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救活阿楊,求師父救活他啊--
任她跪在地上千求萬求,王-慈始終不為所動。
葯兒幾乎哭乾了淚……不靠馭石,她也能救活阿楊,但她已經背叛一次,不能再有第二次……師父不點頭,她……她要眼看阿楊的生命流逝嗎?
以為乾了的淚,又緩緩垂落,沒入塵土……
「你恨我嗎?」站在門口,王-慈的聲音依然冰冷。
「徒兒……」她不敢,但是……葯兒抬起頭,抹去了一把淚,用澄澈的眼睛筆直注視她,「師父,老實說,我真的無法不恨您……師父明明教我,一人做事一人當,可是您為什麼要把阿楊拖下水……師父,您救救他啊,不要是非不分……我一直很尊敬師父……」
「……葯兒,為了一個男子,你要跟師父翻臉嗎?」
天空打雷,烏雲密布,四方無風,雨一直下不來。
她望著師父冰冷的臉,又望著身邊的阿楊,「師父,您救他吧?」
「……有他陪你,你為什麼不願意?」她緩緩眯眼,瞅著她的徒弟,有人陪,黃泉路上不寂寞,她也是為她好啊……這男子自己都願意了,她的葯兒算是幸福的了。
「師父,阿楊若死,我的心會很痛、很痛,就算我死了成為鬼魂,也會一直很痛的。而且師父一直教我,不分人我,有債必償,今日阿楊為我而死,師父,那我應該怎麼還他呢?」
「……你為他而犯戒,他為你而死,你們也算兩不相欠了。」葯兒,她沒看過這麼激動的葯兒,心痛……她有多久不曾心痛了呢?
「師父,我可不可以問您一句?」葯兒一怔,忽然抹去一臉心傷。她現在為了阿楊,她得振作。
「……說。」她狐疑地瞅著她的徒弟。怎麼她突然臉色變了?
「您一直說,天下人皆無情,阿楊他肯為了我而死,他無情嗎?」她的聲音里,隱隱透著一絲顫抖。
「……他今日有情,不代表他日後不變。」她的葯兒,如今有了一張成熟的臉……
「他今日若死,就沒有日後了。師父肯承認,他不是那些無情人之一吧?」她屏氣凝神,等待師父的答案。
有好半晌,王-慈不說話了,低低地望著幾乎快斷氣的霍青楊。他,改變了她的葯兒。「……好吧,我承認。」
葯兒瞬間喘了口氣。
「師父,當初您要我發誓,不救天下一人,那是因為天下人皆無情,是吧?」
「不錯。」
「您今日承認阿楊不是無情人了,那表示當日我救的不是一個無情人,那我還算違背您的誓言嗎?」
王-慈一怔,深深地望著葯兒……過去她那個耿直的徒兒,今日居然懂得與她辯駁了……她真的長大了。
又是一個很長時間的沉默,葯兒一直望著師父,她都未發覺,她的全身都在抖。
「你說的沒錯。」
嘴角抽動,她緩緩笑了,用晶亮的眼神望著師父,「那師父,我可以不用死了?」
「……你怕死?」
「不,不怕。」葯兒馬上搖頭了。
「……那為何喜悅?」
「因為只要我不死,阿楊就不用死了。」不用死了!
「……你是為了能救活他而高興?」
葯兒隨即笑著點了頭。
她的笑臉……真像……王-慈別開了目光,「如此看來……我與你師徒情分已盡。」
笑容僵住了,她仰頭望著師父,「師父您說什麼啊?」
「到今日為止,我教你的一切,就當付諸流水--」王-慈瞥向無命石,揚手一掃
破!
瞬間,轟隆一聲,無命石粉碎!
葯兒訝異地望著,一顆心不停鼓動,往不安的方向前進,「師父……」
「無命石毀,你的誓言也不存在了。此刻起,我不再是你師父,帶著你的情人,離開無命谷,再也不許踏進此地一步。」
葯兒一聽,整個人傻了--
「可、可是……不管師父怎麼說,師父永遠是師父啊……師父不再是我的師父,那是我的什麼呢?而、而且……我得照顧師父啊,我怎能離開呢,我不能離開的啊。」
「葯兒,你再不救他,他就再也救不回來了。」王-慈冷冷睇視她身邊的男人,轉回了頭,回屋裡去了。
「阿楊……阿楊……」葯兒連忙轉身,扶起了昏迷不醒的人。
她正要給葯先保住他的元氣,她師父從屋裡出來,把馭石拿給了她。
「師父……」感謝,感謝師父……
王-慈無視她感激的眼神,「他醒來後,你們立刻離開,還有一人被我關在廳堂,一併帶走。」
「師父!」
她望著師父走入屋內,把門給關上了……
又一聲雷響,終於下起了傾盆大雨--
葯兒趕緊背起霍青楊,先回房裡避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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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瀝、淅瀝……
雨聲?地府也下雨嗎?
