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那天之後，左千尋沒有再去找李明徹。
她的爸媽和弟弟準備回佛羅里達，她為了替他們準備行李忙亂了幾天；等送他們上了飛機之後，她回到公司上班，回到她原來住的地方。
她決定不再主動去找李明徹，但她卻還是常常想起他，還有……
那一天那位被稱作「虞小姐」的美麗少婦。
她和李明徹究竟是什麼關係?看她的樣子，似乎和李明徹異常親昵，似乎還跟李明徹住在一起……
到底是什麼關係，難道是李明徹的……情婦?那她肚裡的孩子是…
這個問題從左千尋第一次見到那位少婦，就一直困擾著她，讓她惶懼傷心；但李明徹沒跟她解釋，她也沒問——
原本她是想問的，但後來不了了之，因為她知道自己沒有資格問，也沒有那個勇氣問。
如果那位少婦真的是李明徹的情人，她又能如何呢?並不能如何啊
她只覺得很無奈。
這次父母回國，雖然她和李明徹之間的事情沒有被發現，但她還要繼續這樣下去嗎?這樣的日子又能延續到什麼時候?而她不想再這樣繼續下去了。
和李明徹在一起五年了，她不只一次想主動和李明徹結束關係，但……就是捨不得離開他，她真的捨不得……
如果她能夠狠下心來和李明徹分手，今天也不用這樣在愛與不愛之間苦苦掙扎了。
總之多情總是自招惹，她只能認了。
就愛到她不能再愛的那一天，才能結束吧!?
***
左千尋沒有去找李明徹，李明徹卻自己找上門夾。
他在晚上十一點多來到左千尋的住處，一打開門，只見左千尋優雅地側躺在床上，神情卻顯得不勝慵懶。
李明徹立在門口看了她一下，才跨步走近她。
「這麼累，現在就在睡了?」
左千尋見他來了，慢慢地坐起身來。
「你怎麼突然來了?」
從前李明徹難得來找她一次，只要他來，她總覺得受寵若驚；而如今見到他來，更覺得不敢置信了。
李明徹笑笑地走到她身前，「你不來找我，我不自己來找你行嗎?」
可惡，雖然上一次她來找他的時候，他因為碰巧必須陪小婉外出，所以冷落了她；可是她也沒必要從此就再也不踏進他家一步吧!上一次他又不故意的，他也不想啊，她就真的非要這樣耿耿於懷不可?真是豈有此理!
雖然他臉上帶著笑容，左千尋卻明顯地聽出這話中帶刺。
她微皺了皺眉頭，心中充滿委屈，卻一句話也不想再多說。
「我不習慣到你家去。我不過是你們的鄰居，貿貿然地去找你，做什麼呢?」她隨便敷衍地說。
「我來找你做什麼，你來找我就做什麼。」
「你是叫我上你家去過夜?」
「不行嗎?」
「叫李媽看了有什麼意思?相信你也不想讓任何人知道我們之間的糾葛吧。」她別開臉，順手掠了掠略為散亂的長發。
李明徹沉默了一下。
他確實是不願意讓任何人知道他們之間的關係。
在他眼中，左千尋是和他那些女朋友截然不同的人，她太單純，他不想讓她因為曝光而受到一絲一毫的影響和傷害；再者，他也不能讓他們之間的關係被彼此的親友知道，因為如此一來，他就必須面對一直以來不願意去面對的問題。
如果他們的關係在眾人面前明朗化，他勢必會因為眾人的壓力而面臨兩難的抉擇——若不對左千尋負責，他就必須和她分手。
他喜歡千尋，但結婚的事，他沒想過，也不願意去想——他不想背負上婚姻的枷鎖；但要他放開左千尋，他做不到。
他知道事情終究會有一個結局，那個結局會是如何，他無法預料；如今他能做的，只是過一天算一天。
暖昧，在某些時候也是一種美；特別是分不清界線的情愛之間。
李明徹在她身邊坐下來。「總之你有時間來找我就是，李媽也不見得會發現我們的關係。」
在他那天那樣冷落她之後，他還要她去找他?左千尋心裡只覺得一股沉重的無奈。
「方便嗎?」她苦笑地問。
「什麼意思?」
「現在你的住處應該還有別人吧?我這一去，會不會打擾到什麼?」
李明徹愣了一下，才想到她指的是什麼人。
「你是說上一次在我身旁的那個女孩?」
「嗯，她不是住在你家嗎?」說這句話的時候，左千尋發現自己心中竟是異常的平靜。
是已經習慣了嗎?麻木了嗎?還是已經認了呢?
