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逍遙湖畔,夕陽垂柳,晚風襲來,清爽宜人,手持釣竿的風蕭遙仰天而睡,酣然入夢,連魚兒上勾了都不知道。

對岸響起腳步聲,輕踩湖面的荷葉而來,顯見此人的功力不在他之下。

「誰?」他釣竿一甩,揚出水面,直搗來者咽喉。

然而來者也不是省油的燈,右手掌風一推,釣竿在半空中爆裂,一條不慎誤食敵餌的小魚兒,成了兩位高手過招的犧牲品。

「我還以為你釣魚釣到睡著了呢!」一來一往間,來人已過了湖面。

「哈哈哈,我是睡著了沒錯,但耳朵還醒著。」眼睛仍懶得張開來,但一聽來人的聲音,他即知大駕光臨的是何許人了。「二皇子,別來無恙?」左腳一個旋踢,一張竹椅凌空飛到來人面前待坐。

二皇子愣了一下,看著那張一步不差正落在他眼前的椅子,又瞄一眼還在假寐的風蕭遙,不禁嘖嘖稱奇。「蕭遙,如果我的功力有你的一半,今天我就不必走這一遭了。」

風蕭遙緩緩睜開惺忪睡眼,收起只剩下半截的釣竿,拿起放置在旁邊的酒壺,仰頭一灌。「哇,過癮!」說完還打了個嗝。

「二皇子,你跟我風蕭遙這個大粗人說話就省了宮中那一堆客套話吧。」當年他就是不適應那一套官僚的阿諛奉承,才婉拒了二皇子的厚愛,歸去來兮,寧願在鄉野間做個悠哉又逍遙的俗人。

二皇子怎會不了解他的天生野性呢,早知道宮中的繁文縟節是綁不住真正的性情中人的。「最近殺手『中原一點紅』又殺了不少貪官污吏,拿了不少賞金吧!」

「哈哈哈——騙財!騙財!雖然魚可以在湖裡釣來吃,菜也可以自己動手栽,但是酒卻得用錢才買得到,而大丈夫怎能沒有酒喝呢?」

二皇子嘴裡的「中原一點紅」,正是風蕭遙在江湖中的俗名。離開宮中之後,總得靠一技之長討生活,而他的專長就是一招半式的拳腳功夫,於是殺人拿賞金便成了他的職業,不過他只殺惡人,尤其是貪官污吏,當初在宮中就看不慣很多惡官小人,但礙於身份,又怕危及二皇子,只好睜一眼閉一眼,痛苦過日子,離開皇宮之後,所有的束縛全解除,不但可以將那些貪官污吏殺個精光,還可以拿高額賞金,天底下還有比這行更痛快的嗎?

「當今江湖所有的大丈夫都忙著去找『陰女』,只有你風蕭遙仍有那個閒情逸緻在這兒釣魚飲酒。」

他知道二皇子無事不登三寶殿。「當初離開二皇子身邊時,我就說了不再過問江湖之事,只想當個閑人,遊戲人間。」其實「陽男陰女」的傳說,他怎會不知道,前些日子到市集去買酒時,便聽得大家議論紛紛了。走在街上,他才頓然發現市集里少了好多人,特別是男人,賣馬的不賣馬,跑堂的不跑堂,全跑去找傳說中的「陰女」了,也不管自己是不是陽男,有沒有那個命,徑跟著瞎起鬨,他看了只想笑,唉,還不如歸去山林之間,與酒肆為友,多快活啊!

二皇子站起來,臉色凝重地走到他面前。「蕭遙,當年你要離開宮中時,曾說過有機會再報答我對你的知遇之恩,我不是來討人情,只是……」

「只要我能力所及,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二皇子愛才如命,對他更是賞識,當年為了將他留在身邊,還請皇上賜他官位,這份知遇之恩,是該報答的。

二皇子悄悄聲地說:「我想請你替我殺一個人。」

「什麼人?」二皇子要殺一個人,宮中兵馬何止萬千,何需用到他呢?

