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你說，他們大人是不是很可惡？……我這個做妹妹的都還沒答應呢！他們居然就自作主張地把我哥和那個……那個什麼敏的湊成一對……還說什麼以後我可能要叫她一聲大嫂……拜託，我才不要她當我大嫂呢！我一看她就覺得很討厭……我不喜歡她……」

客廳里，林子菡巴著張冠志，氣呼呼地抱怨個沒完。

她平常沒那麼多話的，尤其是對著一個外人。可今天她實在是太生氣了，氣到要是不把肚子里的苦水全吐出來，她一定會馬上得內傷，所以身邊唯一的倒楣鬼張冠志，只能含淚充當她的垃圾桶，繼續聽她嘟囔——

「還有啊……你知道昨晚發生了什麼事嗎……昨天我把原本要送給我哥的生日禮物給摔壞了……那是我去義大利的時候買的，是一個好可愛的水晶欸！可是我哥他居然……」

天啊！麥擱共啊～～

張冠志抓著酒杯，欲哭無淚。

Shit！他是來約會，不是來聽林耕宇的八卦的！為什麼子菡從頭到尾說的都是關於她哥的事情？她眼裡到底有沒有他啊？她把他當什麼了？

他放下酒杯，轉身，抓住她的肩，很嚴肅地說道：「子菡，我有事情想跟你說。」

「嗄？」子菡眼神有些渙散地望著他。「什麼事啊？」

張冠志深吸口氣。「子菡，你當我女朋友好不好？我很喜歡你，請你……給我一個機會，讓我證明我有多愛你！」

愛？愛誰啊？她嗎？

林子菡不解地歪著頭。「張冠志，你喝醉了？」

「我沒有。」醉的人是她吧！

「可是我不喜歡你啊！」

就……就是知道她不喜歡，所以才請她給他一個機會呀！張冠志有種想撞牆的衝動。「子菡，我會照顧你的。我會證明，我比林耕宇還要好，只要你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

聞言，林子菡只是愣愣地望著他，望到後者都忍不住要感到心虛了，才開口道：「不可能的。」

「什麼？」

「這世界上，沒有人比林耕宇還要好……就算我給你一百次機會，也沒有用，你不要白費力氣了。」

嗚……哪有人這樣說話的啦！

她這樣說，實在是太傷他的自尊心了！張冠志掩面，差點掉下男兒淚。「子菡，你真的好狠……枉費我對你一往情——」

還沒哭訴完，林子菡的電話響了。

「你等一下……」她皺眉將手機貼近耳畔。「喂？」

「子菡，你在家嗎？」

一聽見林耕宇的聲音，子菡的精神立刻一振，她難掩興奮地跳了起來。「哥，你終於打電話給我了！……我在家，我一個人好無聊喔！你回來陪我好不好……」

喂喂喂，這話是什麼意思？

張冠志的臉當場黑掉一半。啊現在是怎樣？陪了她大半天，結果她把他當空氣喔？！

「我要回去了。」他起身。

「欸？」林子菡回頭瞪住那蕭索的背影。「你要走啦？這麼快？我們還有酒沒喝完呢！」不是說好不醉不歸的？

什麼？什麼酒？

聽見她這麼說，在電話另一頭的林耕宇立刻警覺地問：「你在跟誰說話？家裡還有別人嗎？」

「喔，是張冠志啦！我叫他來家裡陪我……」

什麼？這丫頭瘋啦！「現在都幾點了？你還叫張冠志到家裡陪你？」還喝酒？！

「唔……誰教你們要把我一個人丟在家？我心情不好嘛！所以……」

「林子菡！我命令你馬上叫張冠志回家！我和爸媽今晚不回去了，你一個人在家不要給我惹是生非，知不知道？」

什麼？說了半天，原來他是要告訴她今晚不回來呀！

林子菡的熱情瞬間被澆熄，她眯起眼睛，生氣了。「你憑什麼命令我？你要是真的擔心，就回來陪我啊！不要在那邊講一些有的沒的！」虛偽！只會說些好聽話敷衍她，也不想想她是為了誰才喝悶酒？現在她頭痛死了，他卻跟那個許敏在溫泉飯店裡逍遙快活。

