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慶幸今天是周末。
又一個周末。
兩個月前的一個周末，大約就是這個時間，我穿了乾淨的衣服，坐著公車去見了一個人，我和那個人談了兩個月的戀愛，在昨天，我對他說了拜拜。
很無趣的故事，一點兒都不驚天動地。
這個世界很大，這個世界里每個人都會戀愛，大家都過著平平淡淡的生活，所以戀愛也平平淡淡，激不起漣漪。
只有在自己的心裡，疼或者快樂，才最清楚。
我趴在桌邊，數著玻璃上的划痕。
阿藍的衣服對我來說窄了一點，可褲子又長了很多……這個男孩子的身材，真是好得讓人流口水。
「方方，喝牛奶。」
藍色馬克杯里的牛奶是溫過的，暖暖的，從喉嚨滑下去時感覺非常棒。
「你放了蜂蜜？」
他點點頭。
「喝這個對皮膚比較好。」
我哈哈的笑，「你在意這個？」
他沒笑。
「除了在雨姐店裡打工，我還有另外一份事做，是跳舞。」
我愣一愣，「所以你不住學校？」
「也算一個原因吧，最主要還是住外邊方便些。」
廚房裡的微波爐「叮」一聲響，阿藍起身進去，不一會兒我就聞到了披薩的香味。
但我仍不知道他說的方便，指的是什麼。
「喜歡吃鹹的還是甜的？」
很大一隻盤子，裡邊放了兩個半塊披薩。
「水果和辣牛肉，任君選擇。」
「一樣一半。」
他笑著拿過餐刀來，切下去，白色的乳酪拉出細長的絲，熱熱的香味升騰在了房間里。
喝口牛奶，吃口披薩，好象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及不上現在的情形。
吃著吃著，我忽然笑起來。
阿藍很奇怪的看我，「怎麼了？」
「你聽過一個關於披薩由來的故事嗎？」
他搖頭。
「以前義大利人來中國的時候覺得包子很好吃，回國以後就自己試著做。可他們怎麼也辦法把餡兒包在麵糰裡邊，只好放到了上面。」我眨眨眼睛，「也就是現在我們吃的披薩。」
阿藍果然哈哈大笑起來。
「真能掰。」他說，「不過話說回來，小籠包比披薩好吃倒是真的。」
我也笑，「好啊，什麼時候我們去吃小籠包，我請客。」
他看著我，忽然沉默下來。
燦爛的陽光毫無顧及披了我們一身，阿藍的眉毛變做了金色，亮亮的，很動人。
我忽然感覺自己很迷惑，迷惑這整個世界，總在我沒有覺察的時候，一點點改變。
「方方……」阿藍叫我。
「幹嘛？」
他笑，露出一顆小小的虎牙。
「昨天你失戀了是不是？」
我立刻就被狠狠嗆一口，這小子說的什麼話！別人的傷口還沒結疤他就在這狠狠再刺上一刀。
果然是小孩子。
「我不喜歡那個男人。」
我愣，他說嚴肅？
「非常不喜歡。」他加重語氣。
「小孩子說什麼喜歡不喜歡。」我懶懶的，不想在這個話題上多說。再說了，他喜不喜歡嚴肅也不關我的事。
「再過一年我大學就畢業了。」
畢業？無非想說自己不是小孩子吧。
「好好，你畢業你不是小孩子。反正嚴肅他和你沒關係，你不用去喜歡他也沒必要不喜歡他。」
我想結束這話題。
「誰說沒關係！」他吼。
我嚇一跳，愣愣看他，心想這孩子該不會喜歡上嚴肅了吧。所以我很小心的問他，「你們有啥關係……」
他看定我。
「我喜歡你。」
所以那一刻，我終於還是明白過來起床時他舔我那一下的含義。
中午和阿藍出去吃小籠包，他說我承諾過的，而且他今天就要吃。
我穿了他的T恤和牛仔褲。T恤雖然不勒但我還是拚命收腹，雖然我也並沒有小肚子……褲腳打了兩個折才勉勉強強不至於拖到地上……再一次痛恨起這男孩的身材來……