「『陰女』。」二皇子聲音很小,防隔牆有耳。

風蕭遙覺得事有蹊蹺,別人拚死拚活要找到「陰女」,二皇子卻要他去殺了「陰女」?怪哉。

「敢問二皇子為何要除掉此女?」

二皇子面有難色地說:「因為皇兄弟當中有人是『陽男』,野心勃勃的他一定會去尋找陰女,取得一甲子內力后,前往『山之巔水之湄』奪下『太極玄功』秘笈,屆時我擔心宮中會有一場腥風血雨。」

宮中爭權奪位的戲碼,令人看了寒心,皇子之中為了得到皇上的寵愛,彼此仇視的有之,互相陷害的也不少,仇來害去還不是為了想當太子,人性最醜陋的一面,宮中有最精彩的演出,這也是他離去的原因之一。

「誰?」他的心情變得沉重了。

二皇子趨近一步到他的耳邊說:「據我在宮中安排的人打聽到的消息,那個陽男正是十三皇弟。」他費煞苦心在每個皇兄弟身邊都布了眼線,因而充分掌握他們的一舉一動。

「李璽!」雖然在宮中時,他未曾跟李璽交過手,不過對李璽的個性倒也略知一二;那個人的性情像只不會吠的狗,卻會咬人,城府之深,無人能知。

「正是十三皇弟,為了江山大業,他一定會去尋找傳說中的陰女。」二皇子語重心長地說道。

風蕭遙不解的是——「天下何其大,十三皇子去哪裡尋找能助他增加內力的陰女呢?」

二皇子畢竟深謀遠慮,關於此事他早已調查清楚。「他有國師從旁協助。」

「國師?!」風蕭搖越聽頭殼越癢,搔著後腦勺滿臉疑惑。

「國師精通陰陽五行奇門遁甲,擅長夜觀星象,且十三皇弟的生母生前和國師交情匪淺,因此國師一定會挺身相助。

「十三皇弟只要一出宮門,蕭遙,你就暗中跟著他,記住,要在他得到陰女之前,斬草除根。」二皇子娓娓述說著他的計謀。

風蕭遙皺著眉。「但是我從來沒動手殺過女人……」

二皇子勢在必得,不讓他有猶豫的機會。「蕭遙,這是我最後一次求你幫忙,從今而後,我不會再叫你殺人了。」

雖然他是個殺手,以殺人為生,但是以往的對象都是江湖敗類貪官污吏等該死的惡徒,如今要他去殺一個女人,而且還可能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流之輩,這豈是一個大丈夫所為?「我恐怕下不了手。」風蕭遙考慮再三說道。

不料,二皇子霍地單腳下跪。「普天之下,論武功能勝得了十三皇弟的人只有你,能從十三皇弟手中殺死陰女的也只有你了。」

風蕭遙哪能承受得了這般隆重大禮,倉皇之中,趕忙扶起二皇子。事到如今,風蕭遙也只能點頭應允了。「我儘力就是了。」

唉!有時武功太高強,也是一種麻煩!

二皇子在臨走前見他面有難色,也許真是不忍見他一個大丈夫去殺害弱女子壞了風聲,於是說道:「蕭遙,如果你真的下不了手,我還有一個辦法。」

「什麼辦法?」他興沖沖地洗耳恭聽。

「奪走她的初夜,教十三皇子無法得到陰女體內的一甲子內力,那麼他的野心照樣會落空,兩樣你選一樣吧。」

什麼?!要他去當個採花大盜!萬一那個「陰女」長得奇醜無比,那他怎麼採得下去?

究竟是殺了她好,還是饒她一命,但卻得委屈自己和她發生一夜情?唉呀,頭痛啊,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看來他還沒真正退出江湖啊。

???