手觸摸到的這是……被子?……木床?
霍青楊緩緩張開眼睛--
一張惡狠狠的表情正瞪著他。
……他轉頭,瞧瞧他來到了什麼地方……一張桌,兩張椅子,一個柜子……這樣的地方,看起來不像陰曹地府,倒像某個人的房間。
他的視線又回到那張擺著怒氣的表情……瞅著他的葯兒,他揚起嘴角,「你用這種表情迎接我重生嗎?」
「……你也知道你差點死了?」
她的聲音沙啞了,聽得出來是哭過的結果……他一定惹她心痛了。他起身,溫柔地把她擁入懷裡。
「葯兒,我得這麼做,才能跟你師父搶第一位啊。」他笑著嘆息道。
「……第一位?」她躺在他胸膛上,聽著他的心跳聲,這聲音,讓她覺得安心。
他能老實說,他吃著她師父的醋嗎?……不過就算他把話說明白了,葯兒也不懂的
他緩緩低頭,瞅著她,「吃醋,你懂嗎?」
葯兒隨即扯起眉頭,「我當然懂。」
葯兒懂?他不曾教過她,她在哪兒學來--
「廚房裡應該還有,你要吃嗎?」她怪異地瞥他一眼。他一定是撞壞腦袋了,才會想到要用醋的酸味來提提神吧。
霍青楊隨即笑了起來,把她摟得更緊了,「不,不用了。」
笑什麼呢?她一點也笑不出來呢。她仰頭望著他額頭上撞出來的傷痕,伸手輕輕撫摸,明知道這裡只剩下疤痕,她依然心疼,「……師父用了馭石,你才能好這麼快。」
「那倒真要感謝她了。」如果他猜得沒錯,恐怕那位前輩的目的是希望他們早一步離開無命谷吧。
「師父……叫我不許再叫她師父,她趕我走。」葯兒現在總算想明白了,原來師父是要把她驅逐出門。
「葯兒,我想你師父就是怕你離不開她,所以才出此下策,她並非真心希望你離開她。」看著她傷心欲絕的模樣,眼裡還掛著淚,他只得為她那無情師父說話,好安慰她。
「怕我離不開?可我沒打算要離開啊。」
澄澈的眼兒直勾勾對著他,說這話一點也不怕傷到他的心呢,唉。為了她去撞無命石,差點丟了這條命,他當真是跟她師父賭上了,恐怕她師父也是知道的,就只有這單純又傻的葯兒不知道而已……不知道也就算了,起碼她沒打算要離開的對象,也該換成他了吧?
「葯兒,你與我成親,我們不可能還住在這裡,你是一定得離開的,所以前輩才會這麼做。」
「那師父可以不答應我們成親啊,她為什麼一定要趕我呢?」想起師父一番絕情話,她又是熱淚滿眶。
霍青楊瞅著她笑,笑得無比溫柔……她這是對一個為了她去繞了一趟鬼門關的人該說的話嗎?