其實我並不知道該不該說自己沒有節操，昨天才跟某人說了再見今天就和一個漂亮的男孩一起上街……但我並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
喜歡這種感覺很平常，對待任何一件事物，都可以說喜歡。
我知道，喜歡並不等於愛。
所以關於阿藍做的說的一切，我不知道那代表什麼。
在有些擁擠的包子店坐下，阿藍掰開衛生筷然後問我，「方方你要什麼餡兒的？」
我一怔，趕忙答他，「牛肉。」
他向店裡高喊一聲「兩籠牛肉的」，然後回過頭來朝我不壞好意的笑。
「幹什麼？」
我戒備的看他，他的笑實在是太……
「你喜歡吃牛肉？」
「是啊，怎麼了？」
「嘿嘿……」他繼續賊笑，「那東西可是很補充體力的啊。」
啊？
我愣了半天終於明白過來他說什麼。這，這臭小子……
熱氣騰騰的包子端上了桌，阿藍幫我放好調料，連同筷子一起放到我的面前。
「趁熱。」
很殷勤的模樣，象是今天他請客。
「阿藍……」我終究不能象他一樣心無旁騖，「你說的喜歡，是什麼意思。」
他抬頭看我，眼睛亮晶晶。
「你知道是什麼意思。」
我忽然後悔問出這個問題來。
「如果我說我之所以一直在雨姐那裡打工都是為了多看到你，你信不信？」
我信……才有鬼。
他在林雨那裡做了一年多，難道他真暗戀我一年多？
我二十七了，不是那種以為愛情就是電視里演的書里說的那種東西的年紀。
「你是gay？」
我沒有把聲音壓低，只是用很平常的語氣問出這句話，我想看他怎樣回答我。
他想一想。
「我不知道。」
哈，你不知道？嚴肅說他想他是，但他不排斥女性，難道你也是這樣？
「我沒和男生做過。」
這句話他也沒壓低聲音，我嚇出一身冷汗。幸虧店裡人多聲雜，好象沒人聽到。
「方方你不信？」他提高聲音，「我……」
「STOP！」
果然是孩子，倔起來還真是麻煩。
「你和女孩做過沒有？」問這句話時我象做賊一樣，生怕別人聽到。
「我已經不是處男了。」
他果然也很小聲的說話，我鬆一口氣。
吃下兩個包子以後，有了底氣，「阿藍，你知不知道做同志意味著什麼。」
他搖搖頭。
「沒想過這問題，不過跳舞那邊有個同事就和男朋友住在一起，我覺得他們挺好的。他跟我說現在流行這個。」
我翻了白眼。
然後有種想把那傢伙狠扁一頓的衝動。
流行？說那麼簡單的話我們還真成了走在潮流尖端的先鋒人類了……
「方方……」
他又想說什麼。我擺擺手，「有話我們吃完再說好不好？」
我想平平安安把午飯吃完，剩下的事，用剩下的時間慢慢考慮。
牛肉餡兒的小籠包味道很好，裡面加一點點芹菜，非常香。
阿藍吃得很快，一籠吃完以後我問他還要不要第二籠，他搖搖頭。
「保持身材？」
他笑。
「我看你吃。」
結果我半口包子沒吞下去，全咽到了喉嚨口。
我承認他是個好孩子，我也承認我對他一直很有感覺，可是不知為什麼，我並不想象往常一樣很快接受一份新感情的到來。
真的不想。
星期天去林雨家蹭飯，也不管陳哲是不是會飛刀砍我。反正我當電燈泡當慣了，所以多來幾次也沒什麼。
林雨讓我打蛋糊，我答應著，精神恍惚。
「方方你還沒睡醒啊。」
陳哲把打蛋器搶過去，估計是怕我把碗給打破。
「阿藍跟你告白了？」
林雨在旁邊閑閑問一句。
我立刻張大了嘴巴看她。虧得陳哲把所有工作都接了過去，要不我真有可能破壞一兩樣東西。
