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尾聲

池青瀚已經不知道自己被關了多久,每隔兩三天,那群衙役就會衝進牢房,對他行刑,身體所能負荷的痛,早已超過他的承受能力,於是,他催眠自己,放空意識,整個人平靜得感覺不到疼痛。

思緒雖然放空,但他心底總有一個名字不停回蕩——嫣兒、嫣兒,嫣兒……

「嫣兒!」他大喊一聲,突然從黑甜的夢境還魂,只覺得皮膚熱辣辣地痛著,他費力睜開被打腫的眼睛,從縫隙中看到一雙黑色官靴。

眼皮上滑下一顆又冰又鹹的水珠,他才後知後覺地想到,原來將他硬拉回現實的罪魁禍首,就是一桶冰鹽水。

莫少連踢了池青瀚好幾腳,眼神充滿鄙夷,他明明已經被打得不成人形,整張臉腫脹成原來的兩倍大,可就算如此狼狽,他從眼縫中射出的光芒,還是如此狠戾。

「嫣兒呢?你把她怎麼了?」池青瀚吼叫一聲,拼儘力氣起身,一頭衝撞向他。

莫少連嚇得連連後退,幾個衙役趕緊拉住鐵鏈。

「莫大人小心!他像條瘋狗一樣,我們已經被他用鐵鏈絞傷了好幾個弟兄,千萬別靠太近。」

他聞言,又退得更遠了。

「池青瀚,你若想活命,就得跪下來求我。」

莫少連冷笑。

「休想!」他握緊拳頭,恨不得親手將這個沒用的男人千刀萬剮,嫣兒自跟他走之後,就沒再來看過他,她到底出了什麼事?

他光是想象,心頭就有如萬箭穿心般的痛,只要讓他知道她現在很好,就算老天當下收了他的命,他都沒有怨言。

「你不跪我,難道連嫣妹的命,你也不管了嗎?」

池青瀚一聽,立刻直起身體,莫少連警戒地瞪著他,衙役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止住他拉扯鐵鏈的動作。

「你要對嫣兒做什麼?你若敢動她一根汗毛,我就算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莫少連陰險地搖搖頭,「我不會對她做什麼,我那麼愛她,怎麼捨得讓她死?」他停頓一下,續道:「但曹太師那一關過不了,你不死,就得她死,自己選吧!」

他說完便轉過身去,雙手負在背後,沒有人看到他臉上扭曲的表情。看到池青瀚痛苦,他很開心,有一種報復的快意。

他用眼神示意,阿曼立刻把裝著毒酒的酒盅送到池青瀚眼前。

「喝下毒酒,你就能保住嫣妹的命!」莫少連站到池青瀚面前,欣賞著他臉上憤恨的表情,狂笑出聲,「你還是她?」

池青瀚毫不猶豫拿起酒杯。

「那群混蛋把縣衙大門給鎖住了!」

榆次城近乎過半的人都圍在衙門前,阿虎和兄弟們更是焦急萬分。

「用木樁把大門撞開。」凌飛嫣指著對街的木材鋪,早有兄弟們跑過去,扛來一根又粗又長的圓木。

「快!撞門!」

在撞了幾十下后,大門終於被撞開。

「去把狗官抓起來,救出池爺!」

「沖啊!」揮著手中的大刀、鐵耙、鐵鍬,所有人衝進縣衙里,看到衙役就逮住拚命打,看到官兵也不手軟。

「夫人你在外面等著,我馬上把池爺帶出來。」阿虎用手刀劈昏一個竄到身前的衙役后道。

「不!我要親自去救他!」她毫不畏懼,直接向牢房的方向跑去。

「夫人,你跟在我身後。」阿虎趕緊跟上,保護她的安危。

「這邊!」兩人衝進牢房,她焦急地指著方向,只想馬上找到人。

「夫人,在那裡!我看到池爺了!池爺在喝什麼?」阿虎驚叫,「兄弟們,池爺在這裡!」

「狗官!休想跑!」大家一聽到阿虎的喊叫,全往牢房裡沖。

凌飛嫣則是拼了命地向池青瀚跑去,邊跑邊喊:「池青瀚,你不準喝!」隨即,她撲到他身前,打掉了他的酒杯,小手探進他嘴裡摳挖著,急得聲音都變了調,「你喝了多少?快吐出來!快呀!」

「咳咳咳!」他一陣猛咳,吐出不少穢物。

她好不容易鬆了一口氣,卻沒想到他竟一頭倒進她懷中。

「池青瀚,你怎麼了?快醒來!」她嚇得瘋了似的搖晃他,他卻一點反應也沒有。

「你不要死啊!我不要你死!」緊張的淚水湧出,她的心口宛如被刨了個大洞,鮮血直流,「我愛你,我愛你!我不要你死,給我醒來啊!」

她還沒有親口跟他說過她愛他,他怎能就這樣死去?

