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氣晴朗無雲——好熱!時令已入仲秋,台北市的街道車水馬龍。
一個高大挺拔的男人,無視周遭好奇的目光,蹲在路邊的行道樹下納涼。
午後兩點三十分!
男人腕上的表因日照而反射白光,卻未影響黑色鏡片下那雙冷靜沉穩的黑眸。
湛言拿著一杯義大利美式咖啡,袖子挽至肘臂,領帶鬆開、鼻樑上架著簡約俐落的墨鏡、蓬鬆微亂的短髮,寬肩窄臀,身形勻稱……
在別人看來,他是個很有型的男人,就算撥撥短髮,按按僵硬頸項,一舉一動都散發出成熟男人的風采,再加上長年運動鍛鍊出的健美體魄,讓他顯得既性感又迷人,教每個路過的女性不禁多看他好幾眼。
身為穆氏新任掌門人的御用特助,湛言在業界向來頗富盛名。「穆氏」的穆豐洹能穩坐第三代掌門人的位置,這個長袖善舞、八面玲瓏的男人可說功不可沒。
一開始,他本是董事們安插在掌門人身旁的眼線,卻沒人曉得,他暗地裡翻雲覆雨處理掉不少居心叵測的老奸臣,更輔佐新主建立起基業。
雖然他在穆氏僅是一個小小特助,卻有不少企業想重金禮聘這隻長袖善舞、工於心計的大孔雀,因為若能網羅這個能力卓越的男人,必定能為公司開闢新局,賺進大把鈔票。
行道樹下,湛言拿著冰咖啡猛灌,並往蔭涼處挪動了下,盼能消去暑熱。
今天真熱!台北市的高溫真令人受不了。他將擱在臂上的西裝外套拋到一旁,看著街上熙來攘往的人群,其中不乏和他一樣的白領階級,唯一不同的是這些人全都西裝筆挺、舉止有禮,反觀他則是毫無形象地蹲坐這裡。
不過他天生就是眾人眼中的發光體,就算不說話、不動作,仍是能讓人們——甚至是女人,無法忽略他的存在。若是平常心情好,他會大方地朝那些投來愛慕眼光的女性同胞微微一笑,無論是否相識,該展現男人魅力的時刻,他絕不吝惜。但今天天氣實在熱得教人受不了,孔雀要開屏,也得挑時間地點。這會兒,他才正想喘口氣,一點也不想招惹任何閑事。
湛言瞧了眼丟在一旁的公事包,裡頭擺著熱騰騰剛出爐的新契約。剛剛他才完成頂頭上司的交代,和一群吃人不吐骨頭的奸商談妥合約。
這個穆豐洹也真他×的夠義氣,把最討厭,最沒良心的老頭子全找來扔給他,若沒兩把刷子,他還真無法從狼窟爬出來。
「熱死了。」湛言將袖口再挽高一點,拭去額間薄汗。天生怕熱的他,真是受夠秋老虎的威力,拿起冰咖啡再灌一口,哪知裡頭早已空空如也。
他大手一揚,空杯準確投入身旁五步遠的垃圾桶內,之後,他百無聊賴地瞪著前方街景,想等陽光弱些再起身回公司。
正當他無聊到快睡著時,前方約一點鐘方向駛來一輛AudiA8L4.2銀色轎車,沉穩厚實卻又極具曲線的尾部造型,更是讓人眼睛一亮。
「喔噢!真是漂亮的大美人呀!」愛車成痴的湛言忍不住吹了聲口哨,暗自讚賞車主品味高雅。比起騷包炫目的跑車,他個人偏愛這類穩重的豪華房車,這車有種低調的奢華美,讓人不愛也難。
他目不轉睛看著那款新上市不久、極受好評的轎車,猛一回神,見到十一點鐘的方向來了輛MercedesBenzS500L,兩輛車的主人都相准了那碩果僅存的車位,想擠入那唯一的寬敞位置。
若分先來後到,那黑色MercedesBenzS500L似乎惡霸地想強佔車位,誰知那輛銀色Audi也不遑多讓,三兩下硬是擠下對方,將車尾切到漂亮好入庫的角度。
以為高下已清楚分出,湛言頓時覺得無趣,哪知才稍稍閃神……
