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早晨被棠晁麾叫醒時，滿室的朝陽刺眼，半夢半醒間，她好像吃過棠晁麾帶來的早餐，聽到他說要去醫院。

再次被叫醒，早上的陽光的尾巴拖在窗沿，她的腦袋依然迷迷糊糊。

「……你要不要順便找棠晁麾幫你看一看？」何可姍意興闌珊地掃他一眼，本來「一早」被吵醒，心情會很差的，看在是他的份上，心情還稍稍好了一點說。

「我是認真的。」高驚天一眼掃過她屋裡的東西，除了一些衣物外，應該是沒有需要搬的。

「那你就更應該去看醫生了。」她嘻嘻哈哈，一點也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

實在很好笑耶，不知道他哪一根筋接錯了，一來就要她搬家，而且是「搬到他家」，別說他們沒親沒故，就是親戚，表哥家她都不去了，更何況他家，他如果不是腦筋接錯線，就是腦袋燒壞了，這種事情連商量都不用，他連提都不用提。

「妳去收拾妳要帶的東西，日常用品家裡都有。」他望著她，話調平常，表情正經。

何可姍實在不太明白他到底是怎麼了，她狐疑地瞅著他，「為什麼我得搬到你家去？」

「……我希望妳搬。」

她眨了眨眼，有聽沒懂，「為什麼？」

「……妳一定要有理由嗎？」高驚天扯起眉頭。

她回過頭，抱著枕頭卧倒在沙發里，閉起眼睛打算繼續睡覺了，「我只是想不通你出了什麼毛病，就算你有理由我也不要，慢走。」

他走近沙發，蹲下來，隨即一片陰影在她的上頭，「妳得搬。」

「不搬。」她聽到他的聲音就近在她面前，她毫不優雅地張著嘴巴打了呵欠，又抿唇、又嘟嘴，接著又把枕頭往他扔。

他緩緩扯眉，目光從一張迷人的豐唇移開，把枕頭擱到旁邊……她身上還穿著粉紅色睡衣──衣服中間居然少扣一顆釦子！

眼光很難避開這幅走露的春光，雪白無瑕的肌膚若隱若現，她衣服內還少穿一件……他的眉紋更深更重。

「可姍……」他低沉的嗓音令他難堪地變了調。

「不搬啦！」她像趕蒼蠅似的揮趕他，動作之間，隱隱透露迷人的波動……

他猛然抓住舞動的手往下拉──

她一怔，緩緩張開眼睛，一雙黑白分明的澄澈的眼神瞅住他。

「我不搬。」她狐疑地瞅著他變得奇怪的臉色……他是不是在臉紅啊？

他並沒有放開她的手，反而緊緊握住了，「不要跟我爭辯，如果妳不肯走，我會有辦法。」

指尖傳來陣陣溫熱……他的手似乎長了一層厚厚的繭，粗糙的摩擦著她的皮膚……可是她一點也不討厭……

「你為什麼突然要我去你家住？很奇怪耶……不過你從昨天碰到棠晁麾以後就很奇怪了。」她自說自話，還自己點頭，然後告訴他，「就算你把我綁去了，除非你一直綁著我，否則我有腳，我還是會走回來。」

