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由交響樂團所演奏的貝多芬第三號田園交響曲第五樂章,正以歡愉、溫馨動人的樂音在整個屋裡回蕩。
「笨蛋!你這麼做,她會懷疑你的。」戴安搖頭,無法相信聰明一世的韓聖倫居然胡塗一時。
「情難自禁。你這個沒談過戀愛的野丫頭是不會懂的。」韓聖倫不後悔,在那樣的氣氛下,面對他心愛的女人,他會白白丟掉一親芳澤的大好機會,那他才真是個笨蛋。
「是呀,我是沒談過戀愛,我還真慶幸我沒有,要我整天像你一樣神經兮兮的,我還不如拿條繩子上吊自殺算了。」戴安掐著脖子,翻白眼作死魚狀。
「你們這些女人真惡毒,自己想死就算了,老是要拖個人作伴,不甘寂寞。」
由他的態度可以判斷他的心情正好,因為他的心情愈好,就愈喜歡調侃人。
「誰不甘寂寞!我看你才是不知所云,你以為你現在的快樂是誰給你的?目無『恩人』!」戴安索性關掉煩死人的音樂。
「喂,不要拿音響出氣,它可沒得罪你哦。」韓聖倫揶揄她。
「哼!你別太得意,才剛開始呢。」戴安故意泄他氣。
「安心吧,本山人自有分寸。」此時此刻的韓聖倫才不受她影響。
「但願如此。有一件事我忘了告訴你,戴斯說他最近會來台灣一趟。」戴安打個呵欠。「戴斯!他甚麼時候來?」韓聖倫驚詫不已。
「說了最近嘛,我哪知道是甚麼時候?我要先睡了,明天早點叫我。」她揮揮手,回房去了。戴斯來台灣?該死!好不容易才進入狀況……***
「書蕾,你怎麼還不睡?」楊貝薇走出浴室,看見沈書蕾還呆坐在沙發上,盯著地面,不知道在想甚麼,看起來跟個遊魂似的。「你先睡吧,我還睡不著。」
「喔?好吧,晚安。」楊貝薇聳肩。書蕾大概需要些獨處的時間,於是她先回房去睡。
在他們返家的路上,聖倫一直擁著她、吻她,時光彷彿又回到五年前,感覺卻完全不同了……在不自覺間,她的手指輕輕地撫觸唇瓣。她從來不知道接吻的滋味竟是如此甜蜜又苦澀,對聖倫,她似乎完全陷進去了。怎麼辦?她……可以嗎?
***
陽明山上,此時風清氣爽。
「哎呀!蕾蕾,你怎麼這麼瘦?!是不是工作太累了?還是聖倫欺侮你?告訴姨媽,姨媽替你出氣。」張寶玲心疼地捧著沈書蕾纖弱的臉蛋,白了兒子一眼。
「媽,我疼她還來不及,哪敢欺侮她。」韓聖倫摟著沈書蕾的腰,「書蕾,你說是不是?」
「嗯,姨媽,聖倫不會欺侮我的,怎麼說我也是他的表姊嘛,他哪敢沒大沒小呢?」沈書蕾紅著臉抽掉纏在她腰際的手。
「是啊,你們婆媳倆聯手,哪還有我耀武揚威的份?」他扮可憐,高舉雙手投降,「我上樓打個電話,待會兒可要把書蕾還我。」他在沈書蕾粉頰偷香,然後跑上樓。「這孩子又在搞甚麼鬼,這麼神秘。」張寶玲譴責。
沈書蕾微微一笑,打趣地說:「可能約了女孩子怕我知道吧。」
「他?他這輩子除了你會對別人有興趣,那才真是奇事。」張寶玲搖搖頭。
「姨媽,怎麼沒看到姨丈,他還沒回來嗎?」沈書蕾紅著臉轉移話題。
「是啊,最近公司忙,爺爺一直想叫聖倫回來幫忙,就不知道他們談得怎麼樣。
