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真兒,我聽說最近陶兒除了跟著師傅上課的時間之外,整天都跟你玩在一塊?」

一如往常,柳凝真伺候著在花園裡涼亭上飲酒作樂的花老太監。

席中,花老太監忽然不經意地問起這件事。

柳凝真心中一驚,正要回答,一旁花老太監的第二個小妾王杏姐便搶著說道:

「是呀,我也聽府裡面的下人說,最近柳六娘和問陶少爺天天形影不離,兩人可好得不得了呢。」

王杏姐刻意以曖昧的口吻說道,羞得柳凝真粉臉一陣紅一陣白。

「哦?有這麼一回事嗎,真兒?」花老太監轉頭看著正替他剝蓮子的柳凝真問道。

花老太監的態度不見得嚴厲,但柳凝真卻莫名地畏怯著,不知該如何回答。

這時另外在一旁伺候的三娘銀月見狀,便出言替柳凝真解圍。

「六娘的性子穩重婉約,問陶少爺從小沒了娘親,喜歡多接近這樣的姑娘是理所當然的,大概問陶少爺也是將六娘當成生母吧。」

「就算是親生母子,也沒天天黏著的道理吧。」像存心挑釁似的,王杏姐又尖著嗓子說道。「何況,柳六娘年紀還比問陶少爺小著呢。」

「二娘你……」銀月看著王杏姐,不知她到底是安著什麼心。

「難道我說的不對嗎?柳六娘和問陶少爺天天玩在一塊兒,那股親昵勁兒,可真讓人看了羨慕不已呢,怎都不見問陶少爺和咱們這麼親近來著!?」王杏姐酸溜溜地說道。

「真的嗎,真兒?」

面對花老太監的一再詢問,還有二娘在一旁加油添醋,柳凝真不知該說什麼好,只得照實承認。

「是、是的,最近問陶少爺確實常和妾身在一起玩耍……」

「我就說吧!」她一語未了,王杏姐就截斷她的話,轉向花老太監說道:「老公公,您聽到了吧?依我說,這真是不太應該了!」

「二娘,你想多了,這有什麼大不了的?姨娘和孩子之間的感情,巴不得要好才是呢。」一向袒護柳凝真的三娘連忙替她說話。

「話不是這麼說,你不曾聞得『李樹下兒不整冠』嗎?就是親姐弟也要避諱些才好,何況是他們?就算真的沒什麼,鍋鼎可都是有耳朵的,這若是傳出去,咱府里名聲兒也不雅哪!」二娘又說道。