「……那就到時候再說。」從她的嘴裡聽到那個名字，就像一根針扎著胸口。

他不悅、堅決的口氣嚇了她一跳，怔忡的當口，他放開她的手，把她一顆沒扣的鈕釦扣好──她沒扣好？──他看多久了？

血液瞬間往腦門沖，轟地一聲漲紅了臉，在她丟臉到掉了舌頭之際，他居然真的將她扛起，打定「綁架她」的主意！

「──高驚天！」她整個人「掛」在他肩膀上，這會兒更是腦充血了！「你……你搞清楚！樓下有守衛，他會報警的！放我下來！」

任她狂吼狂叫，他只丟下一句話，「妍妍已經交代過了。」

「──你們──你們狼狽為奸！」她緊緊抓著他的衣服減少晃動帶來的恐懼感，卻又一面高喊：「我不要！放我下來！高驚天──」

「妳的衣物就等妍妍過來收拾。」

「我不要！我恨你──」

☆☆☆

任她又是眼淚、又是鼻涕哭得慘不忍睹，他還是把她帶回家了。

她一頭短髮凌亂，身上穿著睡衣還弄皺了，足下甚至連雙拖鞋都沒有，活脫脫就是給綁架回來的……

在秋欣愕然的眼光下，她猛擤鼻涕，還拚命用她的棕色大眼睛瞪住高驚天，控訴他的暴行！

「媽，房間準備好了嗎？」他視若無睹。

秋欣點點頭，眼光雖是憐惜地瞅著何可姍，眼底里卻儘是對兒子的表現「佩服」，「真可憐，怎麼哭成這樣？」

「我帶她上去。」高驚天伸出手。

他的手一碰到她的，她馬上打掉，「我不要你這個土匪碰我！我要回家！」

她轉身想逃跑，他上前擋在門口，「到樓上去。」

「別想！你富我丟臉丟盡了，我恨死你了！我再也不要見到你，我再也不跟你說話了！」她使儘力氣推他、拉他還打他，就是找不到空隙鑽出去，「讓我過去！」

「妳還要我扛妳上去？」他一點火氣也沒有，依然是冷靜低沉的語調，但他說的話卻絕不會只是恫喝。

有前車之鑒，何可姍一聽到這話，馬上倒退兩大步，又是一張瞪視控訴的臉，「你、你要是敢再這麼做，我……我就咬死你！」

「唉，你怎麼這樣欺負姍姍呢，就是我也會生氣了，你也真是的。」秋欣一句話，說到她心裡頭去了。

「就是啊！太欺負人了！」她拚命點頭，還死瞪著高驚天，一雙拳頭握得緊緊的。

在高驚天的皺眉下，秋欣笑了起來，站在一旁看「戲」看了好一會兒，她是直到滿意了，才肯為兒子解圍，她都不知道她兒子幾時學會了對女孩子施展強硬手段哩，這次肯定抱孫有望了。

「姍姍，我聽妍妍說妳失憶了，那妳不認識我了吧？」

何可姍狐疑地轉頭，望著眼前的中年女人，一雙怒眼轉為歉疚，她對任何人都只有陌生的感覺，「對不起，我不記得您。」

她紅通通的一雙大眼睛，看得秋欣心疼，拉起她的手走進客廳。

她遲疑了一下，凝視著她的親切和善的笑臉，才任由她，跟著她一起到沙發坐。

秋欣告訴她，「妳以前經常和妍妍一塊兒回來吃飯，妳常說我做的菜最好吃了，妳還會到廚房幫我呢。」

「……我以前經常來這裡？」她不由自主環視周圍的一切，可眼光一接觸到跟著進來的高驚天，馬上就又怒又瞪，立刻就撇開了。

「是啊，這裡離『花園洋房』近，我老伴不常在家，我兩個兒子又忙，家裡只有我一個人吃飯，就只有妳常常來陪我。」

「……是這樣啊？」她真的是一點印象也沒有，「……我該怎麼稱呼您？」

秋欣望著她，她的眼神和過去完全不一樣了，再也看不到對她兒子的迷戀的神采，看著她也只剩下一份陌生……唉！

何可姍吃一驚，眼看著她瞬間紅了眼眶、掉下眼淚，她慌了，「對不起！我、我說錯什麼了？」

秋欣搖頭，緊緊握著她的手，「我真不敢相信，妳真的什麼都想不起來了，可憐的孩子……」

「呃……也沒什麼可憐的啦，我想比較可憐的是被我忘記的人。」她心上沒牽挂任何人、任何記憶，她實在想不出來她有什麼可憐的地方耶，這麼同情她，她會不好意思的。

「真是個堅強的孩子，如果我是妳，一定又驚又怕了。姍姍，乾媽這兒也不是外人，妳安心住下來吧，這陣子妳乾爹又出門了，妳就當陪我住，好嗎？」

「乾媽？」她睜圓一雙眼，可還沒有人跟她說過這回事兒。

「乖，妳的衣物呢，我會叫妍妍幫妳送過來。走，我帶妳到樓上，妳以前來都住那房間的，乾媽都幫妳整理好了。」秋欣拉著她到樓上去。

何可姍還處在一頭茫霧裡，又不忍心拒絕她的好意，只好傻傻地跟著走。

「媽可真會掰。」高星火從玄關進來，望著兩人上樓的背影嗤之以鼻。

「你在家？」高驚天轉過頭，看見他提著便利商店的購物袋進門。

「大哥，反正她什麼也不記得了，現在說什麼她都相信，你索性告訴她你們其實早就是同居關係了，那更省事。」一想起剛才何可姍那副呆樣，就忍不住好笑。他把購物袋遞給他，「家裡的正好都用完了，這是媽交代的。」

