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8

轉8

天家規矩向來繁瑣,祭祖齋戒沐浴三日之後,臘月二十五的三更過半,李太后、皇帝皇后攜宗室先至奉先殿上香祭祀,行禮畢宣旨之後,才甲馬儀仗車輅,逐室番袞出行。

天將亮未亮,一點啟明星掛於天際,繪傘蓋香案、開道騎從、導駕官員與挽輅僕從並玉輅,車聲蹄蹋,卻只有輕微而連綿的聲響,間夾著偶爾的雞鳴馬嘶,愈見寂然無聲。全套儀仗一行一行,何止千乘萬騎,迤邐於晨霧之中,又溶於白霧之中,似永遠看不到頭。

香墨歪在自己的車架之內,闔著眼困意未消。陡的,隨著一陣冷風霍然而入,一人擠到了她的身側坐下。

香墨眼也未睜,就蹙眉含著厭煩的問道:「有玉輅不坐,跑來跟我擠什麼?」

話說的雖冷,人卻話相反,已經依進了封榮的懷中。

封榮著了一身祭祀的袞冕,明黃錦緞雖軟,但華彩絲線織就的蜷曲龍紋崢嶸伸展於上,摩挲著肌膚並不十分舒適,然而香墨還是閉著眼緊緊依偎著他。

封榮在她耳畔輕聲問:「想什麼呢?」

太過於溫軟的呼吸,似春日裡隨風而來的柳絮,拂過耳畔,癢的她未經思量就開口說:「我本不該來……」

可話一出口,念已一驚,又生生忍住。

有些話,畢竟是不能對他說。

只坐直了身子,挑起半扇車窗帘。

眼前視野之內,寬闊官道本是走熟了的,而今帷帳蹕路,倒有一多半不認得。不遠處就是皇帝所乘玉輅,攢簇鏤金蓮葉翻卷盛放,華蓋覆鉤,飛瓊散玉的四柱欄檻鏤上玉盤花龍鳳,宛如鮮活。

緊隨於香墨車架之後的是謂之「次黃龍」

帷帳之外的蟻民,怕是一生也不得見。

看著那一角終於泛了一片洗舊的白,香墨唇角隱約泛出笑意,放下車簾。

車內一下子暗了起來,封榮被晃的一眨眼的功夫,香墨已回身投入他懷中。

她一手撫摸著封榮胸口織錦緞上的錦簇龍紋,彷彿萬里江山一點一點聚集指尖,反轉即覆。

此時指下的胸膛是溫熱的。

「皇上說過,我只有皇上。所以我自然也只能想皇上。」

香墨的性子本事忽冷忽熱慣了的,封榮早已習以為常,可此刻她目中波光閃動,似乎有什麼熠熠的光芒在昏昏的車架內一瞬間亮了起來。封榮就有些動容,禁不住伸手,將她緊緊抱緊。

好半晌,才道:「文安侯佟子理已先到了皇陵,這次祭祀的事宜朕特地交給他籌備。」

陳國謁陵遵祖訓,男子白日祭拜,女眷夜間祭祀。唯有皇后可以與皇帝白日如皇陵。

儀仗入皇陵外圍,南早已設一大幕次,謂之「大次」,帝后須得在此更換祭服。朱袞龍鳳服,中單朱舄,純玉佩。

封榮因久不上朝,一日的繁瑣禮節下來,就累的沒有什麼精神。

皇陵外早就搭好行帳,警蹕扈駕的車馬儀仗皆停駐圍外。祭祖期間雖給香墨單設了營帳,可香墨行囊早被安置在了皇帝的御賬之內。

封榮蔫蔫的躺在榻上,香墨勉強餵了他幾口粥,才算吃了。待香墨換好禮服出帳準備夜間祭祀時,正碰見一個小內侍拿托盤捧著白玉獸的香爐進賬。

白玉獸口吐出縷縷略略泛藍的輕煙,香墨不由回眼看了一下,一時只覺得小內侍眼生,剛要張口喚住,那邊青青已笑著走上前,行禮催道:「夫人,太後娘娘和皇後娘娘皆以準備好,就差您了。」

香墨就顧不得小內侍,隨了青青而去。

皇陵內壇前,壇下有一小幕殿,謂之「小次」。

祭壇方圓三丈許,夜暮洇濃,由壇上自壇下掌起了兩行沉青紗的宮燈,彷彿兩條碧絛迤儷鋪陳。因樂執事並不是內侍,迴避女眷,壇前就張掛了素白絲幔,為免絲幔飄飛,幔下墜了金角子,隱著背後宮架,一列鐘磬琴瑟,錚錚琮琮之聲隨風而來。禮部前導官躬身著太后皇后以及眾家命婦,於登壇之前三拜九叩之後跪酒,進爵盞。

