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車子在路上為了閃避一隻突然竄出的野狗,撞上電線杆,司機輕微擦傷,後座的尹南鋒卻陷入昏迷,送醫至今過了一星期仍未清醒。

「震陽集團」未來接班人車禍昏迷,原本應該是大消息,但因為司機第一時間通知尹父,趕在警方獲知車禍消息前找了熟識醫院的救護車、拖吊車,將消息徹底封鎖,因此至今無人得知這件事。

但是婚禮即將在這個周末舉行,眼看是紙包不住火了。

尹景東猜測父親應是擔心股東們知情,會對公司信心動搖、拋售股票,所以刻意隱瞞弟弟車禍的事,可婚禮迫在眉睫,總不能讓新娘和賓客在禮堂等到最後一秒吧?

「爸,我們應該通知周家和所有賓客取消婚禮。」

看著這幾天消瘦不少的父親,尹景東雖然難過,還是得提醒他這件重要大事。

「誰說婚禮要取消!」尹父毫不考慮地否決他的話。

「不取消,難道要在加護病房舉行婚禮?」他心裡又何嘗好受。「南鋒腦部受重創,雖然已經清除瘀血,但是仍然昏迷不醒,醫生也叫我們要做好最糟的打算,這種情況下怎麼可以讓對方嫁過來?就算女方肯,她家人也不可能同意,我們更不能這麼做。」

「聽清楚了,從今天開始,躺在醫院病房的是你。」

父親天外飛來一句話,尹景東無法理解,一臉錯愕。

「爸,您在說什麼?」

「你還不懂嗎?和周家的婚事照常進行,由你代替你弟結婚,等你弟清醒、復原后再交換身分!就算消息走漏,或者南鋒真的成了植物人,我也會對外宣稱躺在醫院的是你,反正你們是雙胞胎,只要你刻意裝扮,沒人認得出來——」

「爸!」尹景東瞪大眼,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見的。「你知不知道自己剛才說了什麼?那是騙婚!我也不可能以南鋒的身分活一輩子,實在太荒唐了!」

「誰要你假扮一輩子?我相信你弟沒那麼脆弱,他一定會清醒,只是時間遲早的問題!」

尹父沉重地長嘆,忽然溫言相求。

「唉,你也知道,公司雖然是我創立的,卻是到這幾年才在你弟手中發揚光大。南鋒是從商的天才,公司會有現在的規模,是他用盡心血成就的,我說什麼也要保住公司!你們兄弟倆一向感情好,你也不希望當他清醒時變得一無所有吧?所以這個婚,你非替他結不可。」

一無所有?

「婚不結,公司有可能倒閉,您是這個意思嗎?」尹景東聽出詭異之處。「為什麼?南鋒不是戀愛結婚嗎?還是說你們瞞著我什麼,這件婚事有什麼我不知道的內情?」

事到如今,尹父也不打算瞞他,把這樁婚事談成的前因後果老實說出,連他們已經登記結婚,婚禮只是個形式的真相也說了。

「……這個購物商城是南鋒的夢想,公司大半資金都投入這個計劃,他們去登記的當天,南鋒不只簽約買下了周家那塊地,也把銀行貸款的資金匯入帳戶軋支票,要是知道他重傷昏迷的事,周家一定會立刻提出離婚。

「到時候,不只是合作案和資金會出問題,加上銀行跟著落井下石、緊縮銀根,到時候就算想賣地籌款,也只會引來一群豺狼虎豹逼我們不得不認賠賤賣,再加上股民恐慌性賣壓……」

尹父頓了頓,搖頭唉嘆。

「景東,我不是在嚇唬你,這個計劃一旦失敗,我們父子不只多年的辛苦付諸流水,恐怕還要宣布破產,你真忍心看我們走到那一步?景東,算爸爸求你了!一年,最長一年就好,無論南鋒情況如何,我會在這段期間內想出脫困方法——」

早有準備的尹父拿出幾片光碟。

「這裡有公司尾牙、春酒、慶功宴,和南鋒去年生日會的錄影,所有公司重要幹部、客戶、熟識親友,裡頭幾乎都有露面。這幾天,我已經把每個人的照片和基本資料都整理成檔案,你只要熟記就沒問題,反正你也知道南鋒不是會和人熟絡的個性——」

「元以倫呢?」尹景東想起這和弟弟相識十年的老友。「知道南鋒有個孿生哥哥的人不多,見過我的也少,我刻意模仿或許瞞得過,可是元以倫從以前到現在,始終能分辨出我們誰是誰,以他的聰明不可能看不出破綻。」