「你，你怎麼知道……」
後面沒說出口的話是「他會跟我告白？」
陳哲冷冷開口，「全世界都知道，就你不知道。」
「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這傢伙，幹嘛就是和我過不去？
林雨把洗好又切成小塊的雞放到水晶碗里，「我，阿哲，還有小丁都知道阿藍喜歡你。」
我象條被人丟到岸上的魚一樣，嘴巴開開合合。
陳哲把弄好的蛋糊遞給林雨。
「方方我們去外邊。」
說完他胳膊一伸，摟著我的脖子就往外拖，也不管我會不會被他勒死。
我們來到客廳，他鬆開胳膊冷冷看我。
「又一個花骨朵被你摧殘，開心不開心？」
這傢伙！
「阿哲你搞清楚，是他主動跟我告白，再說我們什麼都沒做，什麼摧殘不摧殘的……」
有時候總覺得他不把我氣死不罷休。
「喔，那你打算怎麼辦？」
陳哲坐到沙發上。
「我怎麼知道……」
我嘟囔著，在他身邊坐下。
「你喜不喜歡他。」
我怕如果我說喜歡的話陳哲一定會掐上我的脖子。他這人就這樣，沒對象的時候他替我急，有了吧他又不爽。既然接受gay幹嘛不接受個徹底呢？
先離他遠一點。
「還行吧……」
老實說，我很長時間沒嘗過那麼新鮮的男孩子了。
「我就知道！」陳哲果然開始生氣，「你說你不才失戀嗎怎麼那麼快就愛上別人了？真是，真是……」
我知道他沒說出口的話是什麼。
但我不生氣，我知道我是什麼人，我也知道他和林雨都是真心為我好。可是很多很多的事，因為他們不是我本人，所以無法知道我的疼。
「阿哲，你放心，我知道我在做什麼。」
至於阿藍，我想我應該不會接受他。
他太年輕，沒有做好戀愛的準備。
「對不起……」陳哲長長嘆口氣，他遲疑一下然後開口「那個孩子，其實很象你。」
阿藍象我？
我左想右想沒想出他哪裡象我。
「方方你自己也許沒覺得吧……大學剛畢業時候，你就是這樣。」
陳哲輕輕的笑。
他想起了什麼？
那時我的模樣？還是那時我們的荒唐歲月？
但一切遠走的時光，都已經回不來了，隨著時間，消失在我們回頭的地方。
晚上去酒吧混的時候我有些心虛。
不過所有人都和平常一樣大方，阿藍也是。笑眯眯的模樣，一點都沒什麼不對的地方。
搞來搞去就我成了小人？
「方方，要喝什麼？」
林雨正在為陳哲開啤酒。
「給我冰水好了。」
小丁忍不住笑出聲來，林雨轉頭給他一個暴栗子，「調你的酒！」
這世界人人都聰明，就我一個是笨蛋。
「我要XO！」
陳哲咳嗽一聲，「你喝得起？」
我瞪眼睛。
「喝不起我賒帳！」
我就不信還全世界都和作對了……
一隻曲線很優美的瓶子放到我面前，一把抓起來，藍色的標誌上有四個字——百事可樂。
「你……」
抬起頭怒目而視，卻在看到那個拿瓶子過來的人一瞬間感覺心虛。
「阿藍……」
他微微的笑。
「如果你不反對酒後亂性，我會拿你要的給你。」
我看他半天，「你太年輕了……」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但我知道他聽得懂。
「我和你站一起，沒人會說我比你小八歲。」
這倒是實話。
我偷眼看看坐在一旁的陳哲，他不聲不響喝他的啤酒。那啤酒的名字很浪漫。
風花雪月。
我記得林雨說過，那是來自雲南大理的啤酒——上關風，下關花，蒼山雪，洱海月。
美麗得象詩一樣，可是不知道那酒的味道，是不是也這樣浪漫。
「方方……」
我終於轉回視線靜靜看眼前的男孩。