「夫人!」

阿虎輕輕推了推她,但她一直抱著他,哭得心都要碎了。

「夫人,池爺只是昏倒了!」

她還是哭個不停,根本聽不到別人在說什麼,眾人無言,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狗官!老子先揍你一頓再說。」阿虎把莫少連踩在腳下,接著揪著他的衣領,把他提到眼前,一隻鐵拳毫不客氣地直接招呼過去。

「你……你竟敢打朝廷命官?」莫少連捂著眼睛,痛得在地上像條蟲一樣蠕動。

阿虎不屑地冷笑一聲,「你的大靠山早倒了,你岳父想背著小氣皇上亂來,就等著抄家吧!」

「什麼?」莫少連嚇得瞠圓了眼,從頭徹底涼到腳。

「給我打!」阿虎一臉嗜血地笑,招呼兄弟們狂扁這個欺負池爺的狗官。

「不要啊!饒命啊!各位大爺饒命啊!」無法反抗的莫少連,像殺豬一般不停慘叫著。

「爹爹,吃藥葯!」囡囡煞有介事地跪坐在床頭,手舉著瓷勺,要求爹爹吃藥。

池青瀚翻了翻白眼,口中自動泛起苦味。

「乖女兒,大夫病人的遊戲可不可以不要玩了?」他這幾天吃藥吃到怕,無奈寶貝女兒卻愛上「照顧病人」的遊戲,他只能捨命陪女兒,她玩得不亦樂乎,但他的胃袋卻快要受不了了。

「哼!爹爹不聽話,我要跟娘說!」囡囡一手叉腰,粉嫩小嘴翹得可以吊三斤肉了。

眼見小丫頭氣呼呼地把勺子扔回葯碗里,把碗放在床兒上,翹著小屁股打算爬下床去找娘,池青瀚投降了,一把把女兒抓回身邊,「好好好,小姑奶奶,我錯了,我吃了還不成?」

「哼!」囡囡假裝生氣不搭理他。

池青瀚挑起濃眉,把左手放到嘴上吹兩口氣。

「啊!爹爹耍賴!」囡囡尖叫一聲,聲音驚喜卻又害怕,她最怕人家搔痒痒了,爹爹好壞喔!

他抱起女兒,她咯咯笑著,拚命在他懷裡扭動,他也跟著笑開來,親了親小丫頭粉嫩的額頭,「你這小東西,跟你娘學了個十成十,把爹的弱點全抓住了,是吧?」

「咕嚕……嘎嘎……」寶寶醒來了,咕噥著翻了個身,要爬上爹爹的大腿。

池青瀚另一手抱起自己的胖兒子,兩個臂彎,―邊一個,帶著他們向後躺回柔軟的大床。

「喀喀,囡囡也要親爹爹。」

眼見姐姐親爹爹的大臉,小寶寶也有樣學樣,餺出剛長出來沒多久的兩顆小牙,亳不留情地直接往他的臉上咬去。

「你這調皮小子!」池青瀚輕輕拍了拍兒子的肥屁股,把兩個寶貝抱得緊緊的。

「娘為什麼還不來?囡囡困了。」娘說她是小姐姐,所以把最重要的任務交給她,要她監視爹爹吃藥,也可以照顧胖弟弟,可是她現在好睏,好想睡覺,娘什麼時候才要來接手啦?

她張開粉嫩小嘴,打了個很大的呵欠。

「乖寶貝兒,睡吧,爹會陪著你們。」

囡囡忍不住困意,慢慢把眼睛閉上,但想到爹爹還沒吃藥,她便勉強睜開一下眼睛,提醒道:「爹爹一定不能忘了吃藥喔!」

池青瀚面有難色,眼睛瞪向那碗黃色液體,禁不住打了個哆嗦,但還是很乖地把葯喝廠,省得等等那個更難纏的娘子大人回來,他可就真的要倒霉了。

女兒睡著了,他和兒子玩了一會,小傢伙也睡了,本來想閉起眼睛也跟著休息一下的,凌飛嫣卻在此時回房了。

她輕手輕腳地把女兒和兒子抱到小房間,再回到床邊。

「葯吃了?」

「你說呢?」池青瀚沒好氣地看著她,「你派了個小牢頭監視,我敢不吃嗎?」

凌飛嫣一聽,忍不住開心地笑了出來。

他抓住她的手,手背稍一用力,便將她拉到懷裡,「還敢笑我,當初是誰一邊大喊『不要死、我愛你』,一邊哭得死去活來的?」

「你再說!」她用力掐了他厚實的胸膛一下,惱得小臉紅透,當時她可丟人了,以為他死了,還很不要臉地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大聲示愛。