「有誰這麼無聊,把這也當成一件事兒說去?除了一些惟恐人家不亂的禍害,才會亂嚼這些舌根罷了。」銀月被王杏姐說得性子上來了,冷笑著一張臉出言諷刺?。

「你……」二娘聽出她的諷刺,氣憤地說道:「你這是『指著和尚罵禿驢』是吧?」

「耶?我可沒這麼說,是與不是,各人心裡有數兒。」

「你!」

王杏姐被她這一激,正待發作,卻被花老太監擺手打斷——

「夠了,這有什麼?也值得這樣鬥起嘴皮子來?」

花老太監此言一出,王杏姐只得乖乖噤聲。

「你聽到了?老公公也是這麼說,這有什麼!」銀月得意地朝王杏姐一笑。

「你……」王杏姐嘴上雖不敢再說什麼,心裡卻是不甘心到了極點,只得嘟鼓著嘴兒,撇過頭去。

三娘銀月本想再多說些什麼,柳凝真卻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袖,請她別再多說。

銀月會意,便也不再說什麼。

「真兒,陶兒自小沒有母親照料,他願意親近你,倒是一件好事兒,我很高興,但是……」花老太監說到這裡,停頓了下來,不再繼續往下說。

「老公公有什麼教訓,請明示。」柳凝真誠惶誠恐地跪在地上。

「起來吧。」花老太監親手扶她起身。「我沒什麼話要說,只是希望,你陪著陶兒,別玩的過火了,他的課業是要緊的。」

「是!凝真再不敢耽誤問陶少爺的課業,凝真從此不再接近問陶少爺就是。」

「那倒不必這樣。既然陶兒喜歡你陪著他,你就陪著他吧。」

「老公公,這……」柳凝真困惑地望著花老太監,不明白他的用意。

「我想,你從小學過一些書,字懂寫、經書也讀過好些兒,今後,你就和陶兒一起念書吧。」

「老公公?這……這妥當嗎?」沒想到老公公會這樣交代,柳凝真有些詫異地望著他。

「這也沒什麼,既然陶兒喜歡跟你在一起,那麼一起讀書,倒比終日玩樂好多了,你說是嗎?」

「是、是的。」柳凝真連忙低頭答應。「但妾身擔心……會耽誤了少爺學習。」

「這你不用擔心,你替我好好督促陶兒上進要緊,知道嗎?」花老太監叮囑地說。

「是,妾身知道。」

「嗯。」花老太監點點頭。「另外,別再花太多時間在陶兒身上了,別忘了,你該伺候的對象,是咱家。雖然我答應讓你陪陶兒,但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才好。」

「是,妾身不敢。」

「好了,別再談論這件事了,你和銀月去取琵琶來,唱些曲子讓咱家聽聽。」花老太監吩咐道。

「是。」

柳凝真和銀月二人答應了,各自下席去取來自己的樂器。

???

「六娘,你看我這字寫得好不好?」

領了花老太監的旨令,柳凝真不敢再跟花問陶一起玩耍,但花問陶還是照樣喜歡跑來找她。

他們常常在房裡臨書,或一起閱讀。

「寫得很好,簡直就跟帖子上印下來的差不多呢。」柳凝真拿起花問陶剛臨好的墨帖細看,衷心地讚美道。

「你也寫寫看。」花問陶說著,將手中的筆管遞給柳凝真。

「呃?我?我不行啦!」柳凝真推拒地說道。「我不會寫。」

「騙人!我養父告訴我說,你也是從小學書的。」

「這……」

「寫幾個字讓我看吧!」

拒絕不了花問陶的請求,柳凝真只得接下他手中的筆。

「好吧,我就寫幾個字,不過,寫的不好,你可別笑我喔。」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

「不會的,我怎麼會笑六娘。」他認真地保證。

「你要我寫什麼字呢?」

「這個嘛……」花問陶小臉微偏,認真地思索了起來。

「就寫……『踏花同惜少年春』。」他說。

「踏花同惜……少年春?」

柳凝真聽了這詩句,心中略有所動;但她不作聲色,很快地提筆在精雅的花箋上寫字。

看著她低垂著頭,凝神運筆的專註模樣,花問陶不禁有些出神。

花髻微偏、雲鬢低垂,這樣年輕而美好的女子,竟然是他的姨娘、養父的寵妾……

意識流轉到這裡,花問陶不禁無意識地微微握緊了掌心。

過了一會兒,柳凝真寫完了那七個字,抬起頭來,看他望著自己一副出神的樣子,不禁微笑道:「我寫好了,你在發什麼呆呀?」

花問陶聞聲回過神來,他連忙伸手取過那張墨漬未乾的花箋,故作專心地觀視,想藉此掩飾方才的失態。

「我好久沒提筆寫字了,如果寫得不好,你可別笑我。」柳凝真不放心地再次說道,如花般的臉頰微微緋紅。

「怎麼會,你的字很漂亮,不輸那些師傅呢。」他說道。

柳凝真聞言,小臉不禁更紅了。

「你別這麼說,我怎麼跟那些師傅們相提並論呀?」她顯得有些躊躇不安。

「我說真的嘛!我看以後我來跟你學書好了,六娘覺得呢?」

「你再這樣亂說,我以後不寫給你看了。」柳凝真說著,伸手要取回他手上那張花箋。

花問陶閃避著她的手,很快地將那張花箋摺疊起來,放入自己懷中。

「好好,我不亂說了,你寫的這張就給我吧。」他笑著要求道。

「這怎麼成?萬一給其他人見著了,豈不惹人笑話!你快還給我。」柳凝真緊張地伸手向他討取。

「我不會讓其他人看見的,你別擔心。」花問陶笑嘻嘻地說道,絲毫沒有歸還的意思。

「那倒難說,你還是還給我,我撕掉它比較妥當些。」

閨閣中的字墨一旦流傳出去,且別說寫得不好會招人笑話,就是名聲兒也會不好聽。萬一落在別人手中,那就更加不成體統了,不能不小心謹慎。

「撕掉不是太可惜了,放在我這,我會替你好好收藏,絕不讓第三人看見就是。」花問陶保證地說。

「我想還是不好,問陶,還給我吧。」

見柳凝真堅決要拿回自己的筆墨,花問陶立刻站起身跑到屋外去。

「要我還你可以,你來追我,追到了就還你!」他站在門檻外說道,說完之後轉身就跑。

「呃……」柳凝真望著他早已跑遠的身影,不禁笑著嘆氣。

???