「你回不回來？不回來就別啰唆！」

「子菡，你不要任性了好不好？」林耕宇在電話的另一頭皺眉。

他不回去，是因為明早還要開車載大家回台中，他是有任務在身，她幹麼這樣使性子，非要逼他回去不可？

林子菡才管不了這麼多，她插起腰，對著手機就是一陣吼——

「我就是任性，怎樣？反正你今天要是不回來，就不要管我跟誰在一起！」說完，她啪一聲掛上電話。氣死人！

一旁，張冠志小心翼翼地踱上前來。「……怎麼？跟你哥吵架啦？」

「誰跟他吵啊？我才懶得理他！」那個見色忘妹的傢伙！

「好啦好啦，反正我心情也不好……不如我們一起去兜風，去夜遊，玩到天亮如何？」

林子菡覷著他。

夜遊？嗯，這倒是個不錯的主意。

反正現在她哥的眼中也只有那個小敏而已了，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再裝什麼乖小孩？要玩，大家一起玩啊！

和林子菡通過電話之後，林耕宇便開始坐立難安起來。

該死！張冠志那傢伙怎麼又跑到他家去了？現在家裡只有子菡一個人，孤男寡女的，誰曉得那傢伙會不會對子菡做出什麼事？

煩躁地擱下吹風機，他扒了扒濃密的黑髮，瞪住鏡中的自己。

其實他根本就不想泡什麼溫泉，他是不想留在家裡和子菡兩個人獨處，才勉為其難跟著出門的，而且，載了爸媽和許伯伯一家人來到谷關飯店之後，他便借口身體不適，一個人跑到附近的露天咖啡座窩了一下午，連溫泉池都沒踏進去一步。

當然，他不討厭許敏，他甚至挺欣賞她純真溫婉的個性，但欣賞歸欣賞，他對她根本沒那種感覺。坐在許敏的身旁，他滿腦子想的都是子菡，他想她今早異常的反應，想他離去前，她生氣的模樣……他滿腦子都是她的身影……

嘆口氣，他抿唇看了下手機，忍不住又撥電話回家。

不知道張冠志到底走了沒？子菡那丫頭平時看起來是很聽話沒錯，可她一旦任性起來，也是沒人奈何得了的，他真擔心她會引狼入室……

電話響了很久沒人接，於是他又改撥子菡的手機，結果卻發現她已經關機了，於是，林耕宇再也沉不住氣。

不行！

他必須回家一趟，他得看看子菡到底在做什麼，他才能放心。

他脫下浴袍，換上原先的那套衣褲，拿起車鑰匙來到爸媽的房門外，按下門鈴。

幾分鐘后，林爸爸光著腳丫子，穿著睡袍來開門。「耕宇？這麼晚了你還沒睡啊！」

「爸，我想先回去了，明天你自己開車可以嗎？」

「當然可以啊……怎麼了？家裡出了什麼事嗎？」

「沒事，我只是想回去看看。你跟媽好好留在這裡玩，我會搭計程車回去，你們不用擔心。」

「……這樣啊？」林爸爸聽了點點頭。「嗯，也好，子菡一個人在家，我也不是很放心，你回去看看也好，萬一有什麼事，隨時打電話給我啊！」

「好，我知道。」林耕宇頷首。「那我走了，麻煩你跟媽說一聲。」語畢，他將車鑰匙交給父親，然後便立刻搭電梯到一樓櫃檯退房，並在飯店門口招了計程車。

因為惦著子菡，他一刻也不想多留。

在遊了一夜的車河之後，林子菡終於在天亮時疲倦地沉沉睡去。

身旁，張冠志好不舍地俯望著她，他把車停在林家大門外，沒有熄火，只痴痴地對著那張熟睡的天使臉孔發怔。

老實說，他真的很不甘心啊！不過，他也真的累了，累到沒力氣再想花招去討她歡心了。

這一年來，他竭盡所能地投她所好，看電影、聽音樂會、上山下海，只要她喜歡，再不樂意他也一定奉陪到底，更別說他送過的鮮花、禮物了，那簡直是不計其數。可是，儘管如此，在子菡的心目中，他還是遠遠不及那個該死的林耕宇，就算他拚了老命，在她眼底，他恐怕還是連林耕宇的一根腳趾頭都不如……