他嘆口氣,接著說:「再說我代替南鋒結婚更離譜,他們兩人不熟,周小姐或許認不出來我是替身,可以順利捱過婚禮,可是新婚之夜怎麼辦?拖上十天、半月還好,可是能拖上半年、一年嗎?天底下有什麼理由能讓對方守活寡守得理所當然、心甘情願?」

「以倫那邊你不用擔心,他知道南鋒的情況,也答應幫忙,還承諾在公開場合必要時會幫你瞞過別人。」

說起小兒子這個至交,尹父滿意極了。

「你說的那個問題,他也想好了辦法。婚禮當晚你就裝醉,隔天再裝個病毒型感冒,上吐下瀉,這個理由可以讓你『虛弱』一個禮拜,再接下來是不小心扭到腰,能『休養』一個月,然後我會派你出差,再撐三個月,等你回來就說你希望先和她培養感情,談個純純的戀愛。」

尹父說得眉飛色舞,看來相當同意這些招數。

「以倫說了,只要你手段好、哄得女孩子開心的話,這招唬上對方一年都行,搞不定的話隨時歡迎你向他討教。有他這個情場高手在……」

「尹大哥,南鋒沒告訴你吧?我這個人什麼都吃,就是不吃虧。今天你幫南鋒戲弄我,改天有機會我一定會好好『報答』……」

尹景東忽然想起,當年他們兄弟互換身分鬧元以倫,被他識破后,他又氣又好笑,當場撂下狠話。

當時的自己以為他是開玩笑,如今看來,元以倫或許不是說說而已。

他和南鋒的交情如同兄弟,加上父親出面請求,他答應保密並不讓人意外,但是這麼積極主動地提出各種讓他在一年內維持「清白」的方法,好讓父親說服他,怎麼想都像是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

但不可否認,真要維持一年有名無實的婚姻關係,相信沒人比元以倫這位情場高手更適合當他的「軍師」。

最後,禁不住父親的苦苦懇求,尹景東不得不點頭答應考慮。

看得出父親對他沒有立刻答應有些不悅,不懂從未傷害過任何人的他,只是同意考慮為家人利益去欺瞞一位陌生女人,就已經壓力沉重、無比愧疚。

娶或不娶?

要聽從父親還是良心?

唉,究竟他該如何抉擇……

坐在綠竹隔牆、奇木雕椅,布置得古色古香的茶藝館包廂內,尹景東凝眉等待著周芷寧。

最終,他選擇了良心。

應該說,正當他無法取捨之際,他無意間在弟弟房裡翻出一份婚前協議書,讓他極度震驚之餘,意外找到一條或許能兩全其美的險路。

他已經向學校提出留職停薪一年,決定在弟弟清醒前留在台灣,盡一切努力幫助父親保住公司。

然後,他瞞著父親,以弟弟的名義約出周芷寧,打算將一切據實以告,請她幫忙配合假扮夫妻。當然,南鋒答應她的條件,他也會依約實行。

周芷寧願意答應便是皆大歡喜,不答應,他也已有心理準備,在最糟的情況下一肩扛起養家重任。

「讓你久等了。」

周芷寧在包廂門外站了好一會兒,看他蹙眉沉思,遲遲未發現自己,才出聲提醒。

今天下午要拍婚紗照,兩人就會見面,她不懂昨晚才回台的尹南鋒為什麼一大早突然來電,約她出來喝茶聊天?不過她還是答應了。

因為他在電話里的語氣溫和有禮,不再咄咄逼人,和那天逼婚的霸道態度反差太大,讓人不想拒絕,也因為她相當好奇,見面時,他到底會以哪一種態度面對她?

