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將中了毒的電腦軟體全部重新安裝，也幫林子菡馬殺雞之後，張冠志終於揮揮手，開著他的吉普車離開了。

時間是晚上十一點。

林子菡裹著厚厚的喀什米爾羊毛披肩，從屋外踅返屋內，她不停地打著噴嚏，整個人看起來有些精神不濟，步伐也不是很穩。

「你穿太少了。」客廳里，林爸爸正在收拾凌亂的茶几，聽見女兒一連串的噴嚏聲，不覺皺起眉頭。

「爸，你還沒睡啊？」她吸了吸鼻子。

「嗯，我跟你媽在聊天，聊著聊著，不知不覺就晚了。」

「聊天？你們在聊些什麼？」林子菡有些好奇。

「唉！還不就你哥的事……那孩子都快三十歲了，可是卻連一個女朋友都沒有……你媽很擔心他會不會像時下一些年輕人一樣，搞什麼不婚主義，一輩子打光棍，那就不好了。」

不婚主義？

嗯，那也不錯啊……

林子菡忍住到嘴的竊笑。「就算哥真的一輩子都不結婚，那也沒什麼關係呀！頂多……我也不結婚，到老了再陪他一起住養老院就好啦！」說實話，這可是她小時候的心愿呢！而且，至今不變……

「嘖！你這孩子，胡說什麼？」林爸爸聽了，當場皺著眉輕斥。

一個耕宇就已經夠讓他們頭痛了，要是連女兒也不結婚，那他們林家不就要絕後了？

「你這話可別說給你媽聽，否則她又要抓狂了。」

抓狂？林子菡被老爸認真的表情逗得呵呵笑。「好啦好啦！我只是說說而已，你別那麼緊張嘛！我會找時間去幫你們了解一下狀況的。我猜，哥哥心裏面一定早就有打算了，你跟媽用不著那麼擔心啦！」

雖然她是真的打從心裡不希望有另一個女人跑出來跟她搶哥哥，不過，看在爸媽這麼苦惱的分上，她這個做女兒的，還是盡點棉薄之力，幫幫忙好了。

稍晚，林子菡便來到了林耕宇的房門外。

她噙著笑，將一隻包裝精美的天藍色方形小紙盒藏在背後，然後用另一隻空出來的手敲敲門——

「哥，你睡了嗎？」

「……」亮著燈的房裡沒有任何的回應。

她於是再敲門。「哥，我是子菡，我有話要跟你說，你快開門，不然我自己進去嘍！」

這下，房裡終於傳來不情不願的腳步聲，幾秒鐘后，房門在她眼前拉開——

「什麼事？」門后，林耕宇綳著一張臉問道。

他今晚出了一個大洋相，他到現在都還很在意！

「現在很晚了，有什麼事情不能明天再說嗎？」不太耐煩的口氣，顯示大少爺現在的心情真的很差。

不過，林子菡才不管那麼多，難得哥哥回家，她一定要把握機會跟他單獨相處。她笑咪咪地，將藏在背後的東西猛地亮出來——

「噹噹！生日快樂！」

什麼？林耕宇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給嚇了一跳，他往後退一步，定定地望住她手中的紙盒子。

「這是……」

「生日禮物啊！今天是你的生日，你忘啦？」她呵呵笑著將東西塞進他手裡。

「這是我特地從歐洲帶回來的，你快拆開來看看。」說著，她很自然地就晃進他的房間，然後在床尾坐下。

林耕宇看看手中的禮物，又看看她，臉上的神情很古怪。

「謝謝你的禮物，不過……你是不是該回房間睡覺了？」雖然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但是……看見子菡坐在自己的床上，他的心裏面，難免還是會有一種怪怪的感覺。

「哎唷，你先拆禮物嘛！我又不困，晚點再睡沒關係啦！」她努著嘴，催促道。

「真是的……」

知道這丫頭沒那麼好打發，林耕宇只好依著她的要求，當她的面將盒上的金色緞帶解下，然後掀開盒蓋。

霎時，一道七彩繽紛的光芒映入他漆黑的瞳孔。

這是……水晶？

「喜歡嗎？」子菡雙眸燦亮地望著他。「我好擔心沒機會當面拿給你呢！」往年的聖誕節他幾乎都沒回家，所以她只能將禮物包一包，快遞送去台北，今年，終於讓她逮著機會當面把禮物送給他了。

