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了，北條貞羽依然繼續盡責的照顧著他那個氣質出眾且貌美過人的表妹。
他們之間除了常有信件的往來，北條貞羽還是常常前去他表妹的住處關照。
雖然北條貞羽不至於會因為他表妹的事而夜不歸營，但當他身在寢宮的時候，心中所想的、所關心的，依然是他的表妹。
每當小紫看著北條貞羽盤算著要派人送什麼華貴衣裳、精緻小點過去給那名女子的時候，她就忍不住心痛。
就算是對她，貞羽也不曾這麼用心過呀！為什麼為了他的表妹，他會如此費盡心思？
她光想到就不能不心痛欲絕。
貞羽口口聲聲說最愛的人是她，但他又何曾如此用心的對待過她？並不是她計較那些東西，只是這樣明顯的差別待遇，叫她情何以堪？而且，他居然對除了她之外的女子如此溫柔用心……雖然，她每當傷心的時候，就會安慰自己，對方是貞羽的表妹呀，貞羽對她不會有其他意思，他大概只是盡自己為人兄長的本分吧！可是這麼一想，她更會抑止不住內心深處的嫉妒之意——為什麼對方只是北條貞羽的表妹，卻能這樣輕易地奪走北條貞羽的恩寵？
而她是貞羽口口宣稱最愛的情人，卻連公平的待遇也無法得到？
她不平、她憤恨……為什麼身為他表妹的人，能夠擁有比她更多的愛寵？
為什麼？她好嫉妒啊！
嫉妒？是的，就是嫉妒。潛藏在她內心深處最駭人的心魔。
她自己從來都不知道，一向不愛與人竟爭的她，居然也有著這麼醜惡的心魔！
雖然表面上一直竭力裝作不在意、裝作很大方，其實那醜惡的心魔正在瘋狂地啃噬她的內心，讓她痛苦不堪、讓她生不如死！
她嫉妒那個被稱為表妹、卻奪走北條貞羽的寵愛的人。她嫉妒那個人比她得到更多的恩寵。她好恨、好恨哪！
從沒有想過，她的內心居然也會有這麼齷齪、這麼不堪的一天……她竟然對一個毫不相識的人產生強烈的嫉妒心。多麼不應該的一件事哪！
小紫知道自己不應該隨便去嫉妒別人，特別那個人是北條貞羽的表妹。她時時刻刻這樣提醒自己。
如果大師知道她今天內心竟然變得這樣卑劣，一定會很失望吧！她不能再讓這樣的心魔擴張滋長下去……但事實上，她完全控制不了。只要她還愛著北條貞羽，她就會忍不住去嫉妒仇恨那個分奪他愛寵的人。
真的控制不了啊……她居然在嫉妒人家的兄妹之情，多麼心胸狹窄、多麼不可原諒哪！
然而，除了嫉妒的情緒之外，她心中最強烈影響著她的，是悲傷和恐懼的情感。這樣的情感幾乎無時無刻充斥著她的內心，折磨得她神智瀕臨崩潰。
她在害怕。北條貞羽對他的表妹越好，小紫心中的恐懼就越甚。她害怕筑紫雪的詛咒會成真、她害怕北條貞羽終有一日會拋棄出身低微的她、她害怕將步上筑紫雪的後塵！
北條貞羽的表妹太出色，樣樣勝過於她，雖然北條貞羽自言對其只有兄妹之情，但看他對他表妹這麼好，她真的不得不心驚恐懼啊……北條貞羽如此疼愛他的表妹，那她算什麼呢？有朝一日，他也會不再愛她了吧？就象當初他拋棄筑紫小姐一樣……怎能叫她不難過呢？看著北條貞羽的寵愛漸漸轉移了對象，她就不由得心痛欲絕、無法忍受……對於小紫的哀痛，北條貞羽不是完全不知道。漸漸地，他也發現小紫心中並不是真如她所表現出來般的不在意。
他知道她很難過、他知道她經常淚濕枕畔、他知道她心中有怨，他都知道，可是他沒辦法，他不能丟下他的表妹不管。
他的表妹紅梅，在這世上已經是無依無靠的人了，如果連他也不照顧她，叫她獨自一人如何存活下去呢？
紅梅自從失去丈夫、回到鎌倉地區之後，對他的依賴更勝於幼時，就像個笨手笨腳的孩子一樣，事事要仰仗他、依靠他。面對這樣的情況，叫他如何能狠心棄她於不顧？