樂聲止,才登壇。能登上祭壇的只有李太后和杜皇后兩人而已,眾家嚴妝禮服的命婦只能跪於祭壇之下。

而禮部祭祀官讀冊,所有人只得肅然跪聽,不能有絲毫的倦怠畏冷之色,否則就是失儀。

冬日冰寒,積雪已經早早鏟盡,可夜霜深重,密沉沉壓下來的燈火一照,青條板上又結下冷瑩如玉的薄冰。雖然命婦祭祀整套禮服繁瑣沉厚,頭頂金冠,兩串鑲寶的珠子系在下顎,朱紅領圈袖沿寸闊的堆疊花邊之上又有紫貂出鋒,膝下設了綢褥,可跪得久了潮氣翻將上來,還是冷得磣人。

香墨在一眾命婦之間抬首,瞄見東南角落三牲案匣之後,有一極小的朱漆牌隅西面立,題著「大陳憲宗皇帝第四妃燕妃之位」。

十三個隱約並不分明的金字,呼吸就驟然被一隻無形的巴掌捂住。恍惚時,耳邊只聽祭祀官喝曰:「贊一拜」「起……」之類。

前後左右,入眼的只有命婦們陰重的朱紅禮服,好似一條越走越窄的獨道,將她夾在通進混沌之中。

香墨跪拜就遲了。

就在此時,樂聲突止。

一片寂靜里,眾人皆跪唯獨香墨站立,極為觸目。

另一邊絲幔之後的樂執事竟顧不得避諱,面色慘白的匆匆奔至祭祀官面前,耳語幾句。

祭祀官面色大變,撲到至李太後面前,大聲回稟道:「司祭編鐘無故齊齊斷裂,整整二十七個。」

說罷呈上一個斷裂的編鐘。

李太後起身接過了編鐘。打量了片刻,就雙手各執半個斷裂的編鐘,轉身舉給眾人。

編鐘兩角本綴以赤紅流蘇,迎風烈烈地映著青燈,紅得好似霞光絢爛,卻都不及裂口平滑沒有一絲缺口來的觸目驚心。

幾乎所有人心裡都想,這是天怒。

祭祀官跪在地上,大聲喊道:「國之不詳,必有妖孽!整整斷裂了二十七個編鐘,必是二十有七年華之人!」

眾命婦此時俱都被攙扶起來,聞言一時嘩然,半晌之後慢慢的就都把隱匿著驚懼興奮的目光飄向香墨。

祭祀官又拿出了早就準備好的冊子指著香墨,結結巴巴的道:「太……太後娘娘,皇后……娘娘,這裡只有……墨、墨國夫人二十有七……為我大陳萬年、萬年昌隆國運……此婦當誅……」

祭祀官勉強說完,就趴伏在地,甚至不敢抬頭看香墨一眼。

香墨不禁扯出一抹笑,想,竟然唱了生旦凈丑的一出全本戲。

李太后也笑著,居高臨下直視向香墨,視線里也是毫不掩飾的殺意。

香墨仰面迎視,一陣麻麻的涼意慢慢爬上脊背。眼漸漸模糊,只瞧見李太后鑲滾繁複花邊,綉工華美的朱紱腰帶起了一點波瀾,一時惟聞輕風環佩之聲,卻原來是她緩步向下走了幾個台階。

「來人。」

隨這李太后呼喚來至香墨面前的,幾名內侍和捧著一碗漆黑葯汁的李嬤嬤。

李嬤嬤堆疊滿褶皺的眼冷冷望著香墨,問道:「你自己喝下去,還是我讓人幫你?」

祭壇上下靜寂如死,青紗燈完全沒有溫度的光投落在香墨面上,愈發顯得面若死灰。

即便是這樣,香墨依舊執拗的她絲毫不動。

見香墨不肯接過毒藥,李嬤嬤已經一示意,內侍一擁而上,架住了香墨。她被壓跪在地,頭上的赤金冠就跌到了地下,依舊的光華瀲灧。

李嬤嬤拿了葯碗強壓在香墨唇上。

重重燈火下,香墨眼前的李嬤嬤膚髮皆青,夜叉一樣的猙獰兇悍……

李嬤嬤將碗逼向香墨,那白瓷碗的邊緣已經貼在了唇邊,碗沿湛藍的纏枝描花甚至清楚可見。瓷片冰涼,溫熱的唇被激得一陣顫抖。

不就是死,香墨想,不就是死,她不懼。

可不由自主的,她還是拚命的咬住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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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墨眼瞧毒藥就要灌進了唇,突然聽到祭壇上面皇后出聲道:「母后。」