哎!公司的事我一向不管的,別談這些了。書蕾,我看你就搬過來姨媽這裡住吧,看到你瘦成這樣,我可心疼哪!住到這裡來我好幫你補補身子。」張寶玲拉起她的手。「姨媽,現在的女孩子都很瘦的,我還好嘛。」
「只剩一把骨頭了說甚麼還好!不行!我叫聖倫把你的行李搬過來,你不用再回去了。」張寶玲說得堅決。
「但是我現在跟朋友合住,如果我搬走了,剩下她一個人我會不放心,而且這裡離公司遠,上班也不方便。姨媽,謝謝你的好意,我會經常來探望你的。」她真的很感激姨媽的關心。
「別跟我客氣,這都不成問題。叫你的朋友一起搬過來,家裡別的沒有,就是空房間多,多一個人也多一分熱鬧。順便也叫聖倫搬回來住,這樣你上班有人接送,遠近有甚麼關係?」不管她說甚麼,張寶玲是打定主意了。
「但是這太打擾了……」
「蕾蕾,你這樣說是不把我當姨媽看了。不過呢,如果你當我是媽媽我會更高興……唉!就怕我沒這褔分讓你喊我一聲媽。我都忘了年輕人喜歡兩人世界,我這老太婆不識趣,還硬要你來陪我……唉!你千萬別在意,當我沒說這些話,就讓我一個人孤苦伶仃守著大屋好了。不對、不對,我不是一個人,你千萬別擔心,還有爺爺和姨丈嘛,他們也在呀!雖然他們經常不在家,不過,他們身分證上的戶籍地址的確是這裡錯不了,我只要好好守著,他們總會回來嘛。所以啊,蕾蕾,你只要快樂的跟聖倫在一起就好了,至於我這沒人要的老太婆,你就別理了,這種等待的日子我早過慣了,你別在意。」張寶玲一臉落寞的神色,眼眶裡閃著晶瑩的淚光,強顏歡笑。
「姨媽,你別這麼說,如果當真不會打擾你的話,我很樂意搬過來,改天再叫貝薇也搬來,這樣好不好?」不忍心見張寶玲傷心的模樣,沈書蕾趕緊答應。
「好啊!當然好,就這麼說定。你的房間我已經幫你準備好了,我叫張嫂再去打掃一下。」張寶玲立刻笑逐顏開,扯開喉嚨嚷道:「張嫂!張嫂!」
「來了。太太,甚麼事呀?」身材略廣的婦人應聲出來。
「你去把樓上房間打掃一下,表小姐要住這兒了。」她開心地道。
「真的?那太好了,以後太太就不會成天喊無聊,恨沒生個女兒了。表小姐,我馬上去打掃,你等一會兒,馬上好,馬上好。」張嫂興奮地跑步上樓。
「張嫂,不必麻煩了,我自己來就行了。」沈書蕾不好意思,沒想到她住在這兒能令她們這麼高興,這下子再也不好推辭了。
「讓她去掃吧,你這孩子就是這麼見外。快別說這些了,我還是趕緊叫聖倫將你的行李搬過來。」「姨媽,我上去叫他好了。」
「也好,他可能在二樓書房,左轉最後一間就是了。你叫他快點下來,正經事要緊,別辦他那一些鬼事了。」張寶玲說。
沈書蕾點頭,卻有些哭笑不得。姨媽不知道所謂的「鬼事」可能是聖倫最近在進行的一筆數百億投資的商業計畫。
她依照姨媽指示的方向找到書房,門半掩,她正打算敲門,聽到裡頭傳來說話聲。
「……斯,不不,你不用急著趕來,那件事沒甚麼問題,相信我,我會解決……對,忙你的事吧……OK,台灣方面交給我……好,我會給你消息,你等著……別客氣了,就這樣……好,Bye。」
