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若他的父親確是蕭箏,他的母親又是誰?
一堆問題,繞得我頭暈眼花。
「語吾,你能不願找到有關蕭箏和弦的資料?」
他揚起眉毛。「老闆你果然也在懷疑。」
「是,我懷疑。」
其實若我可以不去懷疑,我想自己會永遠合上嘴巴。雅弦曾對我說過,筠韻從他那裡拿走了他父母合影的惟一照片,筠韻把照片放到了哪裡?為何她要剝奪他惟一的思念?
我回到家,真浩和雅弦仍然在樓上看電視。
女傭服侍我換衣,為我倒茶。
老張從自己房中出來。
「先生。」
我笑一笑,面部肌肉僵硬。
他自我身邊走過時,我忽然心念一動叫住了他。
「老張。」
於是他回頭。
「你可記得雅弦的父母?」
那一瞬間,他的目光如炬,而很快即恢復到剛才的垂首模樣。我以為自己看錯。
「時間太長了……夫人收養他時他們都已經死去。我不記得了。」
「大概是幾年前?」
老張想了想。「少爺剛去英國念書時。」
真浩去英國時有五歲,按照老張的意思,簫箏和簫夫人是在十二年前死去。
可是他撒謊。
簫箏與蘇博雅一同死去,蘇博雅死時真浩剛剛出生,雅弦也告訴我,他出生時父親即離他而去,這樣說來,雅弦與真浩竟是同一天出生?
那麼老張為何不說真話。
難道,難道……
我被自己忽然冒出的念頭驚出一身冷汗。
恰在此時,女傭從樓上下來。
「先生,兩位少爺都睡著了。」她這樣對我說。
老張微微一欠身,從我身邊走了開去。
我起身上樓,無論發生何事,我的心裡,仍然滿滿都是他們。
真浩,雅弦。
我無法選擇,我亦不想選擇。
悄悄推門,兩隻小貓果然都蜷縮在靠墊上沉沉睡去。
電視仍然開著,熒幕上有兩個美麗的男孩擁抱在一起,彼此親吻,被彼此撫摸。
這是什麼?
不像是可以在公共頻道播放的節目。
錄影機閃出綠色的光,我失笑,兩個小傢伙竟然背著我看這個?
關閉電視與錄影視,我忍不住嘆氣,先抱誰回去?把誰留在這裡?若我有媲美阿諾的肌肉,我會抱起他們兩個,在同一時刻。
有人在外邊敲門。
「進來。」
女傭站在門外,手裡抱了很軟的一床毛毯。
「管家說先生應該需要這個。」
我愣住,然後露出笑顏。「他說得對。」
三個人窩在電視間睡了一夜,空氣流通不是很好,第二天我醒來時喉嚨里干到發癢。
「思辰?」第二個醒來的人是真浩。
他揉著眼睛打著呵欠喊我名字的時候像極一個還沒長大的寶寶,那一瞬間我想到的竟是筠韻怎捨得在他五歲時即送他出國?
她競捨得他?
我笑一笑,在他額頭上親吻一下。
真浩美田的面孔微微一紅,垂眼時,他看到仍在熟睡的雅弦。
我剛想說話,他豎起食指:「噓」。
真浩心疼雅弦呢。
「思辰,你抱他回卧室好不好?」他很小聲地叫我。
我點頭,伸手小心翼翼抱起雅弦。
他微微一動,在我懷中找到一個舒服的姿勢后又沉沉睡去。
我送他回了卧室,在床前的相框上,我又見到蘇博雅、簫箏與筠韻。
「這個……」跟在我身後的真浩忽然開口。「我從沒有見她和他笑得這般開心。。
在他心裡,父親和母親這兩個概念竟是這般淡漠。
可是我忽然想問他,他說的他,到底是誰?
我和真浩吃了早餐,雅弦還在熟睡.真浩不許我叫醒他。
「上課的話,思辰你打電話過去請假不就行了。」
「跟老師說謊?」
他瞪眼。「弦那麼累,你還要他硬撐著去學校?不要忘記……」小惡魔忽然又展顏微笑。「你可要為他的疲倦負一半責任。」
那時老張與女傭都在旁邊,可是他就這樣若無其事說出這樣的話來。我看定他,他亦眼睛明亮與我對視。
我微笑。
感謝上帝,讓我見到他,讓我愛上他。『.