皇后的九鳳金冠和按規制和太后所佩不同,攢珠九鳳精巧的赤金鳳口,抽出蛾須一般的細密珠幌,半遮住杜子溪的面容,讓人瞧不見她的神色,只聽見珠幌后沉靜得不含一絲起伏的聲音說:「且慢。」

李嬤嬤的手不由頓住,所有人的目光從香墨移至杜子溪的身上。

李太后猛地轉身看向杜子溪,犀利的含了刀劍似的的眼神在她的面上打了個轉,又緩緩的若有所思地收了回去:「皇后這是天示的不詳,祭祖之時法器無故斷裂,必得有人獻祭上天,才能平息他的震怒。」李太后說著就將斷裂的編鐘遞了給杜子溪,隨即漫不經心的輕笑一聲:「皇后你多年無子怕也是違了天意,怎麼如今還要明知故犯?」

煌煌如晝的青紗燈籠罩著珠幌陰了杜子溪大半張臉,所有人只能看到她暈了緋色胭脂的弧跡正好劃破她嘴角,彷彿是若有若無的一縷笑。

猛然將編鐘向地上擲去。

金石碰撞的聲音傳開。

命婦們嚇了一大跳,立時悄無聲息。

誰都知道一年大半時間都在病中的皇后,為人陰鬱喜怒無常。

果然,就聽杜子溪冷冷笑道:「不過是斷了幾口編鐘,補上不就得了,哪裡用得了生祭這麼大的陣仗?」

李太后並沒料到會遭到當面的頂撞,一時氣的變了顏色,轉念間卻並不再與杜子溪糾纏,對李嬤嬤喝道:「你們愣著幹什麼,還不送她上路!」

杜子溪上前一步,伸手撥開面前赤金珠幌,露出消瘦秀麗的面容,也喝道:「我看誰敢動?!」

李太后再顧不得天家的儀態,尖細眉梢高高向上挑起,如同的她的聲音,現出銳烈的鋒芒:「灌下去!」

李嬤嬤不敢遲疑,舉著碗就往香墨的口中灌去。

內侍施力壓住香墨,讓她無法掙扎。香墨不由閉上了眼,死死咬住著唇。

冰冷的白瓷在唇際越陷越深,牙關咬得太緊,迸出的血珠子已經自碗沿緩緩流了下來。

杜子溪眼中冷到了極處的光一閃而過,亦揚聲呼道:「來人!」

祭壇之前的皇陵四周,植有數百株松柏,朔風中枝杈上夜棲的鴉突地被鏗鏘轟鳴,動人心魄的甲胄聲驚起,烏密的振翅的黑影霎時塗在殿脊之上,連唯一的星子之光也遮蔽了。

李太后自祭壇往下看去,數十名甲胄塗金的兵士團團將李嬤嬤等人圍住,靜夜裡,手皆以按在各自的玄鋼刀柄上,只等著杜子溪一聲令下,預備著出刀染血。

鴉聲陣陣之後,四處都是可怕的沉寂,靜得連呼吸的聲音都能聽見,命婦們更是面面相覷。

看著被嚇白了臉的李嬤嬤等人不由自主的放開了香墨,李太后抽搐著唇角,喝道:「皇后!」

杜子溪一手攏著面前的珠幌,依舊是靜靜的模樣:「母后忘記了,這次駐夜警蹕本是我杜氏族人。」

「很好!很好!!很好!!!」李太后怒極,一連說了三個「很好」之後反而笑了,抬手指著祭壇下沒了內侍支撐趴伏在地的香墨,紋金綉鳳衣擺裙裾俱都瑟瑟輕顫:「我問你,你是護定她了?護定這個搶了你丈夫的賤婦?!」

杜子溪眉梢一挑:「護定了又如何?」

李太后將指著香墨的手,緩緩移向杜子溪。

官家名門貴婦,舉止坐卧皆有規範,往往只要不經意做錯一個手勢,就會被傳為笑柄。可今夜。這已不知是李太后的第幾次失態。她卻顧不得許多,往日里了冰封壓抑的眼睛的驟地燃起可怕的光熱,摧枯拉朽焚燒著眼前的一切。

