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詭譎的氣氛,籠罩在華麗氣派的大廳里,教人不寒而慄。

「你說!有沒有?」

纖弱的身軀被兩旁僕人架起,羽兒白著一張臉氣若遊絲。

廳內的僕役有的拿著木棍,有的提著水桶,還有拿著繩索……人人表情皆是木然。

她太過恐懼,因為那女人眼中充滿殺意。

「不說話?很好!」伸來一掌,她重重地打在自己妹妹面頰上。「說還是不說?」

嘗到滿嘴腥膩的血味,她忍不住作惡。

「他不在這裡,我看你還能倚靠誰?」

她肚裡有自己夫君的骨肉?憑什麼?憑什麼?沒有天理!

思及此,她一掌又一掌毫不留情直揮向羽兒,打得她倒在地上幾乎昏厥。

「裝死?膽敢在我面前演戲?」惱怒的大吼,她喚來下人。「給我拿水來!」

身旁的僕人照著她的話做,只因她才是這將軍府里真正的主母,坐擁高位。

「把她給我狠狠潑醒!」她毫不在乎這隆冬的十二月天里,氣溫有多低寒、有多凍人。

一陣寒冰水氣,凍得羽兒四肢百骸發冷,意識頓時清醒。

為何不讓她死了算?為何有血緣之親的姐姐會這樣折磨她?難道僅存的手足之情,從不曾存在過嗎?

「我的話還沒問完,你少給我裝死!」她粗暴地扯著羽兒的發。「說!你肚裡的孩子是不是他的?是不是、是不是啊?」她的怒吼充斥整座府邸。

羽兒噙著淚,她無語地看著自己的姐姐。

她只是愛他,簡單而不貪求任何回報的愛他,為什麼不肯饒過她?

「不吭聲?」鬆開乎,她殘酷的笑。「我總有辦法要你說。」

說完,她毫不猶豫往妹妹的腹上猛地一踹,使勁氣力。

「不要……」那是她和他的孩子啊。「我求你不要……」

「不準叫我,你這賤人根本不配!」燒紅一雙眼,她的理智一點一滴瓦解。「來人啊!給我綁起來,將她吊在這裡!」

「不要……不要……」腹腔抽痛,一種恐懼感溢滿全身。

底下人俐落地將她吊在廳上,用繩索高高地吊著。

她懸在半空中,哭紅一雙眼。「姐姐……我求你不要這樣……」

「現在說話了?你肯說了?」她大聲笑著,回蕩在廳堂里的是殘酷的笑聲。「接下來,我會讓你喊個夠!」

「給我打!把她肚裡的孩子給我打出來!狠狠地打——」

她不準有人和她作對,也不準有人比她還得寵,她不準!不準!

「不要!不要!住手——」

凄厲的哀號聲不絕於耳,隨著落棍聲一回又一回,越演越烈。

那天,窗外正飄著茫茫大雪,大地一片悠白寂寥。

她的血,灑在那座充斥陰寒笑聲,且森冷晦暗的將軍府邸。

而他……還未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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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蒼奧佇足在顏府里,在夜裡形單影隻的身影顯得有幾分的滄涼。

以為經歷過這麼多次的衰老死別、分離永隔,他對一切已經麻木到了極點,未料再次碰觸,卻難免傷悲。

眼前的一物一景,一草一木,都是這麼熟悉,然而今晚一切都不同了。

走到曾經與他賞月把酒、弈棋賦詩的亭台里,尹蒼奧覺得心情特別沉重。

曾經的歡笑、輕愁、爭執、共享……種種的一切,不復存在。

石刻棋桌上,曾經是屬於顏亞晉的位子如今空蕩無人,頓時尹蒼奧感到好孤單。

他為顏亞晉悲痛,那他是否會在另個世界惦念著自己?

無預警的,一雙縴手輕按上他的肩膀。抬起頭來,落入眼中的,是段羽霏哀凄的眼。

尹蒼奧忍不住摟著她的腰際,整個人埋入她的心口之中。段羽霏在剎那間明白他的脆弱。

「為什麼我會那麼難過?不就是死亡而已……」尹蒼奧粗啞的語調聽來極度傷悲。

段羽霏環抱著他,分擔他的感傷。「因為我們太在乎他,但他卻離我們好遠好遠,遠得再也看不見他……」說著說著,她也不禁鼻酸。

他開始了另一種想念,愁緒猶如深不見底,又恰似淡得找不著痕迹,如影隨形,包圍著自己。

「自現在起,我開始想問他為何不願為我們停下腳步,走得這麼快,離我們那麼遠。」她的擁抱,掃掉他心中一點孤寂感。

段羽霏因他的話而濕了眼眶。「也許是我們逼得他走得這麼急、這麼孤苦。」他們都清楚,如今的局面不復從前。

「那個傻子!總是會想到辦法的。」誰要他的犧牲成全?他有沒有想過,他們也許會愧疚遺憾?

