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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微的小生命,從小就深深的傷了自尊,連我們的外號,都是如此的低賤。記得在一年級時,當我聽到同學給我起了個外號叫「狗才」,我二話沒說就和他們打了起來。我小時候身體很單薄,沒幾下就被打輸了。看著鏡子中鼻青眼腫的自己,我一開始不想回家,可除了家人,誰又能撫平我心中的委曲呢?
我回家告訴了阿爸,他聽后怒不可遏,非但沒有安撫我,反而隨手拿起幾根靠在門邊的竹枝抽我。從那以後,阿爸在我心目中變得非常可怕,他經常無緣無故的用竹枝抽打我,打我的手掌心,打我的屁股,打得我在門口房內亂竄。記得小時候有一年的冬天,在北風凜冽的黃昏,阿爸抽打我**的背脊,他咬著牙,咧著嘴,打得那麼無奈,卻又是如此堅決,彷彿是要從我身上抽掉什麼似的。打完之後,他讓我站在殘破的牆邊,風割的比竹枝抽打還疼,冰冷的水滴從頭上的樹葉尖滴下,落在我稚嫩的背上,有如把肉刺透,把骨頭剔出來一般。
我知道,當我撕心裂肺的哭聲蓋過尖銳的風唳時,阿媽就躲在屋子裡面偷偷的抹著眼淚。我知道,作為母親,她一定比誰都難受,一定是連心都哭出了血水來。可阿媽是不會出面阻止的,她只能一邊忍受,一邊祈求,只能讓心有如刀絞般的度過一分一秒。因為我是地主的孫子,補鞋匝的兒子,只有在嚴厲的棍棒下努力的念書,將來考上了大學,才能擺脫所有的不幸。我憎恨這種可惡的身份,它像烙印一樣印在我的心間,阿爸的幾句話更是深深刻在了我的骨頭裡:不好好念書,我只能是補鞋的,是下等人,只能像他一樣,把天下的苦難,一一裝進自己脆弱的人生。
就這樣,在不知不覺中,我對將來充滿了難以名狀的恐懼,好像時刻擔心著明天災難就會來臨。或許真的是被恐懼嚇呆了,我幾乎不敢去想除了念書之外的任何東西。同學們下課後跑到南門外的田地里去玩了,他們蹦蹦跳跳的,看上去很開心。然而,當我看到他們的背影,心裡產生的不是羨慕與嚮往,很可怕,居然會是一種鄙視與不屑。他們將來還是農民,還是車夫,還是卑微低賤的人。他們玩的太早了,笑得太早了,快樂的太早了,因為可怕的魔鬼一直跟在他們的背後。我不能學他們,我必須把附身的惡魔甩去,必須把考試卷上的每一道題都做得萬無一失。
我是南門小學第一個考上東寧地區惟一一所重點中學的學生,這成了整個南門的驕傲,連阿爸補鞋的生意都在消息傳開后好了許多許多。那晚,阿爸很高興,他沒有打我,竹枝靜靜的倚在門角。也就是在那時,我好像是第一次看到了他玻璃鏡片後面的眼睛有了一丁點微弱的光亮;也是第一次,看到了他下彎的嘴角帶著絲絲滿意的微笑,我知道,這是他喜悅的神彩。可我依然還困惑著,他這是向誰在交差?難道是我那位已經死去了的地主爺爺?還是他心中那份早就已經破滅了的理想?
阿媽一直很少說話,那天看著阿爸高興,她就做了些我之前從來沒有吃過的菜。現在看起來算不上什麼,僅僅是蘿蔔燉肉末和土豆炒肉絲。不過在當時,吃著這些菜,我彷彿在恐懼中看到了黑暗之路的盡頭,彷彿真的嘗到了一種期待之中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