他瞥了一眼睛物袋裡的牙刷、毛巾之類的日常用品，「謝謝。」

「不用客氣……」高星火忽然凝目對他端詳起來，「講實在話，大哥，你好像有什麼地方不一樣了？」

「廢話不用那麼多。」丟下一個冷眼，他提著購物袋上樓。

「……看樣子是說中他心事了。」高星火緩緩扯起嘴角……不過他還是很難弄懂他大哥那顆結構複雜的腦袋到底在想什麼。

☆☆☆

「搬到妳乾媽家？」

身上穿著秋欣借給她的衣服，她堅持自己回來拿衣物，在她保證一定會「回家」以後，秋欣才趁著高驚天不在，放她回來，她在門口就碰上了棠晁麾……他那臉上的表情可真難看哩……奇怪了，怎麼她會心虛咧……真是奇怪了。

「我不好意思拒絕人家的好意，所以就答應了。」她就只能幹笑，剛才還特別交代樓下的守衛，不許把她穿著睡衣被扛出去的事情「放送」出去，都怪可惡的高驚天，這股氣她可還吞咽不下，就算住在一個屋檐下，他也別想和她說話了。

「……我可從來不知道有這回事。」棠晁麾緊緊扯起眉頭，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她是被騙了，只是被誰騙呢？

「那當然了，雖然我們以前認識，我也不可能把一堆芝麻綠豆事都倒給你知道。」就算她失去記憶，她也不相信她以前有那麼大嘴巴。她打開門，棠晁麾跟著她一起進去。

棠晁麾瞥她一眼，「妳這乾媽是誰？」

「就是……高驚天的母親。」她嘟著嘴，不情不願地吐出那個可惡人的名字。

他頓時眉頭糾結得更緊了，「妳搬進高驚天家了？」一句話幾乎是低吼出口。

「對……對啦！」他幹麼那麼凶啊！就一定非得要提起高驚天這三個字嗎？她可還在氣頭上哩，「我去整理東西，你自己坐。」

她趕緊走進卧室。

「妳不用整理了，沒有我允許，妳不許搬！」他抱起胸膛，口氣簡直嚴厲到極點。

她著實被他嚇了一大跳，平常總看他端著一張輕率的笑臉，還不曾見識他生氣的模樣──今天是怎麼回事啊，一個個對著她翻臉生氣，她是沖犯了誰啊？

一雙柳眉鎖得死緊，但儘管不悅和惱怒，對著眼前這張臉，她卻硬是忍氣吞聲，莫名地心裡就是捨不得對他大聲……

師妍妍在門外就聽到這聲吼，門也沒關，她立刻就衝進來了，「我家姍姍要搬到哪裡，根本就不需要你允許！」

「妍妍，妳怎麼這麼快就來了？」一定是乾媽通知她的。

「我來幫妳整理行李。」她冷睇一眼這屋內的「多餘人」，推著何可姍進卧室，「妳先去整理，我有話跟他說。」

「可是……」

師妍妍一下子就把門給關上了，根本不讓何可姍有表示意見的機會。

她回頭對著棠晁麾微微一笑，「你是時焌的朋友，如果你覺得我說了不客氣的話，請多包涵，我家姍姍早就認定非高驚天不嫁了，她現在只是失去記憶，等她想起一切，對於現在的機會，她一定會欣喜若狂，我們所有的人都期待他們兩人有結果，所以──請你別來攪局了！」

棠晁麾瞅著她，一張俊挺的臉早已恢復輕率的笑容，「如果她恢復記憶，那就的確如妳所說，但眼前的情況是，她並沒有恢復記憶，我身為主治醫生，有『保護』病人的義務。」

「那就請你去做其他病人的英雄吧，我家姍姍只要有高驚天一個人就夠了。」

「……如果高驚天只是出於同情，妳會害了姍姍。」

「你放心好了，他所有的同情心都放在『花園洋房』了，他給姍姍的絕對是不一樣的。」

「妳又不是他，妳怎麼會知道？」

「再怎麼說，我都會作出對姍姍最有利的決定！雖然我和姍姍不是親姊妹，可我們比親姊妹還親，我不會讓姍姍受到委屈。」

聽她義正辭嚴，棠晁麾眯眼思索了半晌，可以看見他眼裡很明顯並不同意，但卻聽見他說，「好，就讓姍姍搬過去，但是如果高驚天敢碰她一根寒毛，妳叫他出門走路要非常小心仔細了。」