「那我告訴你,我是殺定了她,今日殺不了明日殺,明日殺不了後日殺。我不信你和你身後的杜氏能一生一世護著她!」

相對於李太后失去了冷靜的聲音,杜子溪的聲音卻沉了下去,彷彿是有些疲倦,連尊稱都忘記了:「那子溪就和你來個一生一世之約又如何?」

李太后定定看著杜子溪,半晌之後陰暗的臉色驟然斂去,又恢復了平靜:「來人!此次謁陵主辦文安侯損毀祭祖之物,廷杖五十,以示懲戒。」

五十廷杖可輕可重,端得看施仗之人的力度。而在場所有人都知道,佟子理怕是活不過今夜。

李太后拂袖而去,眾家命婦也識得顏色的迅速退了下去。一直一手攏著赤金珠幌的杜子溪,這才放下手,任由赤金重新遮住大半面容。然後,在女官的攙扶下走下祭壇。

衣亂髮散的香墨勉勵抬起頭,低聲道:「多謝皇後娘娘救命之恩。」

杜子溪緩步行至一直伏在地的香墨身前,腳步未有絲毫停頓,自她身邊走過。

香墨轉頭,只見杜子溪她翟紋褘衣衣裾迎風繾綣如飛,香墨一震,望住她背影,靜靜開口:「恨我還要救我。」

攙扶杜子溪的女官聞言吃了一驚,杜子溪的腳步也停了下來,並不回首,沉吟片刻,只說:「我為何不能恨你,又為何不能救你?」

冷笑了一聲又道:「在這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方,誰會白白施恩?施恩自然望報。」

此時方有侍婢上前,攙扶起香墨。她渾身無力,只能靠在侍婢身上,喘了半晌,才說:「滴水之恩湧泉相報,香墨自然會肝腦塗地。」

「這可不敢,我答應了人,你要是肝腦塗地的死了,我可怎麼向人交代?」

杜子溪又一聲冷笑,方才回過頭,平淡的語音里,竟然帶著些微的脆弱。

離得近了即便赤金珠幌也遮不住杜子溪的面色,比之香墨上次見時似乎又單薄了幾分,在如晝青紗燈照下,分明已經被熬幹了一般。更襯得那一雙眸子,蒼寂得發磣。

香墨一愣間,杜子溪已轉身而去。身影在料峭的風中,輕飄飄彷彿履不沾塵。

究竟隱了多少思緒,無人知曉。

香墨只是想,到底是輕看了她。

李太后回答營帳好一刻,青青才得了信,進到鴉雀無聲的賬內,不敢多發一眼的跪在了地上。

李太后高居其上久久不曾出聲,青青時不時的去窺視她的神色,可看著李太后的面如止水,凝定的象一具石像。明明是三九嚴寒,青青的汗卻一點點滲了出來。

半晌,李太后才緩緩開口:「佟子理死了沒?」

青青聞言,一哆嗦,吶吶答道:「回主子的話,沒死……」

李太后注視著青青,緊緊抿著的唇角似是沒聽懂她說什麼,思忖了一會,才問:「怎麼回事?」

「萬歲爺醒了,給攔下了,說壞了幾個編鐘犯不著動這麼大的刑,還、還說謁陵祭祖不宜血光。」青青連頭也不敢再抬,結結巴巴的回道:「就……就……就罰了文安侯皇陵殿外申飭罰跪一夜……」

李太后露出一絲莫測的笑意:「皇帝怎麼會醒?」

「奴婢已經在香里下了十足的份量,按說萬歲應該能熟睡一日才對。」

李太後面上依舊笑著,藏在寬大袖下的手卻緊緊攥住,勁力滲透了肌膚一點點滲進骨子裡,衣袖卻不見丁點抖動。

她今日已失態太多次,不能亦不可以再動怒。

怒到了極處,記憶偏偏有如浸在水裡的畫似的,一點點暈開了……

當年未嫁時,皇宮私宴御苑,為諸王選妃,同齡的手帕交哪一個不是梅粉華妝,玉燕釵梁,盛裝錦簇。

春日裡櫻花正好,仿若柳絮因風,呼吸間就剩下了花香。櫻花的瓣好像三姐盛裝的面容,卻被素紗雙綉芙蓉的紈扇掩了,亦掩住三姐面上浮起的淡淡嫣紅:「小妹,你瞧鄭王是何等偉岸……」

低低的彷彿比夢囈的聲音還輕,怕是連她自己都聽不真切。

後來,三姐到底成了鄭王正妃,

一門兩王妃,那時的李家何等榮耀。

陳王……她的夫君總歸有對她好的時候。

曉妝初畫眉,新婚的俊秀陳王,朱綉蟒袍,金玉腰帶,一隻拿著螺黛的手綳得緊緊的,彷彿全身都在使勁,生生捏斷了幾個螺黛。

她一忍再忍,才忍住了即將溢出的笑意。久在閨中安靜習禮的她第一次知道,原來一個人可以如此滿心滿意的歡喜和快活。

那時心裡只想,鳳求凰,認蘭情……栽花潘令,真畫眉郎。

再後來又怎樣?