「葯兒,我覺得額頭還有一點痛。」
她隨即望著他的額頭看了好一陣,眼裡狐疑,「只剩下疤痕而已還會痛嗎?」
……她就不能心疼一點?今日如果換作她師父,恐怕情境是完全不同的吧。霍青楊眯著笑眼,嘴裡兩排牙齒幾乎磨出聲音來。
他拿下那隻碰觸他額際的手,溫柔地握著,用一雙深情款款的迷人眼眸凝視她,「葯兒,時候不早了,還有一群人在谷口等我們,我們走吧?」
「對了……那個大嗓門還被我師父關著呢。師父……」師父不要她了。她一臉落寞,眼裡滿是淚,「阿楊,你身邊有好多人對不對?」
她一句話,他已經知道她下一句打算說什麼。霍青楊馬上扯眉,「但他們都不是你。葯兒,我早跟你說過,你早晚得離開你師父,我才是你白頭偕老的人,你要弄清楚。」
「可是師父說,有債必償。師父她養我、教我,給我吃、給我住,我欠師父的,都還沒有還啊……」她望著他,「我又沒有欠你。」
……如果他打得過她,一定一手把她給掐死了。他的目光落在她細長的脖子上……緩緩揚起了嘴角,「既是如此,你留下來陪你師父,我走好了。」
葯兒一怔,心裡莫名一刺,仰頭望著他起身,離開了她的床,走到門口……
「阿楊!」
他正要打開門,一聽她呼喚,立刻就回頭。
「還有事?」
葯兒走過來,望著他一張笑臉,「……阿楊,你在生氣?」
嗯,總算有長進,也看得出來他在生氣了。他伸手撫摸她的臉,「是啊,我很生氣。」
葯兒望著他好一會兒,扯起了眉頭,對他瞪眼,「我也很生氣,你叫我師父暗算我,還在我面前去撞石頭!我心很痛的,你知道嗎?」
霍青楊恍然明白,原來……她剛才一直都在生氣。
他笑了,很快的把她拉進懷裡,他吻她的唇,「-是向你道歉,別生氣了,好嗎?」
葯兒緩緩揚起嘴角,笑得有些羞澀,眼裡多了一層屬於女人的光輝。
其實她早就知道了,這一輩子她再也不能離開阿楊,她不能聽不到他的心跳聲,不能看不到他的笑臉,更不能呼吸里沒有他的氣息……
天下無不散筵席,她得離開師父了……
「阿楊,我想一個人先留下,你把那個大嗓門帶出谷,在外面等我好嗎?」她望著他。
「……我陪你?」
她搖頭,「師父不喜歡你們待在谷里。」
「……好吧。」
夜深,山裡霧重,容易冷。
她跪在門外,望著屋裡一盞燈,心裡是熱的……師父終究是捨不得她的。
師父若是捨得,若是當真無情,那盞燈早已熄了。她睡覺從來就不點燈的。
葯兒默默跪在門外,屋裡人毫無動靜。
一夜就這樣過了。
天一亮,葯兒立刻起身,到廚房去煮了一鍋粥,到後園去摘了菜,撿了雞蛋……以前雞是她在養的呢。
她做了早膳,送到師父門口,敲了敲門,又跪了下來。
沒有多久,屋裡的人出聲,「你走吧,自己保重。」
葯兒望著那扇門,眼淚掉了下來,「師父,您也是……徒兒拜別師父。」她叩頭三響,碰傷了額頭也未覺有痛意,只因為離開師父的心比那一點傷更疼更痛。
許久、許久,不捨得離開,直到熱陽刺痛了皮膚,她才終於起身。
「師父,師父永遠是我的師父,無命谷永遠是我的家,葯兒永遠是師父的徒兒,師父,徒兒會回來看您。」
許久,等不到屋裡的人回應,葯兒只好轉身,離開無命谷了……
走走走,要出谷了……她掛著滿臉的淚,走出無命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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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過了一個山頭了,她這輩子是沒哭過哦……
「看……看什麼看?眼睛大啊!」葯兒狠狠瞪向車窗口的大嗓門。不過他的眼睛確實是很大。
文五立刻不甘心被吼,「我愛看啊?你一直哭、一直哭,我是好心看你哭瞎了沒!」沒想到這小子真是個女人……她不哭還真不像哩,哼!
「葯兒,別再哭了。」一同坐在馬車內,霍青楊體貼的為她抹去眼淚。
「對啊,哭得大家都煩死了!」文五騎著馬,冷冷哼了一聲。
葯兒瞪他一眼,「大嗓門,你被我師父一個掌風打暈了,又沒有人取笑你,你何必這麼不服氣?」
說沒有人笑,她一提,全部的人都在笑了。文五氣得漲紅了臉,「你你你……被人逐出師門,才別把氣出在我身上哩!」等等,這不是擺明了,他當真把氣出在她這個徒弟身上嗎?