「殘紅水上飄,梅子枝頭小。這些時,眉兒淡了誰描?因春帶得愁來到,春去緣何愁未消?人別後,山遙水遙……」春雨潺潺的早晨,花老太監去赴酒席,花問陶也在書房裡學書未歸,柳凝真手抱著琵琶,在檐下低聲唱曲。

三娘銀月見她彈弄琵琶,便走到她身旁。

「六娘,怎麼今日興緻恁好,在這裡彈曲兒?」銀月微笑著問道。

這銀月年紀比柳凝真大些,今年二十五歲了,長得相貌端正、身材修長,是個再和氣不過的人。

柳凝真進府之後,凡事多承她照料,彈琵琶、唱小曲,也都是銀月教導她的。在花府六位姬妾中,柳凝真和銀月感情最好。

「月姐。」柳凝真見她來了,連忙放下琵琶,起身讓座。

兩人並肩坐在迴廊上。

銀月身穿桃紅小綾襖兒、杏色鏤金對襟比甲,底下翠藍遍地金裙;柳凝真則是柳黃色條紗衫兒,蔥綠綾裙,一色兒的清麗雅艷,兩個倒像一對同胞姐妹似的。

「你今天怎麼這麼清閑,在這兒彈小曲兒?」

「也沒什麼,老公公今日赴席去了,閑著沒事,就來這外頭坐坐。打發消磨時間罷了。」

「老公公也算是疼你的了,他在家的時候,你一日也不得閑兒,又要伺候老公公,又要陪著問陶少爺,夠你勞累了。」

柳凝真聞言,微微一笑,沒說什麼。

「不過!老公公寵你雖是好事,卻惹得人氣不憤兒,你要多加小心才好。」銀月好意地說道。

「你是說?」

「還有誰?不就是二娘和五娘這些人嗎?」銀月刻意壓低了聲音說道。「特別是王杏姐這貨,看你得老公公寵,又和問陶少爺好,氣生氣死的,常常在老公公跟前說長道短,巴不得把你扔在泥里相似!」

柳凝真聞言,微微低垂下眼瞼。「我知道杏姐不喜歡我,但我也沒辦法。」

她知道因為她得老公公寵,府里多位姨娘都看她不順眼,就算表面不顯露出來,背地裡涼言涼語、冷嘲熱諷也是有的。她只好裝作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不想惹事。

老公公寵她,也不是她願意的呀!老實說,這樣對她有什麼好處?這樣她就會比較快樂嗎?其實都是無意義的,這樣的生活……

「你要多防著點,小心她們暗中算計你。所謂『最毒婦人心』,可不是玩的。」銀月認真地說道。

「隨她們吧,我也不過多個身子在這兒罷了,何必跟她們惹閑氣?老公公疼我也罷,不疼也罷,我不想在意那麼多。」

「噯,你……該說你軟弱,還是說你消極才好?」銀月嘆了一口氣。「不過你說的也是啦,老公公他畢竟是個內官,我們這些人伺候他的營生,是有上稍沒下梢;老公公百年之後,什麼也沒咱們的份兒,不過各走各的罷了,誰管誰頭疼?倒是也沒什麼好值得爭的。」

她們雖然名為內相的姬妾,但實則身份地位和一般被買來伺候的奴才沒有兩樣,不具有什麼權力,主子再寵愛,還是一樣的結果。而且她們也沒資格繼承內相的財產,主子死後,她們如果不是遵照遺囑出家為尼,也是被打發出去,各自尋求各自的營生,一點生活的保障也沒有。

柳凝真早就認清自己的命,老公公對她的寵愛、他人對她的嫉妒,她覺得一點意義都沒有。

「不過,你還年輕,以後的日子還大有可為。也許過個三年五載,老公公升天之後,你年紀還小,還可以找個好人家過活去;所以,你也別這麼悲觀。」銀月拍拍她,說道。

在府中六位姨娘里,她銀月和柳凝真最好,其實除了彼此投緣之外,也是同情憐憫她的關係。

在柳凝真進府,她第一次和柳凝真見面的時候,她就深深地為她感到惋惜符——這樣一個標緻又年輕的小姑娘,居然也成為內相的姬妾,就此葬送一生,也實在太可悲了。

後來越是和柳凝真相處,熟悉她的性子之後,銀月更加深了對她的惋惜。

像這樣善良又個性溫婉、百伶百利的姑娘,嫁到哪一戶人家去得不到寵愛呢?偏偏嫁到這內相家來,白白浪費了一朵好花兒!

