嗎?」
「門主,小的無能——啊——」又是一聲慘叫。
雪扇人這才低下身子,點了那名手下的昏穴,並檢查他被什麼毒所傷,「臘月雪?!」驚訝頓時滿那張邪肆的臉。
此毒只有一人所有;也只有一人能解!
登時,他的視線宛如寒冰,嘴角竟蒙著一抹邪笑,「冷霄,咱們又對上了。只要是你要的,我也要!」
中秋月圓本該是個家人團圓的日子,冷霄卻在此刻接到他妹妹冷瑤的飛鴿傳書,「冷情、冷卓你們立刻出谷,回府前先繞到洛陽懸天堂找冷霽,讓他想辦法止住府中已經蔓延開來的毒性。」
冷霽是冷霄的二弟,擅攻百草藥學,名氣雖不及白髮仙翁,但對於一些怪症倒也能醫治個七八分。
據冷瑤透露府中有近九成的人員中毒,連她也無可避免。奇怪的是,下毒人似乎不打算要他們的命,只是慢慢的折磨他們。
他擔心這是江湖近兩年來新崛起,又有意與他一較長短的寒冰門所為。
寒冰門的門主,為人亦如寒冰,手總不離一把雪扇,邪肆俊美的五官下隱藏著亦正亦邪的行事風格,常讓人摸不著頭緒。
此人也擅用毒,精通耆黃,他們曾為爭取一名江湖上人稱「黑神駒」的快劍手,有過交手,當時,只能說他贏得僥倖,因為黑神駒對他的護衛冷情另眼相看,也就因此加入了絕色世家。
此事之後,他們也曾為了爭取江湖上的能人異士而衝突,尤其近半年來,封寒冰似乎故意挑他的最愛,只要一知道他打算邀聘何人入絕色世家,他便緊咬不放,因此他們的梁子也就越給越深。
放眼江湖,還沒有什麼人他冷害會放在眼底,但此人最難防的便是使毒,常讓他派出去的高手無功而返。為此,恩師建議他積極納白髮仙翁入絕色世家,方可壓制對方。
沒想到,封寒冰還具有點本事,他力尋白髮仙翁之事又傳到他耳邊,並對外放話——「提供仙翁消息者,賞銀百兩」,看來他對白髮仙翁是勢在必得。
這兩年來,他為了探訪白髮仙翁的蹤影,已與封寒冰窄路相逢數次,只是兩人都無所獲。難道這次自己找到白髮仙翁的事已傳,八他的耳中,為了逼他交出白髮仙翁而不惜下毒?
絕色山莊遭人下毒之事絕對不可外傳,否則以他在正邪兩派中的地位,難保不會引起一場腥風血雨。
只希望這次中毒事件,不是由封寒冰所引起的才好!否則真的會很棘手。
「你們快去!我與白髮仙翁商議后,立刻返回府中。」他再次催促。
「是!」一晃眼的工夫,兩人已消失在昏黃的月影下。
冷霄也顧不得梅絕色的警告,火速往木屋走去。
就在接近大門時,他忽然聽見門內有著粗喘聲,而且越來越劇烈,隱約可以聽得出來,屋中的人刻意壓低痛苦的掙扎聲。昨日的警告再次閃入他的腦門。
難道她要他布下的毒陣不單是防外人,也防他?!
她病了嗎?寫什麼聲音聽起來如此的痛楚?
急促的呼吸聲一波比一波更高,而且更快速,習武之人都知道,這表示對方正承受著極大的痛苦。
不行,他不能見死不救!
「啊——」劇烈的嘶喊就在冷霄打算破門而人之際,石破天驚的傳來。
他匆忙地推開木門,雙手立刻被一股熱辣的蒸氣所傷,只見雙手立刻紅腫,甚至開始脫皮。
「該死!我是來救你的!你——你竟真的施毒於我!」他連忙點住兩處穴道,痛苦地跌坐在門邊,同時間,他聽見瓷瓶落地的聲響,一看,雙眼頓時發亮——
那不是恩師臨行前交給他的「解藥」嗎?
難道恩師已算出「白髮仙翁」在中秋之夜的劫數?所以才將此葯交給自己?
她到底和白髮仙翁是什麼關係?
「啊——」這一次的叫聲卻是凄切的碎音,還夾著醇柔。
那是——女子才有的聲音!
冷霄怔住了!