「來不及了,他走得太遠,我們已經追趕不到了。」誰曉得在她動心之餘,卻是為顏亞晉悲傷難掩苦痛。

你沒有錯,你只是不愛我。

他為她做的種種,此時此刻在眼前突然變得清晰明了。

她朝尹蒼奧偎得更緊些,不知何時她開始感到罪惡,變得內疚。為何在她情感初出萌芽,學會愛人之際,還背負這樣的沉重?

「他也變得自私,變得不為我們想了。」是否顏亞晉的改變未讓他們察覺,所以才造成今日的遺憾?

「蒼奧,他一直都是為我們想的,永遠都是。」

一股寂靜,橫亘在彼此心間,直到失去才知當初擁有的美好,為何最初他們沒對顏亞晉的付出?反倒是在他選擇離去之後,才將源源本本的一切看得仔仔細細。

「別和他一樣離我這麼遠,讓我傷心,好嗎?」

他已經孤獨太久,好不容易在這一世得償心中小小的期盼,他不願就此從手裡溜走。

「我沒辦法再失去你,沒辦法再忍受孤寂……請你陪我……繼續走下去。」他走了好久好長的路了,累得他只想好好休息喘氣。

因為顏亞晉的遠走,段羽霏才看見尹蒼奧的脆弱。原來,他並非一直都如此勇敢無懼,更不是這般無情孤傲,他只是努力強撐著。

如今她也有被依靠的感受,幸福得讓自己很想哭泣。

「我答應你,不走……永遠在你身邊……」

尹蒼奧強而有力的臂膀微微收緊,這個紮實的擁抱讓他或多或少感到些許欣慰。他明白失去顏亞晉的創痛,在心裡是永遠好不了,任憑時光飛逝改變,這道缺口仍舊留在心中。

他還擁有的,只剩她的陪伴。

「別和他一樣,走得如此遙遠……」他哽咽著。

段羽霏沉默,靜靜地擁著他。

「別和他一樣,走得如此倉促……」

尹蒼奧的一言一語,都深刻地留在她的心上。

一瞬間,她變成是他這世上僅存的依靠,一個供他停泊歇息的港灣。

「無論如何,我不會離你遠去……」太遠她也走不去,因為他同樣也是她的牽挂。

因為愛情,所以執著。

「在你往後選擇往前走時,希望能回頭看看我是否還在你的身後……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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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房內,燭火飄搖,一雙細長的美眸隱隱閃著詭異的神色。左艷手裡握著一罐瓷瓶,花鏡中映出她冷酷的笑容。

左艷其他的本事不說,偏獨愛旁門左道的方式。這好東西是她花了九牛二虎之力託人從西域弄到手的。

據說,此葯微量便能毒死一頭牛,藥性發作得等上三、四個時辰,毒發后宛若睡著,得拖上半月以上才能真正死去。期間,體內五臟六腑遭毒慢慢消蝕,死時七竅流血,死狀凄慘。

這模樣,左艷倒是很想要親自見上一回。

几上躺在一張拜帖,上頭娟秀的字跡,平平穩穩地寫著晉王府,是給段羽霏的。

這些日子,她等候的就是此時此刻!她要尹蒼奧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顏亞晉的死,不過是個開端,真正的傷痛,就從這刻開始。

她要尹蒼奧永生永世都記得她左艷,一刻也不能忘懷。

只可惜,讓段羽霏今生這般輕易的死去,太過便宜她了,但讓尹蒼奧傷心欲狂,倒也是好事一樁。

可她也不會讓他們抱持著今生無緣在一起,但求來生再相聚。

一旦段羽霏死後,她要將她的屍首挖出墳來,用最惡毒的咒語詛咒他們永遠不得再相見!

「來人啊。」左艷大聲喚道,門外貼身婢女謹慎地踏入。「明日一早,將這張拜帖遞至晉王府,切勿延遲。」

「是。」小婢領著帖子,退回房外。

左艷看著花鏡里的自己,勾著絕麗的微笑,詭異得教人不敢靠近。

「尹蒼奧,你等著!這一輩子,我要一直活在你心裡,那怕是恨,也要教你永遠將我擱在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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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馬加鞭,尹蒼奧騎著愛駒往晉王府飛奔。

顏亞晉大殮已過數日,這期間內他花了不少時間調查,釐清心中種種疑點與不尋常的地方,終於在昨日有了點眉目。

意外查知,有人將呈上蠻夷犯進中原的人數銳減,向上呈報的軍糧不僅不足,後來還遭壟斷,調兵遣將的速度與地點外泄,對方像是早就接獲消息,莫怪乎顏亞晉是兵敗如山倒,甚至將顏亞晉往死地里推。