雖然有時候，他也會覺得小紫很可憐，因為紅梅的關係而受到他無意的冷落。可是仔細一想，小紫畢竟是生活在他的羽翼之下，事事無憂，而且已有他作她今生的依靠。反觀他的表妹紅梅，失去雙親、家道中落，連唯一可以倚恃的丈夫也去世了，這樣的處境豈不是更令人憐憫？
何況，紅梅現在仍處在喪夫的哀痛之中，身為她最親近的兄長，多關心她一些也是無可厚非的！
他相信生性靈敏且善解人意的小紫，終有一天會想通這一點。因此他雖然偶爾也會關懷小紫一下，但心思終究多放在照料他身世堪憐的表殊身上。
而他這樣的行為，看在小紫的眼裡，更是讓她絕望透頂。
雖然北條貞羽有時候還對她像從前一樣，但她想，他大概是不再愛她了吧！所以才忍心這樣冷落她！
可是為什麼他都已經做到這樣冷情的地步，她的心，卻還是會因他而痛？
不公平哪……他已經不是那個她所深愛的獨寵她的人了……有時候，小紫望著北條貞羽的眼神會無法抑制的流露出哀傷悲痛之意——她的哀痛已經沉重到無法再隱藏的地步。
而北條貞羽為了不願看到她那傷心的眼眸，近來已稍稍減少對紅梅的過分關注。至少不會在小紫面前展現他對紅梅的用心，也盡量少在她面前拆閱對方的來信。
但他這麼做，對小紫來說，卻是毫無意義的。她已認清一項事實——她，並不是北條貞羽心中唯一的愛。
而這項認知，令她傷心而絕望……在種種矛盾情緒的日夜煎熬之下，雖然小紫平常總是裝作若無其事，但有一天，她終於病倒了。
她再也裝不下去、苦撐不下去了。
聽聞小紫生病的消息，北條貞羽嚇得驚慌失措。他立刻請來鎌倉地區的名醫、以及佛寺的高僧們來為她治病，自己則是衣不解帶的終日在她身旁看護，將他一向最關心的表妹都往腦後擱。
在眾高僧的強力護持及名醫的調治之下，原本時常陷入昏迷狀態的小紫，總算恢復了神智，雖然身體狀況依舊相當差，但至少精神看起來好些了。
見小紫神智清明地醒了過來，北條貞羽心中自然相當高興。一方面他也無法不感到自責。
他當然知道小紫為什麼而病倒。為了這件事，他這些天來常常深自懺悔。
此刻他坐在小紫的床榻旁，雙掌捧著她因為生病而更顯瘦弱的小手，萬般溫柔的陪她說話。
小紫睜著清澈的眼眸望著他，只是靜靜聽他訴說這些天來他心裡是如何的憂心、如何的後悔等等，一句話也沒有說。
這時約莫是清晨時分，她看見自格子窗透過來的晨曦，知道北條貞羽為了照顧她，又是一夜未眠。
於是她開口說道：「我沒事了，你去休息吧……」她的聲音輕柔加昔，卻多了一分氣弱，聽起來飄飄蕩蕩的，像此刻屋外隨時會散去的晨霧。
「不，我不累。我想陪著你。」他深情地說，緊握著她的小手。
小紫輕輕的閉上眼睛。
他對紅梅姑娘也是這般溫柔嗎？真是殘忍哪……那她又算什麼？
等心痛的感覺稍稍逝去之後，她又張開眼睛說道：「你還是去休息吧，我真的沒事。你照顧我這麼多天，想必正事都荒廢了。休息一下，做你自己的事去吧，不用再守著我。」
「其他的事你不用顧慮，我只是想守在你身邊。」
見他如此，小紫既心痛又不忍。
她真的不忍心見他如此勞瘁，即使是他讓她痛苦，她還是不忍啊！
小紫再度閉上眼睛，「我想休息了……你不用再守著我。」
「你安心睡，我陪著你。」他依然固執的不願離開。
見他無意離去，小紫只好佯裝睡著，希望他可以放心的去休息。其實她意識相當清楚，清楚到幾乎可以察覺他心中無聲的嘆息。
過了一會兒，北條貞羽以為她真的沉睡了，伸出大手在她消瘦的玉頰輕柔地撫摸著，憐愛之情全泄漏在他專註的眼眸。
就在這個時候，他身後有一個極端輕微的聲音響起。
「主上……」