「啊——」又換成渾厚的激吼聲,似乎欲一鼓作氣的吼出全身所不能承受的痛。
冷霄立刻拾起瓷瓶,將恩師給的解藥往腹中一送,全身霍地感到輕鬆不少。
他旋即站了起來,直搗內室,那男女交錯的聲響就更加鮮明了。
「你還好嗎?」
「你——你——」梅絕色隔著淡紫色床幔嬌嗔的輕斥,更加深冷霄掀簾的渴望。
「出——去!」傲然的命令這時又有著男性的低沉。
「我不走!」他倏地掀開紫色床幔——登時驚喘地問:「你——是誰?」
他臉了她一眼,那如假包換的女體,纖弱的身影在黑暗中猶如一抹飄蕩的遊魂,單薄地彷彿一眨眼便會消失無蹤;過分纖弱的柳腰,仿似一折就斷;因痛苦折磨而冒出的珠汗,像一粒粒晶瑩的珍珠沾在她的臉龐,更是意人愛憐。
尤其那頭披泄於枕間的烏黑秀髮,隱隱約約遮住低陷的鎖骨,再延至胸前意想不到的微賁,輕盈卻又妖媚,宛若天降神女,冷霄看傻了。
他從沒有想過竟有女人可以和他妹妹冷瑤一般絕美!
他的心隅頓時為她燃燒。
「你——看夠了沒!」她突然好恨!明明不希望他看到這一幕,沒想到門口的軟香散沒弄傷他。冷霄看著她那張絕麗容顏,卻有著男子聲音,皺起疑惑的眉頭,「你?」
梅絕色憑著一股傲氣,將兩手水袖給倦了起來,「還有這裡!索性讓你一次看個夠。」
冷霄睇著那雙似象牙雕琢出來的美臂,如雪皓腕微帶一點暈紅。可是……可是在這雙藕臂上,竟長滿了男人才會有的粗黑汗毛!
「為什麼?」他惋惜的問道,卻瞥見床邊的白色長發與長鬍須,再次心悸!「白髮仙翁真的是你?」「很失望吧?」她不正面回答他,「你——你可以走了,反正你的毒我已解清了。」
「我不能在這時候離開你!」看著她強抑的淚水,心窩宛如被利刃直划而過。
「滾!」她不要他的同情,也不要他可憐。
「別倔強了!」他壓住她強行爬起的身子。「你以為你現在這個樣子可以走到門口?」
「不用你管!」她不領情。
「我偏要管!」比倔強有誰更甚於他?!
「你——簡直無賴!」
「對!我是無賴,你是騙子!一個半斤,一個八兩,誰也別說誰。現在你得告訴我該怎麼幫你,才能使你好過些?」嘲諷中仍有他的關心。
「我——我——不用你幫!」她依舊執拗。
「你再不說,我就用我的方法幫你!」他邪挑地笑著。
「無恥!」
「你知道我會用什麼方法?」
「我怎麼知道?」
「那怎麼罵我無恥?我又沒像你一樣脫光我衣服,我只是要抱你下山求醫。」他說得似假還真。「現下還有誰的醫術比我更高明?!她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
「那不就結了!說吧,我該怎麼幫你?」他得意的笑了,多日的鬱氣似乎在此刻煙消雲散。
這小丫頭整了他一個月,只要她病好了,就看他怎麼回報她了。
「抱我。」她無可奈何地說。
「樂意之至。」這回,冷霄笑的更得意了,一個彎身便將她抱個滿懷。
果然,她纖瘦如羽,如他所推測的。
「不要亂碰!」她還是第一次被一個男人這麼抱著,心兒宛如脫兔跳個不停。為了怕他看出她的窘態,索性將臉頰埋進他的胸前。
抱著她的冷霄也好不到哪裡去;因為他僅是抱著她,就有無數熱流往下躥,燥熱難掩,他只能一再以深呼吸控制自己的心緒。
「我——我很重嗎?」她當然聽見他如戰鼓的心跳聲,卻不明所以。
「是!所以麻煩你千萬別亂動!」他嚴肅地警告著。
「帶我去木屋後方的龍潭——」她的頭又埋進他的胸前,似乎在那裡找到歸屬感。
「你——為什麼會得這個——」他欲言又止。
「怪病是嗎?」她抬起頭怒吼了起來,「我也不知道!你以為我願意像個陰陽人隨時擔心被人當成怪物?!」
「彆氣了!安靜地躺在我懷裡,等到了龍潭我再叫醒你。」他溫柔地說。
抱著她纖弱的身子,想著她粉頸上那不協調的男性喉結、手臂上粗黑的寒毛,他在心中暗誓,一定要醫好她!一定要!
也許他該帶她回山莊,等師父回來,看看他老人家有什麼辦法可想!
走著走著,龍潭已到,他輕輕地將她面向自己,極為溫柔地撫摸著她微凸的喉結,繼而又轉向粉臂,仔細地梳著黑絨絨的毛髮。
老天,他該怎麼幫她?
擰心的痛和著愛憐逐漸在心中越升越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