雖然老公公很是寵愛她,讓她要什麼有什麼,然而,這也沒什麼意義,不過是一時的恩寵罷了,難以倚恃。

「我倒沒有想那麼多呀。」柳凝真微微一笑。「月姐你呢?」

「我?我比不得你,三年五年後還青春年少的。橫豎我家裡也是沒人了,老公公死後想再醮也是難了,倒不如那時候,剃了頭出家當姑子去。」

「月姐……你真這麼想?」

「不然還能如何?」銀月笑了一笑,「這也沒什麼的,只是現在過一日是一日,樂一日是一日了。」

柳凝真看著她一會兒,轉頭無意識地望著檐外絲絲的春雨。

「月姐,你後悔進來花府嗎?」她輕輕地問道。

「若說不後悔,那是騙人的,但後悔又如何呢?像我們這樣的人,也沒有更好的選擇,來到這裡之後,一般的錦衣玉食,也算不錯的了。」銀月如是說,輕鬆的語調,卻有著哀傷的神情。

柳凝真沒有說話。她何嘗不也是這麼想呢?進來花府,只是為了生存,不得已罷了。她這樣出身的人,天生註定是一輩子也得不到幸福,既然如此,活在什麼樣的地方也都沒有差別了。

在這裡的生活,也不過是消磨生命罷了。惟一值得高興的,是她認識了一個好玩伴。

銀月這時也想起了花問陶,她對著柳凝真說道:「不過,你的運氣算不錯了。進來之後,不僅花老公公疼你,連問陶少爺都喜歡你。問陶少爺是花公公膝下惟一的養子,花公公百年之後,繼承這龐大家業的,非問陶少爺莫屬,要是問陶少爺當其認你作娘,你後半輩子也就不愁了。」

「這……這不太可能呀,月姐。」她從沒想過這些。

「怎麼不可能,花公公和問陶少爺都這麼信任你,這可難說。」

「是嗎?」她不以為然……

銀月繼續說道:「但你要小心那些小心眼兒、眼皮薄的貨就是,不知道她們會生出什麼事來呢。如果她們要認真的排斥你,搞不好總多幾場口舌是非。」

柳凝真想起這些天二娘和五娘常在花老公公面前說她的不是。

「為什麼她們非要這樣不可呢?我分明和她們無冤無仇,也不想和她們結怨。」她嘆著氣說道。

人無害虎意,虎有傷人心。她對府中那幾位姨娘,態度一向是客客氣氣,多方謙讓,但她們似乎總對她懷著敵意。就算是嫉妒花老公公寵她,也沒必要如此呀;何況她又不是有意爭寵。

「總是嫉妒心作祟呀。老實說,以前這府中雖有這五位姬妾,老公公倒是一視同仁,對待每位姨娘都是一樣的,不肯露出誰厚誰薄,所以也沒什麼好爭強鬥勝的,大家也就相安無事;但自從你進來之後,老公公對你特別優厚,那些人也就難免氣不憤了。不過,人還是有雅量些的好,人生在世,各有各的緣法,老公公偏疼你,那是你的福分,誰能管得著呢?我說,她們也實在忒看不開了。」

