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坐了整整一個晚上，喝到第四杯橙汁時感覺自己快變成一條魚。
可魚能在有水的地方自由自在，而我在任何地方都不能隨心所欲……
陳哲看看錶。
「差不多，阿藍應該快走了。」
我恩一聲，感覺肚子里很空很空，起初不覺得餓，這個時候卻餓到想吐。
「要不要我送你過去。」
陳哲沒回頭，就這樣拿著煙說。
我笑了笑。他在怕么？怕我沒辦法解決好阿藍和我之間的事……或者其他？
「不用了。」我從高高的椅子上滑到地面，「我知道自己該怎麼做。」
我已經不是小孩。
「方方，你好沒？我們走吧。」
阿藍換好衣服從吧台里出來，外套拿在手中，長袖的緊身T恤勾勒出他的很美麗的肌肉……他是這樣一個年輕的男孩。我笑一笑，把手放到他伸來的手中。
在酒吧外，阿藍穿上了外套。
「秋天來了啊……」
他看著墨藍色的夜空這樣說。
「冷么？」我問他，「你看你就穿那麼一點衣服。」
他轉過身抱住我。
「不冷，那麼大一個暖爐在旁邊我怎麼會冷。」
暖爐？
我笑，「暖爐自己都感覺冷了。」
他抱我抱得更緊，我的手被他拉到胸前。他低下頭輕輕呼口氣，然後用自己的臉頰貼上我的臉，「還冷么？」
我搖搖頭，忽然想哭。
「我也是你的暖爐，方方你怎麼忘記了呢。」
阿藍很開心的笑，象個天使。
我終於掙脫開來，「走吧。我們回家去。」
很晚了，路上沒有行人，路邊的梧桐樹已經開始落葉，踩上去時聲音脆脆的，在寂靜的夜裡，卻有些悚然。
我不知道要怎麼開口告訴阿藍我要和他分手的事，心裡七上八下著，一肚子的話全堵在喉嚨口，倒不出來。
阿藍……
他是一個好孩子，已經很長時間，他還是只看到我一個人。
我甚至毫不懷疑，再過不久，他會告訴我他愛上我。
是愛，不是喜歡。
可是，我不愛他。
初初的一點點心疼，在見到李哲的那雙眼睛時已經煙消雲散。我等的是那個人，不是阿藍。
「方方，你是不是有話要說。」
我轉頭看他，看到他亮得象星辰一般的眼睛。
「……是……」
「你說吧。」
他還是笑著，一張帥氣的臉上全是溫柔。
我咬了咬牙，狠下了心。
「阿藍，我們分手吧。」
他停了下來，我轉過身去，和他面對面站著。
「方方你說什麼？」他還是笑著的，不過聲音有些顫抖，「今天不是四月一號是不是。」
「不是。阿藍，我說我們分手吧。」
他定定看著我，似乎想說什麼卻終於沒說出來。
我們就這樣站了很長時間，阿藍忽然笑起來。
「終於還是來了……我以為這一天還會晚些來，可是……」
我看著他，阿藍的確在笑，但他的眼睛里，沒有一絲笑意。
「對不起。」
他擺一擺手，「說什麼對不起，我們一開始不就說好了嗎？」
當有一方說分手時，另外一方不得提出異議。
「阿藍，你還年輕……」我遲疑著，卻還是把自己當作一個大人對他說教起來，「你以後會遇到更好的人，那個人也許會是個女孩……」
你會談「正常」的戀愛，能平安的長大，到最後，和所有人一樣，在這個世界上幸福生活到老。但我知道，陪在你身邊的那個人，不是我。
就好象林樂陽於我，歐陽瑞亭於我一樣。
「方方，我可以問原因么？」
阿藍一臉的漫不經心，他邁開長腿向前走去，沒有看我。
「原因？」我愣一愣，「你說分手的原因？」
「喔，難道以為還有其他什麼原因？」
我沉默一下，追上他。
「我見到他了。」
「誰？」
「我要等的那個人。」
「林樂陽？歐陽？還是其他什麼阿貓阿狗？」
「阿藍！」
我停下來，皺眉看他。
他轉過了身，哈哈的笑，「不是阿貓阿狗的話是雞？還是鴨？」
我冷冷看他，然後不說一句話從他身邊走開。
「方方，方方，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該那樣說。對不起。」
阿藍的手臂纏了上來，他那樣年輕那樣有力，我感覺到他的熱量，能燃燒所有感情的熱量。
「我喜歡你……難道我做的還不夠，還是你從來沒有，從來沒有喜歡過我……」
我閉上眼睛。
「阿藍，你聽我說……」
所有的一切，總要有個結果。無論好壞，無論對還是不對……