林耕宇將紙盒中的水晶拿出來，放在掌中端詳。

那是一個約五公分高，跪著祈禱的小天使。天使身體的部分鍍了K金，而它背上兩隻向兩側開展的翅膀，則是雕功十分精細的水晶，栩栩如生的羽翼，在屋內燈光的照射下，發出了晶瑩剔透的絢麗光芒。

「這是我去義大利的時候買的，我第一眼看見它，就覺得好喜歡，二話下說馬上就刷卡買下了。」

「這很貴吧？」林耕宇將天使收進盒裡。

「還好啦！只要你喜歡，再貴都值得啊！」林子菡天真地笑道，那笑容，就像瞬間綻放的花朵一般，清新甜美得教林耕宇心坎微震。

他忽然很想伸手摸摸她的臉，看看那雪一般的肌膚，是不是就像看起來一樣的柔滑？一樣的細膩？

他深吸口氣，硬是將那股衝動壓下。

「我不希望你亂花錢。」他面無表情地將水晶連同紙盒往書桌上一擱。「你工作還不到兩年，根本沒多少存款，不要學人家亂刷卡，這是不好的習慣。」

「我……我沒有亂刷卡呀！」見自己千挑萬選才挑中的禮物，就這樣被冷落在一旁，子菡不覺怔了幾秒。

「……哥，你不喜歡我送你的禮物嗎？」她的表情有些受傷。

「……我沒說不喜歡。可是，這東西對我來說實在沒多大用處，以後你還是別花錢買什麼禮物給我了，我覺得很浪費，而且也沒這個必要。」林耕宇說著，逕自走到房門口。「很晚了，你該睡了。」暗示她離開他的房間。

聞言，林子菡眉心一皺，不知不覺地握緊拳頭。

浪費？沒必要？……他怎麼可以這樣說呢？！

人家她可是費了好大一番工夫，才找到這麼一樣特殊又別緻的禮物。結果，他不喜歡也就算了，還用這麼刻薄的字眼、這種冷冰冰的態度對待她。

這……這實在是太傷人了！

她又氣又難過地瞪著林耕宇，好一會兒都說不出話來。

「算了！」

須臾，她跳起來，走到書桌旁抓起小盒子。「你不要就算了，拉倒！反正你上台北之後，就沒把我放在心上了，我送的東西你當然也不會稀罕！就當我自作多情吧！我吃飽沒事幹，我無聊！這樣可以了吧？」

說完，她氣呼呼地跑回自己房間去了。

唉……

林子菡走後，林耕宇難掩疲憊地關上門。

他是不是做得太過火了？

雖然他有他的苦衷，但……子菡畢竟是無辜的呀！他怎麼可以對她說那種話呢？

他真是個差勁的傢伙！

可惡！王八蛋！林耕宇是個大笨蛋！

跑進房間，林子菡「砰」一聲甩上門，蹲在房間中央直掉淚。

以後再也不要理他了！

什麼嘛？居然把她的一番心意當成了垃圾，真是氣死人了！

她拿高手中的紙盒，想也不想地往牆角垃圾桶一扔……「唰」一聲，盒蓋開了，裡頭的小天使「飛」了出來，硬生生撞上水泥牆，然後再彈落到地上，漂亮的水晶翅膀當場斷成兩截。

哎呀！糟糕！

一見自己闖了禍，她也顧不得滿臉的淚水，便即刻奔上前，拾起碎片，好心疼地將它們捧在掌心。

怎麼會這樣？她只想稍稍出一下氣而已，沒想到真的被她弄壞了？

嗚……好捨不得啊！

再怎麼說，這也是她逛遍了威尼斯的藝品店，花了好幾千塊買來的欸！沒想到才帶回台灣幾個小時，這小天使就成了「落翅仔」了……

不行，她得想辦法把翅膀給接回去。樓下的工具箱不是有瞬間膠嗎？不如拿來試試看，說不定還有得救。她跳起來，忙不迭將天使和斷了的翅膀放到化妝台上，然俊轉身急急拉開房門。