韓聖倫掛斷電話,同時鬆了口氣,總算拖延戴斯的台灣行了。
沈書蕾猶豫半晌,才輕推門扉。韓聖倫轉身,正巧看見她走進來。
「姨媽告訴我你可能在這兒,果真讓她猜著了。」她故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她的運氣一向不錯。」他攬住她的腰,「我正好辦完事,你要回去了嗎?」
她推開他,搖頭告訴他,「姨媽要我搬來這兒住,我想問問你的意見。」
「她已經說了?!」預料中事,可惜為了戴斯的事,他疏於防範。
就目前的情況,問題已經夠多了,若再搬回來就會扯上繼承韓氏的問題,以及爺爺對書蕾的態度。好不容易他們的感情才跨了一大步,他實在不想在此時節外生枝。但是,就算他拗得過他那狡黠的母親,書蕾呢?「你怎麼跟媽說?」
「我答應了。剛才的情況我實在沒辦法不答應,姨媽說她一個人孤苦無依,姨文和爺爺又很少回來,她一個人老是過著等待的日子,又說我跟你……只要生活得快樂,不用理她沒關係,她已經習慣一個人,我……我於是答應……」她愈說頭就愈低。
韓聖倫長嘆了口氣,顯然全世界都曉得利用她的弱點。他老媽也真是迫不及待,簡直想媳婦想瘋了,也不為他這做兒子的處境想想。
「聖倫,我知道你還不想搬回來,沒有關係,我搬來陪姨媽好了,你不用傷腦筋。」她不想他為難。「讓你一個人面對這一家族,你敢嗎?」他太了解她了。
「我……我會慢慢適應。」她的表情卻不是如此堅定。
「是嗎?那好吧,我把你的行李拿過來,你留下來慢慢適應吧。」他面無表情。
沈書蕾瞄他一眼,看他神情嚴肅,不像是說笑,不禁開始緊張,輕扯他的衣服,「聖倫,你真忍心讓我一個人留在這兒?」
「還有媽在。」他放開她,繞過書桌優閑地坐下來。
「但是……那……不一樣。」她跟到他身旁。
「哦?哪裡不一樣?你不忍心留下媽一個人,又不想一個人,說起來兩個人都想找個伴,現在有了伴,又嫌不夠?」
「聖倫……」她感覺他在生氣,但是為甚麼?因為剛才那通電話嗎?她好像聽到戴斯的名字,是因為他嗎?聖倫還是無法忘了他?
看她的神情似乎非常的懊惱,也該夠了。讓她為難,無非是希望她不要事事只想到別人,老是做些違背自己意願的事,是自己人還好,不會存心傷害她,要是換了外人就難說了。她這種個性要在現在的社會中生存,實在危險。
「書蕾,我希望你答應我,以後有事先找我商量再決定,好嗎?」
「你生氣,是為了這件事?」她輕聲問,有些難掩的欣喜。
「我不該生氣?」他挑眉。
「對。」沈書蕾點點頭,又搖頭。「喔!你該生氣,你生氣是對的,我答應了姨媽才告訴你是我不對。以後有任何事關係到你的,我會先找你商量。」
韓聖倫凝睇她,實在莫名所以,難得她肯這麼聽他的話,反倒令他不自在。
「自己說的話可要記得。」感覺好像地位突然高了不少,又是大男人主義在作祟。「嗯!」沈書蕾直點頭,笑開了眼。
韓聖倫卻搖搖頭。唉,災難將至!
「聖倫,你不生氣了,就表示你也同意搬回來?」她沖著他微微一笑。
韓聖倫瞅著她。唉!遲早會讓這笑容害死!