她覺得有些好笑，心酸的好笑。
「是，最近她是住在我那裡，因為她懷有身孕。」
「喔。」她有眼睛，當然看得出來她懷有身孕。
左千尋低垂下眼皮，沒有多說什麼。
「你一點都不好奇她的身份嗎?」李明徹笑著問道。
他覺得很奇怪，為什麼左千尋看起來反應是如此的平靜，一點都不懷疑他和虞小琬的關係?一般的女孩見到自己的男朋友和另一個懷有身孕的女子在一起，應該多少會有點緊張才是。
左千尋過分的安靜倒令他有點不安，不由自主地想解釋些什麼。
「好奇啊。」她老實的回答。
「那為什麼都不問?」
「你願意說就自己會說。」其實，她只是不敢問……
李明徹笑了笑，輕輕地揉一揉她細柔的秀髮，「猜猜看。」
他就不相信她不會誤會。
左千尋沉默了一下，很認真地說：「你的新任女朋友?還是秘密情人?」
「如果她是我的女友，那你想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誰的?」李明徹忍不住覺得好笑。
她表面假裝的那麼冷靜，心裡卻還是會胡思亂想。
「當然是你的。」
「胡說!」李明徹拍了一下她的頭。「她丈夫是華鉛企業的總裁，顧晴風。孩子怎麼會是我的!」
他幾乎可以想像，要是讓顧晴風聽到這句話，他那一張本來就沒什麼表情的冰臉，會變得多麼難看。
左千尋本來就不是根敢確定那位少婦是李明徹的情人，但現在聽
他這麼說，卻覺得更加訝異。
她抬起頭來看著他。」那，她為什麼會在你那裡?」
她是我妹妹。這句活差點脫口而出，但李明徹一想到如果這樣告訴
左千尋，一定會扯到那些幾十年前的舊事；所以還是決定不說了。
他不是有意要瞞左千尋關於他的身世——左千尋從小和他一起長大，該知道的也都差不多知道了；其他的，她不需要明白太多。
「顧晴風是我的好友，目前他人在國外，他的妻子虞小琬預產期快到了，所以托我照顧她，了解嗎？」他避重就輕地解釋，反正這也是事實，不算騙她。
「哦。」左千尋應了一聲，兩隻大眼依然帶著些微困惑地盯著他看。
李明徹揉了揉她的頭，將她按人自己的胸膛中。
「別胡思亂想，我跟虞小琬可沒有任何暖昧的關係；如果讓她丈夫回來聽到什麼奇怪的風聲，他會宰掉我的。」他笑著說道。
「她叫作虞小琬?好可愛的名字，人也長的很可愛。」
「你也這麼覺得?有機會介紹你們認識。」李明徹隨口說道。
左千尋知道有許多話李明徹只是順口說說，所以她只是笑了一笑，沒有當真。
李明徹的朋友她一個都沒見過；因為他不可能讓他周圍的人知道她的存在……
她懶懶地倚在他懷中，過了一會兒，她注意到壁上的時鐘時針已經指到十二點，難怪她漸漸感到疲累。
最近她常常覺得疲憊，所以習慣早睡。
「你今天要在這裡過夜嗎?」她微抬起頭來問他。
李明徹看看手錶，稍稍放開她。
「沒有。我該回去了，小琬一個人待在屋裡頭我不放心。」
自從虞小琬搬來他那裡之後，他每天晚上一定回家，擔心她臨時有什麼事故。
這麼關心那位虞小姐?她一個人住在外面這麼多年，卻不曾見他不放心過……
左千尋覺得心中有些涼意，但仍勉強自己笑了一笑，點點頭。
「嗯。那你回去的路上小心點。」她說，離開他的懷抱。
李明徹揉了揉她的頭髮，「你也是。有時間要過來找我，知道嗎?其他的事情你不用擔心，我會跟她們解釋。」
左千尋點點頭，沒有說什麼。
總之他怎麼說，她怎麼做就是了。多年來，她習慣了順從他的意思；就算沒有自己的主張、自己的個性，她也無所謂。
「那我走了，早點睡。」他站起身來，在她額頭上落下一吻。
目送李明徹帶上門離開之後，左千尋慢慢地躺回床上。
床頭柜上光線柔和的水晶燈，在牆壁上映照出一抹纖細孤單的影子。
又是一個人的夜。