逐出師門--葯兒嘴一扁,眼淚又直掉。
霍青楊深深扯起了眉頭,把目光一轉,他一張笑臉對著文五,「文呈---你這是擺明了跟我作對嗎?」
那張黑臉立刻更加灰頭土臉了,趕緊陪不是,「霍、霍老闆……這是,這只是……跟她開開玩笑罷了,呵呵呵。」
「玩笑?……好笑嗎?」笑眼直望著黑炭臉,直到黑炭都能變白了。
「不……一點也不好笑……葯兒姑娘!對不起,老五錯了,我這大嗓門錯了,你大人大量……求求你啊,姑奶奶,你就別再哭了吧!」她要是再多掉一滴淚,霍老闆都要掐算盤來跟他算了!他這陣子兵器又增加了不少哩,再怎麼樣都不能跟銀子過不去啊。
葯兒馬上不哭了,卻不是他乞求有了效果,而是他的--
「大嗓門!我沒哭瞎都要被你喊聾了!」
「對、對不起……你別再--」嗚。他趕緊捂住嘴,在霍青楊一雙眼睛的「關注」下,再也不敢提一個「哭」字。
「文大,我看就在此休息一下吧。」霍青楊喚驅車的文大停下來。「葯兒,我們下來。」
下了馬車,葯兒看看四周--「咦?你們怎麼會走到這裡來了?」
霍青楊也發覺,這不是原來的路。
「走錯路了?」文大望著領頭的文六。
「不,這附近是雲二爺拜師學藝的地方,我跟莊主來過一回,記得這裡有一條路會比較好走。」文六說道。
霍青楊看見葯兒怪異的表情,「葯兒,有何不妥嗎?」
「師父規定,我不許到這山頭來的。」她攢眉,「我們還是快點離開這裡吧。」
「哎,有什麼關係,反正你都已經被逐出師門了。」文五一屁股往樹頭一坐,把方才的教訓都給忘了。
葯兒一怔,那眼淚又要掉--
「好,我們走吧。」霍青楊立刻扶她上了馬車,回頭對文五笑了一下,「文呈---這陣子你可要省吃儉用一點啊。」
嗚……嗚嗚嗚……
「阿楊,誰在哭啊,那聲音好難聽耶。」進了馬車內,葯兒疑惑地問道,正想探頭。
「葯兒,坐好,我們要走了。」
走走走,一行人走了一段路--
「迷路了?」
文六停在前頭,一張臉又慚愧又迷惘。
走到了一個交岔路口,他忘了當時是走哪一條路,或者說,他不記得這裡有一個交岔路口哩,這莫非是走錯路?
馬車裡的人又下來了。
「葯兒,你知道怎麽走嗎?」霍青楊瞧瞧這附近,到處是山,他們也還在山裡,天色暗了就不好了。
「師父禁止我到這裡來,這裡的路我不熟。」葯兒想了想,指著右邊那條路,「不然走這條好了。」
「……你不是不熟嗎?」文大狐疑地瞥她一眼。
「那你熟嗎?」她反問。
「……不。」
「那不就對了。」她還理直氣壯。
這是對在哪裡了?文大很識相地管住自己的嘴巴。吵翻了的話,大不了跟她打一場,但是萬萬惹不得的是她身後撐腰的人物--霍老闆。
「前頭有人,問一下得了。」瞥見遠遠走來了一個中年男子,文大像見了救星一樣。畢竟啊,這是被他那六弟給帶迷路了,丟的是文家的臉啊。
那人走來,文六趕緊上前去問了路。
看著人家指了路,文六道謝後走了回來。葯兒揚起嘴角,「-不是對了嗎?就是這條路。」
她那自信滿滿的聲音,沒有人敢反駁,倒是吸引了一個正要離開的步伐緩了,瞥了她一眼--
這頂上略有白髮的男子一怔,一眼,又多看了一眼……
霍青楊立即注意到這「路人」的怪異行徑,扯眉瞪過去--他一愣,緩緩眯眼,回頭看著葯兒……
「你們在看什麼?」原來不只霍青楊在看,許多雙眼睛都在看--
看兩張臉的相似程度,那雙單眼皮,那鼻子,那嘴形,那臉的輪廓……除卻懸殊的年紀,葯兒眼前還是男子打扮,兩人實在像哩,簡直,簡直就像父子一樣了--
那人轉頭,一言不發離去了。
大夥兒回了頭,又繼續趕路了。
馬車裡,霍青楊緩緩出聲,「葯兒,你當真不覺得,方才那人與你真像嗎?」
葯兒瞪著他,「我看起來有他那麼老嗎?」
「不是的,葯兒……你說你師父禁止你到這山頭,是為了什麼你可知道?」
「怎麼可能會知道,我又不曾問師父,問了只會給白眼看而已……師父,師父……嗚……」
「葯兒……好好,別哭了。」
唉,她真打算一路哭回過雲庄去嗎?
「哈哈哈,這一回不關我的事了。」文五大笑了起來。
霍青楊往窗口瞥一眼,視線往上一仰--
「葯兒你看,一隻黑色傻烏在笑,牙齒還是黑的。」
「咦,在哪?」
「……不用往上看就有了。」
「哈哈哈--」
【全書完】
編註:
※欲知如柳與雲天驛之間的深情摯愛,請看珍愛2399《馭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