「哇——」眼前忽然多出一堵肉牆，教她結結實實地嚇了一大跳。「你……你幹麼？！」她搗著胸口問。

林耕宇不知何時來到了她的房間外，他高舉的拳頭差點就敲到了她的頭上。

「出了什麼事？」他一聽見隔壁傳來玻璃碎裂的聲音，就馬上趕過來了。

此刻的他，早忘了什麼原則、什麼禁忌，只一心一意擔心子菡是不是撞到了什麼東西，還是摔跤了，心中著急得不得了。

他探手將她拉到身前，轉了一圈，像個老媽子似地仔細檢查她身上是否有任何的外傷——

「你房裡什麼東西破掉了？有沒有割到？有沒有哪裡受傷了？快告訴我！」他攤開她的手掌，又摸摸她的膝蓋，急著想確定她是否沒事。

「我……」林子菡一時也傻了，她愣愣地任他將自己兜來轉去，心中有種暖暖的、甜甜的感覺蕩漾開來。

她抿唇，臉色微紅。「我沒事啦……你不要擔心。」

「真的嗎？可是我剛才明明有聽見東西破掉的聲音，你把什麼打破了？」

「呃……就是……」

後者正心虛著，他已經放開她，幾個大步走進她的房間。

「咦？……等、等一下！」身後，林子菡驚慌地追上來。「哥，我真的沒事了，你不要進來啦……」她急著想繞過他，擋在前頭，可是來不及了，林耕宇已經看見了那個斷翅的天使。

「……怎麼會這樣？」他擰眉，伸手捏起那截斷掉的水晶翅膀。剛才還好好的東西，怎麼一眨眼就壞了？

「是你弄壞的？」他臉色微沉地問道。

這麼貴的東西，她不高興就摔了？

「呃……嗯……」林子菡支支吾吾的，不敢看他。「我……我沒有摔它，是它自己掉下來的。」

「真的嗎？」

「是啊！那個蓋子鬆鬆的，我手沒握緊，它就掉出來了……」她刻意省略掉垃圾桶那一段。

不過……她臉色忽地一整。

他現在是在質問她嗎？

剛剛明明是他先嫌棄她的禮物，她才把它拿回來的，怎麼？現在他倒有臉來數落她了？

林子菡微惱地瞪住他。「你沒資格罵我。這禮物既然你不想要，那我要怎麼處置就是我的事情了，你管不著。」

「就算這樣，你也犯不著把它弄壞，你太任性了！」

「我說了。我不是故意的！」林子菡被他這麼一凶，也惱羞成怒了，她抓起桌上的小天使，順便將他手中那隻翅膀也搶回來。「東西還我！……啊！」因為用力過猛，她的掌心被尖銳的水晶給劃出了一道口子，鮮血立刻滲出。