***
「千尋?千尋!」
中午休息時間，黃文芳結束手邊的工作，正想約左千尋一起去用餐，卻發現她盯著電腦熒幕陷入怔忡狀態，叫了她幾聲也沒有回應。
她忍不住伸手到她眼前晃了幾下。
「啊?」左千尋驚嚇地回過神，轉頭望著黃文芳。
「你怎麼了，發什麼呆啊?」
「沒事，沒事……」她掩飾性地伸手拂過落在額前的髮絲。
「是嗎?好吧。」黃文芳也沒有多問。「休息時間到了，我們去吃飯吧。」
「你自己去就好，我不餓。」
黃文芳聽她這麼說，忍不住皺了皺眉頭。「你又不吃了?這樣不行的。」
「我真的沒什麼胃口，而且有點累，想休息一會兒。」她勉強笑著說道。
「看你的精神狀態不太好，不會是生病了吧?」
「還好。不用管我了，你去吃飯吧。」
黃文芳沒辦法，只得拿起皮包自己去了。「那你好好休息，我等一下就回來。」
「嗯。」
黃文芳走了之後，左千尋又陷入怔忡狀態。不過她倒不是在發獃，而是心裡有些事情。
最近這一兩個月，她一直覺得身子懶洋洋的，很容易疲累，而且胃口經常很差。以前就不常進食，如今吃得更少了。
她原以為自己有什麼病，大概是感冒了什麼的；但最近卻感覺不是這麼一回事。
她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讓她聯想起最近這幾個月的月信情形。
對於經期她一向很少留意，不僅經期是哪幾天她記不住，遲來或早到她也都不清楚；不過她只感覺印象中，似乎有好一陣子沒有來潮了…
難道她……
正想到這裡，左千尋突然覺得胸中一陣噁心，連忙起身奔進化妝室。
她扶在洗手台上嘔吐起來，嘔了半天，卻不見有什麼東西吐出來。
半個小時后她走出化妝室，已是一臉蒼白，滿頭冷汗。
她覺得身體狀況很差，而心裡那不祥的預感讓她更不舒服。
回到座位上后，她發了一下呆，兩隻眼睛望著電腦熒幕，卻顯得有些失神。
過了一會兒，她飛快抓起自己的皮夾，往外衝去。
在辦公室的門口她差點撞上黃文芳，黃文芳伸手扶住她。
「你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
一語未了，左千尋已經推開她繼續往室外跑去。
「下午幫我請假，再見!」
「喂!你……」
黃文芳還來不及多問，她已跑得不見人影。
***
下午兩點多，左千尋一個人在二二八紀念公園漫無目的地亂走。
天空灰濛濛的，飄著絲絲的涼雨。
雨滴飄落在左千尋失神的臉上，將她蒼白的容顏襯托得更加茫然。
她剛從台大醫院走出來，過大的打擊，讓她到現在還無法回過神來。
她不知道自己現在該上哪裡去，該怎麼辦，該去找誰……
離開公司之後，她直奔醫院到婦產科去檢查；她想確定自己的猜測。而檢驗的結果，果然不出她的猜想——
她懷孕了，將近三個月的身孕。
這樣的結果雖然如同她方才的猜想，但卻是令她無法置信的。
她怎麼會懷孕呢?她都有固定服用避孕藥，怎麼還會……
雖然她也知道光靠避孕藥，效果不可能是百分之百；但無論如何，她也從來沒想過她會懷孕——懷有李明徹的孩子……
現在她該怎麼辦?
這件事情絕對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未婚生子是不名譽的事情，暫且別說可能會遭到別人的歧視和譏笑，就連她自己都無法接受。
如果她未婚懷孕的事情讓他人知道了，她還有什麼臉去面對她的親人和朋友呢?
李明徹不可能對她負責，大概也不會讓她生下她懷中的私生子；她該怎麼辦?打掉嗎?
不!這樣的事情她絕對做不到!
再怎麼說，他總是一個活生生的生命；更何況，他是她和阿徹的孩子……
她不想失去他，無論如何。
那她該怎麼辦?