***
「老天!你讓書蕾住到你家?她會被生吞活剝的,你瘋了啊!」楊貝薇氣得七竅生煙。韓聖倫那頑固的爺爺,重名、重利、重金錢是眾所皆知的,可想而知,他挑選孫媳婦肯定也會看財、看學歷、看家世。憑書蕾的身家背景,根本入不了他的眼。哼!真是食古不化的老頑固,她要是早知道韓聖倫家還藏有這種「古物」,當初誽甚麼也不會幫他的忙。
「你太誇張了,我的家人又不是肉食動物。」韓聖倫邊說邊將書蕾的衣物塞進衣箱里。他老媽硬是不讓書蕾回來。
「你少打哈哈,我可不吃你這一套。聽著,限你今天之內把書蕾送回來,這件事就到此結束。」楊貝薇兩手插腰,當真發火了。
韓聖倫停下動作。「你以為我不想?書蕾不願意回來,我也沒辦法。」
「你以為我會相信你的話?」她眯起眼,擺明了不聽他胡扯。
韓聖倫肩一聳,早就知道她不會相信。他拿起話筒撥了家中的號碼。
「喂,張嫂,請書蕾聽電話。」他說完,把話筒交給楊貝薇。
她狐疑地瞥他一眼,接過話筒。
一會兒,對方回話,「喂,聖倫,是不是找不到東西?」
「書蕾,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幹甚麼到他家去住?我知道你一向不喜歡麻煩人家,是不是發生了甚麼事?誰強迫你……」
「貝薇!你停會兒,先讓我說句話好嗎?」「好!你說!」她停頓。
「事情是,我不忍心看姨媽一個人在家裡……」
「老天!你有沒有搞錯啊?她會一個人?他們家裡的僕人不是人?她老公、她公公不是人?」就知道一定又是書蕾的同情心氾濫了。這姑娘真容易受騙!不過如果不好騙,也不會被她騙來台北了。
「貝薇,姨文和爺爺是長輩o也,你的稱呼太不禮貌……」
「小姐,你搞清楚好不好?現在是你有問題o也,還有時間管我的禮貌!我都擔心死了,虧你還有這個閒情逸緻。」楊貝薇手拍額頭,簡直讓她給氣死了。
「你不需要為我擔心,是我應該擔心你才對。」
「我?我有甚麼讓你擔心的?」她莫名其妙。
「貝薇,你一個人住在那兒,我不放心。」
「那敢情好,你別搬去他家不就得了?」楊貝薇乘機說服她。
「不行呀,我已經答應姨媽,不可以言而無信。」
「那沒辦法,我只好一個人住了。」希望書蕾也能同情她,那事情就好辦了。
「也不是沒辦法,你也一起搬來,問題就解決了。」
「老天!這算甚麼辦法,根本是拖我下水嘛!」虧她想得出來。
「但我真的不放心你,而且姨媽也答應了。」
楊貝薇長嘆了口氣。這個好女人配給聖倫真是太可惜了。她的罪惡感為此又加深了。「好吧,過兩天我也搬去就是了。」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不會讓我失望,明天上班再談吧,Bye—Bye。」
「Bye—Bye。」掛斷電話,楊貝薇更顯得有氣無力。
韓聖倫饒富興味地靠在化妝台上瞧著她笑。
楊貝薇瞪他一眼。「要不是為了她那愚『純』的個性,我才不會答應。」
韓聖倫瞭然地點點頭,「我知道。」
***
「你們都搬了,留我一個人多沒意思,乾脆我也搬吧!」戴安笑嘻嘻地說。
四個人之中就屬她最沒煩惱了。
於是,一行四人全搬進韓家,讓原本略顯冷清的屋子頓時熱鬧起來,再加上韓氏兩位當家的分別「暫時」忙完了工作,在下班時間按時回到家中,一場讓楊貝薇喻諷為「鴻門宴」的晚餐於是開鑼!
