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無名依舊面無表情，不發一語。
劉弗陵走到無名的面前，顫抖的手緊緊的抓住他的肩膀，「快，快救她，快為朕救她。」
「我救不了她。」
他的身體晃了晃，難道這就是最終的答案嗎？不，他不接受，「救她，否則朕就殺了你。」他恐嚇道。
「那就殺了我吧？我期待著。」
他大聲吼叫，「來人呀！把他拖去午門砍了。」
「遵命。」殿前武士走上前來。
「等等。」無名說。
「你改變主意了？」劉弗陵依舊懷著希望，這個大師看起來頗有兩下子，或許……
「砍我的頭要不了我的命，我建議你親自下手，拿劍刺進我的胸膛，或許……你真能殺了我。」
這大師是瘋了不成？
不，或許這大師和霞兒一樣有著特殊的體質，能夠長生不老？他心中的希望漸漸上升。
「為何朕殺得了你，其他人卻不行？」
「因為你身上有帝王之氣，有謫仙的氣息，或許……你的氣能殺得了我。」
他是仙，不，該說是轉世的仙，所以霞兒下凡來點化他，要他回天？
「皇上，你真想殺我就親自動手吧！」
「無名大師，你到底在干什麽？」劉病己在一旁急得團團轉，「你不要老想著死，這世間很美好的，你不覺得嗎？」
「不覺得。」
看著大師面無表情，這麽堅決的求死，劉弗陵的心裡突然有了主意，「朕改變主意了，你若不救她，朕就不殺你，不但如此，朕還要賜給你華美的住處，眾多的仆佣，綁你一生一世。」
無名的表情終於有了些變化，雙眸透著憤怒，「真要救她？」
「對，救她，朕就殺死你，朕若殺不死你，還有她……她是個仙，勢必懂得更多，更有力量。」為了救她，叫他唬爛再多也願意。
無名點頭--這話也有道理。
「就算她醒來後會變成妖，只會吃食你血液的鬼怪也無所謂？」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劉弗陵心驚的問。
「因為是你的人氣讓她不再是仙，是你讓她吃了凡間生命的血肉，所以，她以後勢必只能依靠你的血肉維生。」
「那不過是一碗雞湯啊！」而他也是因為愛她才碰她，難道就因此害慘了她？天哪！他犯了多大的罪過。
「終究是一碗血肉，神仙不吃凡間食物，也不能與凡人『交媾』。犯了禁忌者，就會化為妖，成為鬼，更何況，身為小仙還違犯兩樣禁忌，她真是胡塗。」
「不是她的錯，是朕……是朕的私心，是朕的私慾害了她。大師，求你救救她，只要她能醒來，要朕怎麽樣都無所謂。」他慌了、亂了，「不過，請不要用那麽難聽的字眼形容我們之間的關係。」什麽「交媾」，真是難聽。
「即使犧牲你的性命也無所謂？」無名問。
劉弗陵猛點頭，沒了霞兒，這世間還有什麽好留戀的？
「皇上，那天下百姓怎麽辦？」劉病己不贊同的提醒。
劉弗陵不語，總會有人接替他的位子，更何況，眼前這個小徒弟不也是個「皇帝」，還怕後繼無人嗎？
「即使，你再也不能與她『交配』了？」無名又問。
他再一次點頭，並再一次強調，「不要用更糟的字眼形容。」他們的關係是很美好的。
只要能跟霞兒在一起，不做那檔事也無所謂。他並不是真正的好色之徒，之前所以那麽努力耕耘，是希望她能在兩人發生關係後愛上他，並懷下孩子，讓她更加離不開他，沒想到那一切卻是在害她。
無名聳聳肩，「既然如此，拿一把劍過來，這把劍要不能沾過血的。」
「來人呀！把剛鑄好的劍拿來。」他一聲令下。
不一會兒，侍衛呈了一把劍，「皇上，劍在此。」
劉弗陵拿起劍遞給無名，「大師，你要的劍在此。」
無名並沒有接過來，只是嚴肅的看著他，「讓你的血流進她的嘴裡，等她喝夠了自然會醒過來。不過，當她醒過來的時候，或許會因為嗜血的衝動攻擊你，到時，如果你後悔，你可以用這把劍殺了她。」
他聽了臉色慘白，要他殺她？不，他不會這麽做的，無論她到時怎麽攻擊他，他都不會反抗，不會的……
他一步步的走向前，「霞兒，我來了，我來救你了。」低喃著，一次又一次。
「皇上，不要呀，」殿前武士、侍女、內侍……一個個跪下來哀求，他們怎麽忍心見皇帝受到傷害。
「吵死了，統統下去，聽到沒有？！」對了，不能留他們下來目睹，這樣霞兒會被認作妖孽，會被輔佐大臣們羅織罪名。
「皇上……」
