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她知道朝中官員大多不信他會叛國,而是被設陷入罪,如今奸相已死,只要再除了昏君,南家沉冤得雪不是沒有可能,到時他不用隱姓埋名,可以和翔兒父子倆光明正大地活著。

沒錯,只要她犧牲自己——

猛然回神,傅香濃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被抱上床,他的衣裳還算整齊,自己倒已衣不蔽體。

「齊爺,在我這兒想白嫖可不成喲!」

傅香濃趁他不備,一腳將人踢下床,好不容易才壓住羞澀,忍著不拉來被子遮掩自己,還得硬扯出輕蔑笑意,迎視他愕然的眸光。

「我香嬤嬤在風塵打滾十多年可不是混假的,見過我這胎記的男人沒成千也有上百,以為長得還算稱頭,就想裝成痴情漢子來蒙我和你春宵一度?呵,你也未免太看得起自己,又太小看我了!」

她故作若無其事地開始穿回衣裳。「不管我是不是真長得和你妻子一模一樣,總之我不是什麼香濃,想碰我就先捧上大把銀子來再說,只要錢砸得夠多,要我喊你幾聲夫君都成,否則……門兒都沒有。」

南天齊起身,看著她那副勢利嘴臉,再聽她說什麼見過她胎記的男人成千上百,心中宛若萬針穿刺,痛得無法言喻,一時之間也不曉得到底該相信她說的,還是自己親眼所見?

「你——」

「什麼你呀我的,奉勸你一句,今後可別再在我這兒惹事,朝中不少高官都是凝香樓里的常客,我一句話就能讓你去吃牢飯,今日我心情好,不跟你計較,走吧!」

南天齊真的被她搞胡塗了。

「為什麼我都說我不在意你身在青樓,你還是不願和我相認?難道你真的不是香濃?」

「早跟你說不是了,還問?今晚我被你鬧乏了,不管你想做什麼,嬤嬤我恕不奉陪。」

她雲髻斜亂、衣襟微敞,看似有些煩躁地伸手往房門一指。「快走吧!再繼續在這兒耍賴,休怪我叫人來攆,不給你面子了,齊爺。」

「別再用那張臉說這種話!」他一手揮落了几上的蘭花盆景,痛心地說:「是也好、不是也罷,我不許你再用那張和我妻子相同的臉孔,做這種送往迎來的生意!我能養你終身,把青樓關了!」

「呵,齊爺,你算哪根蔥,要我把青樓關了?你要養我,還要問我願不願意讓你養呢!」

她掃了眼地上的碎爛瓷盆,走上前,不由分說便取下他掛在腰間的一塊方玉。

「你做什麼?」

「做什麼?你佔了我便宜又毀了我名蘭,拿點賠償也不為過吧?嗯,這玉質地瑩潤、色澤鮮翠,應該值點錢……」她回頭看他還站在原地不動,不耐地翻了個白眼。「還不走?好,下回您帶上萬兩黃金,香兒就在房裡陪您三天三夜,隨您整治——」

「別說了!」

南天齊再也受不了她這作踐自己的模樣,失望與傷心讓他不知如何是好,眼前女子是不是香濃他也無法確定了,恍惚間,他轉過身,狼狽離去。

「天齊……」

傅香濃憑欄目送丈夫下樓後步履匆匆的背影,看他頭也不回地消失了,才敢放任傷心欲絕的自己哭出聲。

「沒想到漠北霸主齊天,竟然就是永康王南天齊,而且還是位難得的有情郎哪……」

傅香濃沒回頭。她早從這聲嗓聽出是如玉。

「小聲點,小心隔牆有耳。」

「呵,剛剛你們夫妻的爭執可一點也不小聲。」

如玉大膽坐上木欄,斜倚紅柱,一雙顧盼生輝的桃花眼瞅著她。

「難得他不介意你身在青樓,要和你夫妻團聚,你何不允了他?」

傅香濃苦笑。「無論這些年來我如何潔身自愛,總改變不了我身在青樓的事實,早已有虧婦道,匹配不起,何況——」

她壓低聲量。「你我兩人共謀弒君,其罪可是要誅連九族,他好不容易大難不死,還成就了一番事業,我又何苦連累他?」

「你為了替南家報仇忍辱負重,甚至打算賠上一條命,他卻可能什麼也不知道,一個人回漠北逍遙自在,甚至再娶幾房嬌妻美妾,讓她們享盡你應享的富貴榮華,這樣你也甘心?死而無怨?」

「曾被他如此深深愛過,我已經了無遺憾。」傅香濃淚痕未乾的臉龐,浮現一抹溫柔笑意。「只要他快樂,我也會開心。若他能忘了我,如你說的那樣幸福度日,我才便能放心暝目。」

「只要他快樂,你也會開心……」

如玉仰望夜空,唇瓣抿出一彎優美的笑弧,衣袖迎風飄飄,美得宛如月下仙子。

「我想起來了,以前,也有人對我說過同樣的話,還說,願意為我而死。」

難得聽向來神秘的如玉提起自己,她不曾見她露出這般滿足,但又隱隱帶些迷惘的神態,讓傅香濃也忍不住好奇起對方的身分,畢竟打從如玉進了凝香樓以來,她從未見過她和任何樓外之人往來。

「那個人是誰,他知道你在這兒嗎?」

「知道。」

嗯,所以人還活著。「那他為什麼不來將你帶走?他既然那麼愛你,不是應該不顧你欽犯身分也要娶你為妻——」

「娶我為妻?」如玉像聽了什麼大笑話似的,突然笑了起來。「難了,她可是個女人。」

「……女人?」她再確認一遍自己沒聽錯。

「是啊,女人,一個和你一樣傻得教人心疼的女人。」

如玉說完,突然斂起笑,凝望星空的眸光瞬間變得更加幽深。

「只是,你們有沒有想過,或許對方根本不要你們無怨無尤的犧牲奉獻,而是希望你們活得比他好?就算要犧牲,也寧可犧牲自己,而不是你們?」如玉將視線移至她身上。「你不是沒有選擇,對你而言,為已死之人報仇,當真重過和歷劫歸來的丈夫團聚?」

傅香濃沉默無語。

不知為何,她忽然覺得此刻的如玉特別像個有血有肉的凡人,而不是如同平日那般,明明就在身旁,卻總讓人摸不透、看不透她的想法與喜怒,如同她的絕世姿容一樣,美得不真實……

「我相信南天齊寧願和你同生共死,也好過被你排絕在外。假使讓他知道你為了替南家報仇而死,依我看,他也絕不會獨活。這話,絕不是危言聳聽。」說完了想說的,如玉也不待她有任何回應,轉身離開。

「不會的,只要讓他知道翔兒的存在……」

傅香濃喃喃低語,望著方才從丈夫身上取下的翠玉,珠淚潸潸……

回到左永璇安排的別館,待心緒平靜,南天齊反覆琢磨和「香嬤嬤」之間的所有應對,這才發覺自己只執著於想聽她親口承認,竟忽略了許多破綻。

既然素昧平生,他在凝香樓鬧事毆人,按理說她該命令手下攆人,怎敢冒險單獨和他離開?

就算她心情好,想息事寧人,不與他計較,但警告在院里說說即可,為何一路帶他回房裡關門說話?

除非,她不怕他,倒怕被旁人聽見他說了什麼。

一位青樓嬤嬤怕人說什麼?所以她擔心的不是她自己,而是他。

是啊,她擔心他憶妻成狂,不顧身分揭穿的風險當眾鬧事,所以只能快快將人領進房,才能保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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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捨下堂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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