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那雙將她緊鎖不放的墨瞳似火,她覺得自己快融了,融在他鋪天蓋地席捲而來的濃烈愛意,融在他生死永不分的痴情,身像著了火,燙了她的身,也燒得她堅定心意開始消融……
不行,她撐不住了!
「香濃!」
她掩住耳,不聽不看,奪門而逃。
「啊!」
她一時不注意,跌了一跤,跌在爛泥上,藕色衣裳染上一大片污漬,彷佛寄身青樓的自己,再如何潔身自愛,不曾與男人有過苟且,終歸是曾執壺賣笑,早已有損閨譽、有虧婦道,還有何顏面與丈夫破鏡重圓?
何況她的夫君從前是萬民景仰的不敗將軍,如今是稱霸漠北的巨富,無論是哪種身分,都不該有個待過青樓的妻子,她不想讓他受人嘲笑,她捨不得他被人取笑呀……
淚珠一滴滴地滾落泥地,止也止不住,她心頭的苦裹著酸甜,苦著夫妻相見不相認,甜著有幸嫁予多情郎,悲傷與歡喜交雜難分。
夠了,有他方才那番話,她吃的苦、受的罪,全都不算什麼了,等他傷勢復原,她就離開,走得遠遠的,不拖累他、讓他死心另娶——
「別離開我!」
忽然,一雙男人長臂由后環抱住她,不由分說地將她緊擁入懷。
傅香濃整顆心頓時揪緊。大夫說過他還不能下床、不能吹風,他竟然不要命地跑了出來!
「你——」
「別走!」
她轉身奔離的一幕讓南天齊膽顫心驚,怕她這麼一走再不回頭,即使一路追來讓傷口迸裂,痛得他頻頻抽氣,但是在結結實實將她抱滿懷的此刻,他早已感覺不到痛楚,只有得而復失的恐懼。
「好,我認輸、我投降,嫁不嫁都好,我不逼你,只要你留在我身邊,想做誰就做誰、想去哪兒就去哪兒,要我沒名沒分跟著你也無所謂,只要別離開我——」
耳畔傳來丈夫的痛苦言語、慌亂氣息,像在無言控訴她的殘忍,一想到他還帶著傷,傅香濃動也不敢動,只能柔順地倚偎在他懷中。
「回房去,好不好?」
她止住淚,一心記掛著他得快回房養傷。
「先答應我。」
他像個鬧脾氣的孩子,固執地非得到她親口允諾不可。
傅香濃輕輕嘆息。為了安撫他,看來只能先假意應允。
「好,我答應你。」
她轉過身,發現他臉色蒼白,額鬢更冒出不少冷汗,分明正忍著極大不適,教她心疼不已。
「走,快跟我回房,讓大夫來瞧瞧你傷口。」
「你捨不得我?」她心疼的眼光讓他苦笑。「好、好,捨不得、放心不下,就不會一走了之,能留住你,讓你別總是一見我就想逃,這傷也算值得……」
他輕撫她面頰的手心傳來一股不尋常的熱度,讓傅香濃驚覺他正發著高燒,焦急地扶他站起。
「別說了,你在發燒,我得快點找大夫——」
南天齊沒等她說完,又將她輕擁入懷。「先別動,讓我再抱抱你,再抱一會兒就好。」
傅香濃輕嘆,拿他的固執沒轍,卻也貪戀此刻的緊緊相依,彷佛這些年來的分離只是一場惡夢,凝香樓的香嬤嬤不曾存在,她仍是那個受盡丈夫寵愛的小婦人,一切不曾改變。
閉上眼,她在丈夫懷中無聲垂淚,多希望當自己再度睜開眼,一切全回到從前……
一個多月後,找不著逃離線會的傅香濃,只得無奈地隨著傷勢已痊癒的南天齊返回京城,才知曉昏君已被暗殺身亡的消息。