他太年輕，我想他給不起我要的感情。
不過……
私心想想，也許這個孩子，可以把一段空白的時間填滿，也可以把一顆受到傷害的心補起一點點。
我原本就不是個乖寶寶。
我很自私。
「阿藍，」我笑一笑，「今天晚上我等你下班。」
終於沒敢轉頭去看陳哲，我怕如果眼光可以殺人的話，我已經不曉得被他砍了多少刀。
阿藍笑了。
我拿起瓶子來喝一口可樂，好辣的味道，辣得我想流淚。
中途陳哲又接到公司的電話，他走得很急，急得沒來得及向進到裡面去拿東西還沒出來的林雨說再見就匆匆離開了。
我們一直沒說話。我知道他在生氣，可也知道他不知道該對我說什麼。
喝了半瓶可樂，我跑到裡邊去找林雨。
「林雨……啊，快放下放下，這東西要男生來才行，你一個女孩子怎麼能做這種體力勞動。」一進去就嚇我一跳，她正站椅子上往下搬啤酒。
「性別歧視。」她哈哈的笑，「我搬得動，不用你幫忙。」
看她沒換手的意思，我只好站一旁向她做彙報。
「阿哲去公司了。」
林雨「恩」一聲，無所謂的樣子。
看她沒打算在這個話題上說什麼，我只好換個話題，「我說，你們什麼時候結婚？」
「方方來接一下。」
她終於搬下啤酒，我過去接住，好沉……
林雨跳下椅子，「結婚？幹嘛忽然想起這個？」
「你們都戀愛四年了。」
她轉過頭來看我，笑得有些奇怪，「可是方方你戀愛十年也沒有結婚啊。」
這有可比性嗎？
「林雨你的目標始終如一，但我的目標……」連自己都不記得換了幾個。
「傻孩子……」
她伸手過來揉亂我的頭髮。我忍不住靠了下去，把臉埋進她的肩窩，靜靜的，聞著女孩子身上很特別的，柔軟的香味。
「結婚或者戀愛和時間的長短沒有關係，」她輕聲說，「當你想戀愛或者想結婚的那一刻，你自然就會去做，如果不想，沒人能逼你……」
「我很想結婚啊。」
我悶悶開口。
「但總也找不到那個能和我結婚的人。」
他要是個帥哥，要對我一心一意，我要很愛很愛他，他也要很愛很愛我……無論什麼時候，他第一個看到，總是我。
「那是因為你是處女座的男人……」林雨頓了頓，自己先笑起來，「有時太過追求唯美可不是件好事。」
「但是……」
「好啦，在這個問題上打轉是永遠都轉不出去的。我們出去吧……」
當她走到門口時，我忽然叫住她。
「林雨……」
她轉過頭看我。
「阿藍的事……」
她無聲的笑，「你是大人，阿藍也不是小孩子，無論任何事，你們都能夠彼此負責。」
晚上我等阿藍到了十一點半。
他換好衣服匆匆出來，「方方你等急了吧。」
我搖搖頭。
「小丁幫我頂著，雨姐去調酒，他們說我今天可以早下班。」
這些傢伙。
我忍不住臉紅了紅。
阿藍伸過他長長的手臂抱住我，下一刻，我被擁到他的溫暖的懷抱中。所有的涼風，好象在一瞬間被隔絕開來。
「你真的願意接受我？」
我聽到他喃喃的聲音。於是在他的懷裡，我抬起頭來，看到他和夜空懸挂的星辰一般閃亮的眼睛。
「阿藍，我們約法兩章好不好。」
第一，互不干涉對方的生活。
第二，當有一方說分手時，另外一方不得提出異議。
阿藍愣住了。
「方方你在說什麼？我們這是在談戀愛嗎？第一我沒意見，可是第二……」
「不許有意見！」
我瞪眼睛。
「如果你有意見我們現在就各走各的。」
他不說話。
我等著，也不開口。
阿藍，你知道么？我不希望你用真心進來，因為我不是真心的。
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