唉！可悲啊……

追女孩子追得這麼窩囊、這麼盲目，他也真是夠蠢了！

他抿唇，神情落寞地痴望著那張過分美麗的小臉。

罷了，強摘的瓜不甜，他張冠志也不屑當那種死纏爛打的傢伙……既然子菡心裡頭只認定林耕宇是全世界最優秀的男人，那他也不必再費神追求她了。

只是，在分手前，他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偷偷地吻她一下，以償宿願？

想通之後，張冠志的膽子也大了起來，他先是左右張望了下，確定四周沒人了，才悄悄地低頭，噘嘴，朝那紅嫩誘人的唇親下去……

就在這時候，林家的大門「砰！」地被打了開來。張冠志嚇得往後退，然後便看見一個再熟悉不過、很討人厭的身影大踏步來到他車門邊——

叩叩！

林耕宇凜容，用指節敲敲車窗。

「早、早啊！」張冠志搖下窗戶，笑得心虛。

見鬼了！這傢伙不是和他爸媽去谷關泡溫泉了，怎麼會一大早就出現在這？

林耕宇高大的身軀遮住日光，微眯的黑眸綻出危險的光芒。

很好，這小子把子菡拐出去一整晚，直到天亮才回來，他膽子可真大！

「你們昨晚去哪了？」居然連手機都不接。

「喔，昨晚啊？……昨晚……我們就到處玩啊！看哪裡熱鬧，就往哪裡鑽，子菡心情差，我什麼都聽她的。」就只是這樣而已，沒別的了喔！

林耕宇一手撐著車頂，一手插腰，用足以教人心臟麻痹的目光狠覷了他好一會兒之後，才將目光調到子菡身上。

她看起來沒事，只不過是累壞了，雪白無瑕的臉上，眼窩處有著淡淡的暗影。他心疼地皺了皺眉，開門，將睡得不省人事的妹妹抱下車——

「這是最後一次了，張冠志。下回如果你再搞這種下三濫的把戲，我會讓你吃不完兜著走……不信就試看看！」語畢，也不管張冠志是不是還有話要辯解，便逕自轉身進屋。

「喂？！林耕宇！……你好歹也讓我跟子菡說句話吧？我都還沒跟她道別呢！喂……」望著林耕宇的背影消失在門后，張冠志莫可奈何，只能用力槌方向盤一下。

可惡！這傢伙就不能讓他和子菡有個完美的句點嗎？

日光灑落前院，圍牆外，吉普車像在抗議似地催了催油門，然後噗隆隆地遠揚，林耕宇抱著妹妹，一顆懸著的心好不容易才放下。

這丫頭，真有教人操不完的心！

他將她抱上二樓，放在柔軟的大床上，她感到舒適，喃喃地說了些什麼便往被窩裡鑽去，完全沒醒過來的意思。

林耕宇笑了，俯身替她蓋上棉被，又體貼地拉上窗帘。

看她睡得如此安穩，他的心，只能傻傻地柔軟著，仿彿昨夜的失眠、懊惱、擔心和害怕，全都不曾存在過。

這個可惡又可愛的丫頭啊……

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林子菡張開眼時，只覺得頭痛欲裂，而身旁有人用溫熱的濕毛巾輕輕地替她擦去額上汗珠——