「砰」地一聲,響亮的碰撞聲霎時響徹午後的台北街道。
老天!看著眼前兩敗俱傷的結果,湛言真是為那兩輛車深感惋惜,愛車成痴的他也跟著一塊心痛了。
嘖嘖……多美的銀色曲線車尾、多沉穩的迷人黑色車頭呀,這麼一撞,就什麼都沒有了!湛言頻頻搖著頭,一臉愁眉苦臉,好像被撞壞的是自家愛車。
被撞的黑頭車車主是個中年男子,只見他怒氣沖沖搖下車窗準備開罵,而肇事的闖禍鬼也很快地下了車。
銀色的車門一開,率先映入眾人眼帘的是一雙修長的美腿,順著腿往上延伸,是個長發、身段窈窕的女子。
真是一雙無懈可擊的完美玉腿呀……湛言忍不住吹了聲口哨。
這女人美歸美,但她將對方車頭燈撞得稀巴爛的本事,更是令人印象深刻。
被撞的車主一見對方是個女人,大男人主義頓時湧上心口,本想破口大罵女人學男人開什麼車,卻見長發美女頗為歉疚地笑著道歉,而這一笑,頓時勾去車主的三魂七魄。
從這角度,湛言看不到女人的長相,只見中年男子原先惡霸的模樣,不到三秒鐘便轉為溫馴和善的笑臉,還頻頻安撫對方,似乎她會撞車全因為自己礙事。
又是個難過美人關的傢伙,看來無辜的黑頭車得暗自吞下悶虧了。湛言為車子抱不平,嘆口氣,抓起公事包、西裝外套準備離開,他的愛車就停在前面不遠處。
正當他吹著「哥哥爸爸真偉大」的口哨時,不知打哪兒跑來一輛拖吊車架起最前頭的銀白轎車……
「喂!你們搞什麼鬼?」
愜意的兒歌哨音不再響起,取而代之是男人暴跳如雷的狂吼聲。
眼見愛車慘遭不人道的對待,湛言氣極敗壞的大吼大叫。「輕一點、輕一點!你們這群粗暴的傢伙!」
這廂,撞車糾紛還未解決的中年男子與長發美女,看著湛言在不遠處像潑婦般嘶吼大喊,兩人臉上都寫滿了嫌惡的表情。
只見兩位車主對望一眼后,決定假裝沒看到,繼續討論該如何調解,未料兩人話才說一半,又被湛言的咆哮聲打斷。
「那是我老婆!你們要帶我老婆去哪裡?」湛言越叫越大聲,連跑帶跳衝上前攔阻,卻仍搶救不了愛車被拖吊的命運。「殺人不眨眼的土匪,你們還我老婆來!就算要綁也要善待她呀,千萬別讓她受傷……拜託你們好好照顧她,我一定會把贖金湊齊好去贖她的……」
老天!一個成年男子站在路邊鬼哭神號,神經兮兮自言自語。兩人見狀不禁搖頭嘆氣,覺得這傢伙果真病得不輕,怎麼看都是社會菁英,沒想到當眾瘋症發作。
「嗚啊啊……我說老婆呀,在我還沒付出贖金前,你要好好保護自己,我一定要投訴!這社會治安簡直敗壞到了極點,平白無故就當眾擄人勒贖!」
恭送走拖吊車大人後,湛言好不傷心走到自己原先停車的車位,往地上一瞧,車位上竟畫了斗大標誌——
「哇啊啊——老婆!我對不起你……」他又深深懊悔地捶胸頓足了起來。
探出頭來,長發美女望著遠處對空車位爆出哀號的湛言,很有求知精神的請教中年男人。
「請問,他對著空車位在叫什麼呢?這裡不是還有一排停車格嗎?」
「噢,八成是佔用到『殘障人士專用』的停車格吧,車被拖走真是活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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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間十一點整,路旁二十四小時全年無休的7-11燈火通明,照亮夜色已重的台北市街景,它門口停了輛價值不菲的MaseratiQuattroporte2.8,完美流暢的車體線條,絕對是難得一見的夢幻車款。