「月姐……」

「你以後少理會她們,她們如果太過份,就直接跟老公公說,讓她們知道你也不是軟弱好欺的,她們就會收斂些了。你不知道,那些沒廉恥的貨,專一味欺軟怕硬的。」

柳凝真沉默了一下,搖搖頭。

銀月知道她不想跟她們結怨,更不想害她們受罰,不禁為她嘆氣。

「你這麼溫弱的性兒若不改一改,遲早叫她們坑殺了,你還在睡里夢裡呢。」

「我問心無愧就好了。」柳凝真微笑著說。

「噯,你……」銀月還想說些什麼,忽然眼尾兒瞥見花問陶從那頭遙遙來了,她就站起身來,準備離開。

「問陶少爺從那頭來了,我想他是來找你玩的,我就不打擾你了。」

「月姐,怎麼這麼說話?就算問陶少爺是來找我,你也不用走呀……」柳凝真連忙說道。

「我想問陶少爺只想看見你呀,好了好了,我先回後頭去,有時間咱們再聊吧。」銀月說完之後,一徑兒抽身去了。

柳凝真正考慮著該不該也隨著三娘回後頭屋裡去,花問陶已打著傘走到她身前。

「六娘,這外頭下著雨,你坐在這檐下做什麼?也不怕雨打濕了身子?」

「我剛在這裡和三娘說些話兒。倒是你,下著雨,你還來這裡做什麼呢?老公公今日不在家。」

「誰說我找養父來著?我是找你的。今日下雨,待在屋裡頭怪悶的,正想著不知你做什麼消遣,所以就過來找你了。」

「喔,是這樣。」

花問陶看見她懷中抱著的琵琶,問道:「你方才彈琵琶嗎?」

「是的。剛才三娘還沒來找我的時候,彈了一會。」

「真好。」花問陶說著,收起傘,在柳凝真身側坐下。「六娘,你也彈一曲給我聽聽如何?」他央求道。

「這……不好。」她搖搖頭。

「怎麼不好?」

「怪不好意思的。」她說道。

「這也奇了,你學琵琶,可不是要彈奏給人欣賞的嗎?做什麼要不好意思?」他不解地問道。

「這琵琶……是因為要彈曲子給老公公解悶兒,所以老公公叫學的。」她坦白地說。

原本她對樂器是一竅不通,但進了花府之後,花府里的各位姨娘都必須通曉樂器,常常要彈奏唱曲兒給老公公聽,因此她才學了起來,並不是她自己喜歡的。

「那你是說,你只願意彈給我養父聽了?」花問陶有些不太高興的神情。

「並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我本來就沒有意思要學這種樂器彈奏給別人聽,之所以會學,是不得已的……」

彈琵琶、唱小曲兒,這樣伺候別人的行為,跟一般花院里的妓女有什麼兩樣?如果可以,她寧願不學也罷!

但,她這樣的身份,哪有選擇的餘地?因為是老公公的命令,她只能遵從。

彈奏給老公公聽以為娛樂,她還能自我安慰說自己是老公公的妾,這樣做是合理的,但怎能再為他人而彈奏呢?

就算對方是問陶,她也不甚願意。

花問陶看著她,有點了解她的堅持。

他知道六娘雖然外表看似柔順親切,但自尊心強,絲毫不容許自己的人格受到損害。

可是,他還是很想聽聽六娘親手彈奏的曲子!

「如果是我拜託你呢?」他笑著問道。

「問陶你……」

「我拜託你彈奏給我聽,這樣也不行嗎?看在我們的交情份上嘛!」

柳凝真看著他許久,忍不住噗哧一笑。

「你……人小鬼大,跟我講交情?」她真的覺得他不像個孩子,雖然也常有孩子氣重的時候。

「好不好嘛,六娘!」他伸手扯扯她的衣袖。「你就彈一次給我聽,一次就好。」

拗不過他的央求,柳凝真再怎麼不願意,也只得答應了。

「我真拿你沒辦法。」柳凝真嘆著氣,有些無可奈何地說。

她也不是沒有原則的人,但不知怎的,每次她一遇到花問陶,就是沒輒。

她拿起撥子,彈奏了一首短短的曲子,就不肯再彈下去。

「這樣可以了嗎,問陶少爺?」

花問陶知道她已經做了很大的讓步,也不好再涎皮賴臉下去,就說道:「可以了,你彈的真好,謝謝你,六娘。不過……」

「不過什麼?」

「你每天都彈一曲給我聽,可以嗎?」

「你……這……」面對花問陶更加放肆的要求,柳凝真簡直不知該如何是好。

「好不好嘛,拜託你啦,六娘,我知道六娘人是最好的。」

「這……不管你怎麼說,也不能這樣吧!人家知道了,免不了又是一場口舌是非……」

「我不管,六娘。你答應我嘛……」

一個早晨,又在花問陶無賴的要求中度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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