就算真是不被允許的愛情,我亦甘之如飴。
來到公司,天靈第一時間遞上資科。
「有關雅弦的?」我問她。
「不,」她搖頭,「和素林的合約沒有談妥,她拒絕我們。」
「什麼?」我怔住,以為自己聽錯了。
「有人搶先一步與她簽約。」
素林是一位很有名的作者,不過之前與另一家書社有合約,好不容易等她恢復自由身,BK自然希望立刻簽下這棵搖錢樹。
「哪家公司?」我翻開資料。
天靈說出一個名字,我再次怔住。是家很小的出版社,與我們相比,筒直不值一提。
「怎麼回事。」
「有人在暗中做了手腳。」
「誰?」
「你知道是誰。」語吾在一旁懶洋洋開口。「除了那個人,誰有閑心管出版界的事?」
天靈糾正他。「不是出版界的事,是我們老闆的事。」
程清源。
「他想做什麼?」
「程律師打來電話,說不希望我們一直追查下去。」
我轉向語吾。
「你找到了什麼?」
他笑。「畢竟還是瞞不過你。」
天靈只嘆氣,卻終於雅弦的資料拿到我的手裡。
「老闆,你真的那麼想知道真相的話,其實若你去問程律師,他一定知道全部。」
「但你以為他會告訴我?」我低頭展開白紙,瞬間面色蒼白。
「如你所見,簫箏並沒有結婚。」天靈開口。
「可是,雅弦說過,他有一張自己父親與母親的合影。」
「真的?老闆你確定他沒有記錯?」
我、我無法確定,被剝離的事實,越來越出乎我的意料。我想像不出,如果真的撕破面紗,裸露出的面容,會是怎樣不堪。
「我相信簫雅弦沒有說謊。」
我們齊齊轉頭。
「語吾?」
他微笑。「老闆你若是能找到那張照片。」
「去哪裡找?」
「你就在蘇家,怎麼不去試試?」
我乾笑,沒有說話,低頭繼續看手裡的資料。
「他們果然是一天出生。」
「是,連出生時醫院都是一家。」天靈忽然微笑。「好像小說一般。」
「豪門恩怨?」
「不只。」她繼續笑,「所有賣座元素都可以在裡邊找到,懸疑,愛情,死亡……」
我苦笑。「若真是小說我倒很願意看下去,可是……」
「老闆你累了嗎?」天靈看我,「可你若是真愛上兩個男孩,你要面對的,將會是比現在艱苦百倍的局面。」
我很想笑,卻始終,沒有笑出聲來。
程清源再次打來電話,大意是讓我不要追查下去。
「你手下的人很能幹。」我聽不出他的話是褒是貶。」
「語吾向來是我得意助手。」
「韓先生,查下去對你有何好處?」
「不查下去又對你有何好處?」
他沉默。
我掛上電話,長長吸口氣,覺得自己很累,卻不知道該如何解決
很早就下班,我想筠韻的房間似乎一直都留著,也許在那裡,我可以找到一些需要的東西。其實自我搬進蘇家后我還沒去過她的房間,每次從門前經過,總是腳步匆匆,傷佛在逃避什麼。
女傭接過我的衣服。
「小少爺和少爺都不在。」
我有些奇怪。
「他們去了哪裡?」
女傭搖頭。
「我不知道。」
我沒喝剛泡好的咖啡,逕自上了樓去。
筠韻的房間在走廊另一側,門沒鎖。我遲疑一下,伸手推開門去。
想像中的灰塵並沒有撲面而來,這個地方似乎每天都有人來打掃,竟是潔凈非常。
在我與她相識的日子裡,我曾進到這個房間過,而現在,所有的布置竟與回憶中那時的情景完全的吻合。
就彷彿,她從沒有離開。
我的手輕輕從放在壁爐上方的相框上撫過,那裡面鑲嵌的,是她的照片。
美麗的鶴韻,穿著黑色的細肩帶連身長櫻,她微笑著,眼光如波。
這樣的笑容,曾令我瘋狂。
我在躺椅上坐下,閉上眼睛,細細回憶那時她睡在上面,我喂橘子給她的情景———切,竟巳如過眼雲煙般稍微。
打開抽屜,我翻出相簿,一張張,尋找照片。
三本相簿,不多。可都是筠韻自己的照片,甚至連蘇博雅的都沒有,只是她自己的。從出生到童年。到少女時代,再到美麗婉轉的少婦,她的變化,似乎並不太大。
我放回相簿。
在最下方的抽屜中,我發現了一個夾層。小心真地打開它,竟又是兩本藍色封面的相簿。我如獲至寶地捧出它們。
可是當我翻開相簿時,竟愣住。
那一瞬間,竟有想哭的衝動。
不是她的照片,亦不是簫箏的,更不是蘇博雅的。
是真浩與雅弦的照片,一人一本。
和她自己一樣,不不,甚至比她自己的做得還要細心,從出生到滿月到百日,到第一次大笑,第一次自己吃東西……每一本,就是一個少年成長的歷程。
真浩的照片很明顯可以看出五歲之後都在英國拍攝,甚至在每張照片下都標明了時間和地點,雅弦的也是,而從照片上更容易看出這個少年在遮掩自己真實模樣的痕迹。
怎麼會這樣?