「我喜歡你。但那和愛不同，只是喜歡……可那個人，我愛他，我知道我愛他。」
「那你為什麼和我上床？」
他轉過我的身體，看進我的眼中。
「對我來說，做愛並不是件大逆不道的事，只要身體有感覺……」
可是，每次仍然只有一個。
對誰動心的時候，就只在乎這個人，當那個人成為過去式，那麼身體的接觸，也就不再可能。
他沒有說話，只緊緊抿住嘴唇。
我伸過手去，輕輕撫摸他的頭髮。
「阿藍，也許只要一個禮拜，你就可以忘記我，忘記我們之間的一切……」
他退後一步，冷冷看我。
「你以為人人都和你一樣？你以為我也和你一樣那麼容易就放棄掉？你以為我對你的感情，就象你對我的感情？」
手心忽然變得濕濕的，我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要說什麼。
「方方你知道你有多殘忍……」
他忽然笑起來。
「可是，可是……我還是那麼喜歡你……」
不知為什麼我感覺到了害怕，可更多的，卻是一瞬間湧上來的心疼。
阿藍伸出手來，狠狠的一拳，砸在我的臉頰上。
嘴裡立刻充滿血的味道，而臉更是疼得象被炙烈的火焰燃燒一樣。
他恨我，我知道他恨我……所以我捏起拳頭卻又鬆開來，如果這樣可以讓他解恨，我不會還手。
阿藍下手很重，沒有留一點餘地，當我的肩膀挨到不知道第幾拳時，我終於向後退了好幾步。
「為什麼不還手！」他大聲的吼，「你還是不是男人！」
如果我是女人，你不會做這樣的事。
我咳嗽著，伸手抹去嘴角邊流下的血絲。
「如果，如果這樣可以讓你不那麼難受，我沒事……我受得住……」很努力的微笑，卻知道在我那張已經腫起來的臉上這樣的笑容一定很可笑。
他咬緊牙齒。
又是一拳，這一拳打在了我的小腹上。
眼前一黑，當我努力站穩時，身體里所有的器官似乎都倒了個個，胃裡立刻翻江倒海起來。
終於還是沒有支撐住已經軟了的雙腳，我跪到地上，張開嘴開始乾嘔。
好難受，好難受，難受到想立刻死去。
「方方，方方！」
阿藍撲過來，但他遲疑著，不敢碰我。
「對不起對不起，我氣昏頭了，對不起！你沒事吧，你怎麼樣，要不要去醫院？我打電話，我現在就打電話……」
「不，不……」
現在去什麼醫院，想被警察抓啊。
「那我打給陳哲哥。」他手忙腳亂。
陳哲？
我有些懷疑他見到我這樣子會不會把阿藍給殺了。
「我沒事……」
其實已經難受得想立刻死去。
「方方，我……」他伸過手想要扶我。
我立刻大叫起來，「不要碰我！」
疼，好疼，疼死了，全身的骨頭象要散架一樣。
我會不會真的這樣死去？如果這樣可以彌補對阿藍的傷害，我想我願意……雖然心裡還有一點點後悔，後悔沒有告訴那個人，我愛他。
但我至少見到了他，不是么？
遠處有汽車的聲音，阿藍跑過去攔車，我終於倒到地上，在知覺即將失去的一瞬間，我見到了車上下來的人——
怎麼會是他呢？
我一定是眼花了……
做了個夢，在夢裡我見到了林樂陽。
我問他好么？
他點點頭，然後他對我說了句什麼話，我沒有聽清，再問他時，林樂陽慢慢消失了。
這傢伙。
不是都成過去式了嗎，怎麼現在還來打擾我的生活。
「方方，方方……」
有人喊我么？可是我不想睜開眼睛，很累，好想就這樣睡過去，永遠都不要醒來。
「方方……」
是個女孩子的聲音。林雨么？她怎麼會在這裡？
我很努力想翻個身——見鬼，怎麼會那麼疼，好象有隻大象從身上踩過去一樣，全身的骨頭都要碎了。
「方方……」
所有的時間在那一刻靜止下來。
「方方……」
這個聲音，這個聲音，這個聲音，是他，是他，怎麼會是他。
我要看到這個人！
很努力的睜眼，不顧臉上肌肉一陣陣酸痛——我要看到他。
「天啊，你終於醒了。」
第一個看到的人，是陳哲。他的身邊靠著林雨，怎麼兩個人眼睛都紅紅的？又哭了？
我轉了轉眼珠，阿藍呢？
陳哲該不會真把他殺了吧……
「方方！」
有個人撲了過來，一不小心碰到我的身體——好痛！
「阿藍你小心點兒！」陳哲一把把他拽了過去，「你小子下手不知道輕重啊，你以為方方是鐵打的？」
阿藍沒事？
太好了……可是那個人呢？我怎麼還是沒看到他？
林雨忽然伸過手來扯了扯阿藍的衣服，「阿藍，讓開下。」然後有個人坐到了床邊。