「下去，難道你們不聽朕的話，想找死嗎？」他厲眼掃去，才讓他們勉強一個個退出。
直到最後一個人退了出去，他才又上前，走到霞光的床前，靜靜的凝視她的睡顏。她的臉龐是這樣的寧靜、安詳，他想起第一次看到她的時候，她滑稽的跌倒在地……第二次再見到她，她一臉狼狽的在水中掙扎……這樣的她會變成猙獰的妖鬼嗎？
不，就算她真的變了，也是他的錯。
「霞兒，對不起。」他的手指輕輕掃過她的嘴唇，悄悄撥開她的唇瓣，將唇湊進她的耳邊，低聲道：「不管你變成怎樣，我都陪你，你不會孤單的，你聽到了嗎？」
他抬起頭來，深深吸一口氣，舉起劍就要……
「不要啊！皇上。」一旁的劉病己看得心驚膽跳，想要衝過去阻止皇上，但被無名輕輕一點，就這麽僵住了。
劉弗陵牙一咬，劍刀劃過手臂，痛……鮮血立刻汨汨流出，匯往手掌，沿著手指往下滴，一滴、兩滴……滴落她的唇瓣，滑進她的口裡，化為她的精血，在她的體內賓士……
殿外，太陽依舊炙熱，烈日下，站著一個個擔心的侍衛、宮人……結果，到底如何？
☆☆☆
昏昏沉沉，飄飄渺渺……四肢百骸隱隱作痛，不是難以忍受的劇痛，只是持續不斷的痛楚，想忽視也忽視不了。
她到底怎麽了？發生了什麽事？
霞光的腦袋一片渾渾噩噩，什麽也想不起來，只知道周圍很吵，有很多人在講話，他們在討論什麽？爭執什麽？還有某個人一下子用溫柔的聲音對她呢喃，一下子又嚴厲的對她怒吼，是誰？
她想不起來，但她真的好想知道。
另外，身體彷彿在渴求一種東西的充滿……是什麽？
她不知道，但只要有那種東西，她就會醒過來，就會得到元氣，就能得到一切，到底是什麽呢？
她到底還要在這個昏昏沉沉的世界里徘徊多久？
「霞兒，對不起……不管你變成怎樣，我都陪你，你不會孤單的，你聽到了嗎？」
又是那個男人的聲音，為什麽他要講那些話？她就是霞兒嗎？
突然間，雙唇有股灼熱的液體流入，迅速的漫進她的喉里，嗯……好香好美的味道，這是什麽？好好吃，好好吃，她還要，還要更多……
被玷污的本性戰勝了理智。
身體在叫囂：她要吃得過癮，她餓了好久，所以身體變得虛弱，她需要更多更多的食物……
此時，劉弗陵的頭愈來愈昏沉了，隨著血液的流失，他感覺自己的生命也一點一滴的消失……但是！他看到她的臉色漸漸紅潤，感受到她的氣息愈來愈強了，他相信她就快醒了，等一會兒他就可以看到她睜開眼睛，對他露出笑靨……
突然間，她的眼皮跳動了幾下。
「霞兒？」他驚喜的大叫，就要抱她起來。
她突然睜開眼睛，那雙眼……是血紅的，那雙眼……充滿狂暴獸性，她不是她，至少已經不是他所認識的霞兒。
「霞兒？」他驚疑的看著她坐起身，眼睛望著他，那眼光不是在看一個人，而是在看某個將被捕的獵物。
「我還要。」大吼一聲，她撲了過來，毫不留情的把他撲倒在地，張開血盆大口就要咬向他……
他震驚得無法反應。
「趁這個機會殺掉她。」無名提醒。
殺她？劉弗陵這才意識到那把劍還在他手上。
不，他下不了手，也不能動手。他放開劍，直直的盯著她，那雙眼無怨無悔。
她愣了一下，模糊的畫面在腦海中閃過--狂妄的他在黑夜裡嘲弄的看她、威嚴的他大聲喝令的把她抓起來、霸道的他把她撲倒在床上、狂亂的他與她交纏……這是曾經發生過的事嗎？
「霞兒？」一聲聲呼喚，喚回了她的獸性，她的眼睛更顯赤紅，剛剛想起的……立即忘了。
她張口咬下去……血的腥味，肉的美味，她滿足的啖食，對了，就是這種味道，這就是她想要的，嗯，好吃。
他咬牙忍住手臂的劇痛，低低的呼喚，「霞兒，你忘了朕嗎？那個你恨之入骨、為你帶來無盡痛苦的臭男人，你還記得嗎？」
她停下動作，眼瞼上翻，看著他的臉……好熟悉，熟悉得胸膛有點悶悶的，怎麽回事？
「對不起，我不知道我的獨斷獨行會為你帶來這麽大的傷害，會把你害成這樣？要是知道，我……我怎麽也不會……對不起。」他顫抖的手摸上了她的臉頰，多希望她聽得進去他的話，「霞兒，對不起，我實在太想跟你在一起了，我好不容易遇見你……霞兒，我……我好愛好愛你。」
愛她？
一道電流迅速竄過，腦海里的影像十分清晰--她背後插了一把短劍，他臉色蒼白的抱著她大喊，「你不能死，絕對……絕對不能死，朕不想失去你。」
他不想失去她？為什麽？