「戴小姐在台灣待多久了?」韓成麟面容和藹而且親切,看起來不似傳說中的冷漠不荀言笑。
「沒多久,我跟聖倫一道回來的。韓爺爺,您喊我戴安就行了。」戴安微笑。
他點了點頭。「你們一起回來的啊,那感情一定很好了,不錯、不錯,從前我跟戴老還曾經說要讓兩家結為親家,只可惜都生了兒子。現在好了,你們這一對正好讓我們兩老當年的心愿得以實現。」他哈哈笑。
所有人瞬間變了臉色,楊貝薇氣憤至極地擺下碗筷要開口,沈書蕾輕拉她的手,對她搖頭,同時也拉住韓聖倫,要他捺住性子。「爸爸,聖倫他……」
「姨媽,我記得你最喜歡吃雞丁了,我幫你夾。」沈書蕾截住張寶玲的話,勤快地為她夾菜。
最尷尬的莫過於戴安,長輩不好得罪,但又不能不說些甚麼,萬一讓韓老太爺誤會她是默認了那可不好。
「恐怕要讓韓爺爺失望了,我跟聖倫的感情的確不錯,就如同韓爺爺跟我祖父一般的好,不過您不曾想要跟我爺爺結婚吧?」她故意語帶詼諧的說,試圖讓氣氛偷快而融洽些。
楊貝薇不禁對戴安另眼相看,以往她一直當戴安不過是個比別人多了一點腦細胞的野丫頭,想不到她還滿機靈的。
韓成麟也不是省油的燈,他想染黑的布,可由不得人來漂白。他放下碗筷,嘆口
氣,「我和你爺爺的感情實在沒話說,會希望藉著下一代來增進兩家的關係,也是太欣賞對方的緣故,想當年我們還取笑對方為甚麼不生為女人。唉!說笑歸說笑,其中倒也不無惋惜。」他換了表情,慈祥的看著戴安和韓聖倫,「現在你們可沒有這層煩惱了,一男一女,年齡相當,家世、學歷、興趣又相投,等將來結婚了,也算圓了我跟戴老的夢,我們兩個老人會是最感欣慰的了。」
一番話差點沒讓楊貝薇「嘔」死,全身起雞皮疙瘩不說,這頓飯她真是吃不下去了。好吧!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想打太極拳,說甚麼她也得為沈書蕾奉陪到底。
「原來韓爺爺竟也是感情豐沛之人,能夠交到韓爺爺如此難得的知己,相信是人都會覺得三生有幸,不枉此生了。」她的目光充滿崇拜,「韓爺爺,希望您不介意我隨聖倫喊您一聲爺爺。哎!聖倫真應該感激涕零,能有您這樣的爺爺,真羨煞『死人』了!」整桌人只差沒將剛才吃下的全數吐出來。
就連韓成麟這位在商場上打滾了數十載,早已練就不為讒言所動的老泰山也不免靦腆。瞧她說得多真誠。
「楊小姐是吧?聖倫能交到像你這麼可愛的朋友,總算有眼光,不錯、不錯。」
「爺爺太抬舉我了,如果不嫌小名沾了您的光,就請您喊我貝薇吧。您喊我楊小姐,我怕要以為爺爺不喜歡我了,才待我如此客氣。」楊貝薇聲音甜甜的,心裡卻不知先吐過幾百回了。
「好,貝薇,這名字取得好,令尊、令堂能有你這樣的好女兒,一定相當欣慰,改天我應該登門拜訪。對了,聊了這麼久,倒忘記問府上是哪裡了?」
這隻老狐狸,想對她身家調查不直接說,還拐彎抹角的,真虧他有這閑工夫。
楊貝薇在心裡嘀咕,臉上卻堆滿笑意說道:「窮鄉僻壤,不值得一提,不過爺爺既然問起,不回答就失禮了,還請爺爺別見笑。家父、家母原來自營一家『小院』,幾年來一直受各界支持抬愛,口碑還算不錯,現在『小院』已經擴大,並且又多了家『分院』,裡頭人來人往,出出入入的,有時還挺熱鬧的。哎呀!真是失言,會住到院里來的,多半是些不幸之人,說熱鬧太不適宜了,原諒我口沒遮攔,這下真讓爺爺看笑話了。」韓聖倫才扒下去的一口飯噴得好遠。
「哎呀!聖倫,你真沒衛生,不喜歡吃,也用不著糟蹋糧食啊!」楊貝薇給他一個警告的眼神,要他少「開口」。
幸好他坐在邊疆地帶,其他人跟飯菜都無恙。韓聖倫微笑,神情悠哉。
「原本貝薇家是開醫……哎喲!」話末說完,戴安一聲慘叫。
「糟糕!踢到你了?真對不起啊,我這踢桌腳的習慣老是改不掉,下次改進,下次改進。」楊貝薇歉然地微笑。「你把我的腳當桌腳?!你……」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不對。來,我幫你夾只雞腿,當作是我給你賠罪好了。你也知道我這人一向心直口快,沒惡意的,你大人大量,就別生氣了。」楊貝薇夾了一隻雞腿到她碗里,眼底掠過一道光芒。