三姐而隨夫流放,玉顏雲鬢衰,早早背棄了韻光,連屍身都葬在了千里之外不知名的地方。

而她……畫眉人去,有恨無人與說。

來鳳樓里依舊是精緻奢華,白玉紫檀的十八摺扇屏風,雕的鴛鴦比翼。

而她,不如畫底鴛鴦。

多少年來的習慣,每每覺得自已喘不過氣來時,就會想起往昔的時日,恍如一夢。

日日的風刀霜劍逼得她從夢中醒來時,往昔的甜蜜就成了毒,日日夜夜沁溺著心肺,唯一一點的快樂永永遠遠的逝去,帶來的是更多的忍無可忍,又終須再忍的痛。

時日一久,快樂也變成了不快樂。

痛滿溢著,再一次提醒著她,忍,只有忍。

可青青知道李太后露出露出這樣的神情必是殺意已絕的時候,嚇得冷汗濕透了衣衫,連連叩首驚道:「主子息怒!奴婢另作了手腳,總之她是絕對活不過今晚!」

帳內兩盞大如團月的綃燈瀲瀲光暈跳動,將李太後端麗的影投在鋪了錦毯的地上。青青覺得眼前的影晃動了一下,她一驚抬頭,卻只見李太后已經端坐於上,紋絲未動。

青青忙又叩頭下去,道:「主子您是知道的,萬歲爺從來不喝玫瑰露。」

李太后被細密皺紋浸透了的面容,在明亮燈色下,並不見絲毫喜色,倒彷彿有了悵然之意。

御賬之內紅案碧妝台,千金一尺的鮫綃紗只做了帳帘子,垂了雲母幌。襯著金爐內雕成了獸形的白碳,在九寒中硬是積了暑意,奇巧奢靡之極。

被攙扶回來的香墨,抿了一口侍婢呈上來的玫瑰露,就拿帕子掩了唇,嗆咳不止。

正趕上封榮自帳外進來,不顧香墨揮手,就上前親自拍著她的背,急道:「怎麼了?咳嗽的這麼厲害?」

咳了好半晌也不見止,急得封榮幾乎跳著腳喚道:「德保,快去宣御醫!」

「別去。」香墨一手攥緊了手帕,一手忙拉住封榮,啞著嗓子道:「驚嚇了一下沒什麼大不了的。」

封榮彎身彷彿哄著幼童一般哄著她:「你別孩子氣,還是快宣召御醫……」

這樣的語氣反倒添了一把火,香墨不由得就怒道:「讓太后看我的笑話?!殺不了我,看我膽小如鼠的嚇病了?」

轉眼又見德保那裡躊躇不定,便厲聲道:「還不下去!」

香墨的脾氣一動怒,德保也不敢再停留,忙匆匆行了一禮,退了出去。

封榮一瞬不瞬望住香墨,半晌嘆了一口氣,抱緊了她的肩,前額擱在香墨的肩上喃喃地說:「有朕在誰也害不了你。」

「即使巴巴的去求皇后?」

香墨忍著咳嗽,嗓音也就艱澀,手頓了頓,終於作出回應,將封榮緊緊摟在懷中。

「做皇帝做到你這個份上,也真是……」

話未說完封榮就伸指按住她的唇,另一隻手緩緩伸出將香墨早已凌亂的發扯了一絲。指尖像是在擒了絕世珍寶一樣,慢慢打圈,纏繞上自己的手指。

香墨並不看他,只死死的依偎著。

封榮的肩始終是單薄,今後怕也再不能更渾厚了。

封榮亦發覺,香墨原來也是一付細弱的肩膊。

他就不由榮笑了。

笑意乾淨的看不到一點陰霾,燦若初晨陽光。

風自帳外來,白玉獸的香籠里早就只剩了一掊殘燼,燭也將燼了,映出兩個人的影,單薄的糾纏在地上。

間間歇歇是香墨的悶咳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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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墨彎彎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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