他話說完就轉身離開，師妍妍不可思議地瞪著關上的門──

「……他到底以為他自己是誰啊，到底是誰給了他權利說這種話，真是奇怪了──呀啊！」她一轉頭，差點就撞上何可姍，不知道她哪時候開門出來了，也不打聲招呼！

「妳到現在才覺得他奇怪啊，我老早就懷疑他的身分了，你們真的確定他拿有醫生執照嗎？不是在網路上買來的吧？」

師妍妍瞅著她天真無邪、毫無煩惱的表情，不禁深深嘆了一口氣，「妳到底什麼時候才肯恢復記憶？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了。」

「不急、不急哦。」她拍拍她的肩膀，笑著安撫她。

又一聲更深更哀怨的嘆氣……

「姍姍，請妳好好對待我家高驚天吧。」

那張笑著的臉立刻色變，「不要，我再也不跟他說話了！」

師妍妍一怔，滿臉訝異，「妳又撞壞腦袋了？」怎麼更嚴重了？

何可姍扯起眉頭，「妳很瞧不起人耶。」

「不好意思，妳失憶的時間算短暫，我畢竟看妳毫無條件迷戀高驚天有九年了。」她走進卧室，「妳有哪些衣服要搬？」

「哼，我就算恢復記憶，也再也不會理他了。」她把衣服從衣櫃里拉出來，信誓旦旦地下了重語。

師妍妍隨即睇她一個同情的眼神，「大白天的別說夢話了。」

「妳不信，等我恢復記憶，妳就知道了！」她肯定讓他們另眼相看。

師妍妍笑了起來，也告訴她，「等妳恢復記憶，妳就知道了。」

小看她，她絕對要恢復記憶，讓她瞧瞧──

她早就不一樣了，她才不要高驚天呢！

「叫妳跟棠晁麾募款的事，妳辦得怎麼樣了？」

「啊！我忘了……」

「唉，反正我已經習慣了。」

☆☆☆

她在高家迎接了第一個「早晨」……

伸手摸到床頭柜上的鬧鐘，她緩緩瞠開眼皮瞄了一下，快十二點了。她翻個身，繼續賴在床上，直到腦袋逐漸清楚，十分鐘以後，她才爬起來。

拉開窗帘，外頭沒有陽光，天空一片陰沉，看得心情可真不好，看起來好像會下雨耶。

她轉身，到浴室里盥洗，回到房裡換掉睡衣，穿了寬鬆的深藍色牛仔褲、水藍色棉質衫。

當她下樓，才忽然想起，昨天本來要擺臉色給高驚天看，但直到她上床睡覺都沒見到他，他昨天到底有沒有回來啊？該不會把她帶回家裡扔著，就不聞不問了吧？

何可姍隨即綳著一張臉，心裡莫名地不舒坦。

「姍姍，妳起來了呀，我本來要叫妳吃早點，老大說妳失憶后，都睡得不怎麼好，所以早上出門前還特別吩咐不要吵妳，妳睡得好嗎？」秋欣正好拿下圍裙，從廚房出來。

「嗯，我睡得很好。」她隨即對著乾媽笑。原來他昨天有回來啊……算他有良心，還知道要關照她的睡眠。

「妳餓了吧？早餐沒吃，中午可要多吃一點，來。」

走進餐廳，她望著兩個人的碗筷，疑惑地出聲，「高驚天他不回來吃嗎？」

秋欣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忽然笑了，「他公司雖然不遠，來回還是要花些時間，他又忙，在附近吃比較方便。」

「他忙嗎？可是他都幫我帶午餐啊，而且我家離他公司還比這裡遠。」她一直都覺得他閑閑沒事，怎麼師妍妍和乾媽都說他忙？

看著她拿起碗筷，津津有味地吃著她做的菜，秋欣的笑紋更深，「那大概是他最近比較有空了，妳幫我問問他，如果他以後要回來吃飯，我順便幫他準備。」

何可姍一怔，想一想覺得不太對勁……「乾媽，我覺得還是我們兩個人吃飯就夠了，為了他還要多準備，太麻煩了，就讓他在外面吃就好了。」她都已經決定不跟他說話，怎麼可以去問呢。

秋欣坐在對面，夾了青菜，一面笑著，「姍姍，我從來就不曾看過我這兒子對哪個女孩子這麼熱心，他對妳可真特別呢。」

特別？她抬起頭，表情突然有些怔忡。

怎麼她從來都沒有想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