俊顏貼著方向盤,湛言深切感受到與愛車小別勝新婚的喜悅,他先託人暫且領回「老婆」,一加完班就飛奔至朋友住所拿車。
只見他大掌東摸摸西撫撫,臉上難掩激動。「嗚啊啊……我說老婆呀,你有沒有受到委屈?下次我再也不敢隨便亂停車,你要原諒我!」
他還在和心中女神溫存,突然手機鈴聲大作。
他戴上耳機按了通話鍵。「您好!我是湛言。」他一臉冷靜從容,標準的社會菁英模樣,已見不到先前的神經兮兮。「是,那當然……」
然而當他仍在與客戶交談時,只見前頭車輛尾燈閃了閃,不難看見前面車屁股有塊新擦撞出的傷痕,他眉一挑覺得可惜,略略分心。
「是!是!屆時還請張董事您穿針引線一番,這樣吧,方便的話讓小輩請你吃頓晚餐如何?到時我們再詳談……」
砰——他瞠大眼,話說到一半,眼睜睜見到前車車屁股用力親上自己愛車的頭燈,碎裂聲響清晰可聞。
「噢,shit!」
話聲另端的客戶對這邊慘劇完全毫不知情,聽見他突如其來爆出的粗話,很不以為然的輕咳幾聲。
「張董,真不好意思,我沒有其他意思。」他幾乎含淚解釋,話聲仍保持一貫沉穩,但握在方向盤上的雙手卻隱隱顫抖。「只是我車子發生一點小擦撞,看來不先解決不行了。」
對方聽他如此說道,似乎也同是愛車之人,更不難想像愛車成痴的湛言已陷入瘋狂,心頭正淌著血,頗無奈地安慰他幾聲,還不忘提醒他冷靜點,就速速收線。
掛了電話,湛言劈頭就是一連串國罵,中、英、日、德、法,連義大利文都有。
「天殺的!是誰准你開車上路,傷人老婆的?」他一定要咒死那個發給對方駕照的教練!
湛言用力咆哮,額間青筋暴凸,只要是一碰上愛車的事,哪怕不過是個輕輕擦撞,他也會恨不得跟對方拚命。而如今狀況非比尋常,這輛伴他兩年的貼身愛侶,從未發生過如此慘烈的意外,今夜堪稱是災情最慘重一次。
對方似乎沒察覺到自己闖禍了,只是對自己駛不出車位頗為苦惱,不知怎地又轉了方向盤,油門一踩往前頭衝去,先嚇了自己一跳后,換檔倒車,再次重重撞上後頭湛言的車。
湛言傻眼看著愛車又遭人蹂躪,頭燈已經碎到失去原貌,連形狀都不保,刺耳的碰撞碎裂聲響,清楚到他想裝做沒聽見都不行。
這回他連罵人的氣力都沒有,彷彿承受著巨大無比的打擊,完全無法反應,眼見愛車前後被對方撞了三次,直到第三次也把保險桿給撞凹后,他才失控跳下車,抄起駕駛座旁的拐杖鎖。
看著愛車受苦,對方似乎沒有下車解決的誠意,車尾燈閃了兩下,甚至準備駛遠些……他要殺人!他非將對方砍成十段八段不可!
揮著分量不輕的拐杖鎖,湛言惡行惡狀的模樣,簡直比流氓還猙獰可怕。
「不要動!再動我鐵定殺死你!」要是讓對方再移動車子,這麼蹩腳的開車技術,絕對讓他愛車的慘狀雪上加霜。
「下來!馬上給我滾下來——」
見肇事者始終沒動靜,湛言怒火中燒地敲著對方車窗。
「再不下車,我會讓你死得很難看!聽到沒?還不給我滾出來!」若非湛言仍保有一絲冷靜,他准將對方脖子給扭下來。
車外火氣已燒得衝天難熄,反觀車內卻是沉寂無聲。
車內,向莞箹瞧了後視鏡一眼,她飆車技術向來堪稱一流,最大敗筆卻是連倒車入庫,和駛出車位這兩種基本招術都不會!
白天能見度還算不錯,所以下午那場碰撞不算嚴重到無法收拾,可是晚上視線不佳,外加她神經大條,倒車技術爛到無人可及,搞不好這回將對方的頭燈撞到身首異處了吧!