雖然對方顯然刻意壓低聲量，但病中心靜的小紫仍聽得出是在這寢殿服侍的侍女的聲音。
「什麼事？」北條貞羽也刻意放輕聲量，深恐驚醒沉睡的人兒。
「有您的信。」
「我不是吩咐過，所有信件別拿到寢宮給我？」他沉冷著聲音問道。
「可是……聽送信來的人說，是急件……而且我看紫之君睡著了，所以才敢……」可憐的侍女支支吾吾的解釋著。
北條貞羽不耐煩的聽她說完，看了一眼依舊沉睡中的小紫，口氣不善的說道：「拿來吧！」
「是。」侍女連忙將結在紅梅花枝條上的雅緻信件奉上，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北條貞羽將信函拆開一看，看到淚痕斑斑的高雅信箋，無奈地發覺有出去一趟的必要。
畢竟為了小紫之故，他真的冷落紅梅太久了，不給個交代也說不過去。
而且……他已經將小紫逼到這種地步，似乎已經不適宜再繼續照顧紅梅。
順道去一趟將軍府，拜託兄長接手照料表妹吧。
紅梅雖然是他最疼愛的表妹，但他終究不能因為她而失去他今生的摯愛呀！這些日子為了照顧紅梅，他真的辜負小紫大多了。
他將信函結回枝條上，放在一旁，輕柔的替小紫蓋妥身上的衣物，依依不捨的又看了她幾眼，方才拿起信函離去。
北條貞羽離開之後，一直不曾張開眼的小紫，緊閉的眼眸中竟然流下淚水。
哪裡來的……紅梅花香氣呢……小紫病好了之後，心病卻更加沉重。
她日夜痛苦，卻找不到方法可以解脫。
一日，她一個人坐在寢官前殿的帘子後方，眼睛看著庭院中的花花草草，思緒飄得好遠好遠……她想起許多從前的事——獨佔北條貞羽寵愛，卻對筑紫小姐充滿愧疚的時期……在築緊邸中受眾人排擠，卻也和長分子筑紫齊策不斷通信的過去……紫藤花下和北條貞羽第一次相遇……從前住在元覺寺隔絕世事、不識憂愁的日子。
想著想著，從前住在元覺寺的種種情形，逐漸在她腦海中清晰了起來。
好懷念從前的生活……自己一個人看著世間的花開花落、春秋輪迴，不知道什麼是煩惱、什麼是憂愁……屬於她的萬般自在如今都到哪裡去了呢？
那段無憂無慮的歲月啊，難道就這樣從她的生命中消失了嗎？那自在飄落的無邊落花，又都到哪裡去了呢？
現在的她，就註定只能活在痛苦中嗎？
呵……是報應把？這大概就是她奪人所愛的報應。
她應該在深山中為無辜死於戰役的人們祈福的，可是她貪戀人世間的情愛、貪戀生的喜悅，完全忘了替不幸的人祈求幸福。她的自私、她的迷亂，所以——讓她有今天的報應吧！
如果這就是她的報應，未免太沉重了……她好痛苦，痛苦到幾乎要失去生存的勇氣……到底要怎樣才能解脫這無盡的折磨呢？
如果可以重新來過，她應該以她的一生為天下的人誦經祈福，將大愛分給世間的人，而不是只顧戀自己的幸福，忘了所有存在於人世間的苦痛……她好想解脫，哪裡可以找尋一個解脫之道……對了，回到從前的日子吧，回到那無憂無慮只有她一個人的生活……只有那樣的生活才是最適合她的。
從小失去雙親、被撿入空門撫養，後來又被帶到這異國，她就像隨風飄蕩的無根浮萍一般，註定漂泊的生命充滿不幸。像她這樣的人還能祈求什麼樣的幸福？她這一生，原本就該在空門度過吧？
當初大師因為她不是佛門弟子，又是女流之輩，所以將她托給筑紫大人照顧，希望她能開始屬於自己的人生。可是繞了這麼一大圈，她突然覺得，青燈古佛才是她這一生的依託……如今這樣的日子她真的過得很苦，心痛的煎熬、情傷的折磨……旦夕擔心被遺棄的恐懼……色衰愛弛的悲哀……一切一切，她真的無法再忍受。她不想一直生活在這樣充滿慎痴的日子，她不想再讓自己的心充滿了妒嫉、怨恨……這都是她最不願意的呀！