「覺得怎樣？……好一點了嗎？還想不想吐？」

「……哥？」她看見坐在床頭的林耕宇。「你回來了？」現在幾點了？她怎麼還在睡？天黑了嗎？

她掙扎著想要起身，但一陣作嘔的感覺又教她躺了回去。

「天啊！我的頭好暈……」

「誰教你喝那麼醉？這是給你一個教訓。」林耕宇擱下濕毛巾，替她把棉被拉好。

真不懂這丫頭的腦袋瓜里到底裝了些什麼？喝得酩酊大醉，和男生徹夜狂歡……這麼亂七八糟的事情，她是打哪學來的？

林子菡揉揉眼睛。「我喝醉了？……對喔，昨天我和張冠志喝了好多酒，我們還去夜遊……咦？他人呢？走了嗎？」老天，她竟醉到連自己是怎麼回家的都不知道。

林耕宇俊臉一沉。「你擔心你自己就好了，不用管別人。張冠志有手有腳還有車，去哪裡是他的事。」

林子菡抿唇，忍住到嘴的笑意。「你……生氣啦？」

呵，就知道他會不高興。假如他真的對她的所作所為完全無動於衷，那她才要擔心呢！

「我不介意你對我發脾氣，因為那表示你很關心我。」她臉皮很厚地笑道。

「笨蛋！」林耕宇輕啐。

「嘻……」她心情很好地望住他。「對了，爸跟媽呢？」怎麼沒聽到他們的聲音？

「他們打算跟許伯伯他們吃完午餐再回來，我想現在應該在路上了。」

「欸？」

「昨晚你不是恐嚇我，叫我一定要連夜趕回來嗎？……哼！結果你這丫頭居然鬼混到天亮才回家！」他用食指彈了下她額頭。「以後不準再這樣了，知不知道？」她害他擔心死了。

林子菡嘿嘿笑著摟住他的手臂，一雙無辜的大眼眨呀眨的。「真的嗎？你真的馬上就趕回來了？」真的這樣關心她？

「我不希望你跟張冠志走太近，那傢伙不是個好東西。」他沉著臉。

雖然他沒對子菡做出什麼事情，但那傢伙打從高中就已經是個出名的花心大蘿蔔，讓子菡和那種人交往，他絕對不贊成。

「可以啊！」林子菡倒也答應得爽快，她眼眸發亮地瞅著他。「那你也不要跟許敏交往了。我們兩個都不要結婚，不要交男女朋友，一輩子和爸媽住在一起，你說好不好？」

聞言，林耕宇的背脊微微一僵。

「你……說什麼傻話？」

「我才沒有說傻話，我是認真的！」她掙扎著坐起身。「……哥，你不要結婚好不好？結婚一點都不好玩。我會一直陪著你，我們兩個可以互相照顧，互相作伴，我們根本就不需要勉強自己去跟一個不喜歡的人在一起啊！你說對不對？」而且，重點是，她不要任何女人接近他，她要林耕宇的眼中只有她一個人，只能有她，誰都別來跟她搶。

什麼？這丫頭又在胡說些什麼了？

林耕宇瞪著她，腦子一片混亂。

她要他別結婚，還要一輩子和他在一起？……這、這會不會太荒唐了？她怎麼會突然有這種想法？

林耕宇呆住了，一時之間，他竟不曉得該怎麼回答她才好。

他知道依子菡的個性，要她一輩子不交男朋友是絕不可能的，她很可能只是一時興起，隨口說說罷了，他不應該當真的，可是……可是他卻該死的心動了。

「林耕宇？」見他遲遲沒有回應，林子菡索性伸手，將他的臉扳過來面對自己。

「你幹麼不說話？你在猶豫什麼？難道……難道你真的喜歡上許敏了？！你想娶她？」她愈說心中愈驚惶。

不！不可以！她絕對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她不要他愛上別人啊～～

「你別瞎猜。」林耕宇蹙眉，拚命地想要忽略貼在自己臉頰上的，那雙柔柔軟軟的小手。

「那為什麼……」

「你太天真了。」他抿唇，將那雙惱人的小手拉開，站起身。「很多事情，不是你想怎樣就能怎樣的，你年紀也不小了，怎麼會連這點都不懂呢？」

「我就是不懂！」林子菡嘟著嘴，掀開被子，下床站到他面前。「我不懂，既然你對許敏沒意思，為什麼還要逼自己喜歡她？我更不懂，我們這樣明明就很好了。為什麼一定要改變？為什麼非要照爸媽的意思，活在別人的眼光底下不可？為什麼？這是我們的人生，難道我們不能自己作主嗎？」

「子菡……」這一刻，望著那雙熱情又純真的大眼，林耕宇退縮了。

是，他也想過要率性地、大膽地、不顧一切地和她在一起，但然後呢？他們就幸福了嗎？他就滿足了嗎？……不，不可能。他知道自己永遠不會滿足於和她當一輩子的兄妹，他想當的，是她的男人，她生命中唯一的男人。他不要當她的哥哥，假如真要在一起，那麼她就得是他的妻子，否則，他寧可什麼都不要，甚至離她愈遠愈好！他不是聖人，沒辦法天天看著她，卻什麼也不能做，這比殺了他還痛苦。

「我想我們不用再討論下去了，再說下去也不會有結果的。」最終，他們還是要分開，要各自成家，這是命，任誰也改變不了的。

他抿唇，轉身要走，但身後的林子菡卻忽地脫口道——

「我喜歡你。」

他頓住，回頭。「你說什麼？」不敢置信地看著她。

「我說我喜歡你！」她握拳，迅速地脹紅了臉。「……我從小就很喜歡你，除了你之外，我沒有喜歡過任何一個男生……所以，你也不可以和別的女人在一起。我討厭你被別人搶走，我要你是我一個人的！」說完，她咬唇，勇敢地迎視他的目光。

她終於說了……儘管這是個極端無理的要求，可她還是說了。與其看著最愛的他，和別的女人談情說愛，甚至離開她另組家庭，她寧可選擇丟臉一次。

她相信，林耕宇會答應的，假如他真的在乎她，那麼他一定會答應她的……

「你……」

望著那張認真的小臉，林耕宇真的傻住了，他不敢相信自己聽見了什麼？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他渾身都緊繃著，他的表情看起來很嚴肅，可是他的心卻跳得飛快。

這是夢吧？一定是夢！

他不相信子菡會突然對他說這種話，她怎麼可能也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