「我也愛你!我這麼愛你,我怎麼會捨得離開你呢?」

「我真的以為你喝了毒酒嘛!」

「本來是打算喝的,可是被你撞翻了,又拚命挖我的喉嚨,可憐我被過度虐待的身體,受不了折磨,才會昏過去的。」他輕捏她的俏鼻,逗她,「那麼愛我就早說嘛,非要等到快失去我了才說

她啃咬他的手指,「是!我的池爺,都是我的錯,你就大人不計小女子的過,原諒我吧!」

「嗯,看你誠心道歉的分上,大人我就不追究了。」

「給你點顏色,你就開起染房來啦!」她嬌瞪著他。

「不敢不敢,我這條小命可是娘子救回來的,這輩子,池青瀚生是凌飛嫣的人,死是凌飛嫣的鬼!」

「油嘴滑舌,沒個正經。」她啐他,一個大男人,學那種滑稽樣子,醜死了!

她想推開他,他卻偏不放開,她捶了他一拳,便窩在他胸口。

聞著他身上熟悉的氣味,她感到好安心,真好,他又回到她身邊了,她忍不住將小臉整個埋進他溫暖強壯的懷抱。

「為了救我,燒掉你心愛的茶園,後悔嗎?」

他低聲問。

「不後悔!茶樹沒了,還可以再種,不管要花多久的時間,只要有你在身邊,我就知道一切還有希望。」

聽到她這麼說,他為之動容,更擁緊了她。

「何況……燒茶園之前,我也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是什麼?」他好奇地問道。

「我早就知道茶葉經過髙溫蒸壓后,能夠做成磚茶,這種茶長年不壞,越陳越香,而且極其珍貴,以前主要以湖南的黑毛茶為原料,後來我發現,我們茶園裡的老清茶也可以這麼做,所以在燒茶園前,我就先讓錢先生下令採摘茶葉,壓製成磚茶了。」

「你的意思是,我們重建茶園的期間,也不會斷貨了。」他愣了,沒想到聰明的娘子背後還有這麼一手。

「是,我們的貨源很充足,而且由於茶園被燒,外面放出消息,肯定會讓茶商擔心貨源緊縮,磚茶反而能賣到好價錢。」

「嫣兒,你太聰明了!」他一激動,抱著她猛親,「我以後絕對不惹你,什麼都聽你的!」

「沒出息!」她纖纖細指,習慣性地點上他的額頭。

「沒出息就沒出息吧,我只對你一個人沒出息,出門在外,我還不是個爺兒,誰敢瞧不起我!」池青瀚的霸名可不是虛的,一幫兄弟也不是混假的,那絕對是登高一呼,萬人共應!

不知怎的,他莫名想起莫少連那個混球,他氣憤地咬著牙罵道:「蠢皇帝只抄他的家,將他和曹太師流放,實在太便宜他們了!」

「這還不是利益交換?」她向來不屑當朝的國政,「雷二公子果然是個人才,不過二十齣頭,就有如此手腕,日後定成大器!」

「咱們山西商會的勢力也不小,這一聯名,皇帝老子也傻眼了,就是把國庫翻個底朝天,恐怕也抵不過晉商財富的千分之一。」

「這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皇上再貪,也要顧慮社稷,邊關還有與東北那邊對峙的數十萬官兵,都要靠山西商人運糧過去才能生活,若在這個時候選擇與山西商人為敵,他這江山也甭想要了。」

「我什麼都可以不要,只要你就好了!」他突然緊緊抱住疼到骨子裡的親親娘子。

他現在說起甜言蜜語,是越來越順口了,反倒是她,臉蛋紅透了。

他湊上前,猛親她,「我這輩子愛的只有你,自始至終,從來沒變過。」

這句話好熟悉,好像在哪聽過?對!順兒曾經說過,她當時就覺得怪怪的,現在再從池青瀚口中說出來,她就知道了。

「停!」她推開他親個不停的大嘴。

「你這輩子只愛我一人?」她滿臉疑惑地問。

「是啊!」他點點頭,又想要湊過去繼續親,可是又被她擋住。

「可順兒以前跟你在一起過。」而且他說「自始至終」,怎麼感覺他好像從很久前就開始愛她了「看來你還是不記得我!」他故意搖頭嘆氣,一副很失望的表情。

「記得你?」那是什麼意思?

「不說了,好傷心,睡覺。」他把她的小腦袋往胸口壓,假裝就要呼呼大睡。

「不準!」她從他的懷裡爬起來,雙手捏住他的大臉,往兩旁扯開,「給我起來說清楚啦!」

她的撒嬌,讓他大笑著把她重新拉回懷中,吻上她眼角那顆他最愛的紅痣,百般憐愛。

「快說啦!」她很乖地讓他親,就指望他能告訴她。

但他就是笑得一臉神秘,卻什麼都不肯說!

那是在他最窮困慘淡的歲月里,唯一最美好珍藏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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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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