與其這樣過下去，不如一削髮吧！遠離紅塵，回到從前自在的日子。不要再為人間情愛的紛擾而憂愁，也不用因為情愛的煩惱而盲目地妒嫉、仇恨他。
也許目前北條貞羽依然對她寵愛，但以後呢？誰能知道以後會變得如何？
北條貞羽是絕對不可能娶她的，她單憑藉著美貌伺候他，今後即使很僥倖地沒被遺棄，也頂多是任由這樣痛苦的日子延續下去，如此一來，她的生命有什麼意義？
不如趁現在還有勇氣抽身，儘早離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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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你說……什麼？」
一天夜裡，小紫對北條貞羽提出她的請求，令北條貞羽震驚不已。
「我說，希望主上能允許我削髮，入深山修行。」小紫神情平靜的再度說道。
「你開什麼玩笑！你要出家！？」北條貞羽幾乎不敢相信他耳朵所聽到的。
「我是認真的。希望主上准許。」她眼瞼低垂，口氣平穩的說。
「不！我不準！我絕對不準！」他發了狂似的猛然抱住她，似乎深怕她此刻就離去。
「主上，我心意已決……」
「別叫我主上！我說過了別叫我主上……」她那一聲聲疏離的稱呼，幾乎令他崩潰。
小紫無奈，只得改口說道：「貞羽，我真的想削髮修行，請你不要攔阻我。」
「告訴我，你為什麼好端端的想修行？」他大掌捧著她的臉，狂驚的眼神直盯著她。
小紫眼神飄忽，逃避他的注視。
「沒有為什麼，只是……你知道的，我是唐土人，在兩次和你們日本國的作戰中，我國人傷亡不少，你們國人也損傷眾多。這些人相當無辜，而那些因為這些傷亡而痛遭生離死別的人也很可憐，我想為他們祈福……」
「說謊！」她尚未說完，北條貞羽一聲怒斥，打斷她的話。「根本不是這些原因。你是因為我才要這麼做，對不對？你這麼做只是想要離開我！」
面對北條貞羽的質問，小紫靜默無言。
北條貞羽摟緊了沉默的她，將頭埋在她肩上。
「我知道我讓你難過、讓你痛苦，但……你怎能就這麼殘忍的離開我？我這麼愛你，你怎能如此狠心？」他痛苦的說道。
呵……他竟然這麼說……難道他對她就不殘忍嗎？
他知道她的離去讓他痛苦，但他帶給她的傷痛，又何嘗亞於她？他總是不斷地折磨著她，讓她只能選擇離去，以逃避無盡的哀拗。
雖然如此，小紫仍不禁為他落下淚來。
「貞羽，你別這樣。」她輕輕的回擁住他，纖弱的小手輕輕安撫她所深愛的男人。「就算我離去了，還會有許多愛你的人，你不會孤單的。」
是的，她之所以能夠下定決心離去，是因為知道貞羽身邊還有許多愛他的人，數不清愛慕他的姑娘——至少還有他的表妹紅梅姑娘，並不差她一個人。
她相信，她走了，貞羽也不會寂寞，一定會有更多的人陪伴著他、照顧他……不像她，她的世界里永遠只有北條貞羽一個人。
所以，她可以放心的離開，不用掛慮北條貞羽會陷入孤寂的悲傷中。
她選擇自己一人面對寂寞，走進沒有北條貞羽的孤單世界。
「不！你別這麼說！我誰都不要，我只要你啊！我不許你離開我！」他異常執著的說。
「噯，貞羽……」面對意外顯得孩子氣的北條貞羽，小紫不知該如何是好。
如果可以，她又何嘗願意離開他？是他逼得她不得不如此啊……「我知道你對我的行為感到失望，可且我已經拜託兄長收留紅梅，今後我不會再冷落你了。你別離開我。」
不，她並不是要他這麼做啊！小紫搖搖頭。
