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自從成為他的貼身丫環后,她就發現,偶爾他會用一種她形容不出的深邃眼神瞅著她瞧,那樣的眼神既燙人又溫柔,總將她平靜的心緒攪和得好亂,就像現在——燭光下,濃長的睫毛就像兩把小扇子,羞怯地揚了好幾下。
擱下墨錠,她覺得自己似乎得做些什麼來打破這份沉默,因此連忙將一旁的乾貝粥端了起來。
「時候不早了,早點吃——」
未完的話語,瞬間凝結在皇甫嗥月突如其來的動作之下。
他沒端過乾貝粥,而是撫上了她的臉!總是彬彬有禮的他,竟然、竟然做出如此逾矩的動作,而她……
卻一點也不覺得討厭。
在大掌的掬捧之下,她的臉頰就像是煨了炭火,瞬間變得好燙好燙。
「答應我,以後別再那麼做了。」他沉聲將話重複了一遍,少了溫和笑意的俊美臉龐,竟嚴肅得嚇人。「做什麼?」她只能傻傻地問,同時聽見自己的心臟失去平靜。
「讓自己受傷。」他深深的看著她。「我不允許你讓自己受傷。」
沒料到他會提及白日的事,印歡雖然心慌意亂,卻還清楚記得,他生氣的模樣有多嚇人。
雖然當時他已相當收斂,但那嚴厲的眼神,還是把曹、毛兩家千金給嚇哭了。向來溫和有禮的睿王爺難得動怒,隨行在後的各家大臣自然也嚇壞了,不等他發難,曹、毛兩位大臣,當下就先把親生女兒罵得狗血淋頭,並在鞠躬道歉之後,匆匆將人帶離了王爺府。
結果曹、毛兩家千金的詭計沒達成,反倒讓自己惹了一身腥。
兩人離去時,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最後連形象都顧不得,催聲連連的要轎夫趕緊起程。
她有十成的把握,那兩株「桃花」是絕對不可能再上門了。
「其實我受點傷,一點也不打緊,倒是你,何必那麼凶呢?」印歡不禁嘆了口氣。
「嚇著你了?」他挑眉,只關心她的感受。熱燙的指腹,則是細細的、緩緩的撫過那細緻潤白的肌膚。
他的動作就像是撫觸某種珍寶,充滿了憐愛,輕柔的摩挲,不斷製造出又麻又燙的異樣感。
「沒有。」她縮起頸子,羞澀的想轉首逃離他的箝制,不料他卻不放手。手裡的乾貝粥,猶在飄著裊裊白煙,那熱燙的溫度,蒸得她的小臉更加瑰艷了。「那就好。」他依舊撫觸著她,一雙黑眸則是緊緊盯著她的小臉。
只差那麼一點。
真的,就只差那麼一點,她的小臉就要遭殃。
若不是他心情太好,難得親自送客到澄心園,他怎樣也沒想到,她會用那麼「愚蠢」的方法來解決事情!自掬歡亭外的那一夜,當她用世間最澄澈、最無邪的目光,認真地凝望著他時,便在他心裡烙下了一個印子。
之所以會收她為貼身丫環,無論到哪裡總是帶著她,不讓她走出視線之外,並不是為了監視,而是他無法控制的佔有和保護欲。
或許連她自己也沒注意到,無論是在府里還是宮廷里,人們的視線總是離不開她,縱然她總是低調的垂著頭,可她那渾然天成的幽雅氣質,卻還是輕而易舉地抓住人們的目光。
若不是有他在一旁,她又怎能安然無事?只不過百密總有一疏,不過才讓她離開一會兒,她就遇上了麻煩——想起她那逆來順受的態度,霸眉一擰,他忽然放開她。
他的鬆手,總算讓印歡能夠鬆口氣,只是那口氣還沒來得及吐出,他接下來的話,卻又給了她一記更大的震撼。
「也許,我不該讓你當貼身丫環的。」他忽然有感而發。
「為什麼?是不是我哪裡做得不好?」柳眉微顰,她忽然覺得,心中好似有什麼東西被人挖走了,變得空空蕩蕩的。「還是,你認定我真是刺客?」想起這個可能,那抹空蕩,竟忽然變成了疼痛。
監視了那麼久,他還是不信任她嗎?「我從來沒當你是刺客。」沒錯過她受傷的神情,他憐惜一笑,體貼的端走她手中的乾貝粥。「那為什麼要撤掉丫環的身分?」那樣的話,她就無法再待在他身邊了啊!當這想法在腦中一閃而逝時,印歡不禁重重的怔愣了下,這才發現,比起被監視、遭人非議,原來她更在乎的,竟是他的看法,以及能否留在他身邊。雖然他始終對她心存懷疑,卻不曾錯待過她。
每當有人用色迷迷的眼神盯著她時,是他出面,不著痕迹的替她擋掉那討人厭的目光;她學不來尊卑,他亦不曾指責,或是試著改變她。他總是那般和顏悅色,總是順著她的性子,溫和的對待著她。
他待她極好,好得總是讓她的心好暖好暖,只是為什麼這個時候,他卻……卻……
「我讓你成為丫環,並不是給人借口欺負你,若是丫環的身分會束縛住你,那麼不要也罷。」瞅著懵懂又天真的她,他的目光溫柔得幾乎就要溢出水來。可慌亂的思緒卻讓她無暇顧及太多,只能握緊拳頭,堅定的說出決心。
「我是來保護你的,無論如何,我都會跟在你身邊。」
「你自然是要跟在我身邊。」他忍不住輕笑,實在愛極了她的固執與認真。「只不過,自今日起,你得以客人的身分待在我身邊。」就算往後她想離開,他也不會准許了。
「客人?」他的話,總算讓她稍稍安了心。蹙緊的眉心開了,扎在心頭的那股疼痛也悄悄消散了,沒了顧慮,她卻躊躇了起來。「其實平常我也沒做什麼,無論是什麼身分,我都不介意。」
「可我介意。」他放柔目光。「在我身邊,我不要你受到一絲一毫的委屈。」「我沒有委屈啊。」她有些困惑,也有些認真的澄清。
在他身邊,雖然流言蜚語不斷,可她從來就沒放在心上,何況,他處處照顧著她、包容著她,她感激都來不及了,何來委屈?「你太天真了。」看著如此無邪的印歡,皇甫嗥月心動得差點就將她擁入懷裡。
天真如她,自然是不會懂他複雜的心思。
那些老臣是用怎樣的眼神偷覷著她,他比她還清楚,若不是名不正言不順,他早就發怒趕人了;原本,他是打算按部就班的慢慢引導她,可照目前情況來看,這一切勢必得做些改變。
而這改變,得從「某人」開始才行。
這一日,「聽說」皇甫皡月又病了。
照慣例,皇甫韜甫下朝,便帶著御醫,發輦至睿王爺府,探看他那「體弱多病」的么皇叔。
叔侄感情篤深,文武百官無不津津樂道,只是恐怕誰也沒料到,此刻在睿王爺府里,那本該躺在床上的人,卻好端端的站在窗邊沉思;而那該站在床邊干著急的人,卻悠閑的坐在另一邊,拿著一串葡萄,一顆一顆的往嘴裡塞。
只是突然問,某人卻忽然瞠大眼,一臉打擊的大叫了起來。
「你、你說什麼?你把適才的話,再說一遍!」
「她沒有嫌疑。」窗邊,皇甫嗥月轉過身。
「不是那句,下一句!下一句!」
「因此微臣決定,暫時以客人的身分,將她留在府里。」
「我不準!」咚的一聲,皇甫韜氣得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將刺客奉為客人,皇叔你是瘋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