真是的,若不是為了慶祝朋友喬遷之喜,再加上考量到明早還要上班,她才不會選擇晚上開車出門!她皺皺眉頭,絕艷的臉龐好生無奈。
車內飄著淺淺嘆息聲,向莞箹深吸一口氣,準備打開車門面對頭一天牽新車,就連連撞壞他人愛車的意外。
只不過,瞧這車主氣得暴跳如雷,連拐杖鎖這種傢伙都亮出來了,為了保險起見,她還是順道把藏在車門邊的球棒帶下去吧!
她終於下定決心下車,卻沒想到猶豫時開開關關的車門,冷不防將對方擊倒!
「呃——」湛言發出一聲慘叫,被撞歪的俊顏扭曲到極點,他簡直不敢相信,有人闖禍不知羞恥在先,還卑劣地暗算他人在後。
湛言倒在冷硬的柏油路上,被向莞箹這一撞,真是教他腹背受敵,進退無路,傷處遍及全身不說,就連他高挺的鼻樑也慘遭拐杖鎖砸到,流下鼻血。
「先生……你還好嗎?」向莞箹彎下身來,秀媚的面容藏著一絲同情。
路燈太暗,外加車子遮去泰半店家的燈光,教她實在難以辨認對方情況。
她徐緩輕柔的問候,教湛言頓時無話可說。怎麼是個女人呀?教他如何扁得下手吶!有再多火氣也只能咬牙吞下,俗話說得好,揍女人的男人豬狗不如,他實在對做畜生沒有多大興趣。
「小姐,算你運氣好,我不扁女人的,倘若是男人,我會揍到連你媽都認不出來。」吸吸流下鼻管的血水,倒在路上的湛言說得極為忍耐。
「真是抱歉,我倒車技術一向有待加強。」向莞箹滿臉歉疚,手上仍握著鋁製的球棒。
「看得出來。」被連撞三次后,湛言幾乎確定那女人根本沒駕照,才會幹出如此令人髮指的蠢事,真是天地不容,人神共憤吶!「不過,你手上那根球棒是怎麼回事,難道你還想殺人滅口嗎?」
向莞箹尷尬的笑笑,忙將球棍藏在身後。「我看到你連大鎖都拿出來了,所以想抓點武器防身,請別介意。」
「我拜託你絕對要緊緊握住那根球棒,千萬別大意讓它招呼過來,一個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若再打擊他一回,就別怪他將她挫骨揚灰,連屍首都尋不著!
背著光,湛言完全見不著對方臉孔,自然對她釋出的笑意也無法得知。若不是聽她嗓音帶笑,道歉頗為誠懇,他還真動過想殺人的念頭。
「你還可以起來吧?要我幫你嗎?」向莞箹伸手扶他一把。
站起身來,湛言抹掉鼻血,定睛一看,眼前站著的人令他下巴差點合不上。
「嗨,真巧呢!同學。」向莞箹燦笑如花。
翻個白眼,湛言不願相信如此狗屎到不行的烏龍慘劇竟發生在自己身上,頓時有種欲哭無淚的悲慟。
「是是是……巧巧巧。」他連連退了三步遠,曾經遭封存的記憶此刻如潮水般無預警湧來。
見他反應之大,向莞箹倒是不在意,笑著說:「正所謂無巧不成書,沒想到會撞傷你的車子。」
「對對對,好巧唷,真是巧到我想求爺爺告奶奶呢!」
今早愛車才在大庭廣眾下被拖走,晚上就遇到煞星、被撞得稀巴爛,湛言真想拿起拐杖鎖用力將自己打昏,也不願面對這麼慘痛的現實。
「沒料到會在楚鎬婚宴之外的地方遇到你!」向莞箹說道。
雖然最後楚鎬的婚沒結成,老婆還被人給拐跑,但被拖去當外遇對象的她絕對功不可沒。
「是呀,還讓你撞了我老婆三下,差點沒把我的命都給撞掉了!」
如果可以,他絕對百分之兩百不想再遇見她!
「過了這麼久,你還是很怕我呀?」
向莞箹瞧他越退越遠,她就快扯著嗓子跟他說話。
「你還知道我很怕你,我以為國小畢業后,就不會再遇見你了。」按著眉心,過往不堪的記憶教湛言痛到說不出話來。「看來你的威力絲毫不減當年!」
「好說,是你太抬舉。」向莞箹瞄了眼湛言的車,看來似乎被她撞得不輕。「你還是這麼愛車子呀,我今早出門時,也遇上個怪男人對著被拖走的車子又叫又跳的,還淚灑台北街頭,連形象都不顧,真是好笑。好久沒回台灣,沒想到台灣男人變得這麼有趣。」
聽了她的話,湛言困難的咽了口口水。
不會吧?!他早上就已經遇上她,難怪會背成這副德性,一定是被她拖累的!