「方方，吃點東西。」
低沉但是動人的聲音，象夜一樣的黑色眼睛，仍然是那張略略帶著疲倦的可是滿布溫柔笑容的面孔。
是他。
我終於見到他。
林雨接過他手裡的碗，他很小心的抱住我的肩和背，慢慢支撐起我的身體。
還是疼，可心裡滿滿溢出的，是一波一波奇異的溫柔。
用一個大大的羽毛枕放在身後，我靠在床頭邊。
李哲接過林雨遞給他的碗，「來，吃點東西好不好？」
我點點頭。
林雨朝我笑了笑，她拉著臭著臉的陳哲，又拽拽還愣在那裡的阿藍，輕輕退了出去。
於是房間里，只剩了我和他。
碗里的東西冒著熱氣，味道也很香，可不知為什麼我又有了想要嘔吐的感覺。
「是白粥。」李哲輕聲說，「你從昨天晚上開始就沒吃東西是不是？」
昨天晚上？
這樣說的話我暈了一個晚上？
「昨晚，是不是你？」那個從車上下來的人，是不是你？
連說話的時候都感覺好痛，該不會連牙齒都鬆了吧……
「是我。」
他把勺子送到我的嘴邊，我立刻皺起眉來。
「你不吃東西就要在床上躺更長時間。」李哲笑笑，「剛才我煮粥時媽媽和爸爸就叫著要過來看你，我怕他們見到你……」
不能想象李爺爺和李奶奶見我這副德行會怎麼說，如果他們一通電話打到我家裡去，老爸老媽一定會把我揪回家去。
閉上眼睛，我橫下一條心一口把勺子里的粥吞下肚去。
……好吃……
「啊……」我張開嘴，等著下一勺送過來。
李哲唇邊的笑意加深，在他的眼角邊，有著很明顯的魚尾紋，對我來說，他真的是個老人了……可是，為什麼只看到他，我就會有心跳的感覺？
愛情這東西，真是毫無道理可言。
三天的休息時間我都在床上渡過。
總算只是些皮肉傷，慢慢的也就好了。而我和阿藍的事，從此告一段落。
他買了很大一束玫瑰送我，黃色的玫瑰，非常香。
他趴在床邊，「方方對不起。」
我拍拍他，「說什麼對不起，再說那幾拳，我該挨。」
說起來也算便宜我了，不過是被揍了幾拳就把一段難得有結果的糾葛解決掉。
「陳哲哥已經教訓過我……」
「他沒對你怎麼樣吧……」
「你以為人人都和你一樣喜歡摧殘花骨朵？」陳哲提了個袋子進來，「方方你真是活該，活該被打！」
我低下頭去。
「我知道……」
心裡咬牙切齒著，我知道我知道，不過這話從你嘴裡說出來我還就是不爽。
「我說你也差不多該好了吧。都躺幾天了，也不怕長霉。」
我猛然抬頭。
「陳哲你個臭傢伙！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我實在想不通自己怎麼會和他做了十年的朋友到現在還有分開的打算。
不過一激動又動到傷口，好痛。
「方方你沒事吧。」
阿藍看著齜牙咧嘴的我不知道該做什麼。
我看著他手忙腳亂的模樣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傻瓜……就象那時的我一樣傻……可是我相信，他不會和那時的我一樣，在那麼長的時間裡，忘記真心。
「阿藍……」
他看著我，眼睛睜得大大的。
「對不起。」
男孩子笑起來，「不要說對不起，方方。我們兩個扯平了。」
他站起來，一副很不在乎的模樣。
「我明天就去找個新的情人，恩，我相信自己的魅力。可是方方……」他俯下身，「你仍然會是我生命中重要的一個，所以，你要幸福。」
我閉上眼睛，吻到他的唇上，很輕的一個吻。
很甜蜜，很悲傷，可是，很完美。
有些故事，總會落幕。
陳哲忽然咳嗽起來，阿藍直起身來，我睜開眼睛，看到李哲站在門前看著我們。
我叫一聲糟糕，陳哲這傢伙幹嘛不早給信號，男人和男人接吻的場面不曉得會不會給李哲造成很大的衝擊……
「那個……我們……」
李哲的眼睛很深，我看不出來裡邊裝了什麼。
「我是gay！」
陳哲立刻咳起來，我看他臉漲得通紅，一副很痛苦的模樣。
「幹嘛，我沒說錯啊。」
總之都是要說的，直接說出來就好了，既然愛上他，我不可能對這個人隱瞞自己的真實性向，至於結果——
所有的事情，總要有個結果，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