尹蒼奧快馬加鞭趕赴晉王府,急著讓段羽霏知道這些事。

這只是個開端。

左艷的話言猶在耳,這是她的宣示、挑釁、一種示威。

如此手段,除了權高位重的相爺可以從中作梗、一手遮天,他便想不出還有誰可以達成,而左艷又是如此險毒的女人,難保這次不是她在身後煽動策畫。

尤其在那日,在顏亞晉的靈堂之上,她所說的每句話不僅是針對他,更顯現出她步步的算計是多麼準確地打中他的要害。

也許,亞晉的死,他要負泰半的責任,起因由他而生,卻是自己好友承擔……

天際好藍,他的心好沉,馬聲像是種鞭答,一次又一次抽打著他的心。

轉眼,晉王府在眼前,尹蒼奧將速度減緩,傾身一拉,馬兒穩穩地停在王府門口。

縱身躍下,尹蒼奧往裡頭奔去,不等底下人通報段羽霏,便旋即踏著紛亂的步伐找尋她的身影。

「將軍!羽翁主不能見客。」一個僕役面有愁容,攔住尹蒼奧。

「為何?」連他也不見,哪兒的話?

「羽翁主身體微恙……將軍就算見了也沒用……」底下人張臂相擋,擋住他繼續向前。

「好,那晉王爺呢,他總能見我吧?」尹蒼奧不禁大聲起來。

他已找到害死顏亞晉的元兇,卻誰都沒見著,那他到這裡是做什麼?

「王爺……陪在羽翁主身邊。」

尹蒼奧推開他,腳步朝前邁進。

「別再攔我,否則後果自負!」他不管今日是誰擋在前頭,非見他們不可。

「羽翁主性命垂危了啊……」

一句話,轟得尹蒼奧倉促的腳步不穩。

腦袋一片空白,尹蒼奧僵硬的轉過身去,一把揪住那名僕役的衣領。

「你再說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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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段碔守在段羽霏床邊,而尹蒼奧卻獃滯的站在身側,兩個男人束手無策。

「我不信!不信……」他喃喃道,不解眼前的景況,他們才十天未見面而已。

見段羽霏面容平靜,毫無半點掙扎,怎會性命垂危?尹蒼奧無法置信。

段碔六神無主地坐在她身側,直到現在,他才恍然大悟那份濃於血緣的親情。

他總以為羽兒的誕生奪走自己摯愛的女人,這輩子應當是恨她,但時至今日,段碔才發現所謂的愛,一直都存在。

段碔懂了,眼眶卻濕了。

「御醫說,等著替羽兒安排後事了。」

段碔數度哽咽,最後連說下去的勇氣都沒有。

先是顏亞晉戰死的消息,后又是即將喪女的事實,他到底也是個垂暮之人,白髮人送黑髮人乃人間最悲之事。

「你說謊!羽兒不過就是睡著!」尹蒼奧大吼,誰來告訴這不過是玩笑罷了。

「我沒有,羽兒她……」

為何他總是失去最重要的人?他們曾說好不離對方遠去,早約定好的啊……

「為什麼羽兒會變這樣?」是誰?究竟是誰又從他手中奪走最寶貴的人?

「昨日她才從丞相府里作客回來,才不過一晚而已,誰知竟一覺未醒。」沒有預兆,就連御醫也束手無策,連病狀都查不出個所以然來。

「她去過丞相府?」

「左艷派人遞帖過來,怎能推拒?」段碔老淚縱橫,很是後悔。

「你怎能讓她獨自前去?」

「帖子送來的那時,我身在宮中,羽兒怎懂得如何推拒?」她也明白若是拒絕了,爹爹在官場上會受到相爺的刁難。「她是明白我的處境的。」

段碔的解釋,讓尹蒼奧心頭一震。

左艷……又是左艷!

「羽兒何時回晉王府?」

「傍晚,我們當時曾一道用膳,那時她並未有何異狀。」

尹蒼奧渾身顫抖,恐懼感由四面八方湧來,亟欲將他吞噬。

為什麼?為什麼左艷總是輕易奪去他的一切?為何她的乘虛而入,如此簡單,甚至讓他來不及防備?

一個顏亞晉已經夠讓他痛得無法自已,現在連段羽霏都要尾隨他的路子走,這無非是將他往死地里逼!

她對他的恨,怎能如此殘酷,甚至至死都不願放開手?

那段早是過眼雲煙的往事,彼此仇視到底的曾經,此刻從被封存的記憶里翻湧現形。

當日,若非她生性狠惡,他們不會怒目相視,惡言相對。

就連他死後,魂魄穿越遙遙漠海,也能看見她是多麼殘忍的對待他們倆。

他對段羽霏的愛,是毀天滅地;而左艷對他們的恨,也同樣是至死不休的!

尹蒼奧兩拳握緊,一股恨意油然升起,他已經忍受太多,百餘年前因為她和段羽霏是親手足,所以他處處讓步。

然而時至今日,一切局面早已不同,為了顧全心愛的女人,他不再受人牽制。

百年前的帳,在百年之後他將一併算清還她!

這些帳,是該了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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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愛夫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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