「我就知道該離你遠一點,否則我老婆也不會被人綁走!向莞箹,你這女人對我一點也不婉約!」虧他早上還對她那雙美腿吹口哨,現在一想到那個人是她,他的心都冷了起來。「為什麼你一出現,就讓我有種世界末日快到的感覺?」
向莞箹只是輕笑,不因他的貶損而有任何改變,那張動人的面容,似乎因夜色深沉,而有種更美更艷的風采。
湛言嘴上雖不饒人,但面對多年不見的老同學,而且是標準一朵花,他的視線仍是在她臉上多停留了下。
「你剛回台灣嗎?這車看起來挺新的。」既然遇上了,還是話話家常關懷一下。
他的話三句不離車,向莞箹知道他愛車成痴,這癥狀國小就已經看得出來。
「今天才剛剛拿車,就接連撞了兩次車。」她朝自己車尾走去,一臉苦惱。「看來我還沒適應台灣駕駛座的位置。」
「你從哪裡回國?」見她蹲在車尾,湛言也湊上前。
「日本。」她抬起頭來揚著笑容,那角度剛好清楚見到她秀氣的側臉,教湛言的心緊了一下。
「難怪。」他扯扯嘴角笑了笑,不知是對她的話,還是自己剛剛莫名的悸動。那應該是個錯覺……他怎可能對這每回遇見就准倒楣的女人有好感?
她的「楣力」,他又不是今天才見識到的,次次慘痛不堪,每每刻骨銘心,教他不得不懷疑她根本在他身上下咒。
「對不起了,害你遇上這種事。」她站起身,知道他心情鐵定差到不行。
「算了,就算你不撞別人,別人也會來撞你,我倒寧可你去撞人,也強過被人撞死。」他嘆口氣,搖搖頭。「你一個女孩子,開車記得小心點,遇上這種事總是比較吃虧。」
雖然他的關心聽起來很不入耳,但向莞箹清楚他這個人向來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但心不壞,就是嘴巴直了點。
湛言將拐杖鎖放進自己車內,又朝她走來,打開車門坐上她的駕駛座。
向莞箹敲敲車窗,示意他將窗戶按下。「做什麼?」
「我說小姐呀,事不過三聽過沒?難道我還得讓你撞第四次嗎?再撞下去,我就不要跟你當同學了。」
她輕頷首,看著他幫她將車駛出車位,方便她開走才又下車。
「我覺得女人開車沒什麼不好,但是別讓男人逮著機會就想占你便宜。」湛言一想到今早她也是撞了別人,對方一臉急色鬼的模樣,真是讓人倒胃口。「你早上的事解決沒?需不需要幫忙?」
「什麼事?」
「在撞到我之前,你不也撞到別人了嗎?」真是健忘的女人,就算經過這麼些年壞習慣也沒變,真是服了她。
「噢,你說趙先生啊?」
「天吶,熟的咧!這麼一撞,讓你給撞出愛的火花嗎?」湛言受不了她的沒神經,沒想到她居然對陌生人毫無防備。
「他有給我名片,所以我知道他的名字,他說要賠我一筆修理費,但我的車是新的,也保了險,所以沒關係。」
湛言發現自己的擔心都是白搭。「是嗎?既然沒事當然最好。」
「你的車需要多少修理費?」她擔心地看著那輛被撞凹、失去原先風采的車。
儘管愛侶已受重傷,但湛言一點也不想讓人覺得他很小氣兼沒肚量,只好若無其事的擺擺手,假裝鎮定。
「我可以自己處理。」只要離她遠點,他的楣可以少倒一點,就算是最大的福氣了。「倒是你,沒事早點回家。」
向莞箹看著他走回車上,驀地覺得他和從前一樣沒變,只是那年的小男孩長高了,肩膀也寬了。
無論她看了再多回,他的背影仍瀟洒得好像無牽無掛,彷彿沒有人事物能動搖那顆堅定的心。所以,當年他才會拒絕得這麼乾脆……想必也是這個緣故吧!