在公園裡徘徊了一個多鐘頭，雨越下越大，幾乎將她全身都打濕了，她仍然不知道自己該上哪裡去。
過了一會兒，她走至公車站，心裡隱隱有了一個目標。
***
「喂，阿徹呀，晚上有約會嗎?」
總裁專屬辦公室中，李明徹正準備離開，手機就在這個時候響了起來。
是虞小琬從他家打來的電話。
「任何約會也比不上你重要。有什麼事嗎?」李明徹笑著說道。
「沒什麼，我看雜誌上介紹天母一家餐廳，看起來很不錯，我們今晚到那裡吃晚餐好嗎?」
「你看你，整天都想往外跑，一點都不像快生孩子的人。」
「別念我了。我當然要趁現在把想吃的東西趕快吃呀，不然等到生孩子坐月子的時候，晴風可不會讓我這麼自在了。」電話另一頭傳來虞小琬帶笑的聲音。
「要是讓他知道我在你快臨產的這幾天，天天帶著你東跑西跑，他回來之後一定不會讓我好過。」
「別讓他知道就是了嘛，何況跟你一起出去，他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好好，我的好妹妹要求，我怎敢不答應?你乖乖待在家裡，我現在就回去接你。」
「就知道大哥人最好了。」
「就只有這種時候才會叫『大哥』。不說了，待會見。
收線之後，李明徹很快地走出專屬辦公室。
雖然他心裡惦記著要回去接虞小琬，但還是特意從左千尋所在的那個辦公室走過去，希望看一看她。
然而他失望了。她的座位看起來不像是已經離去的樣子，但卻沒有人。
大概是剛好到化妝室去吧。李明徹沒有多想，徑自離開。
他將車開回陽明山的李家大宅，一駛近大門前，他不禁愣了一下，連忙停車，按下車窗。
「你怎麼會在這裡?」他頭伸出車窗外對立在柵欄鐵門旁淋雨的左千尋問道，一臉詫異。
左千尋在傍晚四點多的時候搭車來到李家，卻沒有按門鈴，就一個人獃獃地站在鐵門前面。
天空不斷飄下來的冷雨打濕了她全身，她也渾然不覺。
她就這樣站了一個多鐘頭，直到李明徹出現在她眼前。
她望著他，眼神卻是無焦距似的茫然。
李明徹不等她回答，連忙說道：「快上車吧，你全身都濕透了!」
聽到李明徹的命令，左千尋順從地上了車，讓他載著她駛進李家大宅。
「怎麼來了，卻不進去?難道屋裡頭沒有人嗎?」李明徹責怪地說。
左千尋沒有回答，只是獃獃地看著他。
李明徹停好車，將她帶進屋裡。
虞小琬已經在客廳等候了，見到李明徹帶著左千尋進來，連忙起身。
「怎麼了?這位小姐怎麼全身都濕透了?」
「沒什麼，你在這裡等我一下。」李明徹說著，以眼神示意左千尋跟他上樓。
左千尋順從的跟在他身後，進入他的房間。
「你是怎麼回事?」關上門后，他遞給左千尋一條大毛巾，焦急地問道。
她這個樣子，真的把他嚇一跳。
左千尋接過毛巾，沒有說什麼。
「到底怎麼了，為什麼不說話?」
她抬頭望著他，泛白的嘴唇略動了動，卻沒有發出聲音。
要告訴他嗎?應該要吧……他是孩子的爸爸，她懷孕的事情遲早要讓他知道的。但面對著他的此刻，她卻意外地開不了口。
她恐懼，她害怕……左千尋不禁有些顫抖。
李明徹以為她冷，立刻從她手中拿過毛巾包住她，將她整個人納進懷中。
「到底怎麼了?你都不說話，我怎麼會知道?」他低頭認真地審視她的表情。「你沒事吧?」
看著他的眼睛，左千尋忍不住迴避。
她一定會告訴他的，但……不是現在……
她還需要一些時間。連她自己都還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她不能想像，一旦阿徹知道實情，會是什麼反應。
左千尋搖了搖頭。
李明徹還想追問的時候，突然響起敲門的聲音。
他不得不暫時放開左千尋，「進來。」
門打開了，虞小琬從門后探進頭來。
「怎麼啦?這位小姐沒事吧?」她關心地問。
剛才見到阿徹帶著全身淋濕的她回來，她就不禁有些擔心，所以忍不住來關心一下情況。
而且那位小姐和阿徹到底有什麼關係，她也覺得很好奇。
虞小琬的目光偷偷的在他們兩人之間游來游去。
見她出現，李明徹有些不自在，生怕她看出什麼破綻。
「沒什麼事，你先到客廳等我吧。」
「喔。」虞小琬應了一聲，又笑道：「要不要讓這位小姐跟我們一起到那家餐廳吃飯?如果她沒有乾衣服，我的可以借她，換一換我們就可以一起出去了。」
「待會再說了。」
不知為什麼，看到虞小琬那充滿好奇的眼神，李明徹如坐針氈，迫不及待想遣她出去。
「那好吧。我回客廳等你。」虞小琬笑了一笑，自己走回客廳。
「你們要出門，那就走吧。我沒事的。」左千尋拿毛巾裹住自己，低頭說道。
「你真的沒事?」李明徹不是很相信。
「有事我會跟你說。」她選擇暫時逃避。
李明徹看著她，嘆了一口氣。「你最近怪怪的，好像瞞著我什麼似的。」
「怎麼會呢，你別亂想，我真的沒事。」左千尋勉強笑了一下，想讓李明徹安心。「你放心去吧。」
見她怎樣都不肯說，李明徹一時也拿她沒辦法。
「如果不開心，你一定要告訴我。我先出去一下，立刻就回來，你乖乖待在這裡，知道嗎?」他關心的叮囑。
左千尋點點頭，看著他離開房間。
阿徹真的是對她很好；至少現在是如此。但以後呢?
如果讓他知道她懷有他的孩子，他會怎樣想?會怎樣抉擇?
她心中充滿了惶惑不安的感覺，終於忍不住蹬下來掩面低泣。她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