為了留下她，北條貞羽才強迫自己不去理會他的表妹，這又有什麼意思呢？
何況，他是因為現在還疼寵她，才不惜這樣做。可是萬一有一天，他不再愛她了，難道還要她再承受一次被冷落擱置的痛苦和恐懼嗎？
這正是她所想要逃離的啊！為什麼他不明白呢？
「別輕言出家！你答應過，要永遠陪著我的！」北條貞羽握住她細弱的肩膀，強迫她面對他。
小紫還是不斷地搖頭。
為什麼要提起她的承諾呢？承諾……有什麼用？他還不是一樣，違背了自己當初的諾言……「小紫！」北條貞羽焦急的摟住她，在她嫣紅的唇瓣落下深沉的吻。
在他熱切的長吻之下，她的神智有片刻的迷失。她的情感顯然背叛了她，讓她柔弱的身子順從的倒在他懷中。
然而，她閉著的雙眼卻不受控制的落下淚來。
「我不會讓你離開我的，絕對不會！」他在她柔軟的唇瓣間呢喃。
難道她真的註定逃不開煩愁情事的劍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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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小紫萌生削髮的意願之後，北條貞羽更加小心翼翼的守護著她。
他信守自己的諾言，確實不再和紅梅有所往來。每日除了往將軍府議事之外，就是待在府里陪伴小紫。
小紫雖然有意脫離那令她苦不堪言的生活，但在北條貞羽的堅持之下，她也無計可施。何況，她也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能離得開北條貞羽，因此這一段時日，她待在北條邸，還是勉強過著跟以前一樣的生活。
她不會特別冷漠的對待北條貞羽，也沒有因為北條貞羽對她的退讓而擺臉色給他看，更絕口不提北條貞羽曾經帶給她的委屈。她只是平靜的過著日子。
北條貞羽和她說話的時候，她一如往昔溫柔的陪他聊。他要她彈琴給他聽，她也乖乖地順從。夜裡也是由她伺候北條負羽……看起來一切如常，只是，她總覺得好像有些地方不一樣了……到底是什麼地方和以前不同？她也說不上來。她還是一樣愛著北條貞羽啊……愛到連自己都感覺無可救藥……如果可以的話，她會希望目前這樣平靜的生活能夠一直維持下去。她私心的這樣希望。但其實她也覺得不太可能……她不敢如此期待……也許她還是一樣深愛北條貞羽，卻已不能夠再像從前那般信任他了。她不敢冀望北條貞羽這樣的溫柔憐愛可以持續多久……她對自己沒有自信，也對北條貞羽的愛失去了信心。
而北條貞羽依然不能體會小紫心中最深的顧忌，他看小紫不再提起要出家的事，也像從前一般愛她，便以為什麼事都沒有了。他慶幸著眼前平靜的幸福。
可是他永遠也想不到，變數竟會來得這麼快。
當初在和安達景能的爭奪中，受他幫助而獲得勝利的平義成，要將自己的女兒嫁與他，而且已取得將軍大人的同意。
為了這件事，他和他的兄長爭吵許久。
「兄長，無論如何我不想娶平義成的女兒！」他一直如此向大將軍堅持，毫不讓步。
「為什麼不想？平義成的女兒秀外慧中，姿色出眾，這樣的姑娘正好匹配得上你呀！」
北條貞羽不能讓他兄長知道他是為了一個唐土女子而拒婚抗命，因此他只說道：「我現在不想再娶妻！當初筑紫鎮康之女所帶給我的恥辱，難道還不夠嗎？」
「筑紫鎮康的女兒和平義成的女兒，哪能夠相提並論！平氏是一個很有地位的大族，他們的姑娘教養得相當高雅，而且品德良好，一定不會再讓你丟人的。娶平義成的女兒，對你而言毫無損失，更可以一洗當初筑紫鎮康之女讓你蒙羞的恥辱。」