宮中,御箭場上,十三皇子李璽跨步拉弓瞄靶射箭,咻地一聲,箭直中靶心。

熾烈的陽光曬得站在一旁陪皇子練箭的侍僕小路頭昏腦脹。小路心裡是頻頻唉聲嘆氣,誰教他命苦,竟被分配來服侍這位愛武成痴的十三皇子。聽說這皇子平日性情沉悶少言語,但發起脾氣來,卻是暴躁異常,服侍他的侍從,至今換了不下百人,而且還沒能做超過百天就先發瘋了。小路私下曾膽戰心驚的問派事的總管此事是真是假,沒想到那總管沒好氣地回他。「寧願去勢當太監不是瘋了是啥?」

不過,要他小路干那種絕子絕孫的事,他倒寧願守在十三皇子身邊被虐待。

「喂,你,把箭拿過來!」

算來他已經服侍十三皇子一個月了,還沒聽過十三皇子叫過他的名字,這個主子果然是很孤僻又難相處。

戒慎恐懼又恭恭敬敬地遞上另一隻裝滿弓箭的袋子到十三皇子面前,頭低低的,連看都不敢看他一眼,因為主子的眼神太銳利了,比他手上的箭還利,他怕一旦被傷到,就要像之前一百個侍從一樣,想不開跑去當太監了。

「你說你叫什麼名字?」一陣低沉的聲音響起,小路抬起眼,遇上主子詢問的眼神。

「我……」小路被他陰鷙的眼神嚇傻了,一時之間竟答不上話來。

「!連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真是受不了的笨蛋。」李璽稀少的耐性用罄,立刻架上箭,箭尖就直挺挺地對著小路。

「求十三皇子饒奴才一命,小的叫小路。」小路駭得跪在地上不斷磕頭求饒,眼尾還不時瞄著十三皇子手中那把利箭,就怕它會射向自己,穿腸入肚,一命嗚呼。

還未來得及反應,又是咻的一聲,箭,穿過小路的耳邊。小路摸摸自己的心口,還怦怦的跳著,微微掀起眼角,只見十三皇子頎長的背影聳立在他眼前,他歪過頭,閃過十三皇子的身體,看見那把原是要射他的箭,安安穩穩地掛在靶心上,他才吁了口氣,拍拍胸脯,算是撿回一條小命,他現在可以了解為什麼那些人寧願去勢當太監了,大概是犧牲「小我」完成「大我」吧。

不過這十三皇子也真奇怪,好端端的後宮艷窟不去,就是喜歡往烈日灼身的御箭場上跑,好像不這麼折騰自己的身子骨,身體就會生鏽似的。唉,小路今日不知是第幾次嘆氣了,他不禁想到那個陪侍三皇子的一江,雖然他的主子也愛動手動腳,不過卻是在女人身上動,那感受可差多了。主子成天在女人堆里流連,那侍從一江當然也是一天到晚在女人海里游泳嘍,環肥燕瘦左擁右抱的,哇,光想到那一具具曼妙的身軀,他就快要流鼻血了。

「小路!」一句帶著威嚴的低吼聲,打斷了他的幻想,伸手摸了下人中,沒有流鼻血,倒有一缸子的汗水注進人中的凹槽里,像窪小池塘。

他動作遲緩地又遞過一大把的箭給十三皇太子。

「我不是要拿箭!」

「哦。」小路趕緊把箭收起來。「十三皇子是要休息了嗎?」

「我不累,你累的話就到一旁休息去!」

嚇,他哪敢啊?!又不是給老天爺借瞻。

十三皇子走過來,瞅著他,眼睛眯成一把劍,刺進小路的眼。「你剛才為何認為我要殺你?!」那徐徐緩緩的低沉嗓音,催得人寒毛直豎,明明是溽暑的氣候,小路卻渾身冷得直打哆嗦。

「因為派事的總管說,十三皇子性情殘暴孤僻,不與人為伍,鎮日與刀劍自娛,嗜武好鬥,只要他一不高興,服侍他的人隨時可能命喪他的劍下。」小路顫聲說道。

「是嗎?」李璽幽幽的眼神,嘴角含著一抹冷笑,世人是這樣看待他的嗎?