所謂的緣分,應該就是如此淡薄吧,所以該分別的時候才會教人依依不捨。
向莞箹嘆口氣,喟嘆聲被夜風吹走,她打開車門準備離去。
儘管有很多話想對多年不見的他說,雖然她對過往一切仍牢牢記著,可那也不代表什麼。畢竟時光流逝,也同樣帶走一些人們沒察覺到的情分。
或許遺留在他腦海里的,全是遇上她時的楣運,想來也不值得掛在心上,就連她曾說過的話,也已經不再留存在他腦海里。
她坐回車上,藉著後視鏡看著同樣也坐在車內的湛言。見他遲遲未發動車子,之後又將臉湊上擋風玻璃,朝她揮了揮手,向莞箹不禁喉頭一陣收縮。
真是討厭的傢伙!難道他對暗戀自己的女人,都是如此輕鬆自在嗎?她無奈地笑笑,換了檔打算就此離去,卻見他又跳下車來敲敲她車窗。
「有事嗎?」她按下車窗問道。
湛言不知道自己幹嘛下車,也覺得這個舉動實在有點莫名其妙,吶吶地回道:「我是……看你還沒開走,所以才來問問有什麼狀況。」
「很好,沒有其他問題。」她笑著,教人看不出異狀。
「我當然知道車子沒問題,你這輛AudiA8L4.2可不是玩具模型,還是目前最頂級的車款之一,記得要好好善待人家……」
一手撐著車頂,湛言望向前方,突然不知道該如何開口,雙方就這麼僵在這裡近五分鐘之久,場面尷尬到了極點。
車內車外兩樣情,向莞箹冷靜得好像已習慣這種沉默的場景,倒是一向話多點子多的湛言不太適應此刻的氣氛。
腦子繞了一圈,他還是想不到該與久別重逢的老同學說些什麼。
過了許久,向莞箹率先打破僵局。「既然沒事,我就先走了。謝謝你替我倒車,也很抱歉撞傷你老婆。」
「我說同學……」面對她客氣的說法,湛言就是感到彆扭古怪。「以後記得車開慢點,安全第一。」
「好。」
「多練習倒車入庫和路邊停車吧,性能再好的車子也禁不起你一撞再撞,不出半年准成廢鐵。」
「是。」她仍舊笑著,極為有禮溫柔。
「我說同學呀……」她非得要這麼生疏嗎?剛剛那句「同學」不也叫得挺熱切的。「如果有事需要人幫忙,就來找我吧。」湛言掏出名片,就是無法走得絕情,好歹彼此也曾經有過一段情——同窗情。
「好的,謝謝。」向莞箹仔細看了眼名片,笑得更燦爛了,她也將自己的名片遞給他。「下回見面,我請你吃飯,就當做是撞傷你老婆的賠禮。」
「可別對我打官腔,你說到要做到。」雖然得為此花一大筆修繕費,不過能賺到一頓飯倒也勉強貼補。
「時候不早,我該走了。」
湛言朝她點點頭,體貼地彎下身說道:「車開慢點,凡事小心。」
向莞箹抿嘴輕笑,關上車窗,踩下油門,僅留一陣輕風便飛馳而去,教站在原地的湛言突然看傻了眼。
這女人……開車都是這麼猛嗎?
瞧她起步時速瞬間也有五、六十公里,這裡可是台北市耶!
他低頭看著躺在掌心上精緻的名片,習慣性看了上面的頭銜,嘴角不禁浮出一抹笑意。想必她身邊一定有很多條件很好的男人來來去去吧!
望著已經失去佳人芳蹤的車道,清新的花香氣息隱隱包裹住自己,湛言不覺深感詫異,為什麼多年不見,他對她身上的味道仍記得如此牢?
他用力搖搖頭,將腦海里莫名其妙的念頭盡數消除。
她可是他連躲都來不及的大災星呢,沒想到多年後還能遇見她,也沒料到她竟能一眼認出他。台灣真是有夠小!
他揚聲吹起口哨,轉身回車裡發動引擎。
不久后,輕快悅耳的「哥哥爸爸真偉大」立即飄蕩在午夜的台北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