「你當我小孩啊!這樣好哄的!一隻雞腿、一個賠罪就沒事了?要不要我也踹你一腳試試?甚麼意思嘛!從小到大還沒有人敢動我一根寒毛,你竟敢踢我!」O白的一聲,戴安重重放下筷子,叉腰站起來。
楊貝薇為難地向沈書蕾求救,而沈書蕾早已急忙走向戴安。
「Ann,貝薇她不是故意的,你別生氣,待會兒我泡你最喜歡的絲路花茶給你消氣,好不好?」沈書蕾好言相勸。
戴安瞥了她一眼,極不情願又狀極委屈地坐下來。
「看你的面子我才算了,你叫她下次小心點,再得罪我,她別想我會放過她!」
楊貝薇做出無辜的表情,瞄一眼韓成麟,他正銳利而深沉的盯著沈書蕾。
「好了、好了,沒甚麼事,快吃飯吧。都是自家人,別客氣啊。」張寶玲招呼。
原來是醫院院長的女兒,又擴大又開分院,想必經營得非常成功,或許與他們韓家比起來是小巫見大巫,不過既然只是朋友,院長的女兒也不錯,就不用太計較了。韓成麟心裡打著算盤,計算韓聖倫交了楊貝薇這個朋友能有多少好處。
「貝薇,你也別客氣,多吃點。」韓成麟夾了些菜肴放到她碗里。
「謝謝爺爺!」楊貝薇受寵若驚。
「你家裡還有些甚麼人?」韓成麟含笑問。
「只有父母。爺爺,其實我一直有個難題無法解決,不知道能不能請教您?」
總算繞到正題上了,楊貝薇心裡暗暗得意,待會兒看這名傢伙怎麼掘自己的墳。
「有甚麼事,你儘管問。」他仍是一臉慈祥的笑。
「是這樣的,我已經有一個男朋友了,他善良又善解人意,對我也是百般呵護,在我心裡——不,應該說是任何認識他的人都知道他是一個才貌德慧兼具的好人,如果做人滿分是一百分,他絕對值一千分。」楊貝薇雙眼迷濛的看著前方,似乎看見了「他」。沈書蕾詫異而迷惘地看著她。
「一千分?太誇張了吧!不過既然他對你好,你又愛他,那你們之間還會有甚麼問題?」戴安嗤之以鼻。
「他的家世不好,雖然他有涵養,又深愛我,但是我父母嫌他出身平凡,不中意他,還介紹了一個世伯的兒子給我認識,他的家世很好,又是留美博士,長相也不錯,卻是個紈ψ擁埽驕縱任性,為所欲為,我不喜歡他,而就算他不自傲,修養一百分,我也不會愛上他,因為我心裡已經有別人了,我早認定我的男朋友是我這輩子的唯一選擇。但是我的父母卻不能了解,硬是要將我和那世伯的兒子配成對。」她停頓,一臉的哀怨又道:「爺爺,您是一個多情人,一定能夠體會我此刻的心情,您說,我該如何請他們成全我的愛情?該如何做,他們才能與您一般至情至性?爺爺,請您一定要幫幫我,我實在別無他法了。唉,如果您是我的親爺爺該多好,可惜我的父母是如此勢利又冥頑不靈的人。」她感傷地嘆了口氣。
「唉,真可憐,好好的一對有情人怎麼會有人忍心拆散呢?現在都甚麼時代了,居然還有人存有門第之見,真是迂腐至極,老八股……哎!瞧我,」張寶玲突然不好意思,「貝薇,你可別見怪,玲姨這人一向沒啥心眼,也不是有心要批評你父母,純粹就事論事,你可別放在心上啊。」
「不,玲姨說得沒有錯,我怎會怪你。」楊貝薇諒解地說,眼角暗暗掃描韓成麟,想看看他的反應。只見他毫無表情,眼神沉鬱,似乎沒有開口的打算。
「爺爺,您是否想到好方法了?」楊貝薇嬌聲問。她才不會放過他。
這是在「請君入甕」嗎?韓成麟眼光閃爍,向楊貝薇掃一眼,嘴角微微上揚,似笑非笑的表情不知是讚賞還是取笑。
「貝薇,你是個聰明的女孩,你應該知道怎麼處理這件事,不過你想聽我的意見的話,我倒認為你可以考慮接受第三個男人,世界上的男人又不是只有這兩個。
要你服從父母,相信你絕對做不來;如果選擇你所受,卻不為父母認同,你又於心不安。倒不如各退一步,找一個家世相當又是你喜歡的人,相信你所得的幸褔會比前兩者來得多。」韓成麟微揚起唇角。
楊貝薇啞口無言,旱知道他是厲害角色,卻沒料到他何止厲害,老奸巨猾都還遜他一大截!