筠韻竟是這樣愛這兩個孩子,可似乎沒有一個人知道這個事實……她到底在隱瞞什麼?雅弦於她,到底意味著什麼?
我翻完相簿,果然,照片貼到她辭世的前一個禮拜。
她竟是這樣堅持。
而我仍然沒有找到自己要找的東西。
站得太久,我伸了伸手,卻在一個不經意間把壁爐上的相框掃到地上。
啪!相框四分五裂—。
.我蹲下來,卻猛然發現筠韻韻的照片后還有一張照片。
兩個人,照片上有兩個人,簫箏和一個女孩子。
很面熟的一個女孩子,我卻一時想不起來她是誰。
她很漂亮,站在簫箏身旁笑起來時比陽光還燦爛。
她是誰?
那樣柔情似水的眼睛。我猛然站起,怎麼會?!怎麼會?!像瘋了一般,我飛快拉開抽屜,從裡邊拿出筠韻自己的相簿來到其中一頁。
是同一個人,衣服,笑容。
我頹然坐在地上,手掌上扎進了玻璃碎片。
雅弦的父親與母親的合影,最簫箏與筠韻的合影。
我在書房坐了很久,真浩與雅弦回來時我也沒有下樓去。
他們很乖巧地沒有來打擾我。
時針在靜默中指向了零點,我終於起身,來到雅弦門前。
輕輕推開門,月光撒滿一室。
雅弦己睡著了,他的身軀與面頰同時陷落在藍色的被海中。他越來越美,卻不同真浩的美麗,真浩與筠韻很像,而雅弦的氣質,更接近簫箏。
他輕輕翻了個身,竟在滿室的銀白中睜開了眼睛。
「思辰……」他叫我的名字。
我的下身,堵住他的嘴唇。
終於還陷落進了慾望中,我忽然發現自己竟如此愛他。
少年柔韌的肉體像張巨網,緊緊捲住我的身體我的一切,我咬住他的肩,想俱若是我的血肉能與他的混合在一起,是不是就永遠不會忘記彼此。
雅弦哭了起來,他的哭是沒有聲音的,細微的哽咽。
我知道,他在用淚水控訴我的粗暴。
可是雅弦,我不知道,你到底是誰的孩子……
「思辰,是不是出了什麼事?」當做愛停止時,他輕聲問我。
我看著月光下他的晶瑩面孔,還有淚滴,懸挂在眼角之下。
「我很累,累到不想說話,累到,只想擁抱你,再不做其他。」
雅弦張開雙臀抱住我。「思辰,我們一起入夢吧……還有真浩。」
我終於還是聽到他後面的,細不可聞的話語。
約了司馬見面,他有些驚訝。
「思辰,今天太陽是打哪邊出來?」
「北邊!」我和他打哈哈。「老同學聚會,幹嘛一副見鬼的樣子。」
「自然是驚訝,你不是很忙嗎?怎麼,不怕明日去公司被你的特助狂砍?」
「我是老闆我怕誰!」不知不覺,好像回到了以前的歲月。
他笑。「是是是,老闆。說有什麼事?」
我看定他。「你既然是蘇家醫生,一定知道真浩的血型。」
他一愣,似乎不知道我問這樣問題的目的。
「我當然知道,怎麼,有問題?」
「是,蘇博雅的血型你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他很乾脆搖頭。
「為什麼?」
「蘇先生去世時我的父親還在蘇家服務,這些東西只有他知道。」司馬看看我。「你問這個做什麼?」
我沒回答他的問題。
「那麼雅弦的呢?」沉默半晌后我再問。
「知道。」他答我,「和真浩一樣。」
我突然轉頭。
「可是這有什麼奇怪,說起來我的血型還和蘇夫人的一樣。」司馬似乎與從前一般單純,或者,是我想得太多?「思辰,其實你好好做你的監護人就好,何必去想些有的沒有的。」
我苦笑。「沒辦法,你不是不知道我的毛病。」
「不不。」他微笑著搖頭。「你沒有毛病,因為是蘇夫人,因為是真浩還有雅弦,所以你才會變成現在這樣。」
我愣住。「司馬你……」
「以為我白痴到那個程度?」他大笑。「思辰,你想聽故事嗎?」等他止住笑,我聽得他這樣對我說。
「故事?關於什麼的故事?誰的故事。」
「父親告訴我的故事,而告訴他的人,是我的爺爺,他的爸爸……」司馬想了想。「本來我不想說,不過,也許告訴你不是件壞事吧。」
我豎起了耳朵。
他笑。「但是我先聲明,這個故事的可信度我不敢保證。」
可信?
只要有人相信,它就是真的。
「有關蘇家的傳聞,坊聞還有一種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