不管大將軍說再多，北條貞羽也完全聽不進去。他在意的不是這些啊！他所在意的是……他不能再讓小紫受到打擊了……「我不管你有什麼理由，總之，我已經答應平義成的提親了，你擇日過去迎娶他們的姑娘吧！」大將軍最後丟給他這句話。
「兄長……」北條貞羽還想說些什麼。
「我真不懂你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不過就是娶個妻子，這次怎麼這麼多推託之辭？為兄不管怎麼做都是為了你著想，你心裡應該也要明白。」
「我知道，可是我真的不願成親。難道兄長要逼迫我？」北條貞羽氣憤的幾乎要跟他的兄長杠上。
「如果你要這麼想，為兄也沒辦法。但你要知道，如今普天之下，除了執掌天下大權的我之外，就屬平氏勢力最大，能夠成為平氏的女婿，你的勢力就更如虎添翼，而且全天下沒有人敢動你。這樣的機會可遇不可求，你是聰明人，應該知道把握。如果錯過了這一次，我保證你再也沒有機會和地位那麼崇高的氏族聯姻，你要想清楚。」大將軍提出最現實的權力問題企圖說服他。
「如果我寧願放棄呢？」北條貞羽毫不猶豫的說。
大將軍神情微微一變，「你當真？」
北條貞羽沒有回答，只以堅定的眼神直視他。
大將軍和北條貞羽僵持了一下，終於嘆了一口氣。
「如果算為兄拜託你呢？」
「兄長你……」北條貞羽有些訝異。
為什麼兄長要拜託他呢？
「其實我要你娶平義成的女兒，還有一個目的，就是為了牽制平氏。」大將軍緩緩的說。
北條貞羽心中一震。他早該想到了。
原先平氏和安達氏是兩大對立的氏族，自從他幫助平氏取得勝利之後，平氏趁機吞滅安達氏的勢力，成為天下勢力僅次於北條氏的大氏族。
他們的勢力龐大到足以威脅他們北條氏，難怪兄長會希望讓他跟平氏聯姻。
見北條貞羽沒有開口，大將軍又繼續說道：「平義成這個人野心勃勃，既然他們今日的勢力已如此龐大，難保不會有謀反之心。我要你娶平氏的女兒，一則希望能藉此籠絡他們，讓平氏知道我們北條氏的信任。二則，你成為平氏的女婿之後，可以藉機親近他們，隨時偵查他們的一舉一動，以防範未然。」
這確實是重要的事！北條貞羽心中為難的想道。
「你是我最信任的人，原本我就有意讓你這樣做，只是當初已作主讓你先娶了筑紫鎮康的女兒。如今事情變成這樣，你正室猶缺，平義成又自己提出聯姻的要求，正是上天助我。所以，就算你不為自己的勢力著想，也請幫兄長這個忙吧！」大將軍誠摯的說。
他原就聽說平氏覬覦天下大將軍的地位，如果放任著不管，萬一他們興風作浪起來，恐怕要顛覆了北條氏長久以來所建立的政權和勢力。
這該怎麼辦？管或不管？北條貞羽心中開始動搖。
「如果只是我個人的生死榮辱，那倒無妨。可是事關北條氏的存亡成敗，無論如何也要請你勉為其難。」大將軍請求道。
北條氏的存亡成敗……好沉重的擔子……大將軍已經說出這樣的話，他又怎能置身事外？
北條貞羽沉痛的閉了閉雙眼，再度張開來，痛下決心——「我答應你。」身為北條氏的一員，面對事關氏族存亡之事，他已無退路可走。
「謝謝你。貞羽，我就知道你不愧是我們北條氏的成員！」見北條貞羽首肯，大將軍喜不自勝。
「這是最後一次了。以後我的婚姻不由你決定。」北條貞羽嚴正的聲明。
「可以。擺平平氏之後，我不會再干涉你的事。」
「我告退了。」北條貞羽說著，離開了將軍府。還有以後嗎？他坐在馬上，望著遠方茫茫的山色，心中也茫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