「爺爺,我不認同你的觀點。的確,世上男女是不只萬千,但是人們尋尋覓覓又是為何?還不是只為追尋真愛。如果任何人都可取而代之,那就不是真愛了。」
韓聖倫直言。
「依你的意思,只要有愛情,其他都可以不要?」韓成麟眯起冷眸,逼視韓聖倫。
「如果非要我選擇其一,是的。」他坦蕩蕩的眼神既不閃躲也不畏懼的直接迎向老人家的憤怒。
緊張的氣氛瀰漫,每個人都屏息,想化解這樣嚴肅的氣氛,卻又沒有插嘴的餘地,要是一不小心「插」出了火花,可會成為眾人唾罵的對象。
這孩子本事不弱,少了韓氏當後盾,也能搞出一番事業來,反觀他辛苦創立的韓氏集團,沒有了接棒人,難道要他白白拱手讓人?那可萬萬不能,好不容易韓家出了這麼一個商場奇才,說甚麼也得將他留住。想到這裡,干成麟心底已有了決定,表面上仍不動聲色,對韓聖倫道:「跟我到書房來。」
他頭也不回地自行離桌。
每個人目送他的背影,想鬆一口氣卻又擔心起韓聖倫,尤其是沈書蕾。
「聖倫,爺爺是長輩,你待會兒說話要有分寸,千萬別再讓老人家生氣了,好嗎?」她不想聖倫為了她的事傷了一家人的和氣。
韓聖倫溫柔又無奈的眼神落在她充滿憂慮的容顏上,嘆了口氣,「在你關心別人之前,先考慮一下自己好嗎?爺爺從回來到現在,一直故意忽視你,不想承認我們的關係,你應該知道。」
沈書蕾愣了半晌才說:「你記著,他是你的爺爺,別惹怒老人家。」她垂下眼瞼。
「而你,卻是我刻骨銘心的至愛!」韓聖倫氣得咬牙切齒,生氣她為甚麼從不懂得為自己爭取,她對他的愛還不夠深到她據理力爭?