痛……

她縮了縮肩膀，臉色當場刷白。

一旁的林耕宇見狀，立刻將她的手拉過來，攤開掌心。「流血了？」真是的，幹麼用搶的啊？明知道自己的力道比不過人家。

他急忙將她拉到床邊坐下，扔掉她手中的水晶天使，然後到床頭抽來一疊面紙，壓在上頭止血。

「痛嗎？很痛吧？你忍一忍，我到樓下拿急救箱上來。」說完，以最快的速度衝下樓，翻箱倒櫃地找來急救箱，然後再奔上二樓。

「我看看……嘖！割得很深啊……你實在太不小心了！」他半跪在她的面前，輕握住小手，然後用棉花棒沾碘酒替傷口消毒。

「好痛！……能不能別上藥，直接包起來就好了？……」林子菡疼得想縮回手，但他堅定的掌心困住了她。

「不行，再忍耐一下……誰教你這麼不小心，這次算是給你一個教訓，看你以後還敢不敢！」他蹙著眉，故作冷酷地說道。

天知道，當他看見那隻細白的小手被劃出長長的一道口子，他的心簡直痛死了，仿彿那水晶是割在他的肉上……

他抿唇，仔細地替她的傷口上藥，也不知是否因為太在意了，他的額上開始滲出點點汗水。

「哥……」

望著哥哥專註的神情，林子菡直感到愧疚，又很高興。原來，哥哥這麼擔心她？他還是很在意她的，對不對？

她情不自禁地用另一隻手，輕輕拭去他額上的汗。

「哥……我已經不痛了，真的。」她微笑著，很自然地靠上前，用同一隻手環住他的頸子，抱住他。

這突如其來的擁抱，讓林耕宇怔住了，他睜大了眼，不敢置信地聽她在他耳邊喃喃說道：「我們……以後不要吵架了好不好？……我真的很怕你生氣，每次你一生氣，我就以為你要開始討厭我了……你不會真的討厭我吧？假如我真的做錯了什麼，你就打我、罵我好了，千萬不要不理我……」

「子菡……」聽到這裡，林耕宇的心也微微地抽痛了。

不，他從來沒討厭過她，從來沒有！他甚至是太喜歡她了，以至於不得不拒她於千里之外……

他困難地深吸口氣。

就好比這一刻，他究竟該推開她，還是該抱住她？

他可以感受到她身上所傳來的溫度、她的香水味、她柔軟年輕富彈性的肌膚。他努力告誡自己千萬別衝動，但最後……他還是敵不過內心深處那股強烈的慾望，只能挫敗地伸手，將那軟軟的身子壓進懷裡。

該死……

他真的恨不得將這樣可愛的她揉進自己的身體里，永遠、永遠地霸佔住她。

可是，在抱住她的同時，他又感到無比的罪惡。

為什麼她是他的妹妹？

假如他們家只是「收留」她，沒有收養她，假如他們不是兄妹……那麼，一切是不是就完全不同了？至少，他不用再這麼痛苦……這麼掙扎！

這頭，林子菡被他摟得呼吸困難。

她迷惑又慌亂地想要掙開哥哥的懷抱，卻發現自己根本一點力也使不上，和她比起來，林耕宇的力氣太大了，他的雙手像熱鐵一樣地錮住她，教她臉紅心跳的同時，又興起一絲陌生的、悸動的感覺。

「哥，我……我快不能呼吸了……」她低喘地揪緊他背後的衣服。

她不討厭他的擁抱，只是，這種感覺太親密了，教她不知該如何是好，心跳得好快。

須臾，林耕宇終於放開了她。他低著頭，雙手握拳，像在隱忍著什麼。

「哥，你怎麼了？」林子菡咬唇，怯怯地問道。

「……」

「哥？」

忽地，他抬起頭來，重新握住她的手，飛快地在上頭抹葯，並纏上紗布。

他不打算回答她的問題，因為，連他也不曉得自己究竟是怎麼了。他怎麼會這麼衝動？衝動到……對自己的妹妹伸出魔爪？

他不該這麼做的，就算情難自禁，也不能這樣！

因為在戶口名簿里，林子菡確確實實就是他的妹妹沒錯，她姓林，是他林耕宇的妹妹！就算兩人根本沒有血緣關係……也無法改變這個事實。

他抿著唇，臉色陰鬱地將醫藥箱收拾好，然後起身走到化妝台前，將傷人的水晶碎片收進口袋。

「哥……」身後，林子菡忍不住出聲喚他，他的沉默讓她好緊張。

林耕宇頓了頓，背著她，沉聲說道：「很晚了，早點睡……還有，晚上洗澡的時候要小心，別讓傷口碰到水。」

說完，像在逃避什麼似的，他看也不看她一眼，就離開了房間。

林耕宇走後，林子菡獨自坐在床上怔了很久。

到底……哥是怎麼了？

今晚的他，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令她好不習慣。

她低頭，望著手上的白色繃帶，那上頭，似乎還留有哥哥的體溫，還有他身上淡淡的古龍水味。

她驀地想起方才那一幕，那個令人窒息的擁抱，她的臉紅了，感覺心跳又撲通撲通地開始加快。

怎麼搞的？

不過是個擁抱而已，為什麼……她的心會跳得那麼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