又一個畫面浮現--他拿著長劍刺進一個人的身體，眾人求他饒命，她斥責他的殘酷，然後他告訴她，「你要知道理由嗎？好，朕說給你聽，朕這麽做全是為了你，為了保你下來，朕要確保他們絕不鬆口說出你的事……因為朕下定決心，這一生絕對不放開你，不管你是什麽，朕絕對不許任何人誣衊你，這樣你明白了嗎？」
不放開她？為什麽？
閃電又起，她腦海里出現刻骨銘心，令人心痛的影像--在她喝下雞湯快要昏迷的前一刻，他激動的吶喊，「不，你不會死的，我不准你死，聽到沒有……我絕對不許你離開我，不許……那誰來成全我？霞兒，我好不容易找到你，找到我想與之共度一生的人，不管你是妖也好，鬼也好，我都不在乎，我只想跟你在一起，為什麽你就不能成全我？為什麽？」
「霞兒，我……我好愛好愛你。」劉弗陵再度輕喃。
一道霹靂劃過，她明白了--他愛她、他愛她、他愛她呀……
往事一幕幕的浮現，記憶一點點的恢復，理智慢慢的飄了回來……
原來，他的霸道、他的狂妄、他的無理取鬧都是為了愛她，為了怕她離開，為了怕她拒絕……所以，他在她面前是暴君、昏君，在別人面前卻是英君、明君。
淚珠一滴滴垂落……混合著他的血，滴上他的肌膚……
「霞兒？」他疑惑著她突然停下的動作，擔心她是否身體又產生異變，「你怎麽了？」
她低著頭，淚眼朦朧……然後看到他身上的傷口，理智全部恢復，訝異的驚呼，「天，我在做什麽？」為何滿嘴的血腥味？
記憶的狂潮又涌了過來，她想起來了，她……她的身體因為那碗雞湯產生變化，她不再是仙，不再是人，而是個妖、是個鬼，是會吸食人類血液的怪物。
「不。」她驚聲尖叫，迅速跳離他的身體，躲進角落，身體蜷縮成一團。「天，我做了什麽？我變成了什麽？」一聲聲心碎的吶喊，也改變不了已經造成的事實。
「霞兒？」他撐起身子，緩緩的走向她，她的背影看起來是那麽的孤寂，「你怎麽了？」
「不要理我！」她低著頭大叫，她不再是她，現在的她……幾乎是個魔，噬人血肉的魔物，這樣的她……根本沒有理由再待在這世上，對，她不該存在，她的存在只會傷害人，尤其是他，她該死，不該活下來。
但是，她要怎麽死？
她低頭四處梭巡，瞧見地上有把劍，她想也不想的便撲了過去，奪得那把劍，但有人擋住了她，是誰？
她抬頭一看，是他！「放手。」
「你想要干什麽？」
她不說話。
「霞兒，不要做傻事，死並不能解決一切。」他大吼，極力想奪回那把劍，但她的力氣驚人，怎麽也不放手。
「可以的，讓我死，一切就解決了。」只要她死了，他就安全了，雖然他當不了仙，至少可以安樂度過餘生呀！
「解決不了的，別企圖用這樣的方式，我不會領情的，你若死了，我就跟你一起死，我說到做到。」
她的動作僵住了，心猛烈的抽痛，又溢滿了感動，她獃獃的看著他，「但是，你……你是個皇帝！你的百姓……」
「去他的百姓，能做皇帝的又不是只有我，但能這樣愛你要你的，只有……」他的嘴唇被她的手指點住了。
「不要說了，我不要聽。」她哽咽的低語，點點感動在心頭，但她不能說，就怕……自己心軟動不了手。「走開！」她狂暴的把他推遠，「讓我死。」長劍抹向脖子。
「不要！」他心驚的吼道：「我絕不允許。」
鮮血……噴洒……
是他的血，他的手握住刀身，銳利的刀身劃破了他的血肉，血一滴一滴迅速的淌下。
她呆了、傻了，淚水滂沱的問：「為什麽？」
「為了你。」他低語。
「但……我已經是個怪物，我不配……」
他伸手點住她的唇，「我不在乎，只要能跟你在一起，無論你是什麽，我都不在乎……」
這話好久好久之前就聽他說過了，但此刻再聽，心裡的感動卻是無與倫比。
「你真的還要……這樣的我？」一般的人早該放棄的，不是嗎？
「我要你，千真萬確，不管你變成什麽，我都要你，因為我愛你呀！」
心防崩潰了，她何其有幸擁有他的深情，「弗陵……」她撲進他的懷裡，第一次呼喚他的名字，緊緊擁抱他。
「霞兒，我的霞兒呀……」走了這麽遠的路，他終於讓她知道他是愛她的。天哪，多盼望這個擁抱能持續到永遠。
遠遠的，在一旁看戲的無名不以為然的搖搖頭，低聲嘲諷，「情是何物？愛是何物？當事實遠比愛情還要殘酷，你們……還能堅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