小路也是單純的性情,看不出主子的幽悶,還一直補充派事總管好心提醒他的話,那些有關十三皇子的身世。

「他還說十三皇子原是不得寵的昭儀所生,可那昭儀在生下皇子不久,因受不了冷宮的孤寂凄清,留了遺書就上吊自盡了,昭儀在遺書里只求皇上善待她的兒子,但後宮佳麗無數,膝下子嗣何其多啊,能留下十三皇子在宮中算不錯了,哪還談得上善待兩字,所以十三皇子從小是沒爹疼也沒娘惜的,像個孤兒,長大后當然不像個正常人……」

「夠了!」小路被一聲怒吼喝住。「再說,我就真把你給殺了!」那聲音透著隱藏多年的忿懣。

小路聞言,雙膝立刻落地,膝蓋落地總比人頭落地好些。嘴巴閉得死緊,至於派事總管所說的後半段就吞回肚子里去,那是有關十三皇子如何鍛鏈武藝,勤練各路功夫,希望能獲得皇上的關愛,然而卻始終不可得,於是性情是愈加鬱鬱寡歡了。

小路忽然想起最近在京城裡聽到的傳聞,也許十三皇子會有興趣。

「皇太子,你知道嗎?聽說現在江湖中每個人都在找一個叫『陰女』的姑娘耶!」

十三皇子像沒聽見似的,徑自從箭袋裡抽起一枝,又是跨步拉弓瞄準,試圖借這樣的動作消弭方才心中的怒氣。

「皇子您也許對女人沒興趣,」這是宮裡人盡皆知的事。「但是如果你練成了『太極玄功』,皇上可能會對你另眼相看哦。」

李璽手中原本拉滿弓要射出去的箭,忽然一陣心悸,亂了方寸,居然射歪了。

當夜,李璽立刻召來國師,問清有關江湖中傳得沸沸揚揚的「陽男陰女」傳說。

遍觀京城之中,唯有國師博學多聞,上通天文下通地理,善觀星象風水,而且他是娘生前的知交,待他如子,也是宮中唯一能商量事情的人,願意幫他的也只有國師了。

兩人闢室密談。「沒錯,是有『太極玄功』的武林絕學,但是當今天下沒人能得,因為無人能上得了山巔過得了水湄,所以秘笈始終是秘笈。」國師分析傳聞之事,並非子虛烏有。

「我想得到秘笈!」

國師掐指一算,算計的正是李璽的生辰八字。「你是陽年陽月陽日陽時出生的沒錯,但是,要得到『太極玄功』必須先得到『陰女』。」國師鄭重地告訴他。

「真的有陰女?!」昨天小路也提到這兩個字。「為什麼陰女會跟太極玄功扯上關係呢?」

「太極也,陰陽也。」國師拂著白須,老神在在地說。「有陽即有陰,既有陽男,則必有陰女,陰年陰月陰日陰時降生的女子,是為陰女,按照天干地支的運行,六十年才得一回這樣的八字,所以陰女體內含有六十年的日月精華,對練武的人來說,那是內力真氣,一夜交合即可得的紮實功力。」

李璽接著說:「有了一甲子的內力,太極玄功即唾手可得了。」

國師五指一推算,似乎日月星斗全在他的一掌之間,織女星屬陰,坐落在北方。「要找陰女,宜往北行,事不宜遲,你速往北走。」再掐指一數。「出關外,陰女就不遠了。」宮中爾虞我詐,各路人馬耳目眾多,為防隔牆有耳,消息走漏,泄了天機,國師很謹慎小心地說:「十三皇子請先上路,詳情我會飛鴿傳書給你。」

李璽不解國師在防什麼,但相信其中必然是有所顧忌,只是茫茫人海,他去哪裡找陰女呢?不禁面露難色。「那陰女長什麼樣、姓名為何?」

國師卻沉吟了,嘴中默默呢喃,良久才說:「天機不可輕泄,你先行出發,一切靜待我的飛鴿傳書。」

國師臨走時又說:「還有一件事要提醒十三皇子,宮中所有的皇太子中只有你是陽年陽月陽日陽時出生的,這件事恐怕瞞不了他人,為免引起其他皇子的妒意擾事,請務必要低調行事,否則不但會引來殺機,恐怕還會連累陰女的生命安危,切記!」

於是,李璽連夜帶著笨頭笨腦的隨從小路微服出發,往北而行,追尋陰女的芳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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