尹景東一見出聲后逕自走入包廂的美麗女子,頓時怔住。

他不曾如此牢記只有過一面之緣的女人,可是眼前這位卻是唯一例外。

她穿著粉紫色抓縐襯衫、甜美花苞裙,散發著比鬱金香還要迷人的優雅氣息,就這麼翩然來到他面前。

說驚艷太誇張,說驚喜卻是真的,因為尹景東怎麼也料想不到,那天在街上挺身而出的善良女子,竟然就是剛進門的弟媳。

「請坐。」

他禮貌地起身為她拉椅子,反正再多疑惑也得等服務生離開再說。

「謝謝。」周芷寧大方落坐。

服務生俐落地送上兩人的茶和茶點,離開時輕輕將拉門關上,還給兩人一室闃靜。

「你是周芷寧?」

深怕誤認,他不得不謹慎求證。

「十天沒見就不認得自己老婆了?」

她挑眉,不知道他在玩哪一招。

尹景東被她問倒,倒也因此證實她的身分無誤。

「不是不認得,而是不認識。」他決定開誠布公。「你好,我是尹景東,南鋒的雙胞胎大哥。」

這回換周芷寧愣住了。

「我沒聽說過你是雙胞胎。」她合理懷疑這是個惡作劇。「不好意思,我這個人厭惡被人捉弄。尹南鋒,你最好適可而止。」

「不是開玩笑,我說的是真話。」

尹景東已料到這情況,立刻拿出筆電,播出當年弟弟赴美參加他的大學畢業典禮的影片。

「爸媽在我們九歲時離婚,南鋒跟我爸留在台灣,我則是跟我媽回美國,我們失聯多年後才又聯絡上。因為我每次短暫回台灣很低調,也從不陪同父親他們出席任何公開活動,所以除了幾位近親,幾乎所有人都不知道南鋒還有我這個孿生哥哥……」

看著螢幕播放的畫面、聽著他的解釋,周芷寧信了八分。

不是她太容易相信人,而是兩人雖然長相相同、聲音相似,給人的感覺卻完全不一樣。

眼前的他,少了相親時咄咄逼人的氣勢,取而代之的是誠懇、溫和的氣質,仔細聆聽、分辨,兩人言談的態度、語氣也大不相同。

再說,若只是為了戲弄她,便要浪費時間合成照片影片,對於尹南鋒那個大忙人來說已經是不可能,何況編出這種故事,到底有什麼利益可圖?

「你不必再解釋了。」周芷寧想確認另一件事。「所以,在路上救了遊民的人不是尹南鋒,是你?」

「呃,嗯。」雖然不明白她為什麼突然問這件事,尹景東還是回答她。

答案揭曉。

原來不是尹南鋒有雙重性格,而是他有個性格迥異的孿生兄弟,這樣一切全都解釋得通了。

「容我再請教一件事,約我出來的那通電話是尹南鋒打的,還是你以他的名義把我騙出來?如果是前者,他人呢?如果是後者,你的理由又是什麼?」

「後者。」尹景東神色嚴肅。「理由是南鋒現在人在加護病房,如無意外,後天和你舉行婚禮的人將會是我。」

聽完他的話,周芷寧的大腦至少停止運轉了兩秒鐘。

「對不起,我是不是聽錯了什麼?」即便思考能力恢復,他的話還是遠在她能理解的範圍之外。

「抱歉,你沒聽錯。」尹景東難掩歉疚。「其實南鋒和你登記結婚的當晚出了車禍,直到現在仍然昏迷不醒,無法預期他何時會清醒,最糟的情況……他還可能成為植物人。」

周芷寧既意外又難過,雖然自己對尹南鋒沒什麼好感,但對方終歸是她名義上的丈夫,兩人相識一場,不可能對他的死活無動於衷。

「這些事……我為什麼都沒聽說?」

一說完,她立刻聯想到尹景東方才提起的事,便明白了。

「我懂了,尹南鋒昏迷的消息一旦傳出,不只婚事和合作計劃可能生變,還會引起投資人恐慌,讓公司陷入危機,所以你們封鎖消息、繼續籌備婚禮,就是打定主意要由你當替身舉行婚禮?」

尹景東點頭,完全不否認她的推論。

「既然這樣,為什麼要告訴我實情?」

周芷寧已經大概猜到一些,但就是想聽他親口說。

「尹伯父應該已經告訴你,我和你弟是商業聯姻,我們登記結婚前也不過見過一次面而已,只要你有心假扮,讓婚禮圓滿完成不是什麼問題,接下來,你大可再找理由生病,或是出差回美國,要瞞我個一年半載不困難,不是嗎?」

尹景東深吸了口氣。

看來這位周小姐也不是省油的燈,隨口就把父親的計策一一戳破,好險他本就沒打算照做,不然豈不像在她面前耍猴戲?

「因為我假扮南鋒,不管是對我家人還是公司都有利,唯一會傷害的只有你,所以我希望和你是合作關係,而不是昧著良心欺騙。當然,這件事的確有些荒唐,如果你不同意,甚至要離婚,我也能理解,所以我才趕在下午拍婚紗前約你出來——」

「先喝杯茶吧!」

周芷寧突然打斷他的話,執壺為他斟上一杯茶。

「謝謝。」

尹景東端茶輕品,表面鎮定,心裡卻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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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公要換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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