我是嗎?她很想問他。她明白他為甚麼生氣,她也不是膽小懦弱,怕惹是非,而是為了一個他不愛的人跟家裡的人撕破臉,值得嗎?他關心她,為她抱不平,她感激,所以她更要為他維持這個家的和諧。
見她不語,韓聖倫嘆氣,「好吧,我聽你的話,不管甚麼事,平心靜氣的談就是了。」她露齒而笑,終於寬心。
韓聖倫在她粉頰上印下一吻,才放開她,跟著進書房。
「老婆,我還以為你兒子很有骨氣的。」韓偉攬住張寶玲的腰,俯身悄聲咬耳朵。
「他現在也是啊!你不覺得他成熟了不少?就快跟你差不多了。」張寶玲慧黠的一笑。敢情韓偉是「懼內型」的頭頭?當真是父子啊。
「書蕾,你放心吧,我們全支持你。」楊貝薇拍她的肩頭。
「對!我們有一群人,韓爺爺孤掌難鳴,很難斗得過我們的。」戴安也安慰她。
「書蕾,你知道姨媽一向疼你,爺爺雖然頑固了些,心腸還挺好的,你儘管安心吧。」沈書蕾謝謝她們的關心。「我來泡茶吧,你們想喝甚麼?」
「絲路,你剛才答應的!」戴安馬上搶答。
「喂!剛才是演戲,不算數,還是泡拉蔓花好,起碼可以讓大夥降降火氣。」
楊貝薇走在沈書蕾身前,沒注意到她頓了一下。
「嗯,拉蔓花不錯,甘甘甜甜。不過很抱歉,我要喝阿波蘿,方才『吃』得太飽
了,臉上不知又起了多少摺痕,你們是小輩,軌別跟我這長輩爭了,啊?」張寶玲按了按眼尾光滑的肌膚。
「阿姨,話可不是這樣說的,咱們初來乍到,還是客人O也,你是主人,當然得尊重客人的選擇。」戴安不同意她的輩分之論。
「阿姨方才不也說了要我們別客氣嗎?我們會盡量照著你的意思,謝謝阿姨了。」楊貝薇頷首微笑。
「你們也別爭了,我都幫你們泡一壺就是了。」沈書蕾拿她們沒辦法,笑著搖搖頭。「姨丈想喝甚麼?」
「我?花茶我不懂,不用麻煩了,她們喝甚麼,我各嘗一杯就行了。」
「好的,你們先到客廳坐會兒吧。」她走進廚房。一行人到客廳。
「貝薇,你家開醫院不會很忙嗎?你不用留在家裡幫忙?」戴安沒話找話說。
剛才腳上無緣無故挨了一下,可不是假的。
「我家開醫院?你說啥啊?」楊貝薇裝胡塗。
「你剛才說你家是開醫院的。」戴安提醒她。
「是你聽錯了吧,我幾時說了是醫院?阿姨,我沒這麼說吧?」她一派無辜。
張寶玲點了點頭,「她沒說。」
「但是她明明……我以為……」戴安搔了搔頭,莫非她這「以為」錯了?
「你以為是你以為,我可沒說過這話。我家開的是孤兒院,院里的資金全靠『各界支持抬愛』不吝施與,募款得來。」
戴安仍是一臉疑惑。「但是我明明記得你說口碑不錯……」
「因為家父、家母為人善良,方圓百里內無人不知,也因此很多未婚女子生了孩子以後不想留養的,就往院里送,『口碑』自然不錯了。」
「那擴建、開分院又是怎麼回事?」這下,連韓偉也不得不好奇了。
「這人一多了,住不下,自然得『擴建、設立分院』了,還有疑問?」楊貝薇一一解析。
「我懂了,這『不幸之人』指的是孤兒院里的孤兒,而非醫院裡的病人,對嗎?」戴安不禁佩服楊貝薇臨場的反應能力。
「還算聰明嘛。」楊貝薇點點頭。
「當然了,要是不聰明,哪裡會懂得你的暗示。怎麼樣?我演得不錯吧,你給幾分啊?」戴安興奮又期待地問,她發覺要演戲,實在應該向楊貝薇學習,她實在太高桿了。
「反應能力不錯,演得還挺像回事,至少唬得過韓爺爺,起碼也有九十分了。
」楊貝薇誇她。戴安有時候還真像是個小孩子,誰會想得到她是頂聖的總經理?
韓偉抬手。「我打個岔,你們剛才……全是演戲?假的?」他有些反應不過來。
三個女人白了他一眼,開始懷疑這位韓氏集團副總裁的智商,這麼簡單的問題還需要問嗎?虧他還在一旁聽了老半天。
「包括貝薇說的有關男朋友的事?」雖然她們的表情說明了一切,他還是忍不住問。
楊貝薇笑了一聲。「那當然是假的,光看那些談情說愛的人個個愁眉苦臉的慘狀,我又不是自虐狂,幹甚麼自找罪受?」
「哈!說得好,這一點我們有志一同,值得慶祝。我去幫忙端茶,馬上來。」
戴安說著,像一陣煙似的跑開了。
「這丫頭,想甚麼做甚麼。」這麼快活的人,倒是挺令人羨慕的,楊貝薇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