幸好內有備受百姓愛戴的香王韓東麒立刻即位,坐鎮宮中,外有定遠王世子左永璇,鐵腕肅清想乘機奪位的外戚與佞臣,天子腳下的京城非但沒有陷入一場混戰,反而因為三人處置得宜,又少了為虎作倀的貪官污吏,人人安居樂業,一片祥和太平。
只不過在京城以外,各地仍不斷傳來興義師之名,行據地為王之實的亂事,新王立即為南天齊叛國之事翻案,恢復其永康王名號,更加封為龍驤將軍,統領百萬雄兵,和左永璇一起帶兵弭平四方亂黨。
而南天齊一領兵出征,傅香濃便開始自己的「脫逃」計劃。
仇人已死,丈夫也返朝為官,榮寵更勝已往,她更不願成為他的累贅,於是悄悄低價賣了凝香樓,甩脫南天齊派來護衛她的隨從,塗黑了自己的臉扮作普通村婦離京。
步行到下個城鎮后,她買來男裝換上,再聘僱馬車載她到離京百里之外的一處小村落,千辛萬苦全是為了不留下任何線索——唯有一人除外。
「前環小溪、后圍竹林,環境的確清幽,難怪你一見就喜歡,決定在此定居。」
接到傅香儂來信通知,便帶著義子千里迢迢而來的常相思,參觀過她住居周遭環境后,也覺得這是個避世獨居的好地方。
「翔兒,以後你就能和你娘一起住在這兒,再也不分開,高不高興?」
立在常相思身旁的南恆翔抬頭看看她,再看看從未見過的娘親,臉微紅,有些靦覥地點點頭。
常相思笑著推推他。「傻孩子,還不快過去喊娘。」
南恆翔臉兒略紅,有些彆扭、害臊地扯著衣角走到親生母親跟前。
「……娘。」
「翔兒、我的翔兒……」
傅香濃淚如泉湧,抱著以為這輩子再也無法見著的兒子哭斷肝腸。
望著他們母子相認的感人一幕,常相思深感欣慰,不禁跟著紅了眼眶。
不過,她還有滿腹疑惑,正等著傅香濃為她一一解答。
畢竟她已由左永璇那兒聽聞,南將軍認出凝香樓鴇兒就是他的妻子,但是傅香濃在信中不曾提起丈夫隻字片語,反倒問她可願移居來此和他們母子同住,這件事始終教她困擾。
「相思,多謝你這些年來幫我撫養翔兒,這份恩情我無以為報,只能跪謝你的大恩大德——」
「萬萬不可。」常相思將她扶起,巧笑嫣然。「翔兒懂事又貼心,這些年來有他相伴是我的福氣,你行大禮反倒是見外,不把我當姊妹了。」
望著好友令人如沐春風的和悅笑靨,傅香濃有些意外,隱約察覺似乎發生了什麼事,改變了這位原本不苟言笑的女大夫。
「你有喜歡的人了?」
「嗯。」常相思並不扭捏否認。
「是怎樣的男子?」傅香濃有些好奇,但更多的是關心。
「自大狂妄、死皮賴臉,天底下臉皮第一厚的男人。」論起左永璇這個人,常相思自認這評語再貼切不過。
可是聽在傅香濃耳中,完全不懂她是說笑還是當真,根本無從想象那到底是一個怎樣的男人?
「別說我了,這一路趕來,只怕翔兒已經累壞,你還是先帶他去房裡午睡片刻,我們再聊。」
「也好。」
傅香濃蹲下身,愛憐地望著無論眉眼、口鼻,都與他父親有幾分神似的小人兒。
「翔兒,娘帶你進房裡歇息一會兒。」
「思姨呢?」翔兒著急地望向常相思。「思姨,您不可以趁我睡著的時候離開喔!」
「傻孩子,你思姨會和我們一起在這兒生活,當然不會離開。」
傅香濃曾在信中提及,希望常相思能和他們母子一起在這兒定居,如今看她隨身帶著一個不小的包袱,理所當然地如此認為。
翔兒搖搖頭,表情有些失落。「不,思姨說,只有翔兒跟娘一起住,她要去找巧姨。」